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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两三点的讨论可以足够提示给我们看,我们目前所认识的女人应有的性生活的领域,实在有两个,而这两个是彼此冲突的。第一个是,女人性生活的理想是极古老的,可以说和我们的文明同样的古“老,这理想说,女人的性生活应以母道为中心事实,这中心事实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但这理想又说,这中心事实以外,其余的性生活的领域大体上全应由男子执掌;女人除了为成全她的母道而外,是没有性冲动的,即使有,也是等于零的。所以,女人的天性是单婚的、一夫一妻的、从一而终的,而男人那方面,既无需困守家庭,又少子女养育之累,心理品性的变异范围便比较大,婚姻的倾向也就很自然地会走上多妻的路。又因此,女人的性的问题是单纯的、显而易见的,而男人却要复杂得多。这样一个女人性领域的观念,我们几乎可以武断他说,是远自古典时代以迄最晚近的现代大家所认为自然的、健全的、而不容易有异议的,至于与确切的事实是否相符,那显然是别一问题。不到一百年前,英国的外科医生阿克登(Acton )写了一本关于性的问题的书。他说,我们如果认定女子也有性的感觉,那是一种”含血喷人“的恶意行为,而这部书便是十九世纪末年以前在性的题目上惟一的标准作品与权威作品!在同一个时期里,在另一部标准的医书上,我们发现写着,只有“淫荡的妇女”在和她们的丈夫性交的时候,会因愉快而做出姿态上的表示来!而这一类荒谬的话,居然受一般人的公认。

到了如今,另一个女人性生活领域的观念正在发展。这个新观念,我们也许得承认是比较健全的,一则因为它和两性价值均衡的观念互相呼应,伏则因为它和自然的事实更相吻合。在今日的情形下,就在性生活的领域以外,我们对男女两性的区别的看法,也不像以前那般斩钉截铁。我们承认两性之间有极基本的差异且就其细节而言,也真是千头万绪,无法算清,但这些差异只是一些很微妙与隐约的差异。如果就其大体而说,则男女既同为人类,便自有其共有的通性,易言之,人性终究是一个,而不是两个。男女同样有做人的通性,也同样有此通性的种种变异的倾向。两性之间,变异的趋向容有不同,但始终不至于影响通性的完整。

我们已经再三提到过男人天性多婚与女人天性单婚的一句老生常谈,这句老生常谈究有几分道理,几分真假,我们也已经加以讨论。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承认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就男女自然的区别而论,一样是性交的行为,其对女人所发生的影响与责任,在分量上,比对男人的要重得不知多少,因此,女人在选择配偶之际,比起男子来,就出乎天性要审慎得多,迟缓得多。这个区别是自有高等动物以来便已很彰明较著的。但也尽有例外。世问也很有一部分少数的女人,一方面对母道完全不感兴趣,而另一方面则和寻常的男人一样,可以随时随地和不同的许多男人发生性关系;而一般女人喜新厌旧的心理,好动善移与去常就变的心理,也大体上和男人没有区别。因此,假定有所谓三角恋爱事件发生的时候,以一女应付二男,比起一男应付二女来,不但一样的擅长,有时则更见得八面玲拢,绰有余裕。总之,把男女看做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彼此之间有一道极深的鸿沟,极坚厚的铜墙铁壁,这虽属向来的习惯而至今还没能完全改正,可见是没有多大理由的。女人像她的兄弟一样,也是父亲生出来的。所以,尽管男性与女性之间,有无数的细节上的差异,彼此所遗传到的总是人类的基本的通性。

男女的所以隔阂,以至于所以成为一种对峙与对抗的局面,由于自然的差异者少,而由于不同时代与不同地域所形成的不同的观念者多。我们在今天的过渡时代里,正目击着这种不同的观念或不同的理想所引起的明争暗斗。

看了我们前面的讨论,便知道我们对于女子性生活的实际状兄的了解,为什么一定要寻找比较大批的精审而系统计数字的资料?女人一般的性生活状况如何?

