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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话又得说回来。在很早的年龄,要断定一个人是先天逆转的固然是不行的,但根据一个人的行为倾向而加以预料是可以的。如果一个人性的发育是特别的早成,而其性的活动又完全以同性做对象,同时也许自己虽属男性而却有女性的兴趣,喜欢女性的作业,再如果在他的家世里又可以发现不少的神经变态和性情怪僻的倾向,我们就至少可以猜测,他大概是某一类先大逆转的例子了。不过,猜测是可以的,下断定则还太早。

不过有的先天逆转的例子,虽属先天,而同性恋的倾向则出现得比较迟,甚至要到成年以后。这种情形,在以前,大家均以为毫无问题是后天的而不是先天的。不过到了如今,许多专家以为这种看法是错了的,这种例子的同性恋倾向,其实未尝不与生俱来,不过是发展得比较迟缓罢了,他们所表现的可以说是一种晚成的先天逆转现象。早晚虽有不同,其为先天则一。

总之,我们总得辨别三种现象,第一种是真正的先天性逆转现象(无论发展的早晚);第二种是双性两皆可恋的现象(其中大多数例子也还是逆转的,不过表面上已取得相当的异性恋的习惯);第三种的例子最多,也最不易择别,可以叫做拟同性恋者,其所以有同性恋的表现的原因也不一致,或因一时的怨旷(例如航行中的水手),或因老年而性能痿缩,或因一种好奇爱异的心理,故意要在性生活里寻求一些反常的经验。不过即在这种拟同性恋的例子里,我们根据目前专家中流行的看法,还得承认一些先天种子的基础,而不能看做完全是后天的一种虚构。先得有种子,然后会有枝叶花果,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

性逆转的现象有特别严重的意义,因为表现这种现象的人,往往在理智与品格上要高出同辈之上,即把古往今来许多著名的君主、政治家、诗人、雕塑家、画师、作曲家、学者等除开不说,剩余的例子中也还有不少高人一等的人。性逆转的不容易为观察所及,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有许多医学界的人认为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逆转的例子。即如英国的萨维奇爵士(Sir George Savage)是医学界经验极丰富的精神病学家。有一次他说他似乎从没有和逆转现象发生过接触。

另一位名医的经验起初也是如此,但后来却不同了。这其间的变化是很可以发人深省的。奈克起初也认为没有碰见过逆转的人,有一次他写信给希尔虚弗尔德,请希氏送一个逆转的例子到他家里去让他看看,希氏对逆转现象的经验是任何其他医师所不及的,对于这请求自然是极容易答应的。逆转的人到了奈氏家里,奈氏见了,很吃一惊,原来这人他早就熟悉并且是他妻子方面的一个近亲。大多一个人先得碰上这一类的经验,先把眼光放远了,才知道在任何社会环境里都可以发现逆转的人。不过,发现的功夫也并不太容易,大多总是社会环境里地位最低微、生活最无聊、习惯最可鄙至于肯以色相换钱的逆转的分子才容易把他们的特性透露出来。至于地位较高的例子,除非有特别的事故发生,是轻易看不大出的。

自杀的事件或突然死亡的事件,如发之于这种地位高而才华大的人,往往和逆转现象有相当关系,不过即在案件发生以后,即在当事人的墓木已拱之后,其所以致死的原因,就一般公众的视听而论,也许始终是一个哑谜。这种人大概从来没有请教过医生,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来给他看。他们也知道即使请教也是没有用的,普通的医生根本不懂怎样帮他们的忙,甚至在听取了他们的心事以后,还不免大吃一惊或作呕三日!

有一位医生,学识很好,品格很高,他同时也是一个有先天逆转倾向的人,不过因为传统的道德观念很深,始终不敢在行为上表现出来。有一次他在给我的通信里,写到当初在一个举世闻名的医学重镇的大都市里专攻医学时的经验,他说:“我第一次听到性变态的课题是在法医学的班上。在那班上,性的刑事案件是总得参考到的,因为提到此种案件,老师也就不能不牵连讲到性变态。不过他实在讲得很笼统,很不切实。同时,关于性逆转的一端,他也讲得极忽略,也根本没有提到。对于一部分生下逢辰的人,性逆转是一个天生的状态。有许多不太正常的性行为。虽不正常,却也未必是疾病、淫恶或罪孽,他却不分青红皂白,一并归作常人估恶不悛或立心不肖的行为或疯子的狂妄行为。对于我这样一个青年学生,这一番讲演的恶劣影响是可想而知的。我当时正开始深切地感到自己的性本质和其他青年有深刻的不同,正在暗中摸索这不同的所以然,这一番讲授更变本加厉替我增加了无限的疑惑和焦虑。从此以后,我的特性就更像龟缩壳里的蜗牛一样,再也不敢出头露面了。更不幸的是,老师们在分类医学和临床医学两门最基本的课程里,对这题目竟只字不提。有几种极难得的病症,其中有几种在我二十一年的行医经验里始终没有碰见过倒是极详尽地讨论过,独独对我个人最关切的一个题目,也是我以为我的职业所应该表示关切的一个题目,却完全付诸不论不议。”

