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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突然响起的号角。让整个部队像是一群被地震惊动的沉睡的蚂蚁一般苏醒。

所有的人惶恐而急促地议论着。

光明眯着眼睛。等待着吹响号角的人带来王城的消息。

一匹灰色的马从王城而来。尘土飞扬在他经过的道路上。

那匹马在光明面前停住,马背上的人几乎是翻倒下来的,落地的时候也没有站稳,直接摔倒在地上。报信的探子大口地喘着气,而那匹灰马已经倒在了地上吐着白沫。光明看到马的脚上绑着一个铜片,上面写着一个“四”。这已经是换过的第四匹马了。应该是连日连夜不间断地赶过来的。

马可以换,人却不可以。所以,面前的这个人也应该是一路不吃不喝不眠地赶过来的。

光明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不急。

而且急也没办法。面前的这个人像是一口气缓不过来随时都会死的样子。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这个人张开已经干裂出很多口子的嘴巴,说,报告将军,北公爵无欢……包围王城。

光明慢慢地点了点头,说,只是包围么?那就不用这么急。他们没那么快突破得了我设在每个大门的咒术迷宫。

探子说,不!将军!无欢的人已经……全部进了王宫了,所有的城门和高楼……都被他们占领了。

光明脸色变了。

他坐直了身子,有点急促地问,王呢?

探子说,被困在宫里。王派我来,请大将军火速回城救驾。

光明沉默了一下,然后对身边的副将也力说,下令大军造饭。饭后出发,不得延误。

然后回过头,望着蹲在自己脚边的昆仑,说,昆仑,你和我先走。

空气里浮着浓厚的水气。世界潮湿一片。

汗水蒸发出来粘在皮肤上,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就快要下雨了。

苍鹭站在森林的深处。

树冠被月光整个刺破,云朵在月光下的投影在森林的地面上迅速地变换着形状,像是一波一波的池水荡漾在那些厚厚的,终年不见天日的苔藓上。

苍鹭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将手举过头顶,口中念动着咒语,“黑羽之灵!”

一瞬间,从她的手指中抽出一缕一缕的黑色的烟雾,像是漂浮在水中的黑色头发一般浮游在空气里,月光照在上面竟像是被完全吸收了一般,彻底而完全的黑色丝缕,在空气里游荡,聚拢,最后幻化成六个穿着斗篷长袍的长发女子。她们分别站立在苍鹭的前后左右。

她们安静得像是午夜索魂的鬼魅。

斗篷套着头,看不清楚她们的脸。只能看到她们从帽兜里披散在胸前的长发,一直垂到接近地面的长度。

苍鹭将手放下来,手指竖起来靠近唇边,嘴唇轻轻地动了动,然后她的脚下突然幻化出一个黑色透明的矩形空间来,一瞬间迅速扩张笼罩了一整个黑暗的森林。

苍鹭缓慢地,像是千分之一的速度般缓慢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

巨大的风暴从脚下破空而起,像是大地被震出裂缝,地底咆哮的飓风挤出裂缝朝着地面

席卷而上,六个鬼魅般的黑影被吹得像要四分五裂,整个森林上空像是响起了梵乐一般洪亮的声音,风越吹越大,而在那六个人的长袍被整个吹散像是浓雾消失在风里的那一瞬间,她们六个的头发突然像是黑色的光线一般朝森林的各个方向迸射而去,无数的头发千丝万缕地在巨大树木之间的空间里交错分割,一瞬间,整个森林被这些无限延长的笔直的头发切割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空间,然后,一声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声响,之后,六个鬼魅般的黑影就消失在苍鹭周围。

声音在瞬间遁形,光线骤然减弱,周围安静得可怕,而且被黑色的发丝吸收掉光线之后的森林看起来像一个布满了未知恐惧的迷宫。

苍鹭轻轻地恢复了站立的动作,擦掉了嘴脚流出来的血。

然后那些黑色的头发消失在空气里。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森林也一点一点地被光线重新侵蚀而进。树木的枝干和地面的苔藓重新露出轮廓。

