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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多克从来没有具体算过,不过他在司法大厦的楼上(也就是男监室)呆的时间很可能要比在楼下(法律的另一边)多得多。升降电梯是由一组穿制服的女人在操作,有个像监狱大姐大的胖女人指挥呵斥着她们。她留着埃弗罗头,站在大厅里,手里拿着一对响板,用不同的信号来调度电梯。譬如,“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可能就表示“下一个该二号电梯上去,45秒进出时间,我们快点”。在让多克上电梯前,她表情严肃地扫视了多克一番。

佩妮的办公隔间是和另一位地区助理检察官露丝·弗洛辛汉姆共用的。当多克伸头进去时,佩妮并没有倒吸凉气,只是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嗝。“你没事吧?”露丝说。

在打嗝间隙,佩妮做了一番解释,不过多克能听到的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人……”

“我应该叫警卫吗?”

佩妮望了多克一眼,似乎在问,我应该吗?她那反应就像是海滩上的那帮空姐过来了。露丝笔直地坐在桌前,假装在看文件。佩妮告辞去了洗手间,留下多克在这里被露丝怒目而视,就如同旧车的散热器在酸液池里做清洗。过了会,他站了起来,跑到走廊里,等着佩妮从厕所出来。“就想问你有没有时间吃晚饭。不是想来吓唬你的,这次由我买单。”

佩妮眼睛往边上一斜。“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和我说话了呢。”

“和联邦调查局呆在一起,真的非常刺激。所以,我觉得自己至少欠你一顿牛排吧。”

然后两人就去了最近新开的一家健康食品餐馆,在梅尔罗斯路旁边,名字叫“智慧之价”。多克是从丹尼斯那里听说的,他把这家店吹到天上去了。它位于某个破旧的酒吧楼上,多克还记得自己在潦倒时曾光顾过,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佩妮抬头看了一下闪烁着红色霓虹灯的招牌。“卢比的酒吧啊,我记得的。这里曾经每周至少会有一起严重犯罪发生。”

“我记得这里的干酪汉堡非常不错。”

“被本地美食家一致评价为南方最有毒性的汉堡。”

“是的,但这样会减少餐饮卫生方面的违章啊。每天早上,所有那些耗子和蟑螂都蹬着小腿,死在它们吃过的那些汉堡旁边。”

“说得我越来越饿了。”楼下有个手写的指示牌——“智慧之价比珍珠更高,《旧约·约伯记》(28:18)”。多克和佩妮上了楼,房间里摆满了蕨类植物,墙砖裸露在外,玻璃是彩色的,桌子还铺了桌布,音响里放的是维瓦尔第。所有这些都让多克觉得兴趣寥寥。在等桌子的时候,他扫了一眼屋里的食客。很多人看上去都体重超标了,他们两两相望,眼皮底下摆着各种沙拉,堆成了禅宗花园的假山模样。这些客人拿出小手电筒或者放大镜,试着辨认那些用大豆制成的各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两手分别紧握着刀叉,盯着一大盘子的惠灵顿茄子,或是深绿色的菱形甘蓝面包。因为他们点的菜很多,这些大盘碟都快摆不下了。

多克开始怀疑那个嗑过药的丹尼斯来这里会是怎样的情形,不过现在担心这个已经太晚了。终于拿到菜单时,一切似乎还是很不妙。“你认识这些词吗?”多克过了一会说,“我不会认。这是我的问题,还是因为这些是外语?”

她冲他笑了一下,多克知道自己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多克,很明显你有事情找我,因为带我来这种地方,这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有敌意的做法——你是生我气了吗?还是没生气?”