这位医生所口诛笔伐的一点也是历来学习医科的人所共有的一种经验;医学教育对于性的各种问题确乎是过于漠视了;不过笔者以为这种教育上的欠缺,流弊所至,涉及医生本身者尚少,而涉及其未来所能拯救的病者实多。幸而近来局势渐变,这种基本的缺陷如今已经很快地将次补足。

逆转的例子虽若在特出的人中比较特别多些。所谓特出指的是两种人,一是所谓天才或其他有异常智能的人,一是指世俗所称“退化”的畸人。但寻常人口中这种例子也还不少。寻常逆转的人。有时有人把他叫做“女性化”的人,即在医生,时常也袭用这个称呼。这是与事实不尽符合的。有一部分逆转的男子诚然可以当此称号而无愧,他们在身心两方面都表现一种软绵绵的状态,在性情上他门善于作态忸怩,爱好虚荣,喜欢打扮,对于衣服珠宝大都表现特别的系恋。他们的旨趣很像妓女的旨趣,有的后来真的贪做男妓。不过这种例子不足以代表逆转的现象,好比妓女——无论其为实际的妓女或性情有类乎妓女的女子,不足以代表女性的人格一样。事实上很大一部分逆转的男子是异常的风流蕴藉的,其感觉的锐敏情绪的易于激发,也在一般人之上,不过这一类特点的存在,并不限于这种逆转的例子,许多神经比较脆弱而并无同性恋倾向的人也大部如此。还有别的例子,其中男女都有,则在身心两方面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点可以暗示本人是一个性冲动有反常的趋向的人,许多人,包括一部分医生在内,认为始终没有遇见过一个逆转的例子,这显然是一个解释了;表面上既没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特点,试问将从何辨识。不过认识不认识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逆转的例子在一般人口中的比例,据专家比较精确的估计,至少当在l%以上,即100人中不上1人。

前面已经提到,逆转现象流行的程度在各国大概是差不多的。在欧洲南部的若干区域里,这种程度比较广得多,那大概是因为特殊风俗与习惯的关系。有的人总说,在他的本国人中,逆转的例子要比较少,大概在外国要多些。这是不明事实真相的话。这种表面上与印象上的估量的不同是随着各国社会与法律态度的互异而来的。这并不是说凡属法律比较宽容的国家逆转现象就比较发达,而严刑峻法的国家、逆转的例子就比较少。其实就表面的印象而论,后一类的国家里,反而要见得多些。因为,严刑峻法的结果不免引起一般有心人对逆转者的热烈的同情,同情的发展会演成一种要求取消这种刑法的运动。运动是必须大吹大擂的,于是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不很大的题目会变成大题目,不很多的例子会变做很多的例子。在一切性的歧变中,流行之广,要推同性恋为第一。各式性爱的象征现象如就其各个初步与不完全的程度的事例而论,也许比同性恋还要普通,但完全发展而成格局的例子总要比同性恋的例子为少。同性恋的见得比较发达,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许多有这种行为倾向的人,在精力与品格上往往有过人之处。

逆转原是一个很普通的现象。自从这一点受一般通常智力与行为比较正常的人逐渐认识以后,医学界对这种性变态以及其他性歧变的本质上的了解与观点也就经过了一番修正。在中古时代以至中古以前,大家所了解的同性恋是“鸡奸”,是“磨镜”一类的两女相奸(tribadism),是一种亵读神明的深重罪孽, 非被活活烧死不可。从中古到十九世纪,它始终是一个被认为是陷入恶道的劣根性的表现。到了十九世纪后期与二十世纪初年,逐渐有人把它看作疯癫或至少是一个“退化”的表示。不过到了现在,这看法也成昨日黄花了。大势所趋与事实所示,这也是无可避免的。我们一旦发现在富有智力与善自操守的人也未尝不能有同性恋以及其他性歧变的倾向,而虽有此倾向也未必完全受冲动的驱遣,甚至完全不受其驱遣,于是我们才逐渐了解,这种倾向的存在实在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偶然的同性恋倾向当然是更来得普遍,人类有,其他和人类接近的动物的物类里也有,并且事实上是来自一个源头的。先天的逆转当然是一个变态,一个与生俱来的变异现象,其所由构成的因素我们现在也已略见端倪。这种变态,即使极端发展而有病态的嫌疑,此其所以为病态,也正和色盲、天老以及脏腑的转位的所以为病态一般无二。

