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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 中宵露残雪倾城

窥前缘

鹰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水灵洞天内的轮回池中,而是在水灵洞天之外的白玉甬道上。雪已经停了,山巅只剩他一人,赤条条的,后脑还有些痛。

昨夜的一切就好像一场绮丽春梦,梦醒了,就了无痕迹。

他的情人不见了,衣服不见了,盔甲靴子不见了,无佞剑不见了,连两匹马都不见了……

周围林立的先王像的影子在依稀的天光下不甚分明地拉长在雪地上,现在约莫已接近卯时。

鹰隼努力地回想昨晚的情形。

他情难自禁,索求无度。她媚眼如丝,美如春水。

他们纠缠了一次又一次,即使他对于昨晚最后的记忆,也是她轻蹙的眉头,香汗淋漓……

她并没有对他动手。

但是很快,鹰隼发现自己蠢得厉害,她本不用动手,轮回池中波澜动荡,她要击倒一个贪欢索爱的男人,又有什么可难的?

鹰隼额头冷汗涔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见的东西还有那一枚可以调动三十万龙禁卫的血虎符!

魇桀做梦都没想到已经落到被幽闭的地步,居然还有翻盘的一天。

昨夜接到圣旨,驻守在人杰殿外的龙禁卫已经撤了,窗外的雪地被灯光照得亮晃晃的,分外刺眼。他一夜未眠,狂喜和不真实感一直在心头辗转。

远远的皇城外传来一片鸡鸣之声,殿外报令官寅时令牌敲响,无数宫人鱼贯而入,伺候他沐浴更衣……

卯时更令初唱,他终于在一干侍从的簇拥下,走出了已经困住他两个月的人杰殿,极目之处,白茫茫的一片,是积雪的宫殿楼台。

“天有异象,佑我魇桀……”他喃喃言道,意气风发地踏出了通往储君之位的第一步,身后成群的侍从列队躬身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行在偌大的皇城宫阙之间。

每每通过一道宫门,都有驻守在此的礼官焚香祝祷,一片肃静中细碎的祭铃声是唯一的声响。仪式庄严而烦琐,一步一步地将魇桀引向高处的步淼庭和摩云殿。

越靠近这一片神圣的区域,魇桀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有列队尾随的百官,也有执事护卫的银甲龙禁卫,一层叠一层。这个时候,声音有了,整齐的盔甲磨砺声,和高高低低的步伐声不绝于耳。

当魇桀穿过一长段开阔大道进入到步淼庭时,他发现耳中听到的步伐声突然间统一了,与盔甲磨砺的声音完全同步,干练、整齐、充满力量。

他回过头去,身后层层叠叠,银甲反射着雪色,晃得刺眼。那些峨冠博带的大臣们停留在上一道宫门处,矗立在数百丈长的龙禁卫队列之后,就像一个个表情模糊的小蚂蚁。

他们并没有跟过来,只是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他。

魇桀心中浮起几分不安,再将目光投向步淼庭的另一端,只见偌大的池子对面的高高御阶之下,一个身着银甲,面罩鹰面的身影正驻剑而立,虽然相距甚远,但从这身盔甲,他看出是梦川的镇川上卿鹰隼。

按礼制,从他踏足之处,衡越步淼庭,乃至于连接摩云殿的这一条中轴线,都只能是梦川皇族所能驻足的所在,是皇权的表示。其余大臣,无论多么位高权重,都只能依班次品阶分流至两边的回廊。

鹰隼驻剑而立的地方,不是他应该驻足的所在。

魇桀瞳孔紧缩,扬声喝道:“鹰隼,你好大胆!”

鹰隼只是立在那里,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步淼庭的两边回廊上也整齐地矗立着数排龙禁卫,就好像两排铜墙铁壁。

魇桀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这个时候,远远地传来令牌敲响的声音,报令官在曼声唱和:“日始破晓,卯时一刻……”

卯时的令牌早已响过,这一路行来重重礼节,差不多接近一个时辰,倘若此时是卯时,那他出门之时的令牌声岂不是错的?

不对,不是错的,根本就是假的,有人设计他早到了一个时辰!魇桀开始慌乱起来,就好像一头踩入陷阱的野兽,伸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一阵低沉、但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魇桀闯宫,图谋不轨,放下武器,俯首不死。”

魇桀大喝一声,转身挥剑斩向身后的龙禁卫,一时间他面前的所有人都爆发出嘶吼,刀枪剑戟,统统朝着他招呼过去!