“就这两个选择?好吧,让我想想……”

“那些联邦调查局的人曾经帮过我的忙。我是为了还人情才那么做的。”

“用我还人情,”多克说,“说得那么轻巧。”

“你生气了。”

“我已经不气了。不过你之前并没有问过我。”

“你会说不的。你们这些人都恨联邦调查局的人。”

“你在说什么?我们这些人?我曾经是‘少年差佬’中的迪克·特雷西,就是因为一件衣服而被扫地出门了。我一年级时就学会了如何到周围邻里去刺探隐私,查取指纹。因为把墨水弄得到处都是,他们就把我送到校长办公室——‘可我是少年差佬啊!华盛顿特区的人都认识我的!’我有一个月放学都不能回家,不过这是因为基里太太,我总是偷看她的裙子,这很好玩。”

“多么可怜的童年。”

“你知道吗,迷你裙的发明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

“听着,多克,联邦的人想知道你去拉斯维加斯干什么。”

“我就是去看弗兰克和耗子帮啊,玩玩巴加拉纸牌。更重要的是,你那两个穿着廉价西装的傻瓜朋友去那里干什么?”

“别这样。他们可以传唤你。他们有固定的大陪审团,据说曾经判过一块玉米馅饼有罪。他们可以想尽办法折磨你的。”

“就为了搞清楚我为什么去拉斯维加斯?这听上去倒是很划算啊。”

“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我再告诉他们。”

“我作为一个少年差佬来问你,佩妮,你从这个事情中要得到什么好处?”

她变得很严肃。“也许你不会想知道的。”

“让我猜猜。他们并不是要帮你做什么事,只是他们不会让你倒霉。”

她碰了一下他的手,仿佛她很少这么碰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假如我哪怕有片刻能相信……”

“相信我能保护你?”

“在这个时候,甚至只是一个实际的想法也能有用。”

午夜,一片漆黑,不记得他们是否把游泳池的水放干了。不过,嘿,这他妈的有何关系?他在跳板上弹了一下,两下,然后像黑夜中的炮弹一样冲了下去。“你也许知道你的朋友们已经找到米奇·乌尔夫曼了吧。”

“联邦调查局。”这句话的结尾可能有一个问号,不过多克并没有听见。她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注意到她的太阳穴有明显抽动,这让她戴的耳环坠子都开始晃闪起来,就像是警示灯一般。“我们有过这种怀疑,不过没有得到证实。你能吗?”

“我看见他们扣押着他。”

“你见到他了。”她想了一会,用高中生游行乐队的节拍在桌布上敲了几下,“你愿意为我作证吗?”

“当然,宝贝,没问题!……哦,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你,我,录音机。也许还要找一个地区助理检察官来做见证人。”

“哇,我还会唱几段《这就是爱》呢。不过还有个问题……”

“好的,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调查某人的卷宗。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不过还处于封存期。可能要一直封存到2000年。”

“就这个?没问题,我们总干这种事。”

“什么?偷偷窃取官方封存的档案?我本来对这个制度还很有信心呢。”

“假如是这样的话,你很快就能参加律师执照考试了。听着,你介意一起去我家吗?”多克立刻有了勃起——虽然他打赌自己不会的。她仿佛注意到了什么,于是补了一句:“我们可以顺路买个披萨。”

若是在过去那个意气用事的年龄,多克这时候也许会说“嫁给我吧”。不过他现在只是说:“你的头发变样子了。”

“有人劝我去罗迪欧大道找一个很厉害的设计师。他给我的头发加了这些纹道,看见了?”

“很不错啊,你看上去就像是在滩区呆过一阵子的人。”

“他们在推广一种适合冲浪女生的特别发型。”

“就是为了我吗?”

“还能有谁,多克?”

回到佩妮的住处后,两人花了大约一分半钟就把披萨解决掉了。两人同时伸手去拿剩下的最后一块。“我相信这块应该是我的。”多克说。

佩妮把手从披萨上拿开,顺势滑到下面抓住他的阴茎,然后捏了一下。“这个嘛,我相信……”她取过来一个储物罐,里面放着些亚洲大麻,他刚一进屋就闻到了。“给我们卷一根,我去找件合适的衣服。”当他给大麻烟卷尾巴时,她回到房间里,身上什么也没有穿。

“太带劲了吧。”

“现在,你确定自己不生气了吧。”

“我?生气?气什么?”