● 第三节 性美的戾换现象“性美的戾换现象”(sexo-xesthetic inversion),一称“哀鸿现象”,又称“服饰的逆转现象”(transvestism)虽它有时和同性恋有些连带关系,却不能和同性恋混为一谈。性美戾换的人也是男女都有,但在服饰上,在一般兴趣上,在动作时的姿态与方式上,在情绪的趋舍上,男的多少自以为是女的,而女的则自以为是男的。这可以说是一种认同的心理。不过这种认同的心理是有限制的,一到狭义的性的态度,则男的依然是男的,女的依然是女的;易言之,正常的异性恋的态度往往还是很显著。虽则如此,这种现象的讨论还是在本文里提出,最较便利。

性美的戾换是一个很疑难的状态,替它下定义既难,见了这种例子之后,明确地加以指认也不容易。许多年以前笔者就注意到这现象,但觉得一时无从下手,也就把它搁置起来留待日后的仔细研究。在这时期里,希尔虚弗尔德在德国,那时他已经是同性恋研究的首席权威,对这现象也发生了兴趣,他认为它和一般的逆转现象是截然二事,又替它起了一个名词,即“服饰的逆转现象”。他在这课题上接连写了好几本书。在笔者的第一篇研究报告里(1913)我把这现象叫做“性美的逆转现象”。这两个名词都不很满意,而“服饰的逆转”一名词更是不妥当,因为,想穿着异性的服装不过是这现象的许多特点之一,而在有的例子里,这特点并不显著,甚至完全看不出来;而“性美的逆转”则又与一般的性逆转混淆不清,在不察者不免以为性美的逆转的人也必有同性恋的倾向,事实上则大都没有此种倾向。

最后笔者又创制了“哀鸿现象”(1920)的名词。目前有许多专家已经接受这名词,在各个名词之中,它训现在还似乎是最较方便、最足以把所名的现象从其他现象中区别开来。好比“沙德现象”(即施虐恋)和“马索克现象”(即受虐恋)一样,它也是拿人名做根据的。这人是法国的哀鸿骑士(Chevalier d ‘Eon de Beaumont,1728-1810)。他是法国东南部勃艮第地区的人, 家世很好,法王路易五时代在外交界做过官,后来移居伦敦并死在那里。他在伦敦流亡的时候,一般人全以为他是个女人,一直到死后由医师检验尸体,才发现他是一个在其他方面全都很正常的男子。在性美的戾换现象的实例里,他可以说是最富有代表性的一人,因此,笔者就利用他的姓名来创制“哀鸿现象”的名词。另一个比较没有他著名的实例是舒瓦齐修院院长(abbe de Choisy,1644一1724)。他也是贵族家庭出身,有几个方面他比哀鸿更富有代表性。他写过一部自传,从这自传和别的当时的文献里,我们知道他是一个很文雅与和蔼可亲的人,他虽有戾换的癖性,却很能获得人的欢心。他很有风度,很和易近人,也很有几分女性化,但对女子又极崇拜,性的热情并不强烈,似乎尚在中人以下,但至少也生过一个孩子,理智的能力很高也很醇,当时许多有声望的人都拿他当做一个畏友。他成为一个著名的宗教家,教会的掌门家,并且执教过法国学院。在著名的女人中我们也找得到不少戾换的例子, 例如英国贵族斯但厄普女士( Lady Hester Stanhope)和巴里(James Barry),巴里一生穿着男子的衣服,并且还做过英国陆军军医部的高级总监。这两个戾换的女子似乎都不曾有过同性恋的表现。