正常的女人如何?不同阶级或团体的女人又如何?比起男人来又如何?这一类问题的答复,作有精审与统计的资料不办。只是笼统武断的叙述,尽管持之有据,言之成理,尽管描绘得生龙活现,是没有用的。精神分析家和其他作家所能供给的往往就是这一类的叙述,并且这种叙述又不免被学说的成见所支配,多少总有几分穿凿附会。即或不然,其所有的根据又不免为少数特殊的男女例子的经验,实际上不能做一般结论的张本。幸而这些如今都己渐成过去的事物,而事实上我们也无需再借重它们。客观的调查与统计的资料原是最近才有的事,但幸而没有再晚几年,否则我们今天便无法利用。我们在前面已经屡次引到过戴维斯、狄更生、汉密尔顿三位男女医生的结论,我们如今还要借重他们。

前面说,在性生活的领域里,女人的被动性似乎比较大,这一点是不是就暗示在生理方面的性要求和心理方面的性情绪,男女之间也有根本的差别呢?为测验这一点,我们倒有一个方便的尺度,那就是性冲动的自动恋的表现,在男女之间,在次数上有什么相对的差异。汉密尔顿、戴维斯和狄更生,在这一点上,全有过一番周详的探讨。为什么自动恋的表现与其频数可以做尺度呢?大凡有到自动恋的表现,无论表现的人是男是女,我们便有理由推论,说背后总有一个主动的性欲在。诚固然,性欲之来,是可以抑制而不是非表现不可的,但只要有些表现的事实发生,我们一什的可以作此推论。三位医生所供给的数字当然并不一样,因为二家的探讨的方法并不完全相同,而他们在征求答案的时候,被征的人有答与答的自由,并没有必须照答的义务。因此,有的问题就被跳过。据说这种跳过的脾气,女人要比男人为大。如果女人真有这种脾气,那么,凡是坦率承认有过主动的自动恋的答复,当然是特别有意义的,而这种答复越多,那意义便越大,这是我们在第三章里已经加以说明过的。据狄更生的发现,通常属于各种不同阶级的女人,经验到有充分力量的性欲要求的有70%,足以使她们时常采用自动恋或手淫的方法,作为解欲的途径。戴维斯女医生,在1000个未婚的女大学生中,发现65%的答复(跳过未答者不计)承认她们有过手淫的活动,其中有一半更承认在作答的时候,她们还没有放弃这种习惯,而在这些没有放弃手淫习惯的女人中,健康属于“最优等或优等的”,比起已经放弃或从无手淫习惯的女人来,人数要来得多;这大概是有意义的,因为性冲动的健旺就是一般身心健旺的一种表示。汉密尔顿所研究的都是一些地位与才干在中等以上的已婚女人,而这些中间,只有26%郑重声明从小没有手淫过;同时,汉氏又观察到一种倾向(这笔者自己在许数年前便观察到过),即女性手淫习惯的开始,总在童年过去以后,而一般开始的年龄又大率比男人要晚。例如,在满25岁以后才开始手淫的,在男人中只有1%,而女人要占到6%。此外,汉氏的观察里还有许多有趣的发现。手淫的习惯,有的是由别人诱引的,有的是自动发现的,但两者相较,自动发现的例子,无论男女,要多得多。通常以为此种习惯的开始大率由于旁人的诱惑,由此可见是不正确的了。还有一点也是很有意义的,在婚后,放弃手淫习惯的,男人虽只有17%,而女人则有到42%,但在婚后,依然手淫并且“屡屡”为之的,女人的数目差不多和男子相等,并且在婚后依然手淫的全部的女人中,也几乎占到半数;换言之,婚后依然“屡屡”手淫的女人要比男人为多,而偶一为之的,则男人比女人要多得多。这一层似乎告诉我们,已婚的男人手淫,大部分是因为旅行在外,或因其他外来的原因,而已婚的女人手淫,则总有一大部分是因为床第生活的不能满意。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认为手淫的习惯对身心的健康有不良影响的男人,要比女人多得多。