“你知道的。假如有哪个我在乎的人把我出卖给联邦调查局,哪怕对方只是个普通炮友,我也会有所犹豫的……”多克点上大麻,递给她。“我的意思是,”她吐了口咽,满腹心事地说道,“假如这是我的鸡巴会怎样?某个自鸣得意的女检察官本以为她可以逃脱指责。”

“哦,”多克说,“你说得有道理……来,让我……”

“不行,”她喊道,“你这个被毒品搞疯了的嬉皮怪胎,把你的手从这里拿开,谁说你可以动我的,放开我,你以为你是谁啊——”此时他们已经开始干起来了,你可以用“性致勃勃”来形容。这次做得很快,也不是说特别快,但足够淫荡,活也很俊,算是爽翻天了。事实上,在某个电光石火的瞬间,多克甚至想象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不过他还是设法让自己不要为此恐慌。

一般情况下,佩妮此时会立刻起身,然后开始做自己的正事,而多克则会跑到电视机前,希望还能看上点季后赛,哪怕今夜是轮到东部赛区。不过这次不同,两人似乎都很喜欢这种安静拥抱的感觉,他们躺在那里,又把大麻点上,慢慢地把它抽完。因为这大麻里面树脂成分太高,刚把它放到烟灰缸上就会差不多熄掉。但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到了十一点新闻的时间,就像“现实”阔步走进了房间,打开了灯,瞥了他们一眼,然后清了一下嗓子说“注意点啊”。新闻里全是曼森案子的消息,这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佩妮已经越来越讨厌这些报道了。

“歇歇吧,布里欧斯。”她冲着屏幕吼了一句。此时,这个首席检察官正在摄像机前侃侃而谈。

“我还以为这些开审前的花絮会很对你的胃口呢。”多克说。

“曾经有一段时间是。他们让我处理过几段证词,不过这简直就像是让男孩子跑到树屋上玩耍。我唯一喜欢的就是听这些嬉皮小妞们讲述自己如何服从曼森指示去做事的。这就是主仆关系,你知道吧,是不是很好玩?”

“哦,是吗?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参加过这个案子。佩妮,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一直以来可能只是——”

“和你?少来,多克。”

“什么?”

“好吧……”她的眼光是不是闪过了一丝淘气?“我猜你的身高倒是够矮了,但是,这不仅仅是用眼神催眠那么简单。查理的最大魅力在于,他利用身高和自己手下那些妞们眼球对眼球地交流。这里可能有和父亲做爱的因素,但真正变态的快感来自父亲只有五尺二的身高。”

“天啊,好家伙……我也许可以学着点。”

“随时让我知道进展。”

这时电视上播了一部深夜电影的广告片,今天晚上要放的是《三头怪兽吉德拉》(1964)。

“嘿,佩妮,你明天要去上班吗?”

“可能中午去吧。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要不然我就睡了。”

“别啊,等等。这个东西你也许会真喜欢的。”他试着解释说,这部日本鬼片其实是从经典女性电影《罗马假日》(1953)改编过来的,两部电影都有一个时髦的公主在异国访问,刚好碰见工薪阶层的男主角,这个男的对她很好,两人共同经历了一些险境,但最后又不得不分开。不过当多克介绍到一半的时候,佩妮就优雅地滑跪到地上,开始吮吸他的鸡巴。还没等两人返过劲来,就又开始做爱了。后来,他们坐在沙发上,而电影刚好开始了。多克在电影播放半途一定是打盹了,不过快到结束时他醒了,发现佩妮正拿着面巾纸抽泣。她被这部电影中某段充满人情味或者罗曼蒂克的情节打动了。

第二天,像人们说的那样,又是新的一天。多克到了司法大厦,坐在一把很久以前从小区二手商品卖场上搞的椅子上。他呆在闲置的小隔间里,前面放着卡带录音机的麦克风,周围是扫帚、拖布和清洁装备,还有一个很古老的地板打蜡机,可能是用二战时的坦克零部件组装而成的。他开始怀疑昨天晚上那个深情款款的佩妮会不会只是另一个异想天开的幻觉。她总叫他拉里,可另一方面又不敢直视他。她带来的证人当然就是和她共用办公间的露丝。经过一夜之后,她的火辣目光已经从怀疑变成了憎恨。

多克向她们讲述了自己在拉斯维加斯看到的那一幕。他来之前还去了趟自己的办公室,取了一份记录本,这并不是出于职业精神,而是瘾君子的记忆力使然。出于某种原因,她们对米奇的白色西装格外感兴趣,譬如翻领凹口的位置,是成衣还是定制等。她们还想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态度?除了联邦调查局还有谁在场?当时是由谁在负责?