魇桀在军中日子也不浅,虽然龙禁卫个个骁勇,但到了他面前,战力悬殊太大,一时间鲜血四溅。

不少人倒下,而后面又有无数人冲了上去,前仆后继,没有人退走……

魇桀的脸越来越白,数百丈长的军队,密密麻麻地拦住了他的退路,他就算再神勇,也不可能一口气杀光眼前的士兵,逃出生天。

左右回廊上的士兵依旧驻守原地,纹丝不动,就好像是一群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但是无论他朝哪边回廊而去,他们都会跟他面前的士兵一样,拼死相斗。越来越多的士兵在朝步淼庭里涌,就像是一层又一层巨浪,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仓皇之中偶然回头,看见远处的鹰隼正持剑笔直地朝着他而来,步履迈入水中,一池绿水以肉眼所能见的速度化为坚冰,逐渐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蔓延,无数冰棱爆出,发出金石之声。

冰封之术!

鹰隼不可能会冰封之术,这澧都城中能使用如此霸道的冰封之术的人不多,除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以前只有魇暝与他旗鼓相当,就算是璐王也稍逊一筹。即使是那个邪性的魇璃,也只能玩一玩零零碎碎的小把戏……

魇桀心念一转,而今璐王离都,魇暝病骨支离,哪里还有谁?要杀他的人就只有那一个,他命中的克星——魇璃。

她居然一直在隐藏实力!

他钢牙咬碎,再无心与杂兵厮杀浪费力气,挥剑杀出一条血路,大吼一声飞身而起,双手握剑,朝着魇璃劈了下去!

魇璃闪身躲过,无佞剑剑锋一侧,已经朝着魇桀的脖颈划去。

魇桀见机极快,剑身一翻架住魇璃的剑:“魇璃,事到如今,你还要藏头露尾吗?” 魇璃也不答话,无佞剑挽作一片白光,身形腾挪,快如闪电。

此番发动政变,惊动父皇是迟早的事,如不能在父皇介入之前,将魇桀解决掉,势必功亏一篑。今时今日,她断不能输!

魇桀与魇璃在结冰的水面上一连对了数十招,只觉得剑上传递来的力道越来越大,剑招也越来越快,不免暗自心惊,忽然心念一动,将身一晃,借着冰面滑开三丈,朝着摩云殿的方向逃逸。他心里明白,魇璃如此急切的打法,很明显是怕夜长梦多,他不需要硬碰硬,只需要拖,拖到父皇出现,这困局就可解。

魇璃也看出魇桀的心思,手中的无佞剑飞掷而出,直取他背心。

魇桀听得背后风响,合身扑倒,无佞剑已卷掉了他头上的发冠,顿时发髻四散,狼狈非常。他回过头去,只见魇璃自身侧又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来,却是当日在南蜉洲曾斩断璐王宝剑的金翎剑!

金翎剑何等犀利无匹,魇桀面色苍白,长号一声,撑起身来,朝着摩云殿继续奔逃。忽然脚下一空,那三丈宽的水域骤然融化,整个人顿时没入一片冰水之中。当他冒出水面,只觉得眼前一亮,寒风扑面,他只来得及将头低得三分,就觉得头顶剧痛袭来,一对闪耀光芒的紫金角已被齐根斩断!

魇桀吃痛大吼一声,水中无数冰锥暴起。魇璃旋身躲避,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一根冰锥自右肩穿入,后背穿出,顿时间肩甲骨碎,被悬于半空之中,金翎剑脱手,头盔鹰面掉落水中,殷红的血液顺着冰锥朝下流淌。

两人均受重创,魇桀百骸之中再无力气,漂浮水中;魇璃悬于冰锥之上,一时间也难以动弹。周围的龙禁卫皆被这场恶战惊呆当场,好半天才一声发喊围了上来,手里的刀枪剑戟朝着水中的魇桀招呼过去!就在此时,水面波澜爆起,一条硕大无比的水龙自水中呼啸而起,裹挟着只剩半条命的魇桀在半空迂回而上,落在高处的琼台之上,水退之后,魇桀早已昏迷过去。水流如同巨大的瀑布,从琼台的高高御阶一层叠一层地垂挂而下……

所有人目瞪口呆,忽而听得一个声音:“所有龙禁卫退出步淼庭!” 身着滚龙袍的寐庄从天而降,落在步淼庭中,面露严霜。他来得匆忙,就连旒冕都未来得及戴。步淼庭生变的讯息他是刚刚才收到的,心知必然是魇璃不甘魇桀登上储君之位,而发动政变,只是不知为何鹰隼未能及时阻止,镇住场面。哪知道匆匆赶来,却见百官皆停留在外,神情肃静,方才反应过来这步淼庭之变,并非只是魇璃一个人兴风作浪,他的大臣们皆有参与……

步淼庭中犹如修罗场,无数死伤的龙禁卫匍匐在地,到处是触目惊心的鲜血。他看到鹰隼被冰锥刺穿,悬挑在离冰面一丈高处,这已然匪夷所思,再到近处,才发现这个重伤昏迷的人不是鹰隼,而是魇璃。

这眼前的局面令寐庄又惊又怒,再一次沉声喝道:“所有龙禁卫退出步淼庭!违令者杀无赦!”