三位作家中,只有汉密尔顿对于夫妇双方所能经验到的床第生活的相对满意,有过一番直接的探讨。因为他的研究对象里是夫妇都有的,并且数目相等,地位相当,可以比较,而调查的方法又复完全一样。他把满意与否的程度分成14类,他把各等的程度整理而列成表格以后,发现能够达到第7 类的高度满意境界的,丈夫中有51%,而妻子中只有45%。换言之,在妻子方面,就全体而言,对于婚姻的失望,要比丈夫更见得严重。戴维斯女医生虽未直接比较这一点,但也能从旁加以坐实,因为她所研究的妻子在答案里提到对于婚姻表示满意的,以她们的丈夫为多,而她们自己则较少。笔者自己对英美两国婚姻的观察,虽没有汉、戴两家的精审,也很可以和他们先后呼应。总之,夫妇双方所表示的对婚姻的满意程度,差别虽未必大,但是可以很显然地看出来。

女人并没有什么特殊而与男人截然不同的性心理,这一层是越来越明显的。

说女人有特殊的性心理,那是修士和禁欲主义者所想出来的观念,不过既成一种观念,也就流行了很久,到现在才渐渐被打消。不同的地方是有的,而且永远不会没有。男女之间,只要结构上与生理上有一一天不同,心理上也就一天不会一样。不过在心理方面的种种差别,终究不是实质上的差别。我们现在已经看到,就基本的要素而言,男女的性的成分是一样的,来源也只有一个,而西洋一部分人的旧观念,认为这样便不免“有损女子的庄严”,那是捕风捉影的看法,要不得的。

我们也看到在性的境遇里,女人吃的亏大抵要比男人为大,这其间主要的理由,当然是因为以前的知识太不够,而传统的观念大深。虽则一部分的旧观念认为婚姻制度是男人为了女人的幸福而创立的,但事实上在这个制度里,女人受的罪要比男人为大,女人所获得的满意要比男人为少,不但一般的印象如此,更精审的妇科医学的证据也指着这样一个结论。例如,在研究到的1000个已婚女人中,狄更生发现175个有一胜感不快“(dyspareunia)的现象,就是在性交的时候,多少会感到痛楚和不舒适,而对另外120个女子, 在性交之际总表示几分性趣冷淡或性能缺乏,而这些在事实上也就和性感不快没有区别。而就丈夫方面而言,这两种情形是可以说完全不存在的,惟一可以对比的现象,所谓性能痿缩即阳痿,那完全是一种消极的状态,实在不宜相提并论。总之,即就这一面而言,女人所处的地位是有比较重大的不利的。

女人的这种不利,究属有几分是天生的,又有几分是后天环境所酝酿出来、因而还可以控制补救的呢?大抵两种成分都有。换言之,要在性交关系上取得充分的身心两方面的调适或位育,就在正常的形势下,女人本来比较难,而男子比较易。那当然是一个自然的不利,但也多少可以用自然的方法来加以纠正。不幸得很,目前我们的问题是,这种局部基于自然的不利,在人类以前的历史里虽多少也感到过,但似乎从没有像近代的这般厉害。戴维斯女医生,在转述她所研究的各个已婚女人的经验时,提到有一位曾经很惨痛地问道:“为什么做丈夫的在这方面不多受一点教育呢?至于这些经验是什么,我们很可以从已婚女人的一部分答复里体悟得到。戴医生问大家对婚姻第一夜的反应如何,她们简短地答复:”啼笑皆非“、”可怜可笑“、”十分诧异“、”满腔惶惑“、”一场失望“、”凉骇万状“、”愤恨交并“、”听天由命“、”手足无措“、”呆若木鸡“等等。同时有173个例子好像世故很深似的”承认这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然, 作这一类答复的女人大部分是在结婚前,对婚姻的意义,对婚姻的葫芦里究竟有些什么药,几乎全不了解,事前既全无准备,临事自不免发生这一类惊惶失措的反应了。这样,我们的讨论似乎到了尽头,实际上却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

