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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翅膀

1

男孩六岁,男孩十一岁,男孩十七岁。男孩望着亚玛瑟尔湖,呼吸着湖面上的空气,那是生命和放肆的气息。他望着闪烁微光,黑暗中的宝石,散落湖底的祖灵秘密。码头工人说曾有夜晚出去的渔民被微光害得发疯,跳进湖水,发狂似的游向深处——像是底下才是水面——直到溺死,或者失踪。

男孩不害怕那些光点。男孩拥有超乎码头工人想象的力量,望向水面,他的太阳穴感觉到沉沉压力。他听见比波涛和鸟叫更低沉和可喜的某种声音。隐藏事物的力量在召唤男孩的力量。

男孩知道亚玛瑟尔湖夺走了父亲,但只是听说,他并不记得。那时候他太小了,没有记忆,也就谈不上哀悼。湖底的宝石意味着生命和美丽,熟悉得令人安心。

那些事物。还有等待他用力量去与之匹敌的力量。等他去发现的真相。

2

男孩四岁,男孩十岁,男孩二十岁。躯体在这里变化。有时候他是完整的,有时候他是愉悦的,有时候他的记忆鲜活得像是油画,诸神的火焰在每一块颜料中发光。

有时候他用浑厚如雷声的嗓音说话。有时候他移动双手,觉得手指还在,感觉手指抚过物体,捡起东西。他不知道这为何会让他开心,为何会让眼底涌起滚烫的泪水,为什么这种快乐苦涩而甜蜜。

有时候他在雾中行走,棉絮包裹了他的思绪。有时候他在街上,失魂落魄。绳索捆着他,他浑身疼痛,嘴里和手上全是鲜血。他自己的血。大雨降下,几个人看着他,打量着他,感到害怕。

有时候他望着亚玛瑟尔湖,第一次感觉鸟儿的生命。海鸥,优雅的白色生灵,转圈盘旋。男孩感觉到它的渴求和饥饿,它的整个存在核心是那么单纯。男孩想象那是一只轮子,一件机括装置,一个逻辑圆环,不受摩擦力和怜悯的影响。出击、进食、活在风里。出击、进食、活在风里。

男孩移动手指,召唤他尚未开发的力量。他伸出手——母亲提到过的力量之手——抓住鸟儿的生命,攥紧那条其他人看不见的嗡鸣丝线。

鸟儿僵住了。

鸟儿笨拙地收拢翅膀,石块似的掉落二十英尺,重重撞上一块石头,弹入水中。它扑腾着,痛苦地嘎嘎惨叫,幸运的是没有折断翅膀。

男孩需要练习。

3

男孩十岁。男孩在卡泰因以北的山林里彻夜奔跑,满嘴是血。男孩潜伏在网中央,一动不动仿佛石块,长牙上渗出毒液,皮肤能感觉到最轻微不过的动静,捕食者振翅的气流越来越近。男孩高高飞上天空,追逐太阳,学习如何出击、进食、活在风里。

“绝对不能这样。”母亲命令道。母亲很强大,母亲教他如何使用天赋,但她不允许他自己练习。

“在我们的族群里,这会被看不起的。”她说,“你是人类!你要像人一样思考!那些微风里容不下一个人!”

“我使用风,”男孩说,“我驾驭风。我感觉风并不小。要是真的太小,那我进去不就变大了吗?”

“你的感知会越来越敏锐,”母亲说,“你会把自己越来越紧地和它们绑在一起,明白吗?它们的生命会变成你的,它们的感觉会变成你的。要是它们受了伤,你会分享所有痛楚。要是它们被杀……你会迷失的!”