无数士兵闻言躬身退出,寐庄看着脚边冰面上两只带血的紫金角,心中犹如波涛汹涌,痛不欲生。

眼前的一切就跟一千一百年前,他踏入天安殿所看到的一样,一双儿女骨肉相残,皆是重伤昏迷……即使他想尽办法,此等惨事终究还是再次发生了。

魇璃与魇桀,注定生而不能共存……

就在此时,魇璃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紫红眼眸,面无表情,双手抱着冰锥,将身一旋,那冰锥已然被折为两段,魇璃落在冰面上,缓缓地直起身来,双手箍住还穿透身体的冰锥,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鲜血泉涌,却又很快倒灌回伤口。

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寐庄,接着目光上移,望向高高的琼台边上一动不动的魇桀,寒气大盛,就连她身上的银甲,都附上了一层严霜。

步淼庭回廊顶上的积雪像是有生命的蝴蝶,开始纷纷飘摇着,追逐而来,很快,不仅仅是步淼庭,就连整个澧都城的积雪都在朝着这个方向汇集。

“雪瀑之术……”寐庄忽然面色惨变,厉声呼喊,“魇璃住手!” 世人皆知梦川皇室的冰封之术,那是因为冰封之术曾被用于镇压天道洪流,冰封之术瞬间爆发,刚猛霸道,摧枯拉朽只在一瞬间,重在一个“发”字。

而雪瀑之术则是聚水汽为雪片,厚积薄发,主要用于净化天地,驱瘟逐疫,滋养大地,重在一个“聚”字。本身不是用于杀伤的技能,只是能在聚化飞雪的同时,以外界水汽短时间内增强自身力量。修炼费时,千年也未必有小成。自打天道大劫以来,人人自危,梦川皇室中人几乎无人修此术,灵力精纯的多是花费心血修习冰封之术,力争上游;资质平庸的,则是把一切寄望于御水之术。

昨夜的雪虽来得蹊跷,寐庄也没朝这方面想过,毕竟魇璃年纪尚轻,自小困身风郡,根本没人教过她。他不知道的是风郡为严控各部质子,把囚宫建于风灵殿附近,魇璃七百年来置身结界镇压之下,无时无刻不在生死之间挣扎,下意识地吸收水汽续命,呼吸吐纳与雪瀑之术不谋而合。

对此魇璃也不自知,她一向只会“聚”,唯有在昨日心神激荡之下,灵力外泄,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了一次雪瀑之术。所以在她第一次闯水灵殿时,能推开水灵殿大门,而第二次,却连祭台也过不去……

就在寐庄惊诧与意外交织的同时,那些飘摇而来的飞雪已经在魇璃头顶形成了一片如同塔香一样的巨大螺旋状雪罩,然后在一片密集的“簌簌”声中,雪罩已然爆开,无数尖锐的冰晶骤现,就像是密集的飞蝗,朝着琼台之上的魇桀飞去!

寐庄见事不对,双臂一扬,原本正顺着台阶朝下奔流的水流已然飞升而起,形成一片厚厚的冰盾。那些飞速袭来的冰晶冲击在冰层上,形成一截巨大的冰锥,凸起在那原本光滑的冰面上,随后冰锥冰盾都同时落地,撞击在那段高高的御阶上,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御阶已经被砸塌了一半。

魇璃转过身子面对寐庄,头顶之上新的螺旋形雪罩又在开始聚合。

寐庄额角一颗冷汗流淌下来,他知道魇璃体质特殊,却没想到她已经可以造成这样大的破坏力。而今她杀气腾腾而来,他只好捻了个融字诀,一瞬间,脚下的冰池瞬间融化,又一条巨型的水龙盘旋而起,扑向魇璃头顶聚合的雪罩,呼啸声中水龙与雪罩相撞,在半空中激扬开来,形成一大片巨型的冰凌支棱在步淼庭之上,就连琼台上的摩云殿都被压得分崩离析!

就在同时,魇璃动了。寐庄只觉得眼前一花,魇璃已经近在咫尺,手指箕张,朝着他咽喉而来。

寐庄只觉得寒气逼人,下意识侧身避开,转眼间,两人已经在冰凌之下,水波之上拆了十余招。

魇璃的动作极快,寐庄上了年纪,反应自然不如年轻人,渐渐地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一头黑色的巨虎从冰凌之上跃了下来,将魇璃扑倒在水中!