在以前,女人和她的性的情境之间,可以说是有一种适应的,至少,一种浮面上的适应并不缺乏,因为女人在结婚以前,对于和当时当地的生活应该发生一些什么密切的关系,多少总有几分训练,也可以说这种比较不能不密切的关系自会不断地给她一些训练,事前让她知晓,让她预料婚姻的葫芦里大概有些什么药,临场她也可以发现预料得大致不错。到了更近的时代,她们不是全无训练,便是训练得牛头不对马嘴,训练的结果,也可以教她在事前预料婚姻的葫芦里有些什么药,但临场她会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易言之,近代以来,妇女的身分地位、妇女的每一个活动的园地都静悄悄地经历着一番革命,其结果虽对性冲动并无直接的影响,而一种间接的、并不存心的、牵牵扯扯的影响,却到处皆是,四方八面都是。而同时,在男子的地位与活动方面,却并没有发生可以对比的革命,如今的男人还是五六十年前和七八十年前的男人。结果当然是一个无可避免的失其适应的局面。妇女运动或妇女革命的种种效果,我们既无法加以打消,也不想加以打消,那么要修正目前已失其适应的性的局面,那责任的大部分就不得不由男人担当起来。我们必须有一个新的丈夫来接待一个新的妻子。

生命的一切都是艺术,此话笔者以前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不过也有一些人不承认这句话。笔者以为这些人是误会了,他们把艺术和审美的感受力混做一回事,实际上却是两回事。一切创作,一切行为,都有艺术的性质,这不但以人类的自觉活动为然,一切自然界的不自觉的活动也可以说多少有些艺术的意味。说生命是艺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种老生常谈,卑之无甚高论,要不是因为时常有人作为矫情的反调或口头上虽承认而行动上却全不理会,我们也无需把它特别提出来。

就现状而论,说不定也正因为这种矫情与言行不相呼应的人大多,我们忍不住要说,要是人生是艺术的话,那大部分不是美好的艺术,而是丑陋的艺术。

我们说人生大部分是丑陋的艺术,指的是一般的人生,但若就性爱的人生领域而论,我们似乎更忍不住要说这样一句话。常听见人们说,两性之间,真正更能在自然界表示或流露艺术的冲动的是阳性,而不是阴性。这话是不错的,许许多多动物界的物类确乎是如此(我们只需想到鸟类,就明白了),但如就在性爱领域以内的近代男人而论,就汉密尔顿、戴维斯、狄更生三位医生所和盘托出的种种事实而论,这样一个总括的结论,就很不容易达到了。这是很不幸的一个局面,因为恋爱这个现象,若当作性关系的精神的方面看,实际上等于生命。就是生命,至少是生命的姿态,要是没有它,至少就我们目前的立场而言,生命就要消止。时至今日,我们对恋爱的艺术所以受人责备、忽略以至蔑视的种种原因,已经看得很清楚,并且可以很冷静地把它们列举出来。例如,宗教的、道德的、精神的、审美的等等。而这些原因的活动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根据,即基于成见者多,而基本事理者少,我们如今也看得很明白。这样一番认识,一种看法,是很重要的,我们今后要改进恋爱的艺术,这种看法是个必须的条件。我们也知道这种看法在目前已渐渐发生影响,即使与真正的事实与学理未必完全相符,但终究是个进步。有的人甚至根据这种新的看法,从而作为矫在过正的主张,即想把性的活动完全看作一种寻常日用的活动,一种尽人必须例行的公事,好比穿衣吃饭一般,或一种随时乘兴的娱乐,好比跳舞与打球一般,事前既不需广事张罗,临时也毋庸多加思索。他们认为只要采用这样一个看法,一切性活动所引起的问题便根本可以不致发生,更无论解决之烦了。这样一个主张,虽属矫在过正,也和以前的有些不同,即以前的人如有这种主张,往往是出于一时的意气,而今天的人作这主张则有相当的理论做依据。不过这种主张,终究是不健全的。英国的文学家与批评家赫肴黎(Aldous Huxley)对当代的生活风尚是有很深刻的观察与评论的一个人,他根据诗人彭斯(Robert Burns)的见解,曾经说过一句很真实的话:“冷漠而没有热情的放纵行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件事。而恋爱这样东西,倘若可以随便发生的话,结果一定是冷漠而没有热情的。”还有一层我们不得不加以解释的,就是即使我们真把恋爱降低成为一种例行公事,或一种随兴消遣,我们对两性关系的协调问题,不但并不能解决,并且可以说很不相干。不久以前,我们把性合看作一种义务,初不问其间有没有一些感情或浪漫的成分。那种情形固然是离开应有的健全状态很远,如今把性结合上作一种公事,一种娱乐,其为违反自然,其为与自然睽隔,事实上是同样远。上自文明的人类,下至哺乳类以降的动物界,性合的行为,就一般上常的状态而论,事先总有几分犹豫,几分阻力,而要消除这种犹豫与阻力,而使结合的行为得以圆满的完成,其问必须有充分的热情与相当的艺术。如果我们想否认这个自然的基本生理事实,我们是一定要吃亏的,而所吃的亏还不限于一种方式。