像是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样子。

只有苍鹭知道,这个森林,已经被自己变化成了咒术中最难的三个迷宫之一的,黑羽之阵。

苍鹭轻轻地朝着最高的那棵树的树冠一跃,然后就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

她现在只想等着光明的到来。

趁着光明还没有到,她需要先休息一下。

黑羽之阵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是将施咒者的灵魂扩散开来布置成的整个迷宫。施咒者的灵魂被分成六个“灵”,分别控制迷宫的六个方向,这个迷阵对施咒者的消耗非常的大,而且,一旦发动,只有迷宫中产生了死亡,迷宫才可以结束,否则,将一直持续下去。另外一种结束迷宫的方法,就是施咒者死。

这一类的咒术在所有的咒术中被称为“无逆之咒”,只有出现死亡,才可以停止咒术的施展。

所以,愿意使用这种咒术的人并不是很多。

空气中传来不知来路的花香。

苍鹭站在树冠最浓密的树叶之间,一身黑色隐藏在夜色里完全看不见。

她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加快了很多。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苍鹭嘴角轻轻地微笑着,因为她知道,光明马上就进入这个已经变成黑羽之阵的森林了。

然而,在这个时候,她却听到了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

说是听到,其实她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仅仅只是动物的本能,她感觉到有另外的人进来了。

突然有幽远而冰冷,并且带着微微的回声的声音传过来,是“灵”在对她说话,“施咒

者,有未知能量闯入,请抉择。”

苍鹭顿了顿,说,“阵法开启。”

“灵”的声音说,“确认。朱雀、玄武、青龙、白虎、苍穹、黄泉,六门开启。咒术启动,无法逆转。”

这个时候,苍鹭已经看到光明的那匹白马的影子了,像是光线般的速度,朝森林奔驰过来。

另外一个“灵”说,“施咒者,有未知能量闯入,请抉择。”

苍鹭心里乱成一片,她根本没有预料到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会闯进来,她咬了咬牙,然后说,“玄武之门,开启,青龙之门,逆位旋转七度。苍穹之门,隐匿。黄泉之门,洞开。”

“灵”的声音,带着死亡般的冷漠和空洞,“确认。玄武之门,开启,青龙之门,逆位旋转七度。苍穹之门,隐匿。黄泉之门,洞开。”

空气中微微地荡漾出透明的涟漪,树木像是液体般,不时地微微扭曲一下,像是隔着燃烧的热浪般的空气似的,微微地变形。

时间和空间都在随着苍鹭的每一个咒术命令而飞快地改变着。六个灵隐身在森林的空间中,决定着所有人的生死。

苍鹭站在最高的地方,抬手在自己的眼睛上划下了咒术,一瞬间,黑暗的森林在视网膜上如同白昼般清晰,她飞快地搜索着每一个地方,然后,终于看到了第一个闯进来的人。

她的心在一瞬间像是掉进极北之地的玄冰里。

汗水大颗地掉了下来。

背后像是突然长出尖锐的针芒,几乎要让她从树上坠落下来。

她认识闯进来的这个人,三年前她曾经差点死在这个人的手里。

不,他已经不能算一个人……

可是,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唯一停止的办法有三个,光明死亡。第一个闯入者死亡。还有,她自己死亡。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换了个手势,“朱雀之门,封闭。玄武之门。封闭。”

两个“灵”的声音从昏黑的森林尽头传来,在空旷的树木之间来回地游荡着,“确认。朱雀之门,封闭。玄武之门。封闭。”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满了乌云。