鹰隼虽然已经很快地赶回来,但到底还是晚了,只见得两眼紫红的魇璃一路猛攻,将寐庄逼得手忙脚乱。

鹰隼曾经在战场之上见过魇璃重伤失去常性,一路杀戮的恐怖,也是这样两眼紫红泛光,面无表情的模样。于是也顾不了许多,纵身扑下,将魇璃摁入水中,随后瞬间化为人形,双臂收紧,将魇璃牢牢箍住。

魇璃挣扎的力气很大,两人一同沉入海底,又瞬间弹出水面,撞向上方的冰凌。这股力量奇大,鹰隼只觉得背心剧痛,冰凌上的一角尖凸正中背心,虽没有扎进去,但手臂一麻,两人同时摔了下来,鹰隼跌入水中,魇璃一个翻身落在池边尚完好的御阶上。在冰水中一激,魇璃紫红的双眸颜色逐渐转黑,神智恢复了清明。

她看着水中狼狈不堪的寐庄和鹰隼,没想过要与鹰隼和父皇生死相拼,她的目标只有魇桀一人,而后她一转头纵身朝琼台顶掠去。

鹰隼提气而起,沿着尚且完好的台阶追了上去,但很明显已经慢了半拍。

寐庄看出她依旧要对魇桀不利,只能跃出水面,一声长啸,自水中再度召唤出一条水龙来,朝着半空的魇璃席卷而去。

魇璃只觉得身后寒气大盛,回头一看水龙已然追到眼前,且发出金石之声,无数冰凌从下往上支楞而出,也不由得脸色一变!

这可是冰封之术,凶险非常,可这时候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得仰身倒悬,用尽全力挥出一掌。那半数冰化的水龙此刻化为一片伞状的冰瀑,朝着下方的寐庄压了下去!

寐庄脸色惨变,已经来不及躲避,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猛地飞抡出去,仓皇之间只见得一个浑身绷带的人形双手架住那下坠的冰瀑,重重地沉入水中!

只一眨眼间,水中激起三丈高的水花已然凝固,冰瀑所蓄的是包含寐庄与魇璃同时施展的冰封之术,何等刚猛无匹?偌大的步淼庭的中庭水域已经化为一整块绿莹莹的坚冰,直通海底!

魇璃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暝哥哥!”人已经从上面降了下来,落在已经冻结的冰面之上。

寐庄被抛出后滚落在冻结的冰面上,还未起身,便听得魇璃这一声呼唤,转头看去,只见浑身绷带的魇暝以防御的姿势沉降在冰层之中,似乎还在对抗那极其霸道的冰瀑。

寐庄惊骇之余心如刀绞。

那是他嫡出的皇长子,他最倚重得力的重臣。没人比他更了解这集合双人之力使出的冰封之术有多大的力量,何况魇暝的身体已经病骨支离,不可能禁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魇璃浑身发抖,趴在冰面上用力锤打着冻得严严实实的寒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兄长的身体虚弱,一直都没有出过凤仪殿,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魇璃敲不开冰面,煞白着脸强摄心神,口里喃喃道:“解术…… 对,瞑哥哥,你撑着……我马上解冰封之术……”她手里捻了个融字诀,正要施展,却被随后落在她身边的鹰隼一把握住手掌拉了起来。

“你干什么?”魇璃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却听得鹰隼沉声道,“你忘了檀帝的下场了吗?”

魇璃抽了一口凉气,继而全身再无力气,瘫倒在地,欲哭无泪…… 鹰隼蹲身趴在冰面上,耳朵贴在接近魇暝的那块冰面上听了半晌,方才笃定地言道:“北冥王尚有一丝生气,他的生命停滞在了他中冰封之术的那一刻,他没有死,但是现在解术就等于把他的身体拉回那一刻,以他目前的病体,势必无法承受这等巨变……”

魇璃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语言,喉头一甜,一口心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与魇桀拼斗本已经受了极重的伤,但一切都不如亲手冰封了自己的兄长,置兄长于不生不死之境所带来的刺激大。

除了撕心裂肺之痛,她甚至来不及生出追悔之念来……

寐庄好不容易爬起身来,走到魇璃与鹰隼身边,老泪纵横。

这场惊心动魄的宫廷政变就此落幕,但他的三个儿女全都损折当场。

魇暝不生不死冰封步淼庭下,尚不知如何救拔;魇桀折断紫金角,重伤昏迷;还有魇璃,她身上的伤迟早会自愈,但犯上作乱之罪已经是既成事实,若不依律法惩戒,梦川皇权岂不是人人皆可颠覆?

鹰隼蓦然拜伏于地,沉声道:“微臣斗胆恳求陛下,饶帝姬不死!” 寐庄掩面长叹:“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朕……如何饶她?”

鹰隼仰头直面寐庄,扬声道:“帝姬只是想为北冥王求得一线生机,一切皆是不得已为之。陛下驾临此处,应该已经见过百官对此的态度,二殿下若是真能令百官信服,万民归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步淼庭之变绝非帝姬一个人的选择,若陛下诛杀帝姬,则百官皆是同谋,是不是也要诛杀满朝文武?”

寐庄心念一动,转眼看向步淼庭之外。

鹰隼扬声喊到:“各位大臣、将士,你们可曾见过明昭帝姬犯上作乱?”