至此我们就谈到了恋爱的艺术在卫生学与治疗学上的重要,而不得不多加一些说明。在以前,这种申说是不可能的,并且即使说来,也没有人能了解。在以前,所谓恋爱的艺术是可以搁置一边的,可以一脚踢开的,因为妻子的性爱要求既向来无人过问,而丈夫的性爱要求很多人都认为可以暗地里在婚姻以外别求满足的途径。不过时至如今,我们对于夫妇双方的看法都已经改变了。我们现在的趋势是承认妻子和丈大同样有性爱的权利。我们也渐渐指望着,所谓一夫一妻的制度会切实地经过一番修正,不再像已往及目前的那般有名无实,掩耳盗铃。因此,在今天,不讲求恋爱的艺术则已,否则势必最密切地牵涉到另一个问题,就是单婚制或一夫一妻制的培植。因为,除了一夫一妻的方式以外,婚姻之制,实际上是行不通的,无法维持的,而即在一夫一妻的方式下,婚姻生活的维持已经是够困难的了。

就它的最细腻最不着痕迹的表现而论,恋爱的艺术,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人格方面发生最亲切的协调的结果。不过就它的一般粗浅的程度而论,这艺术也未始不是寻常性的卫生的一个扩展,亦即未始不是医生的工作范围的一部分。

易言之,如果寻常的婚姻生活产生困难的问题或遇到困难的情境时,是很有理由可以向医生领教的“,目前一部分提倡性卫生的人还往往忽略这一点,但笔者相信这种忽略的态度终究是不能维持的,事实上也已经很快地正在那里发生变迁。

我们到了现在,再也不能说求爱与性交的知识是天授的,是天纵的,是良知良能的一部分,因而无需教导。数年以前,英国名医生贝杰特就说过:至少在文明状态下,这种知识是要授受的。我们不妨补充下:就在文明程度不高的民族里,这种授受的功夫其实是同样的需要,在这些民族里,男女青年到了相当年龄,便需举行很隆重的成人的仪式,而性交知识的训练便成为这种仪式的一部分。还有很多人所不太注意而值得提出的一层,就是这些民族所处的环境既比较自然,对于性交前的种种准备步骤也往往能多所措意,而性交方式的繁变,也是一个比较普通的现象。这些参考东西都是很重要的。求爱或性交前的准备必须多占一些时间。