巨大的雷声从天空上沉闷地滚过。

闪电不时地撕开森林的黑暗,一瞬间照亮所有的罅隙,然后一瞬间又重新归于漆黑。

耀眼的亮光飞快地刺破瞳孔,然后又飞快消失,视网膜上留下暗红色的幻觉残影。

光明穿着大红色的鲜花铠甲在林中纵马飞驰。周围的树木从他身边飞快地倒退成模糊的黑影。身后五尺的地方,紧紧地跟着奴隶昆仑。白马以闪电般的速度奔跑着,而昆仑,一点都没有落下。

苍鹭看到光明就在脚下,嘴角轻轻地上扬,“朱雀之门,重现。”

“灵”的声音近在耳边。

“确认。朱雀之门,重现。”

闪电劈开墨水般的夜色。

一棵奇形怪状的千年古树突然被闪电照出清晰的轮廓,战马在瞬间被惊吓得高高地抬起前蹄,发出惊人的嘶鸣。

光明停下来,环顾着四周,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有人在施咒,这个森林被人下了咒了。

昆仑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他跪在马前,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光明从马上卸下一把剑,丢给他,说,你和我分头走不同的方向,你只要找到出口,或者遇见什么事情,你就拔出这把龙吟刃,它会发出清越的剑鸣声,以这个为信号,我就会马上赶过来,明白吗?

昆仑点点头,接过龙吟刃,朝黑暗的森林深处奔跑过去。

他没有问光明,如果光明找到了出口,自己应该如何找光明,光明会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回王城。可是他是奴隶,他不需要考虑这些。他需要考虑的,只有主人的安全。奴隶是没有价值的。他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保护主人的价值。

周围恢复了安静,雷声渐渐小了一点。

苍鹭突然觉得,传说中的光明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因为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对咒术一无所知的人一般踏进了死门,只要自己轻轻动一动手指,闻名天下的大将军光明,从此就将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想到这里,苍鹭微微地送了口气。

看来,黑羽之阵的结束,不需要自己的生命作为祭祀品了。

而这个时候,她听到头顶“灵”的声音,“施咒者,有未知能量闯入,请抉择。”

在听到“灵”的这一声音的时候,苍鹭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所有的入口已经全部封闭了,怎么可能有新的能量可以闯入?可是,她知道,“灵”不会错。

她咬了咬牙,在空中划出了七星之位,默念着,“苍穹之门,开启。黄泉之门,阴影扩散。”

“确认。苍穹之门,开启。黄泉之门,阴影扩散。”

苍鹭暂时停止了动手,她安静地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一道闪电急促地划过。光线突然亮起。

一条红色的影子突然闪过。

然后雷声大作,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牛皮,然后有鼓锤在天上拼命地砸出沉重的鼓点。

光明悄悄地下了马,抽出一把刀拿在手上。

眼前是密林,繁盛的枝桠低低地从上面压下来,太沉重的绿叶再加上凝满了雨水,几乎快要低到地面上去了。

红影再次一闪。

光明身形展动,抽刀急追了过去。

前面是一片芭蕉林。

光明的刀光笔直地朝前刺过去,沿路划开黑暗,照亮了森林中朦胧昏黑的一切。最后刀光竟然映出一张绝美的脸。

那个红影躲在一片巨大的芭蕉叶后面。

红影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的脸完美得像是神迹。

光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然后说,你不用怕,我光明不杀无辜的人。

不过光明并没有移走手中的刀,刀刃依然停留在距离她脖子一寸的地方。

红影没有动,只是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虽然并没有张口,可是,却可以听到清晰而悠扬的声音传进耳膜,她轻轻地说,假话,那些奴隶不是被你下令乱箭射死的么?

光明脸色变了,说,不要在我面前放肆,你知道我是谁么!说完凌空挥了一刀,芭蕉叶凌空落下。可是,后面竟空无一人。

光明急忙转过身,然后看到了眼前站立的这个人。

一身轻盈的薄纱般的衣服,鲜红色,在黑暗中显得又庄严又邪恶。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雨水,可是,她身上竟然没有一丝弄湿的地方。

她依然只是变了变嘴角,没有张口,却说了话,她说,不要在我面前放肆,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轻轻地抬了抬手,光明手中的刀就突然变成了流沙散落一地。

光明掩饰着内心的慌乱,问,你是谁?