哀鸿现象或性美的戾换现象是一个异常普通的变态;就笔者个人的经验而言,如比较各种歧变的流行程度,同性恋以后,就要轮到它了。就戾换的男人的日常生活看去,他们是很寻常的,并没有什么可以惊人的特性,和一般的男人也许完全分不出来,不过有时候感觉要比较锐敏,性情要比较沉静,他们对妻子往往很能爱护,不过性的情绪与能力大部比较薄弱。他们的戾转的旨趣大都是极难得透露的。因此,即在和他们最亲近的人,也往往会全不知道。戾换的例子也不全部喜欢“换装”(crossdressing,这英文名词是卡本特起的)。不过,不换则已,换则总可以完全成功,换的技巧也很好,对于女人服装的采用,即在最小的细节上,也都能得心应手,真好像生来就有这本领似的。据他们自己说,全部换装的手续和换装后的姿态行动,他们总感到十分自然,毫不牵强。在性的关系上,他们虽难得有戾换的愿望,但有时对女人孕育和做母亲的经验,却感到很强烈的兴趣而心驰神往。在智力方面,他们大多在中人以上,成为作家或从事其他业务而成名的,很有一些例子。

性美的决换现象可以归作问性状态的一种。不过它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似乎还不容易说清楚。我们不妨同意基尔南的见解,认为有时它是由发育的中途停止和以前我曾提到的在体格方面的阉割现象(eunuchoidisni)很可相比, 实际上戾换现象和阉割现象有时好橡是有些联带关系的。既然如此,戾换现象的解释或许也可以向内分泌利用的不平衡与不和谐方面去寻找,未来这方面的知识更加充分以后,我们或许可以从调整内分泌的作用入手而觅取一种治疗的方法。

在心理方面,据笔者看来,戾换的人抱着一种极端的审美的旨趣,想模仿所爱的对象,以至于想和所爱慕的对象混为一体。前面所说的认同的心理就是这个。

一个男人想和他所爱的女人混而为一,原是一个正常的心理。戾换的人也有此心理,不过走了极端,走过了头,其所以过头的理由大概是这样的,一则因为他心理上有些感觉锐敏与近乎女性的成分,再则因为他的男性的性能或因神经脆弱的关系而有所缺陷。锐敏的感觉煎逼于内,而脆弱的男性性能不足以应付于外,结果就只有走极端认同的一途了。不正常的童年生活,加上母亲的溺爱,而母亲本人在心理上或许也不大正常,这种情形似乎有时也可以鼓励戾换现象的发生。精神分析派作家费尼克尔(Fenichel)认为戾换现象的特殊因素是一个阉割症结(可参见第三章第一节);不过,这种因素的推寻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为费氏对于一切性歧变的解释,几乎无往而不用阉割症结的说法,同时费氏也承认他这种见解对于戾换的女人是不适用的。

● 第四节 疗治问题如此特殊的状态性逆转这样一个现象当然会引起种种特殊的问题。一方面,在模样上是个十分十二分的变态,而同时,至少就许多例子而言,这变态却和一般的身心健康并行不悖。而又一方“面,它虽属一种变异,却又不是人类的一个生物学上的突变。这变异牵涉到的只是身体上的特殊功能之一,固然我们也承认这功能恰巧是非同小可的一个,影响所及,可以牵动全身。它的所以为变异,前文已经说过, 也不过像色盲之所以为变异, 并无其他特殊的意义。 施瓦茨(Oswald Schwartz)不久以前在这方面的一篇精细的(固然也有一些失诸过于哲学的,而不完全是科学的)研究里,依然主张我们不能不把同性恋当做病态看。

不过他也还很严谨地指出,他所了解的“病态”是有一个定义的,就是一个器官对全身功能的法则有不遵守约束时才是病态,而此种不守约束的原因,大多可以追溯到一种幼稚状态的留滞,即未因发育而休退。他这种“病态”的界说是和威尔休的“病理”的界说有很相同的意义的。这种看法也和弗洛伊德的地位很相近,弗氏以为在同性恋的状态里,先天的倾向和后天的经验是紧密地联锁在一起而分不开的。同时,与别的专家的见解也相去不远,这些专家认为一切真正的同性恋都有一个生成的基础,其因外铄的力量而发生的各种方式的同性恋是虚拟的,不是真实的。

严格的治疗方法不在本书范围以内。马拉尼昂和其他专家在这方面都有过充分的讨论可供参考。不过不提同性恋的状态则已,偶一提到,无论其有无先天逆转的基础,治疗的问题往往是一个首先有人揭示出的问题。而普通提出的治疗方法既不外精神治疗的一途,则从心理的立场,此种治疗究属有何益处,自亦不容不加讨论。

笔者先把外科手术的治疗方法搁过不提,因为它还没有通行,还没有受专家的公认。利普舒茨说到过一个同性恋的男人;医生把一个正常的男人的辜丸移殖到他身上之后,他居然变成了异性恋的,而在一年以内觉得可以和女人结婚了。