“看不出来。那里有赌场的保安,还有各种各样穿着西装的普通人走来走去。不过,你是不是想问有没有黑手党的人,戴着黑色软毡帽,像艾迪·罗宾逊一样说话?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

在多克看来,这种县级助理检察官的问话就像是蚂蚁对大象。你也许会看见光天化日之下联邦调查局在林肯纪念堂鸡奸总统,而当地执法部门只是在旁围观,他们被恶心的程度仅取决于这是哪一个总统。

另一方面,没有人问帕克·比佛顿的情况。多克也不会主动交代什么。他发现,这两位地区助理检察官还不时意味深长地交换一下眼神。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最后磁带录完了,佩妮说:“我想我们就到这里吧。代表地区检察官办公室,斯波特罗先生,我们非常感谢您的合作。”

“也谢谢你,金博小姐,因为你在磁带录音时没有感谢我。弗洛辛汉姆小姐,我还想补充一句,您今天裙子的长度很诱人。”

露丝尖叫了起来,拿起镀锌的垃圾桶,准备朝多克的脑袋砸去。佩妮赶快阻止了她,把她哄劝到门外。在露丝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多克,指着电话,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至于这表示谁要给谁打电话,就不得而知了。

墙上的钟让多克想到他在圣华金的小学,上面显示的时间很不对头。多克等着指针走动,但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推测这个钟应该坏了,而且停了很久。这倒无所谓,因为很久之前索梯雷格就教过他一种从破钟上读出时间的玄技。你首先要做的就是点燃大麻,在司法大厦做这事可能有点古怪,不过在楼内这么偏僻的角落肯定没关系——谁知道呢,也许这里根本不属于本地禁毒机构的管辖范围。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点了一根从前黑手党最爱的“高贵”牌雪茄,让房间里充满了烟雾作为掩护。在吸了几口大麻之后,他抬头看了一下钟,显然,现在已经显示出另一个时间了。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多克忘记了原来的指针是在哪里。

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是佩妮的声音:“你下楼来我的办公间,那里有一个给你的包裹。”她没说“嗨”之类的话。

“你也会在吗?”

“不。”

“那个谁呢?”

“没有人会在场,除了你。你可以不用急。”

“谢谢你,宝贝。噢,对了,我想问你件事,假如我能给你买个曼森那帮小妞款式的假发,你会戴吗?”——她挂断时带来的声音氛围变化持续了好一会——“我在想,弄个‘尖叫女’利内特·弗洛姆的发型,你知道的,又长又卷,而且——噢,喂……佩妮?”

在楼下佩妮的办公间,多克在一张贴满了各种“最高机密”便条的破旧木桌上看到了艾德里安·普鲁士的档案,这里记录了他和加州公共执法部门的奇特交往史,包括他是如何多次逃脱了谋杀罪的惩罚。多克点上一根Kool,打开文件夹,开始了阅读。很快他就清楚了警察局不希望这些秘密曝光的原因。他最先想到的是佩妮把这些封存的东西拿出来会有多大的风险——可能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程度。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些旧档案。

X警探的名字原来叫文森特·因德利卡托。艾德里安的律师认为这是一起正当的误杀。他们的当事人普鲁士先生是深受爱戴的商人,他相信有人闯入了自己在古莫马克斯道的海滩公寓。普鲁士将死者误认为是一位女性朋友的暴怒丈夫,他发誓自己看见了对方拿枪,所以他也开了枪。普鲁士先生后来发现自己杀死的是洛杉矶警察局的警探,对此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因为他其实在平日生意场上还见过死者几次。

认尸的是一位引人瞩目的警官,他是因德利卡托警探多年的搭档,克里斯蒂安·F·伯强生警督。

“什么?”多克吃惊地喊了出来,“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格福特的搭档。这些年以来他只是独来独往,也没有谈过此人,甚至连名字都不提。比格福特那种深深的忧郁现在看来是有原因的。这就是一种哀悼,而且痛得很深。