男孩并不理解。母亲的语气像是不容置喙。男孩知道,在母亲引荐他认识的所有法师里,只有他一个人与动物分享生命。

没什么拦得住男孩。他品尝过没有悔恨、没有怜悯、活在风里的生命。那就是他。每次交感后他回到自己的躯体里,都感觉带回了翱翔过的那片天空。

母亲可以阻止他。虽然只有十岁,但男孩已经知道她掌握了他的什么,他因此倍感耻辱。但看起来她不会使用那个权柄。她只会说教、恳求和威胁,但不会用那东西把他的意志缩进铁柜。

她做不到,或者不愿意,但男孩不会因此原谅她。他将感知投射进猫头鹰、乌鸦和雄鹰的意识。他带着地上的怒火飞上天空,滚烫的鲜血流淌在钩爪上。他翱翔,忘记自己拥有两条腿。他杀戮,忘记他被规则和期待束缚。他从来不告诉其他人这些体验。他独自走进森林,燕雀的尸体如雨点掉落。每次在学习中受挫,因为态度不好而被责骂,他就回想钩爪上的鲜血,面带微笑忍耐一切。

4

男孩消失了,男人二十五岁,男人……迷失了?有时候他身处死寂之地。双腿拒绝挪动。双手感觉已经折断。舌头沉重,被鬼影般的隐痛纠缠,仿佛电击的刺疼。他受困于一张床,像是被钉在了床上。他不记得他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他哭泣、惊慌,企图用他被夺走的手指爬向自由。

只有湖水的气味能让他放松,湖水那凉爽而新鲜的气味,偶尔也有死鱼或海鸥粪便的刺鼻气味。风送来这些气味,只有这种时刻,他才能忍受死寂之地带来的痛苦和折磨。

但风向若是不对,周围的影子向他的喉咙里灌下冰冷苦涩的液体,他就躲进黑暗,无声无息地咒骂他们。

5

湖风吹进死寂之地。他深深呼吸,像是其他种类的空气都无法满足他。夜晚。一盏孤灯的亮光驱散黑暗。一切都很怪异,胸膛里有某种浮力,什么东西气泡似的冒了出来。房间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从眼前解开。

光线很怪异;清晰很怪异。光线附近有影子晃动——两个。

男人尝试说话,挣扎吐出的含混呻吟惊呆了他。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声音来自他的嘴里,他的舌头只剩下了一段残桩。

手!他记起了卡莫尔,记起匕首落下,记起维斯崔思失去翅膀时难以忍受的剧痛。他记起洛克·拉莫瑞和金·坦纳。他记起卢希亚诺·安纳多流斯。

他是驯鹰人,房间里的空气带着亚玛瑟尔湖的气味。他活着,回到了卡泰因。

多久?他感觉身体僵硬,虚弱,晕眩。他的身体失去了可观的分量。几个星期?几个月?

接近三年。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声音。他憎恨的声音。

“呃呃呃——”他叫道,但他发不出其他声音。苦恼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魔法流动,感觉到母亲的力量就在附近,但他失去了沟通的工具。力量等待他去操弄,但他无法掌握,就像沙粒流过光滑的玻璃。

我来,是为了咱们俩。

力量犹如冰冷的手指,抚过他的意识。无力感顿时消失。他感觉自己雕凿出了字词,从他的意识流向她的意识……三年?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正常的交流。

三年!

如我所说。

卡莫尔……

对,安纳多流斯的契约。

我伤得有多重?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不足以导致你目前的状况。

驯鹰人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拼命在记忆的书页里翻找。

梦钢的城市模型微微颤抖,塔楼变成银色的平坦空白。

耐心尊主,天空厅,警告他会遇到危险。

梦钢起起落落。烧灼,白热的剧痛,超过他的一切想象。维斯崔思,死了。他赶在匕首切断舌头前念出了止痛的咒语,熟悉的古老记忆,但它的另一面……不是麻木,而是迷雾、疯狂、囚禁。

现在你看完它。

耐心念出一个词语,他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开了。一段旧记忆重见天日。

耐心尊主。他动身的那一晚,短暂的私人交谈。她再次警告他,他则再次嘲笑她的意图有多么明显。她又念出一个词语,急切而无法抗拒。这个词语是他的名字,他的真名,构成了一条咒语的基础。他受制于这条咒语,耐心又命令他忘记。

你……是你!

一个暗示。一个陷阱。一条无法撤销的命令,在他意识深处沉睡,直到他下次使用消除疼痛的咒语。

是你害我这样的!

是你自己。

是你害我这样的!

我给了你机会避免这个下场。

什么机会?袒露我的喉咙吗?