这种外科手术究属可能到什么程度,有效到什么程度,目前观察到的资料实在大少,无从断定。对于这种治疗方法,骤然看去,好像是不成问题地有效,其实不然。在有一个时候,很多人也一厢情愿地以为一切同性恋的例子必须施行这种手术才有办法。现今也不然了。固然专家之中,到现在还有人赞成这种方法,甚至对很显明有先天逆转基础的例子,他们也认为只要本人愿意,也不妨施用这种手术。不过笔者以为如果遇到这种根深蒂固与格局完整的逆转的例子,这种方法是不相宜的。不要说施行手术,就是想把它一些有组织的生活习惯、观念、理想等等根本上加以改革,以至于侵犯他个人原有的性格,笔者认为尚需郑重考虑之后方才可以下手。我们总需记得,如果一个例子真是根底深远,而已成一种固定的状态的话,一切正常的治疗方法都是行不大通的,外科的手术并不是例外。催眠的暗示方法,在以前对于各式各样的性变态的例子,是发生过效力的,至少对于不少例子是这样,但对于格局已成而有先天倾向的歧变,也是相当没有用的。并且运用这种方法也有困难,因为这种例子往往不接受暗示,拒绝暗示,好比一个正常的人拒绝犯罪行为的暗示一样。当性逆转的先天说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还没有确立的时候,施伦克一诺津在数年前就费过不少的时间与心力,一方面运用催眠的方怯,一方面劝谕同性恋的人嫖娼,而自以为很有成效。不过这种成效是很表面而有名无实的。就性交能力一层而论,也许有成效。你问起当事的本人来,他或许也满口地应承这种治疗的方法是有效的。但若问他的性的观念、理想以至于性冲动的本身是否己经改弦更张,真正与永久地走上了一条新的以至于有利的路径,那就无从答复了。实际上所得的成效,据一位被治疗者的说法,从此以后,他学会了利用女人阴道的手淫方法!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也有人运用过,作为治疗方法的一种,据说也有几分效果。不过到了现在,精神分析家中也逐渐地承认,如果逆转的状态已成固定(无论有无先天的根基),要用精神分析的方法把同性恋的倾向扭转过来使成为异性恋是不可能的。笔者认识许多曾接受过精神分析的例子。有的在开始受分析后不久就放弃了。有的认为是全无结果或等于全无结果。有的认为有很显然的效验。

不过所谓效验,指的大都是分析以后所得的更进一步的自知之明与此种自我认识对于生活的良好影响而言,而并不是性的冲动找到了新的趋向。总之,利用精神分析法而把同性恋完全转变为异性恋的例子,并且一成不再变的,笔者到现在还没有知道过。冒尔的联想治疗法也许可以算做精神治疗的第三个方法,值得在此一提,不过就治疗的方式而论,也算不得新奇。但在理论与实际上,这方法是行得通的,而其要诀是在当事人的反常的情欲和正常的目的之间,觅取一个联系的途径。例如假设当事人特别喜欢男童,就可以用联想治疗的方法加以训练,教他把情欲转侈到有男童性格的女人身上。这是很可以做到的,因为我们早就知道逆转的人在这种地方是愿意加以考虑的。笔者举一个实例罢,我所观察到的例子里有一个男人,生活很健康,活动性也强,习惯也富有阳刚之气,对于同性恋的欲望,也颇能加以抑制,很愿意结婚生子,也曾再三地作性交的尝试,但都没有成功。后来在马耳他(英属,地中海中的岛屿),在跳舞场里邂逅相遇了一个意大利女人,她约他舞完到她的家里:“她的身材细长,像一个男童,面貌也像,胸部扁平,几乎是没有乳房似的。我如约到她的寓所,见她穿了男子的宽大衬挎。

我虽觉得她异常可爱,但一到性交的阶段,我还是失败了。不过到分手的时候,我却并没有那番以前常有的憎恶心理。到第二天晚上再去,结果却如愿以偿,真是快感极了。我离开马耳他之前,我又去了几次。不过,老实说,这女子虽属可爱,我却始终没有感到性交的乐趣,一度性交之后,总想立刻把我的身体转过去。

从此以后,我又和十多个女子有过性交的关系。不过这在我总觉得很吃力,每次总要留下一些憎厌的心理。总之,我知道正常的性交与我是无缘的,它实在是耗钱、吃力、不讨好,甚至是有危险的一种手淫。“精神治疗的方法一般所能希望的成效最好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还有一点必须说明:这种种治疗的方法,即使对于根深蒂固的逆转例子,也可以说有几分效力。这种效力,说得最好些,也不过大体上把逆转的人引上双性两可的一条路,使他从此以后在同性或异性的对象身上,都可以取得一些满足。