她说,我是满神。

满……神?你是神么?

可以这么说。

你找我做什么?

为你指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成为常胜将军。

光明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和嘲弄,他说,我从来没有败过,将来也不会败,我又何必要你指路?

满神轻轻地一声叹息,说,是吗,如果不是凭空跑出来一个奴隶,峡谷一战,你会赢得那么轻松?不过,大将军到底还是赢了。只是,你不可能永远这么赢下去。最起码……你不觉得你现在很需要我指路么?你不觉得你已经在这个森林里走了很长时间了么?我们不如……打个赌吧……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周围的无数棵巨大的芭蕉树上竟然无声地开放出了纯白的花朵,满神摘了一朵,闻了闻,微笑地望着光明,笑容像是荡漾在池水中一样。

光明说,你要赌什么?

我赌你这次回王城救王的结果。

光明转过身去,背着手说,你输了,只要我大将军光明出现在王城,那么北公爵无欢就不战自溃了。

满神笑了,我让你看一件东西吧。

空中突然幻化出一副小小的卷轴。无数尖锐的针一样的白色毫光从里面迸射出来。

那副小小的卷轴,带着巨大的几乎要震裂耳膜的声响和能量缓慢地展开了。

狂风怒吼。

战争中的呐喊和悲哀的嚎叫,被火光卷起冲上云霄。

战旗翻滚咧咧做响。浓烟像巨龙般将王城吞噬。

卷轴中,王站在金顶上,王的对面是无欢,他对着王拔出了剑,王愣住了。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王回过头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来的人正是穿着鲜花盔甲的大将军光明。

而正在王露出欣慰的笑容的时候,他的胸口突然被疾射而来的一柄剑插中胸口,剑发出清越的龙吟,正是大将军光明的专用之剑龙吟刃。那个投剑的人,正是穿着鲜花盔甲的大将军光明。

光明看到这里,突然笑了。

满神说,我知道你不信。可是,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尽管……我曾经一度认为它是可以改变的……

光明没有注意到满神刚刚神色突然有了微微的变化,他继续哈哈大笑着,他说,好,我和你赌。

满神朝身后一指,说,去王城的路在那边,快去吧。

光明疑惑地看着她指的方向,说,那不是我来的路么……

满神轻蔑地笑了笑,说,你刚刚如果再往前走一点点,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了的大将军了。

然后突然风雨大作,雷声像是落在头顶处炸开。满神消失了。

他看到站在芭蕉树后的昆仑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走过去,说,跟我来,我找到出去的……

他的话被一道闪电般的刀光打断,刀光背后,一个黑色的穿着夜行袍的人像鬼魅般地飞掠过来。

光明瞬间抬起手,念动咒术,“白光结界!”

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从光明指间扩散开来,带着嗡嗡的尖锐的声音将光明环绕起来,光明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个白色透明的巨蛋里一般。

光明嘴角咧开了笑容。

因为他知道,他现在安全了。

黑袍之人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把手放在唇边,“日晷逆照!动!”

时光倒转地回溯。白光重新聚拢回指尖。周围的光线又突然重归黑暗。

那道刀光重新逼过来的时候,光明知道这次真的躲避不过了。可是,这远远不是光明内心的惊骇,因为他知道这个动术,“日晷逆照”。

而下一个瞬间,冰凉的刀锋贴到了他脖子的肌肤上。

而这个时候,突然斜里冲出一个矫健的身影,他的速度甚至将刺客的刀锋带向一边,昆仑的衣服被无形的刀力绞得粉碎,而那一瞬间,在昆仑从刀锋的边缘抱住光明时,刀刃在光明结实的后背上划开长长的口子,鲜血像熔岩般怒吼着喷向黑暗的森林。