你又自大了。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一个亟须被解决的问题。

一次远离家乡的刺杀……

大概也只能这么看了。

我他妈的是你儿子!

我是一名五环法师。你站错了队伍。

唉。他强迫自己压低意识的音量,更加冷静地思索。这里肯定有什么危险。时隔三年,她为什么突然向我揭示真相?你搞砸了,对吧?

我只知道你将受到严重的伤害,因此你肯定会陷入极度的危险……而你的反应嘛,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弄瘫我自己,按理说应该一瞬间就结束。

但你的敌人……很谨慎。

啊哈。被人谨慎对待就是这个意思吗?好运,我真是好运。

我告诉过你,这不是我愿意的!

你和你该死的预知力。你玩弄一些不老实的小暗示。你妄想用这些能力控制周围所有人。真是太棒了,如果你看不到这即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会怎样?告诉我,母亲,你有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未来?

没有。

那么,想必这一切让你很是愉悦。在你该死的全世界成为唯一一个活人,然后让我们所有人作为木偶在你的舞台上被你操纵,现在你感觉如何?

“结束了。”耐心发出真正的声音。她来到床边,俯视着他。“全都结束了。你的同伴都死了。远见尊主也死了。”

怎么死的?

“无关紧要。你是你们团伙的最后一个了。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都已经解决。我们正在撤离卡泰因,按计划进入安歇期。你是我最后要处理的一项事务。”

终于要来杀死我了?软弱了三年,终于有这个勇气了?

“有一部分的我希望你死去,”她说,“希望你死得干净利落。我无法想象处于你的……状况,还想怎么活下去。假如你想死,我愿意动手。但我想听你求我。至少我欠你这么多。”

她指了指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那是个魁梧的脱发男人,黑胡子垂到棕色罩衫的领口。他的手腕上看不见法师环。

“这位是负责照顾你的艾加尼斯。”她投出画面和影像,告诉驯鹰人他过了三年什么日子。

艾加尼斯搬动他,帮他左右翻身,以免患上褥疮。

艾加尼斯喂他吃东西,稀粥,半流质,牛奶。

艾加尼斯给他倒尿壶。

艾加尼斯遛他,用皮绳拴着驯鹰人的脖子,牵着他颤巍巍地走动。

一个卡泰因法师……皮绳……

为了保持身体机能,不得不这样。

像在遛狗……

不得不这样!

像在遛狗!像在他妈的遛狗!

你不是总觉得动物的灵魂特别值得亲近吗?

他没有发送字词,而是一股喷薄的恨意,炽热而浓烈。她踉跄后退,好不容易才在脑海里挡住。

“你冷静下来会明白的,”她说,“我会把屋子和一笔资金留给你和艾加尼斯。你受的伤断绝了你亲近魔法的可能性,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们了。假如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那就请活下去吧。假如你觉得难以忍受,那么我会……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只要我还活着,就再也不会接受你的任何东西。不要这屋子。不要艾加尼斯。不要怜悯。更不用说死亡了。

“你自己决定吧。”她喃喃道,“艾加尼斯还是会留下。你是一个手腕上文着三环的哑巴残废,卡泰因对你来说很快会变得很……不寻常。”

对我来说,把你扔到地狱的最底下都不够深,母亲。

你的野心和你的探究威胁了全世界的所有生灵。哭鼻子的时候也想一想这个。

你的胆怯!祖灵在他们涉足过的所有地方留下了那么多秘密,等待我们去解开……唉,去你的吧。人类的真正力量被你这种人白白浪费……固执的小人。五环!囚徒的五副镣铐!