不过这样一来,这样强勉地把性冲动移花接木,或把它原有的抛锚处移动一下,对于一个人性格的稳定和他的比较严格的道德生活,实在是很不利的。同时,从民族的立场看,使逆转的人居然结婚生子,也并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一个逆转的人和一个健全的异性的人结婚,所生子女事实上也许并不不健全,不过不健全的可能性是同样的大,谁都不敢说这种结合的危险性有限,也不妨尝试一下。

总之,如果一个逆转的人真正不满于自身的状态,有心于加以改正,而向专家请教,专家当然不容易拒绝,也自不忍拒绝;不过未来的成败如何,成功到什么程度,成功后的结果又如何,都是不容我们乐观的。

不过治疗的方法依然有它的用武之地。要直接抑制逆转的倾向,固然不必,也比较不可能,但其他治疗的需要还有;又有人很乐观而轻描淡写地以为同性恋不过是“不修边幅不识体貌的一种”(笔者真见有人主张过),但此种不修不识的背景里,安知没有一些应当治疗的病态?逆转的人,就很大一部分例子而言,在一般体格方面,有时单独在性能方面,总有几分以前医学上所称的神经衰弱。

有的例子则在性能方面感觉过于锐敏,虽极微小的刺激也可以引起反应,而这种感觉锐敏又大抵和一般的神经过敏同时存在。他不但在知觉方面易于接受刺激,在情绪方面也易于感到接触,有时则又不免因一己的变态关系,而突然感到恐怖或一阵焦虑,可以弄得十分狼狈。这一类的情形都是需要治疗的,或用镇静剂,例如各种溴化物,或用强壮剂或补益剂,视情形而定。治疗、浴疗、体操或运动、可以增进健康的职业、搬家与环境的更换等等寻常治疗神经疲惫的方法都有人提倡过,认为不但对同性恋有效,对其他各式性歧变的例子也大概有些益处。许多逆转的例子,只要身体健康上无问题,对自己的性变态是不大引为可虑的。因此,也正惟其有这种情形,如果有特殊医疗的需要时,这种需要总需设法加以满足,而在平时,生理卫生与心理卫生的培植,也绝对不容忽略。逆转的状态虽不能因此消除,但一方面专家的开导既增加了当事人的自知之明,专家的同情心又使他生活上多了一种信赖,逆转状态所引起的焦虑必由此可以减轻,它所激成行为上的流放必然可得约束,而整个的逆转倾向必因此可以受理性的自我制裁。就大多数的例子说,他们所必需的治疗不过如此而已。就许多例子而言,所可发生效力的治疗也不过如此而已。

逆转的人是否应结婚,有时也成为问题之一,固然大多数这一 婚姻在事实上是不征求医师或专家的意见便会缔结了的。当作一个治疗的方法看,无论逆转的人是男是女,婚姻是用不得的,绝对与无条件地用不得的。婚姻也许可以教逆转的人走上双性两可的路,但如果他在婚前早就有此两可的倾向,那也就根本无需婚姻的治疗方法。至于想把逆转的冲动取消,尤其是如果在婚前此种冲动并没有丝毫消散的倾向,则成功的机会真是微乎其微。总之,婚姻是没有好处的,而它的害处却很显然。逆转的人对婚姻本是不感兴趣的,现强其所难,势必引起一种憎恶的心理,已醉而强酒,醉的程度不免加快加强,厌婚姻而强婚姻,逆转的状态亦必不免增剧。这是有实例可以作证的。这些例子,在未婚以前,本属太平无事。在结婚不久以后,这种婚姻表面上看去还是相当美满的,他们忽然因性行为的不检而入了法网。总之,正常的性交,无论其为在婚姻以外或婚姻以内,决不是纠正逆转状态的一个方法,而嫖妓一途尤其走不得,因为妓女所能表示的女子的性格,是逆转的人所最仇恨的。比较有效而引人入胜的一法还是就异性之中,找一个温良明敏的对象,而和她发生柏拉图式的友谊关系。如果在这异性的朋友身上又找得到当事人在同性对象身上所能找到的种种特点,而这些特点又属当事人所能欣赏,那就更好,因为这种友谊关系,比起正常的性交关系来,更有希望可以供给一些上文所谓联想治疗法的功效。一个有光天根据的逆转者可以说是一个通体逆转的人,如果他的精神状态可以因外力而修正的活,这种外力的运用必须是逐渐的和多方面的才行。