刺客突然愣住。

他不能相信有人可以从他的速度下救出光明。他突然笔直地站起身子,然后突然,从树冠上倒卷下无数股巨大的气流,一瞬间,昆仑的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他勉强地在风沙中睁眼看着,竟然看到了,整个巨大的森林内,竟然飞速幻觉般的窜动着成千上万个黑衣刺客。

空气被这些无数的人影带动得摇晃起来。

飞沙走石。肌肤被锐利的气流切割开无数道口子。

他揉了揉眼,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光明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对他说,昆仑,这是……动术!不是幻觉,每一个影子都是真实的他!你随便跟定一个,然后……跟随上他的速度就行了,你可以的……你天生就有比他们强的速度……

昆仑不知所措的摇着头,然后又点点头。

突然,其中一个影子的刀光瞬间朝昆仑逼近,光明大吼一声,快动啊!

昆仑被吓得朝着树冠上飞掠而去。

身后紧紧跟随着那个黑色的影子。

光明看着眼前的一切,竟然被吓傻了,因为他看到,昆仑的速度竟然快到让他看不清楚,飞速上掠下降的身影动化成拉长的模糊的灰色光芒,身后紧跟着一道浓黑色的光芒,两颗流星般地在整个巨大的森林空间里穿行。

高耸入云的千年古木的树冠上,苍鹭已经吓得呆掉了。

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出手。

因为她脚下的空间里,是成千上万的,像密密麻麻的蝌蚪般游走的灰色和黑色的光芒。

她知道,那是昆仑和黑衣刺客的影子。

突然,黑色的影子停止了追逐,然后,在一瞬间,突然从高空笔直地刺下来,像是陨石坠落地面一般地朝地面疾射而去,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要杀的并不是这个奴隶,而是现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光明。

昆仑在树冠上也突然倒射而下,比黑影更快,在那一瞬间他竟然踢落了黑衣人的刀,当刀飞出时,他已经纵身而起了,伸出手去,想把刀拿在手上。

可是,在指尖已经摸到刀柄的木质触感时,却白光一闪,被黑衣刺客夺了过去。

一切像是突然静止了一般。

怒吼席卷的狂风突然消失了踪影。四周安静得可怕。

有几片树叶从树上凋落下来。轻轻地掉在脚边。

月光从树冠重新照破黑暗。

云朵飞快地在背后的天空上翻滚着湮没天空。

苍鹭听到自己内心传来的剧烈的心跳。

她无法相信刚刚她看到的两个人的动术,那种速度,只有鬼魅才会有。而最让她震撼的,是拥有这种速度的人,竟然是个奴隶。

黑衣人的刀锋架在昆仑的喉咙上。他说,你是极乐宫的动术师?

昆仑摇头,刀锋在喉咙上划过寒冷的触觉。

黑衣人突然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听起来激动而又嘶哑,他说,你是……你是雪国人?!

昆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再敢摇头,因为刀锋已经紧紧地嵌近肉里了。

黑衣人的声音发出另人不可思议地颤抖,像是哭了,他说,……你是!我不杀你!

昆仑在一瞬间觉得压迫着喉咙的锋利的寒冷消失了,抬起头,眼前只有躺在地上的光明,血从他的后背流出来,染红了一大片绿幽幽的苔藓。

昆仑脱下被刀锋绞碎的衣服,按住光明后背的那道长长的刀口,鲜血立刻染红了衣服。

光明受的伤太重了。

昆仑沉默着,不善于说话。可是,他眼中闪动的悲伤还是让光明心里微微地触动了。

光明喘息着,对昆仑说,你救了我的命……你是个好奴隶,现在,你马上回王城……去救王……

昆仑点点头,哽咽着说,好。

光明拉住他,说,你穿着我的盔甲去……否则他们不会要你进城的。你穿着我的盔甲……没人敢阻止你。

然后一口浓血从光明口中吐出来,他继续说,王城四个大门都被我设下了迷宫,你从东门进,遇见东门升起的烟雾时……割开手腕,将血洒进浓雾中去……然后浓雾会消失,可是别进去,退回来,重新从北门进入,北门此时前面是悬崖的幻觉……你不要怕,直接走进去……