你愿意把手伸到火里那是你的事,只要不连累我们其他人就行。再见了,驯鹰人。

她走了,思想塑型的咒语因此崩解,只剩下发不出声音的他和艾加尼斯。艾加尼斯看着驯鹰人,后退半步,似乎害怕看见睁开眼睛的他。

“假如你觉得这种生活……不堪忍受,”男人喃喃道,“给我的命令是……帮你解脱。我有可以溶在酒里的药粉。”

驯鹰人瞪着他,最后他耸耸肩,离开了房间。

6

驯鹰人注意到秋天的寒意。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寒冷仿佛疼痛。他烦闷地向左翻身,试图自己站起来。

成功了,但很勉强。天哪,他的动作像是九旬老者!髋部酸痛,火柴棍似的双腿都快撑不起身体了——但他做到了,虽说很笨拙。驯鹰人满腹怨恨地呵呵轻笑,他所谓的走路只是颤巍巍的小步挪动。

囚徒的卧室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一张床,一把椅子,一盏灯,一个尿壶。隔壁房间稍微大一点,有几十本书和一个小盆。驯鹰人渴望地蹒跚走向小盆,他知道他会看见什么。梦钢在法师的住处随处可见,是装饰品,也是消遣。梦钢毫无反应,犹如死水,他苦恼得浑身颤抖,险些摔倒。

他嘴唇打着哆嗦,向银色池面伸出右手的残桩。他需要手指,能够活动的手指,梦钢能随思想变成任何形状。他五岁就能用挥手和一个词语操纵这种液体金属了。他面颊发烫,有一瞬间对自己的现状憎恶得无以复加,真的考虑起了看护人提到的药粉。

他没有碰到梦钢,梦钢表面却泛起了涟漪。

驯鹰人向后一跳,心脏在虚弱的胸膛里怦怦乱跳。诸神啊!是眼睛在欺骗他吗?……假如这是什么幻觉,他告诉自己,那你就只能吃药了。他兴奋得牙齿哒哒碰撞,俯身去看小盆。他用手指的断桩去触碰液体,双眼盯着液体表面,唤醒沉睡三年的全部意志力。汗珠滚下额头。

发丝般粗细的梦钢爬上右手食指的断桩,然后是大团的液滴,搭成了一整条拱桥。他感觉力量在银色液体的边缘颤动。泪水滑下面颊,胸膛像风箱似的起伏。

一分钟后,他造出了一根银色手指,接下来就越来越快了。有了一根手指,第二根容易得多,第三根简直不费力气。驯鹰人还来不及相信现实,就已经惊喜交加地看着有一半是金属的右手了,四根银色手指和一根银色大拇指,微微动念就能活动。

他高兴得失态狂叫,艾加尼斯从楼下跑进房间,圆睁双眼看着他。

“你他妈的在闹什么?”

银色金属成为意志力的焦点,他不再需要其他装备,驯鹰人的手本身就能完成任务。他弯曲梦钢手指,朝艾加尼斯轻轻一摆,看护人跪倒在地,无法喘息,看不见的冲击力挤走了肺里的全部空气。

驯鹰人需要声音。他用新造出的手端起小盆,拿到嘴边。冰冷的金属有一股奇怪的咸味。金属在舌头的断桩下聚集,丝丝缕缕滑下喉咙,他让金属停留在那里,不是变成舌头,而是做成共振薄膜,一半用声音一半用魔法让它震颤。

“艾加尼斯!”他吼道。声音冰冷,仿佛铁门关闭。“那么,你是要帮我解脱吗,艾加尼斯?因为你得到了这样的命令?”

“饶命,”看护人咳道,“我不想伤害你!”

“我拒绝你这个礼物。”驯鹰人抓起小盆扔向艾加尼斯,剩下的梦钢淋在对方身上,“你不该留下的。”

他摆了摆银色金属手,用金属声音说了几个词。梦钢爬上艾加尼斯,滚滚涌向他的喉咙。

“不!求求你!为什么?”

“就当我用你实践一个概念吧。”

驯鹰人攥紧拳头,梦钢流入艾加尼斯的耳朵。银色细线下淌出红色细线,很快变成两股洪流。艾加尼斯拼命惨叫,抱住脑袋的上半部,直到颅骨发出蛋壳破碎的声音。他的头部像陶器般破碎,银色液体随着热血和脑浆喷溅出来。

这团东西落在房间各处。驯鹰人召唤那些梦钢回来,把它们变成一条项链。他需要搞到更多的梦钢,做出另一只能用的手。不过,现在这些就足以让他重返蓝天了。

7

书架旁有一扇窄窗。驯鹰人一摆手,玻璃变成沙粒,滑出窗框,飘进阴沉的夜空。他再一摆手,铰链生锈,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墙上取下窗框,随手扔在背后沾着血污的地上。