只见无数的龙禁卫皆背过身去,远远望去,在前一道宫门处矗立的百官也背过身去,默默无语之中带着同样的笃定。

自打金台封帅发生事故,亲眼见到魇暝与魇璃合力拯救百姓,梦川中的朝臣与百姓都甚是敬重他二人,所以才会有百官参与步淼庭之变的事。

他们的立场,早在这转身之间。

“不曾见!”所有人齐声答道,声震九霄。

寐庄仰天深深吸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素知魇璃声望颇高,却不知竟然如此归心。他虽恼魇璃引起事端,但他内心本就想保全魇璃这条血脉,而今群臣都为魇璃背书,酌情轻判也无损皇室威严,于是扬声道:“明昭帝姬扰乱立储大典,罪不可赦,收入天牢,明日辰时押往大雪山水灵洞天轮回池中,贬谪下界,以儆效尤!”

无数人松了口气,贬谪下界虽已属重刑,但无论如何,一息尚存总比没了性命强。何况既然主犯都已轻判,其余的人也就安全了……

魇璃已经不记得囚车是如何载着自己穿过澧都的街道和城外,一路上有无数人在呼唤她的名字,无数伸出的手臂在向她挥动。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行刑官将她锁在轮回池中的盘龙柱上,她才有所知觉。

过去这一百年所发生的事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风郡囚宫、藤州废都、天脉群峰、沙幕关内、忘渊鎏金城、六部戮原、梦川澧都、琉璃城、赤邺废土、南蜉洲、北冥城……她去过许多地方,做过许多事,归根结底不过只是为了帮兄长拿到那颗救命的果子,结果却是她亲手冰封了兄长,以往种种冒险拼搏,全都成了一场空……

她听到脚步声响,抬眼看去,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看看冰凌的空隙里透进来的光线,似乎就快到午时了。

午时轮回开,轮回一开,她就会堕落尘寰,不再是天道梦川的明昭帝姬,甚至有可能不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魇璃自我解嘲地笑笑,她的父皇没有治她死罪,兴许在他看来已是恩典。但她没办法感激他的宽宏大量,她只知道,如果不是他使出的那一击冰封之术,逼得她不得不反击,根本不会连累兄长落到如斯境地。

冰凌背后一个影子缓缓而来,鹰隼出现在轮回池边。

魇璃看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向另一边:“你还来做什么?见我最后一面吗?”

鹰隼没有说话,只是踏入轮回池中,蹚过齐腰深的池水,来到魇璃面前:“这不会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魇璃惨然一笑:“你怎么知道?说不定等会儿我连魂魄都不齐全了。就算再见,也不会认得。”

鹰隼默不作声,从脖子上摘下那只轮回锁,挂在了魇璃脖子上,随后转身一步一步离开魇璃。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鹰隼,你站住!”魇璃喊道,“难道你什么都不打算问我吗?” 鹰隼停住了脚步,但是没回头:“我想问的事,注定让你我难堪,又何必再问?”

魇璃闻言咬紧嘴唇,许久才讥诮地笑道:“在你心目中早已认定,我是一开始就存心取你的血虎符,才和你……”她眼圈微红,随后倔强地笑道,“没错,我就是存心的!我就是利用你!”

鹰隼没吭声,头微微偏了偏:“我明白……”说罢继续朝前走。

魇璃看着鹰隼离开,眼泪再也憋不住,喃喃言道:“你什么都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她在怀古道与鹰隼所做的两个约定,最终是成了空。此番遭贬前路茫茫,此后恐怕再无重逢之日,既然如此,就让他恨她好了,起码刻骨铭心。偌大的水灵洞天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去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

咯啦咯啦……

一阵细碎的声音从水灵洞天的顶壁上传来,小小的冰块掉落水中,荡起片片涟漪。

魇璃冷声言道:“既然来了,下来吧!”

她没有抬头,因为水面已经倒映出了一切。在水灵洞天顶部的冰挂之间蜿蜒出无数蔓縢,纠结成一大股,从洞顶垂挂下来,然后约莫四尺长的下端忽然反折,渐渐地显出一个女人赤裸的上半身来,披散的长发垂下,遮住乳房和肩部,从脖颈到小腹一片撩人的白,再往下就不再是人的躯体,而是纠结的树藤……

魇璃抬起头,眼中露出痛心之色:“阿萝……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沅萝脸色青白,两道细细的泪痕从脸上划过,掉落轮回池中,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我也不想……只是别无选择,璃儿,你别怪我……”沅萝停留在距离魇璃一丈之外,将目光移向一边,竟不敢与她对视。

魇璃咀嚼着这句话,忽然间心念一动,颤声道:“原来是你!是你帮魇桀制造了中空的冰层……那些裂纹……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害瞑哥哥?”

沅萝掩面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无心的,是魇桀要挟我……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要对付暝。”

魇璃微微发颤,心中如火如荼,涩声问道:“他……他凭什么要挟你?”