因为,在生理方面,时间不多,则欲力的累积有所不足,前面很早就说过,所谓积欲的过程是要充分的时间的。而在心理方面,时间不多,则恋爱中精神方面的一些成分便无从充分的发展,而真正的婚姻生活便失所依凭,因而不能维持于久远。必须承认,性交是可以有许多不同的方式的,不同的方式虽多,要不至于超越寻常人性的变异范围之外,易言之,它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并不是一些劣根性的流露。更要承认,这些方式的变换也是必须的,因为对于有的人或在有的时候,某一方式要比另一个更相宜,更有满足的能力。新婚夫妇,有时要经过好多年,才发现只有在某种情况下,采用某一方式,性交方才发生快感,或单就妻子方面而言,虽无快感,也至少可以把不快之感减到最低限度。这两层,即性交前求爱的准备功夫与性交方式的变换与选择,如果能得充分的注意,我以为大多数女子方面所谓性能薄弱或性趣冷淡的例子已经可以不药而自愈。

前面所说的种种,我们如今逐渐了解,是一个贤明的医生所不能不过问的。

我们应知即就怀孕而论,女人的性的满足也未始不是一部分的条件,因为女人的地位,至少就受孕一点而论,决不是完全被动的。英国前辈中著名的妇科医师邓肯(Matthews Duncan)认为力保障怀孕起见,女子的性快感是万不可少的, 后来别的专家如同基希(Kisch)等对这个看法又曾经加以证实。 我们认为性交时快感的有无未必是怀孕与否的一个万不可少的条件,因为世间大量的婴儿的孕育,总有一大部分是和这种快感之有无没有关系的。易言之,性交而有快感的女人既少,而婴儿之孕育却如此之多,足征两者之间不会有很大的关联。不过基希也发现性感不快的症候(基希认为这是和性交的不得满足是一回事)和女人不生育的现象有很密切的联带关系。他发现38%的不生育女人有这个症候,不过基氏所提到的只是一部分资料,至于一般的情形是否如此,或一般的关联程度是否如此之高,他却略而未论。

前面所谓求爱的准备功夫指的并不是、至少不只是结婚以前的那一个耳鬓厮磨的阶段,而是每一度性交以前很自然也很必须的一个先决条件。这是恋爱艺术里最单纯与基本的一个事实,前面也曾提到过。开始求爱,大抵是男人之事,如果他从察言观色之中,觉得时机是相当成熟,他就不妨建议(他一定得察言观色,时机成熟与否,女人是决不会告诉他的)。建议是他交接前后过程中始终取主动地位的当然也是他。不过如果女人也表示一些主动的倾向,这其间也丝毫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因为假定女人是一百分的被动的话,恋爱的艺术是无从说起的。

在纯粹的生理方面,求爱的准备功夫即一些性爱的戏耍,直接可以引起女人的愉快的情绪,而此种情绪又转而激发生殖器官一带的腺的分泌,总要等到这种分泌相当多,使生殖器官呈一种浸润的状态,才可以开始性交,否则勉强交接也是不愉快的,甚至于有许多困难。有时,因为分泌的缺乏,不能不用滑腻的油脂之类来代替。但如准备的功夫充分的话,这种替代品应该是用不着的。

前面说的这些,在文明社会中虽往往被人忽略,但在所谓不很“进步”的民族里,却了解得很清楚。例如新几内亚的马来人,据说配偶的选择是很自由的(但需不侵犯图腾的界限和血缘的限制),并且男女可以同居好几个月以后才提到婚姻的缔结。有几个地方,又流行着一种风俗,就是男女青年可以同卧,男的可以把女的抱在怀里,同时对子女的上半身可以有抚弄的行为。在这种情境下,性交的行为倒也难得发生。但若发生,随后这一对男女也就议亲而成夫妇。这一类的风俗,至少对恋爱艺术的一些基本原则是顾到了的。