昆仑点点头,他将光明的伤口扎得更紧些,虽然不能阻止血液的流失,但起码,可以让血流得慢些。

走了几步,昆仑回过头来,他问,谁是王。

光明说,手上没有武器的……是王。

光明刚刚说完这句话,头顶浓密的树冠里突然窜出几只黑色的飞鸟,朝着天宇飞去,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苍鹭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光明只剩下自己了。

只是她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放这个奴隶走。因为白翼交给她的任务是尽量拖延光明回城救王的时间,所以,她只需要杀死光明就行了,可是,这个奴隶依然是回城救王,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这个时候,“灵”的声音从森林两边遥远的尽头传来。

“施咒者,有能量欲从玄武之门离开,请抉择。”

“施咒者,有能量欲从青龙之门离开,请抉择。”

苍鹭知道一个是那个黑衣人,一个是那个奴隶。

她一刻都不想再面对那个可怕的黑衣人了,所以她立刻说,“玄武之门,洞开。”

“灵”的声音像梦魇般地重复着她的话,“确认。玄武之门,洞开。”

黑衣人的能量迅速地消失在黑羽之阵里。

然后是那个飞快奔跑着的奴隶昆仑。

苍鹭咬了咬牙,想了想,然后说,“青龙之门,洞开。”

远处的密林里传回飘渺的声音,

“确认。青龙之门,洞开。”

苍鹭从树冠上下来。

前面的地上躺着光明。

她想,黑羽之阵可以结束了。

她缓慢地朝着一动不动的光明走过去。

可是,她却大错特错了。

王宫里始终漂浮着一股浓郁而温暖的檀香。

倾城不喜欢这种味道。所以,整个诺大的宫殿里面,只有倾城的寝宫不布置任何香炉。

因为,倾城生下来,身上就是带着一股花香的。

而现在,这股花香的味道更浓。因为她刚刚沐浴完。

穿着绣满凤凰的绸缎般光滑的长袍,侧卧在宽大的软床上。眼睛半闭着,嘴唇微微张开。

在她身后为她摇扇的两个太监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就算是像他们这样,已经不能称为男人的男人,看到倾城,依然无法控制内心的那种像是被魔咒控制了般的欲望。

那种像是海啸般湮没一切的欲望。

她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倾国倾城的笑容,在她的身上,不仅仅只是比喻而已。

曾经南疆的巫王,听闻倾城的美貌,甚至愿意无条件地臣服于帝王。只要能让他看一眼倾城的容颜。

帝王同意了。

之后巫王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南疆。

回传的探子说巫王自废了双目。因为他说曾经看过了倾城的容貌,天下的女人都是糟粕。

并且十年内没有任何侵犯王朝的举动。而且连年进贡不断。

巫王说,因为知道了那样美貌的一个女子住在王城中,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去侵犯她住的这个国家,甚至愿意不惜代价,将任何珍宝进贡给天朝,因为希望倾城,能享受到这些最奢华的物质。

倾城是王朝最传奇的神话。

没有她拿不到的东西,没有她控制不了的男人,没有她穿不了的衣服,没有她吃不到的美食。

天下被男人主宰着。而她主宰着天下的男人。

咒语一般地。存在着。

刺穿了所有男人的灵魂。囚禁着所有肮脏的,纯洁的,神圣的,污秽的,欲望。

只是这个女神般的王妃,现在也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寝宫外的呼喊,越来越大,渐渐地,喧嚣着覆盖了一整个天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慢慢朝倾城靠近。

倾城睁开眼,看到面前呼吸急促的小宫女,她问,怎么了?