无论婚内或婚外的性交决不能被当做治疗的方法。固然有如上述,倘若说逆转的人一定结不得婚,无论如何必须加以禁止,那也不必。逆转状态如此,其他比较深刻的歧变状态也未尝不如此。事实上,逆转的人有家室生活的也不算少。

不过,我们认为婚姻尽管缔结却不应盲目从事,也不应过于抱什么奢望。大抵对方的年龄不应大小,并且对方在成婚之前,对于未来的配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成婚以后,将来会有什么成败利钝也应当先有充分的认识。如果双方的情意相投,这样一桩婚姻是可以差强人意的,甚至还说得上美满两个字。不过无论如何,我们应当记住,任何一方要取得充分的性满足是机会很小的。逆转的一方,除非同时也有真上的双性两可的倾向(大多数双性两可的人是侧重于间性恋一方面的),要对异性的人表示一种毫无隐蔽的挚爱和完全放任的热情,是不可能的。而这种挚爱与热情却是性爱关系的基本因素,必不可少的。逆转的男人的性器官未必不宜于性交,但性交之际也许必须靠一番想象的力量,把对方当做一个同性而非异性的人,甚至把这种力量完全转移在另一个可爱而同性的人身上。用力在此,无闲心在彼。这样的性生活对逆转的一方是不会有很大的满意的,而在不逆转的一方,即使在意识上对于这种性关系的不很完整的状态不很了了,在本能上,终必不免有失望与沉郁不舒之感,甚或引起厌恶心理也是可能的。所以这一类的结合,如果索性把性交的满足搁置不问,而把双方的关系完全建构在其他共同兴趣上,未来的幸福倒可以比较多些。

至于子女的生育是否应列在这些共同兴趣之内,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而不一定毅然加以否定的答复。大体上说,我们固然完全可以肯定地定下一个原则来,就是凡属有先大同性恋倾向的人是不应当生育的。不过,如果逆转的一方在其他的身心方面很属健全,而其所从出的家世又相当清白,同时,不逆转的一方又属完全正常无缺,则所生孩子未尝没有比较健全的希望。逆转的人是往往喜欢有子女的。对于不逆转的一方,孩子也是一种慰藉的力量,因而可以使婚姻生活更加巩固。不过就一般情形而言,这种结合总是不稳定的,分居与被第三者离间的机会总比较多。因此,家庭环境风雨飘摇的危险也比较大,这对于孩子也是不利的。

在现今的社会形势下,为先天逆转的人计,比较最圆满的办法是:由他尽管保留他所特有的性观念与性理想、特有的内在的种种本能倾向,根本放弃去变就常态的企图,对他变态的情欲也根本不追求什么直接与比较粗率的满足,他间或不免就自动恋方面觅取情欲的出路,虽不满意,亦属事不得已,只好听之。这是不足为奇的,不少操行很好的逆转的人就这样做。例如有一个和笔者通讯的男人,他在十九岁以前是有过同性恋的经验的,但后来就停止了。他写道:“偶尔我可以连上数月不手淫。但偶然手淫一次以后,我的精神上就觉得比较自足,不过我对于其他男子的爱慕,从此就更觉得情不自禁。我的最好的朋友们当然不知道我对他们如何倾倒。如果知道,一定要引为奇事。这种倾倒的心理和一般同性恋的情绪,只有我自己知道。从朋友的立场看,我的性生活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我相信从我的品性与行为来看决没有丝毫的痕迹可以教别人疑心我在情欲方面竟可以和一般人所知道的‘退化的人’属于同一个流品。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一个退化的人。我对自己的情欲也并不以为有什么可耻的地方。不过我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人家一知道便不免看不起我,因而影响到我的身分与地位,身分地位如有变动,那就可耻了。”

还有一个男人例子。他也从来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同性恋的关系。他是一个海军军官过着很忙和很活泼的生活,不属于性的范围以内的友谊很多,并且很能在这种友谊里取得生活上的满足。他写道:“我在任何方面都没有近乎女性的表示。

我过的生活是很艰苦的,也很危险的,但这也是我志愿所在,从不不退避。我对于在性方面可爱的男人,一心但愿和他们做伴侣,我平生最快乐的日子就是有这种伴侣生活的日子。不过我的欲望也不完全是性的,其中50%是心理方面的十足的投合与和谐,只是性的吸引而没有此种附带的情投意合的生活是不行的。因为深怕失掉这种伴侣的关系,我始终没有敢向所爱的人作过进一步的表示,而假设真要作进一步的表示,而另觅男妓做对象,则这种情意上的和谐我以为又是不可能的。我是和别的男子不同的,我以前不免以此为可耻,这种羞恶的心理现在过去了。我现在的看法是,我这种状态,就我个人而论,是自然的。“