性交前求爱的准备功夫的过程中又有很自然而也很需要的一点,就是在女人的阴蒂上,多少要运用接触、挤压或揉擦一类的方法来加以刺激,因为阴蒂始终是女子性感觉的主要汇点。有的精神分析学派的人认为阴蒂之所以为这种汇点,只限于女人性发育的最初几年,一到成年期,正常的情形是这种汇点会从阴蒂转移到阴道,并且事实也常常如此。这种见解究不知从何而来,此派的人每多闭门造车的见解,笔者以为他们对女人的身心结构,如有几分真知酌见,这种见解是很容易消除的。阴蒂是性感觉的正常的汇点,起初如此,后来也未尝不如此,并且往往不但是主要的汇点,而且是惟一的汇点。女人到了成年,在性交生活确立以后,阴道会自成一个性快感的中心也是很自然的,但其间说不上什么“转移”。

狄更生以妇科专家权威的资格说:“就一大部分的女人而论,只有在阴蒂部分感受到压力以后,性交时才能达到亢进的境界,而这是完全正常的。”

说到性交的方式或姿势,有人以为正常而合理的姿势只有一种,就是女人平卧面上,而任何别的姿势是不自然的,甚至是“邪僻”的“作孽”的,那是一个错误。人类历史中某一时代或某一民族所最通行的习惯未必就可以成为天下通行的师法。人类最古的一幅性交的图画是在法国西南部的多尔多涅(Dordogne)地方发现的。它属于旧石器时代的一个文化期,即所谓索留特累期(Solu trian Age)。在这幅图里,平卧面上的是男人,而女人则取一种蹲踞的姿势。就现状论,不同的民族中,对性交的姿势,就各有其不同的习惯或风尚,而同一民族中,所采用的也大部不只一种姿势。近时美国医生范。德。弗尔德讲到欧洲人的性生活时说,做丈夫的大都不知道床第生活的单调。如果知道,这种单调的生活是可以用姿势的改换来解除的,而姿势的改换事实上也没有越出正常的变异范围之外。

可惜的是,他们大都根本不了解这一点,或虽知其可能,而认为只有“淫秽”的人才肯这样做,他自己是不屑为之的。

事实上还可以说更多一些的话。对许多例子,只需选定一种姿势问题就可以解决,但对另一些例子,问题要比较严重。就部分女人而言,有几种姿势,甚至包括最寻常的几种姿势在内是根本不易采用的,或勉强采用了,也可以感到极大的不舒适,而一种比较奇特的姿势反而比较容易,反而比较可以供给快感。

说到最广义的生理方面的性关系,我们还得记住很重要的一点,即凡属对于夫妇双方能增加满足与解除欲念的一切行为与方式均是好的,对的,而且是十足的正常的。惟一除外的条件是,只要这种行为与方式不引起身心两方面的创伤。

而就身心健全的人而言,这种创伤也自不至于发生,我们可以不必过虑。平常的交接而外,更有两种主要的接触,一是女对男的咂阳,二是男对女的舔阴。这种吮咂的冲动是很自然的,即在从未听人道及过的男女,兴会所至,也往往会无端地自动地想到。笔者发现一般神经不大健全而道德成见又很深的人不断地发问,这种或那种不大寻常的性接触的方式是不是有害的,或是不是一种罪过。对于这种人,这一类的方式可以引起一番神经上的震撼,他们认为至少“从审美的”立场而言,这种方式可以叫人作三日呕。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一点,即所谓最寻常与最受人公认的性交方式又何尝“美观”呢?他们应当了解,在恋爱的神秘领域里,特别是到达床第之私的亲呢境界以后,一切科学与美学的冷静而抽象的观点,除非同时有其他特殊的人文的情绪在旁活动,照例是不再有地位的,有了也是不配称的。一般板执而讲求形式主义的人,一到性的题目上,尽管美意有余,总嫌理解不足。我们对他们,只是很婉转地用莎翁的一句百读不厌的老话提醒给他们听:“恋爱说起话来,自有它的更善的知识,而知识说起话来,总充满着更亲密的爱。”