宫女结巴着回答,近护卫领……说一定要……要见王妃,说是奉了王的命令。

倾城望着她,说,王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来见我。

宫女说,奴才不知道。

而这个时候,倾城抬起头,突然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一身白衣的浮桥,这个昨天刚刚进宫的近护卫领。

倾城望着面前的这个人,年轻挺拔的身子,戴着面具,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的姿势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一样,冷静,锐利,沉稳。

他的一身白衣在四周高高悬挂的无数盏明亮的宫灯下发出柔和的白光。一身白色长袍轻轻地动着,倾城并没有感觉到哪里有风,那些风,就像是从他身上扩散出来,围绕着他旋转一样。

倾城望着他,没有说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像是要看透他的面具般的,目光闪亮。

而浮桥,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倾城。

他并没有像其他男人看到倾城就开始呼吸急促脸色发红。他还是冷静得像一把剑一样。

倾城看了他几乎有一盏茶的时间,说,很好,你很够胆。

浮桥轻轻地回话,他说,谢谢王妃夸奖。声音低低地,充满了磁性,像是带着回声一般在耳边萦绕着。

倾城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在哪儿听到过。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想起。

而这时,浮桥微微弯小腰,他说,王派我来接王妃去他那里。请王妃跟我来。

倾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抬起手轻轻捂住口笑了,她说,你撒谎的时候一点都不慌张呢。

浮桥恭敬地回答,回王妃,臣并没有说谎。王真的在等您。

倾城突然收起了笑容,她说,够了。

倾城刚刚掩着樱桃小口的那只手,突然用快得看不见的速度变换了手势,然后一瞬间,一个白色的巨大的矩阵空间将寝宫笼罩在里面。

倾城手势一变,“禁神蚕丝!破!”

空气中突然游走过来无数透明的银色亮丝,非常细得几乎像是头发丝一样的银丝飞快地将浮桥缠绕在一起,浮桥突然发现手脚躯体全部不能动,自己竟然像一个巨大的蚕在作茧自缚一样。而且,那些银色的亮丝还刺破皮肤渗入血液里,发出尖锐的痛。

倾城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眼前被银丝缠绕着无法动弹的浮桥。

面前的浮桥完全的被银丝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艰难而痛苦地蠕动着。

倾城发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个笑容绽放在她完美的脸上,像是所有的春天在一瞬间全部复苏了。

可是,这个笑容在下一瞬间,就凝固着僵死在倾城的脸上。

因为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的地方,有人在朝她呼吸,灼热的气息喷薄到她的脖子上,发出酥麻的感觉,然后,她听到浮桥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他说,王妃也是个虫师啊。

倾城看了看眼前那个明明还在挣扎的巨大的白色蚕茧,然后定了定神,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极乐宫的动术?

浮桥将脸转到倾城面前,那张没有表情的白色的面具,像是一个魂魄,而这个面具背后,倾城隐约看到了一双比星辰还要璀璨的眼睛。

周围发出莫名其妙的白光,越来越亮,将倾城和浮桥笼罩在里面,几乎要让人无法看清楚三尺外的东西。

倾城呼吸有点急促。除了王,她很少被男人这么靠近过。

浮桥轻轻地笑了,他说,没想到王妃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真伤心呢。

然后,浮桥轻轻地,缓慢地摘下了面具。

那张英俊而带着邪气的脸,那张带着痞子般顽劣少年般神色的脸,那张充满年轻男子飞扬的气息的脸,一寸一寸地,一点一点地,在倾城面前展现开来。

白光带动着狂风,将软榻周围的巨大的布幔吹得向四周飞扬四散。

倾城看着站立在面前的这个人,看着那张她熟悉的脸,发出一声惨叫。

她刚刚抬起来的手,被一阵不知来路的刺痛弄得失去了知觉,然后,眼前一阵失明般的白光闪过。

她失去了知觉。

只是在她昏过去之前,她喊出了面前这个人的名字。

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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