沅萝泣道:“无忧坊那一晚,他乘人之危,对我……”

魇璃背心发寒,泪眼朦胧中长叹一声:“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暝哥哥他为你连父皇的龙鳞也敢逆,怎么会怕那些风言风语……”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沅萝微微侧身,露出了曲线妙曼的右髋,那个铜钱大小的黑色虬龙标记异常鲜明。

魇璃倒抽一口冷气,半晌才颤声骂道:“魇桀这个畜生好生恶毒!早知如此,在南蜉洲那次就不该放过他……”

沅萝泪流满面:“他曾说过,就算我死了,化为一堆白骨,骨头上也永远留着这个印记。我与暝在一起,他迟早有一天会看到这个印记,这会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他喜欢的女人曾经失身于他的亲兄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和暝已经不可能了……”

魇璃长叹一声:“所以你去了赤邺……”

沅萝咬唇微微点头:“我本以为死可以一了百了,哪知道这还不是最糟的。我在赤邺遇到一个带着红色弯刀的白衣女人……不对……她不是人,她是恶魔,她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魇桀派的人看到了一切,也是他的人故意把你和暝引到赤邺,才有暝拒婚之事……他以血食引我,要挟我,如果不帮他做事,就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魇璃打了个哆嗦,红色妖刀的白衣女人……那是她在问鼎会上见过的天君使者白隐娘!她一直担心天君会对兄长下手,却不料是这样的方式。还有魇桀,处心积虑地陷害兄长,亏她自以为手眼通天,却不知道早已陷入圈套而不自知……

“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只告诉我一个人,我会安排你远远躲开,你不必听命于魇桀……”魇璃低声道。

沅萝惨然一笑:“可以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暝,你能容得下我吗?”

魇璃心头一寒:“原来……通知瞑哥哥赶去步淼庭的人……是你!” 沅萝不敢看魇璃的眼睛,犹自掩面哭泣,耳边听得魇璃逼问,字字泣血:“瞑哥哥一心待你,你明知道他病体沉珂,为什么还引他去那险恶之地?”

沅萝喃喃言道:“暝待我很好很好,只是我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而且暝已经不可能成为梦川的储君……他伤得那么重,面目全非……我得为自己打算……” 魇璃看沅萝的表情越来越陌生,泪水已经流干,忽而哈哈大笑起来:“那魇桀呢?他许诺给你什么?一个将你如此折辱要挟的恶棍,他能真正给你什么?”

沅萝摇头道:“他说他为太子,我便是他的太子妃……可是我一个字都不信。只是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唯有留在他身边,等待有一天他登基为皇,我就连本带利把他亏欠我的一次性讨还回来!”

魇璃冷笑道:“原来如此,阿萝也有如此大志,可见我这双眼睛早已经不中用了……”

沅萝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伸手抓住魇璃的肩膀:“不!璃儿,你别这么说!这一切都非我所愿,只是形势逼人,不得不低头……”

魇璃摇头叹息:“那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还指望我可以原谅你吗?是你,背叛了我们……”

沅萝哑然失语,许久又是两行泪流淌下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我们在风郡囚宫之中相依为命,虽然朝不保夕,但都没陷入如此境地……那时候你保护我,我照顾你,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更没有什么阴谋阳谋,背叛算计……”

魇璃冷声道:“这个容易!”话音未定,轮回池中腾起一条巨大的水龙,将沅萝紧紧裹住拉向魇璃,一时间冰凌四起,将两人紧紧包裹,并顺着藤蔓朝着洞顶而去!

今日的沅萝已非昔日的沅萝,魇璃不能将她留在梦川,贻害后世…… 沅萝的惊诧与绝望定格于脸庞,而魇璃则是闭目竖眉,一脸决绝。两人靠得非常近,就像当初她们在囚宫之中相互依靠的样子。

冰凌外投进的阳光已经很刺眼,轮回池中的净水,腾起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两人包裹在一片刺眼的亮光之中。

从此以后天道永诀,尘寰难逢……

魇璃说完这段往事惨然一笑:“从那以后,我便堕入饿鬼道中,成了九幽极渊之下最恶的鬼……反正前缘尽断,无牵无挂,那便一恶到底……”

鹰隼摇头道:“事情不全是你所想的一样,圣上并没有忘记你,北冥王也在步淼庭下的寒冰之中等你,还有我……” 魇璃一声叹息:“你不恨我?”