他看见自己在科尔贝萨角的某处,离码头只有一两个街区。他慢慢向前投射意识,轻缓而谨慎,他知道若是被还留在城里的法师发现,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他只花了几秒钟就找到了目标:一只北亚玛瑟尔的扇尾食腐鸦,这种狡猾的群居鸟类有着锐利的眼睛、锐利的长喙和锐利的钩爪。

驯鹰人用一丝意识悄悄控制住他遇到的第一只食腐鸦,命令它飞上夜空,按捺下翱翔带来的狂喜。他花几秒钟重新熟悉了这门技艺,然后扩展范围,控制住栖息在附近的另外六只食腐鸦。

驯鹰人的杀人小队在科尔贝萨角上空盘旋,寻找其他食腐鸦和某个披斗篷的女人。她肯定还在卡泰因,只要她没有用咒语隐藏行踪,无论远近他都能一眼认出她。

七只变成三十只。驯鹰人像舞蹈大师似的精确控制它们,把越来越多的意识投射进羽兽大军。他不是通过某一双眼睛观察,而是同时看见许多个景象,黑暗的街道、屋顶,辘辘行驶的马车和匆忙来往的人们像旋风似的交织在一起。

三十只变成六十只。六十只变成九十只。它们有规律地盘旋,向北向西,不知疲倦地搜索。

没多久,他就在科尔贝萨角的西侧边缘发现了她。她独自走向某个会合点,驯鹰人认出了她,确凿无疑:血缘之间的呼唤。

他的黑色鸦群在黑色天空中悄然汇聚盘旋,离地面足有三百英尺。没多久,他召唤了一百五十只食腐鸦,他从未一次控制过这么多的生灵。力量的喷涌烧灼着他的意识,接下来的出击必须迅速而果决,不给耐心发挥她可怕的技艺的机会,不让其他法师注意到这里在发生什么。

一只食腐鸦扇动翅膀,直落而下。片刻之后,其他鸟儿跟了上去。

耐心走在一处仓库旁的人行道上,刚经过一盏晃动的橙色灯球。第一只乌鸦从背后擦着她的兜帽嗖的一声飞过,发出嘎嘎的叫声。

她转身去看鸟飞来的方向,接下来的十几只食腐鸦径直扑向她的面门。

眼睛、鼻子、面颊、嘴唇——现在不是发慈悲的时候。被巫术驱动至疯狂的乌鸦狠啄抓挠所有柔软的部位。耐心来不及惨叫就失去了视觉,她跌倒在地,胡乱挥舞手脚。更多的食腐鸦犹如有了生命的乌云,从天空砸向她。

她记起她的巫术,好不容易发出一条咒语。十几只鸟儿化为灰烬,但另外十几只取而代之,扑向她的咽喉、额头、手腕、手指。驯鹰人把耐心压在人行道上,涌动的鸟群是他意志力的延伸,如同一只力量无穷的黑色巨手。他疯狂地笑着,向她送出一个念头,把他的印符压在她破碎的精神防线上,然后:

这是软弱吗,母亲?

你从来就不理解我的天赋。

事实上,我没有因此变得软弱。

真相是我因此有了翅膀。

人类智能驱使着食腐鸦的长喙和钩爪。几秒钟后,它们撕开耐心的手腕,抓烂她的双手,剥掉她咽喉的皮肤,挠出眼珠和舌头。她失去了所有力量,过了很久之后才死去。

驯鹰人解散了他长着翅膀的军队,靠在窗框上喘息。他消耗得太多了……他需要食物。他要在这幢屋子里翻出能用的东西。他需要衣服、金钱、靴子……他吃完东西就必须离开,离开敌人的巢穴,躲起来休养生息。

“安歇期,母亲?”他轻轻地自言自语,体会梦钢在喉咙里震颤的怪异感觉,“唔,我看你的朋友们最不可能享受到的就是安歇了。”

他勉强挪动脚步,一个人哈哈大笑,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去寻找食物和衣物。前方还有使命等待他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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