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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整个人都不太好
河岸的天气渐渐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前所未有的不祥气息。乌云阴沉地笼罩着田野,黑压压的,令人不安。几只鸟儿漫无目的地在灌木树篱里飞来飞去,唱着不成曲的调子。鸭群平时总为谁冷落了谁、谁羞辱了谁而嘎嘎地争执,现在却一头躲进芦苇丛中,专注地待着,除非遇到最严重的袭击,否则一概不理会。唯有漆黑蜿蜒的河水依旧流淌着,千变万化的样子底下却是一成不变的性情。河流为一些动物划分了地界,也成为另一些动物的高速公路。水流默默地积聚威力,看似谦逊低调,可谁要轻视了它,它危险重重的能量就会爆发。
可是,可是……鼹鼠很难确切地说出他的感受,只知道这一切都和他自己有关。事实上,息息相关!他感到几乎没法做他自己,因为他总活在河鼠的影子里:要是他们去划船,河鼠总会说鼹鼠划得不对,比如拿桨的姿势错了;等把船停好了,河鼠又会检查缆绳,确保鼹鼠系对了绳子,还雷打不动地非要把绳子在柱子上再绕一圈。
问题是,河鼠还真的是比鼹鼠能干。论划船,河鼠划得更好;论打绳结,河鼠会打更多的花样(他甚至会打四方结),而他也确确实实在照顾鼹鼠。可即便拥有了河鼠这般的友谊和善意,鼹鼠还是不满意。他宁愿河鼠不要总这么能干,能允许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尝试,哪怕做错了也没关系。
鼹鼠一边穿上雨衣,戴上雨帽,一边想着这些事。他对河鼠说:“我找蛤蟆串门聊天去了。咱们很久没见他了,走一走对我也有好处。”河鼠正喃喃地读着诗歌,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哪个词能和“冒泡”押韵,几乎没有抬眼。可当鼹鼠正要走出门时,他突然喊道:“小心点儿,鼹鼠。想一想上次你一个人出去发生了什么!”他说的当然是鼹鼠在野树林里迷路,被河鼠出手相救的事情。鼹鼠气极了,愤愤地嘟嚷了几句河鼠的坏话,接着大声说道:“谢谢你,河鼠!我会当心的。”他又小声地加了一句:“你这贼眉鼠眼的啮齿蠢货”。河鼠自然没听见这句,他也绝非如此不堪,可这么说能让鼹鼠心里舒服一些。
鼹鼠就在这种心情下向蛤蟆庄园走去,路上遇到了兔子们。兔子很有礼貌地问候他,他也顾不上搭理。他知道,自打他住到了河岸,就赢得了他们的尊重,没人会再像以前那样问他收过路费。他们敢!可他仿佛听到其中一只兔子阴阳怪气地说:“这可就奇怪了。靈鼠一个人出门?还真是少见啊!”
又是在这样惨兮兮的心境下,他发现自己走到了蛤蟆庄园的车道上。蛤蟆庄园的雄伟壮观是不容置疑的。最近还有一本光鲜的本地杂志这样描述它:“绅士官邸,大隐于市,享纵览野树林之开阔视野,得漫步遍野繁花之田园雅趣,且有围场楼宇在外。”难怪蛤蟆对这栋豪宅如此引以为傲。
可当鼹鼠走过了长长的车道,却吃惊地发现,四周是一派破落景象。树篱枝叶无人修剪,玫瑰花坛杂草丛生,草坪上也落满了黄叶,整一个蓬乱凋敝、无人打理的样子。连蛤蟆庄园的建筑也显得阴森可怖起来,原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白漆,现在却斑驳脱落,黯然失色。曾给庄园平添生气的爬山虎和野蔷薇,如今却奄奄一息,像一条条黑色的绳索一样育拉着。以往一尘不染、闪闪发亮的窗户,如今只映照出阴霾的天色,更加重了不祥的氛围。鼹鼠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按下门铃,蜂鸣的铃声回荡在房子深处。无人应声,于是他按了第二下,再一次铃声大作,可还是没有回音。“哦,好吧,”鼹鼠想,“我猜蛤蟆出门玩去了。他可能正在俱乐部打桌球呢。”要知道蛤蟆可是打桌球的行家里手。
鼹鼠并不愿就此放弃,而是绕道菜园,走向了房子的后门。他趴在厨房窗户前想看看里边有什么。屋子里没有人,可炉子还生着火。他很熟悉这间屋子,里头有几把舒适的旧椅子。记得有一个冬日,他和蛤蟆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享用着大杯的热哪啡。随即他发现,一把椅子上摆着一大堆旧衣服。忽然,衣服动了起来!衣服从椅子上掉了下来!胆小的鼹鼠差点儿逃回菜园,因为他看见,旧衣服底下是……是蛤蟆!
鼹鼠用力一拉,后门出乎意料地开了。屋子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有史以来最悲伤的蛤蟆。蛤蟆的大眼睛半睁着,神色黯淡。他总爱在家穿的板球毛衣上沾满了食物的油渍。还有他的灯笼裤,以前总那么合身,此刻却像两只装土豆的麻袋一样从腰上松松垮垮地垂落。“你好,”蛤蟆说话了,“有点儿乱,抱歉了,可我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说完,便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