鹰隼摇摇头:“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把轮回锁给你的时候就说过,我明白……我知道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也必定会去做。我若是不能在你冒险之前阻止你,那唯有帮你善后。” 魇璃眼圈微红,一时哽咽难言,忽而心念一动,伸手摸摸鹰隼干瘪的眼眶:“那……你的眼睛……”

鹰隼苦笑道:“圣上派我下来寻你,要经过轮回池,没有轮回锁,就不可能完完整整地下来。这个我早知道了,只是幸好被留在水灵洞天之外的不是我额心的这只天眼,不然我不可能只在这世间蹉跎数十年,就找到你。”说罢额心的皱纹动了动,隐隐透出些红光来。

魇璃心中一痛,低声道:“他从来不把我当成儿女,还动过诛杀我的念头,又派你来找我干什么?”

“这你就错了。”鱼姬开口言道,“在你心里总觉得你的父亲视你如无物,其实并非如此。你的父亲一直偏向魇桀,看似不公,其实只是一片补偿之心。因为这个儿子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 魇璃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鱼姬起身离开,不多时托着一个小木匣子回来:“打开看看,你就明白了。”

魇璃迟疑地打开木匣,不由得呆住,那木匣中有两粒花生大小的小圆角,紫光四射,恍若星芒。她颤声道:“这……这是……”

鱼姬缓缓言道:“这是你与魇桀一起降生凤仪殿时,头上所带的紫金灵角。你不是天族凡裔,你的母亲是先皇后,魇桀是你一胞所出的孪生兄弟。紫金帝嗣隔数代才会出现,不想一下子来了两个,你与魇桀注定水火不相容,共生而不能共存。偏偏又是在天君独揽六道的危亡时刻,出类拔萃的紫金帝嗣注定为他所忌,魇桀之所以安然长大,无非是因为从未加历练训导,一味娇宠成了一个飞扬跋扈,却无多少真才实干的莽夫,这让天君觉得留下他也可,方便日后操控。而你,是被选中,要妥善保护的那一个,所以一出生,就连根摘掉了你的紫金角,让你以一个卑微的身份得以存活。他安排魇暝将你带去军中抚养教育,更让你入风郡为质子,一是希望你饱经忧患,心智坚韧,二来,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会把真正的继承人放在敌人的手里为人质。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挖空心思,容忍璐王暗中把持南川大营,放任北冥、南川之争,无非是要让人以为储君必然在这两位皇子中产生,转移目标。就连贬你下界,也是为了避免你依婚约和亲风郡……如此千方百计地要保住你,又怎么会杀你?”

声音不大,但在魇璃心中犹如电闪雷鸣,她所愤恨的那些偏心和无情,原来是他的父亲身处困局中,不得已的抉择。她平复下来喃喃言道:“父皇身为梦川帝王,果然无情。他要保一个,就要舍一个,那瞑哥哥呢?”

鱼姬道:“魇暝也是人中之龙,只是并不适合眼下的时局。他被冰封步淼庭之下,虽仅剩一线生机,却也延缓了死期。” 魇璃怒道:“难道这样不生不死的境地反而是好事?”

鱼姬道:“对别人是坏事,但对他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在峦都被檀帝咬伤中毒,自愈能力受损,才会因伤患而病入膏肓。若是未被冰封,愈合之势远不及伤情恶化快,只怕早已不在人世。”

鹰隼颔首道:“此言不差,圣上已经冰封了步淼庭与摩云殿一带,设为禁地,布下结界,任何人不得入内,就是保护北冥王在冰中不受打扰,缓慢自愈。” 魇璃闻言眼中露出几丝希望:“需要多久?几百年还是一千年?” 鱼姬言道:“应有数千年之久,所以这数千年中,能左右梦川未来的,便只有你而已。你可为梦川扫清一切障碍,开启一个鼎盛的时代,留待北冥王归来。他的仁爱之心,属于下一个时代。” 魇璃闻言沉默不语。

旁边的龙涯满面不安之色,他听到沅萝的遭遇,蓦然想起数年前在苗岭深山的经历,涩声道:“那……那个沅萝……后来怎么样了?” 鱼姬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已经猜到了,沅萝堕天,魂魄不齐,身形散乱,原本是纯洁的天道帝女,结果却成了以色相迷人血食的藤妖。你在苗岭中见过的那些苗女,都是沅萝化生。”

龙涯长叹一声,他还记得那些苗女身上的虬龙印记,果然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魇璃闻言也是一声叹息,她把沅萝拉下轮回,本意是避免她祸害梦川。不想堕入饿鬼道后,各自失散,沅萝已经沦落至此。正是各有前因,半点不由人。她抬眼看着鱼姬:“你知道得如此清楚,你究竟是何人?” 鱼姬笑笑:“之前我们见过三次,第一次是你降生之时,取走你的紫金角;第二次是风郡囚宫;第三次,是冰峰之上。” 魇璃心念一动,随之坦然:“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鱼姬微微颔首:“你我渊源绝不止于此。现在,你愿意取回紫金角,跟鹰隼回去你的国度,承担你的责任了吗?”

魇璃伸手触摸盒子里的紫金角:“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接受?”刚刚触及就觉得手中一空,继而头顶发热,伸手摸去,一对长角正以能感知的速度,从她头顶上生长,一时间紫光大盛!