对于有的逆转的人,前面两个例子的行为是几乎不可能的;对于许多别的例子,这种行为是可能的,不过得经过一番很痛苦的挣扎,需赔上许多本可以用在事业上的精力。不过就一大部分逆转的人而言,他们的性冲动事实上是不很强烈的。这种冲动固然与正常的冲动不同,因此不免过分在意识界徘徊不去,而又因不容易得到满足,更不免变本加厉地亦意识上不断动荡,但实力终究是不大的。

所以,他们只需在同性之中选择气味相投的分子,缔结一些柏拉图式的友谊也就可以得到很大的满足。如果这种例子能进一步把柏拉图本人和古希腊诗人的作品中关于同性恋的情绪和理想研究一下从而加以体会,这种友谊便可以进入一个更高的境界。近代作家中如美国诗人惠特曼(Wala Whitman)、英国的卡本特、法国的纪德(Andre Gide),都值得参考。

我们还要记得一层,逆转的性冲动是比较最容易升华的(参见本书第八章未节)。弗洛伊德认为同性恋的人只要把异性恋冲动确立以后,升华的发展是可以跟踪而来的。从此以后,欲力所至,可以为友谊关系,可以为伴侣生活,可以表现为同舟共济的精神,可以推进天下一家的理想。确象弗氏所说,升华必待异性恋的倾向确立以后,那我以为十有九例将永无升华的一日。因为,前文早已说过,对于先天逆转的人,要同性恋转变为异性恋,事实上等于不可能。幸而就我们观察所及,类此升华的功能是很早就可以发生的,本不必等到这样一个也许永远不会来到的日子,而即在同性恋的冲动早已确立不移的人,也还可以培植此种功夫,也不必等待其性冲动转入异性恋的轨道之后。并且这种实例也还不少,逆转的人替同性的人做些老安少怀的社会事业与慈善事业的例子所在皆有,并且做得很热心,这显然表示事业中也自有乐地。所病不求则罢了,求则得之。

有一位先辈是教友派的一个信徒。他是一个男人,家世中有不少分子在神经上有不健全的倾向,同时却又有很特出的智力。这位男子本人也复如此。他自己又有同性恋的冲动,但除了很轻微的表现而外,他是从来不让这种冲动发展出来而见诸行为的。他已经结婚,不过他的异性恋的冲动却不强烈。他在信中写道:“双性两可的人似乎最能博爱。其对象是全人类,不只是一个人。一样是以心力事人,这也许是更尊贵而更有用的一种。即如科学的研究也未始不是以心力事人的一种,一个人一生能写出若干篇科学论义来,对真理多所发明,即不只替自己添了许多化身,其为造福人群,岂不比生育一大批孩子似乎更见得有用。”这是同性恋的倾向转入科学创作的一例。但转入宗教的努力的一途的例子更要多些。

另一个和笔者通信的例子,他平时很喜欢研究但丁并且自以为有双性两可的倾向,他写道:“我认为性与宗教之间有一个密切的关联。我所熟悉的逆转的人(四个男子)全都是虔敬的宗教信徒。我自己就是一个在英国教会中服务的人。我自己有一个理论,恋爱的要素是不自私地以心力事人。我笃信为人服务是人生幸福的惟一钥匙,也惟有以此为钥匙的人才获得真正的幸福。无论逆转的人或不逆转的人,对于外来的观感,无论在心门上敲得如何紧急,总有一部分是要加以排斥的。

对于许多青年男女,我都觉得美丽可爱、我都受到感动。但我把这种灵感转移到宗教与日常事业上去,而尽力自持,养成一种定力,不让这心完全放散出去而过分受私人情欲的驱策。在我的精神发育的过程里,我已经越过那风波最险恶的阶段。也许有一天我可以碰上我中意的女人,而自身可以经验到做爸爸的乐趣。“

前面所说,固然只能对比较高等的逆转者发生兴趣,而不足以语于一般的逆转的例子。不过,我们不妨再写一笔,这种高等的逆转者为数并不太少,在全数之中实在要占很大的一部分。在对于自身的特殊状态有充分的了解以前,他们容易觉得宇宙虽大,他们不过是一些穷途流浪而无处栖身的人。一旦这种了解有长足的进展,他们自身的幸福和他们对于社会的功用也就随而增加,从此让他们可以感觉到,天覆地载之中未尝没有他们的地位,即使他们始终保持他们的故我,这地位也依然存在,并且这地位也还未始不是值得教人忻慕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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