我们在这一点上不妨补充一些事实。汉密尔顿在所调查的100 个已婚女子——全都不能不假设为很正常、健康而社会身分很好的女人中,发现13个有过舔阴或咂阳的经验,或两者兼有。而13个例子都没有发生过不良的影响。于是,汉氏很合理地作结论说:“无论何种性戏耍的方式,就心理的立场而言,是没有禁忌的。”同时,汉氏也说了一些保留的话,其中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这种戏耍在身体上不引起什么创伤,二是在心理上下引起什么罪感。这都是很有意义的。汉氏也说到他在别处遇见过一些憨态可掬的例子,他们很天真烂漫地采用过这些所谓“作孽的”性接触方式,当时并不知道这些方式在许多人看来是如何的龌龊,如何的凶险,如何的不得了,“一旦忽然发现这许多人的看法,一番震惊之余,不免深自懊恼追悔,结果很快地促成了一些癫狂的症候”。即此一端,已足够使我们知道,当务之急是要让一般人,在这一类性的问题上,得到一些更开明见解。

狄更生,根据他多年的妇科经验,很贤明他说过,我们应当让每一个女人“叫以放心地了解,夫妇之间,床第之私,在高涨的热情弥漫充塞的时候,没有一件事是和精神恋爱的最高理想根本上不相称的。易言之,夫妇之际,一切相互的亲呢行为是没有不对的”。

在这样一本引论性质的书里,我们并没有讨论恋爱艺术的种种细节的必要。

不过在结论里,我们至少应当说明恋爱的艺术绝对不限于身体与生理的方面。即使我们把生理的方面搁置不论,或虽论而认为它只有一些间接的关系,即使就成婚已经二十年而性的生活已退居背景的例子而论,甚至即就根本不能有性生活的夫妇而论,恋爱的艺术依然不失为一种艺术,一种不容易的 艺术。 夫夫妇妇之间,应当彼此承认个人的自由。生活理想尽管大致相似,其间脾气的不同、兴趣的互异,也应当彼此优容。彼此应当不断地体贴,应当坦白地承认自己的弱点与错误,同时也接受对方的错误与弱点,而下以为忤。嫉妒的心理是有先大自然的根据的;任何人不能完全避免,偶然的表现是一定有的,并且表现的方式也不一而足,这种表现在一方固然应当力求自制,在对方也应当充分宽恕。诸如此类问题的解决,尽管与狭义的性关系无干,也未始不是恋爱艺术的一部分,并且是很大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最大的一部分。并且,如有一分疏虞,不但夫妇的关系受影响,全部的人生艺术也就从此可以发生漏洞,成为种种悲哀愁苦的源泉。

总之,我们对夫妇的关系必需取一个更宽大的看法。否则,我们对构成此种关系之种种因素,使这种关系的意义更可以充分发挥出来的种种因素,便无法完全把握得住。一定要这些因素都有一个着落,个人的幸福才有真正的保障,而除了个人的卫生上的功用而外,社会的安全与秩序也就取得了深一层的意义。因为,婚姻的维持与巩固也就根本建筑在这些因素上。弗洛伊德在1908年时说:“要在性的题目与婚姻的题目上提出改革的方案来,那并下是医生应有的任务。”这种置身事外的看法现在是过去了,而弗氏自己后来也似乎看到这一点。于是,自从1908年以后,他在许多人生的大题目上,可以说一些含义再广没有的大题目上,下过不少思考,发过不少议论。时至今天,我们可以说,医生的任务决不在保留一部分人间的罪孽,为的是可以借题发挥,甚至可以于中取利。这种看法尽管和医术的原始的看法完全相反,但时代既大有不同,我们的观念也自不应故步自封,墨守成规。在医学的每一个部门里,医师和一般明白摄生之道的人的任务就在对人生的种种条件与情境,求得进一步的调整与适应,务使“罪孽”的发生越少越好,在我们目前所讨论的部门里,我们的任务更应如此,因为它和人生的关系要比任何其他部门更显密切,而其为祸为福,所关更是非同小可。所以,医生对于任何医学的部门虽应有充分的认识与运用充分的聪明智慧,而对于我们目前所注意的部门,尤其应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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