“这才是明昭帝姬……不对,应该是明昭女帝的庐山真面目。你的父皇当年赐你封号的用意皆在于此。”鱼姬笑笑,“你一定会回去,因为这是你的职责和宿命。何况你不会舍下你的兄长和子民,更不忍鹰隼老死人间,只要你们回去天道,他可以取回他的双眼和寿元,恢复本来样貌。还有孩子……你也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生长于饿鬼道苦厄之地。” 鹰隼心念一动:“女儿?……”他的手微微发颤。

魇璃轻轻叹息一声,对鹰隼说道:“我们的女儿……”她拉着鹰隼的手,引向一直为高腰襦裙所遮挡的小腹。

鹰隼的手触碰到了一块温暖的隆起,额心的天眼留下一滴滚烫的泪水,他没想到那一夕之欢,魇璃居然有了他的骨肉,骤然得到这个消息,居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手抖了一下:“她……她在踢我……”

魇璃轻轻嗯了一声:“饿鬼道中没吃没喝,就算吞噬鬼物,也不能饱腹,她长得很慢,我也是只有趁每年的今天,来人间寻些像样的吃食……” 鹰隼伸臂揽住魇璃低声道:“你受苦了……”

明颜歪头看看魇璃的肚子,心想都道水火不相容,他们俩的女儿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魇璃转头看看鱼姬:“我愿意回去梦川,可是如何才能回去?” 鱼姬从柜台后取出一只暗红的犀角瓶,微微晃荡:“幸好还剩得些梦川之水,不然这事还挺麻烦。”说罢走到酒廊之上,扯开瓶塞将瓶倾倒,一股清流汩汩而出,很快就在院子里形成一滩积水,很快蔓延至整个后院,形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水潭。

龙涯啧啧称奇,绕过正撅着屁股晕在酒廊上的三皮,走到酒廊边:

“这又是什么戏法,且让我也开开眼。”

鱼姬笑道:“那可不行,等会儿可得把眼睛闭好了,要是看到光,可是会把人扯进去的。这可是轮回之境,包罗万象,冒冒失失地卷进去,会被送去哪里可没人知道。”

龙涯咋舌道:“得,待会儿把眼闭紧了,免得不知道被卷去哪里……就喝不到鱼姬姑娘的好酒了。”

鱼姬掩口一笑,继而微微思索片刻,自酒廊边的潇湘竹上扯下一片青翠欲滴的竹叶,对魇璃和鹰隼说道:“就用这竹叶送你们回去吧。你们只需要闭着眼睛,它会载着你们漂回梦川。”说罢将竹叶抛入后院的无底深潭,只见竹叶入水,带起一圈圈涟漪,几乎就在一瞬间,竹叶变得巨大起来,两丈长二尺宽,仿佛是一叶扁舟。

龙涯和明颜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唏嘘不已。魇璃与鹰隼相互搀扶着上了这叶扁舟,躬身拜别众人。

鱼姬还了一礼,提醒众人:“现在可以闭上双眼,未等我叫你们睁眼,可千万别睁眼。明颜也是,要是给拉进去,可不知道怎么寻你。” 明颜伸伸舌头,伸出两手捂住眼睛:“这下可万无一失了。” 龙涯、魇璃、鹰隼也闭上双眼。

鱼姬自手腕上取下那只青玉镯子,抛入水中,小小镯子一入水,随即变大,一半没于水中,另一半像是拱桥一样露出水面,有七八丈高。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静止的水面开始流动起来,水流带着鹰隼和魇璃的小舟缓缓地朝着镯子的另一端漂去,且速度越来越快。随之带起一阵风声呼啸。

就在小舟通过手镯的圆环区域时,一片耀眼的白光已然照亮了整个后院,随后渐渐消失。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只余下地上的一滩清水和一只隐隐青光的玉镯子。水潭也好,扁舟也好,鹰隼与魇璃也好,全都已经消失不见。

明颜听得鱼姬说了声:“可以了。”忙不迭地睁开双眼,见得空空荡荡的院子,一不见那两人的踪影,忍不住开口问道:“掌柜的,他们真的已经回去天道了?”

鱼姬点点头:“这会儿,应该漂在梦川大洋之上,就快接近澧都了。”

明颜露出几分欣慰之色,正要转头召唤龙涯,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遭了!这两个傻子也不见了!”酒廊之上只有她和鱼姬两人,龙涯和三皮已经消失了!

鱼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三皮醒的真是时候。刚才轮回之境开启,他就睁了眼,自己给吸进去了不算,连龙捕头也一起扯进去了……” 明颜吃了一惊:“那怎么办?”

鱼姬走进院中,弯腰捡起那只镯子,套回自己手腕上,露出几分笃定的微笑:“别担心,他们不过是去了该去的地方,去赴一场命中注定的约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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