而这个案子居然发生在古莫马克斯道——当地人称之为GMW,但凡住在多克家这片海滩的人,迟早都会和这条倒霉的街道扯上关系,尽管多克认识的人中没有人住在那儿,也不知道有谁住在那儿。但是,这条街道总是连接着南部湾区的海滩小镇居民和他们有朝一日会去的地方。那里住着女朋友,她那患了精神病的父母总是希望女儿在宵禁前回家。那里住着毒品贩子,他们和棕榈树上的耗子一样狡猾,那些粗心大意的客户会发现自己用的竟然是牛至叶子和必士奇蛋糕粉。那里还有酒吧公用电话,一个朋友的朋友在遇到危险、山穷水尽时打电话给你,他的声音在深夜里变得越来越绝望。

“好吧,等一下,”多克喃喃道,也许还很大声,“现在的情况是……”比格福特的搭档被艾德里安·普鲁士谋杀了,这其中显然得到了警察局的暗中支援。那么比格福特如何反应?他有没有去武器房拿出大小适中的榴弹炮和备用的子弹夹,然后找艾德里安算账?他有没有在这个放高利贷的老大车里装上炸弹?他有没有在洛杉矶警察局内部着手进行非暴力的孤独圣战,以将坏人绳之以法?没有,这些都没发生。比格福特所做的只是去找个傻瓜私家侦探来替他调查此事,也许这个笨手笨脚的私家侦探自己都会惹来嫌疑。

那又怎么样?比格福特希望发生什么?这样就会有人决定来追查多克?很好。又会有哪个无影无名的搭档来给多克做掩护呢?

多克仿佛是要找一些自己并不想找到的东西,他又飞快地翻阅了文件夹里的其他卷宗。有一件事就像你放在冰箱里的伏特加一样确定明白,那就是不管洛杉矶警察局和艾德里安·普鲁士是何种关系,他可能还为他们做过职业杀手。他一次次被抓进局里,被审问、传讯、起诉,但不管怎样都会全身而退。不知何故,这些案子都不会走到开庭那一步,每次都出于司法上的考虑而撤案。当然,这也是艾德里安求之不得的。在多克的意识当中,有一个想法挥舞着飞蛾般孱弱的翅膀进进出出,那就是助理检察官办公室的人如果不是同谋的话,至少也早就知情。有的理由是案子证据不足,有的是证据难以认定或过于间接,有的是找不到尸体,有的是出现了第三方,揽下了故意杀人的虚假罪名。在这些助人为乐的替死鬼当中,有一个名字引起了多克的注意,他居然是曾经和多克在停车场有过你问我答的波利斯·斯皮威。他现在正和自己的未婚妻多恩内特在美国某个地方跑路,他的家乡是皮科里韦拉。奇怪的是,他在圣昆丁的监狱里获得了减刑,出来后直接就去了米奇·乌尔夫曼的手下做事。加上帕克,这是多克所知的第二个艾德里安·普鲁士的前任手下去为米奇工作的。难不成艾德里安·普鲁士还开猎头公司吗?

多克正打算合上文件夹,然后去找个卖香烟的贩卖机,结果一份最新的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张光线明亮的照片,似乎不属于任何别的文档,仿佛它就是随手混进来的。照片上是一些站在码头上的男子,旁边有个敞开的盒子,尺寸和棺材差不多,里面装满了美钞。这些人当中有艾德里安·普鲁士,他穿着游艇上的装束,拿起一叠钞票,脸上露出吃屎的笑容。正是这种笑容让很多人如此喜欢他。这些钞票都是二十元面值,看上去很眼熟。多克在自己的边沿口袋里掏出一个柯丁顿放大镜,然后眯着眼睛观察这张照片。“啊,天!”他想到时尖叫了一声。这就是那个中央情报局弄的带尼克松头像的伪钞啊!索恩乔和他的朋友们从海里钓出来的就是这东西。在照片背景处,有一艘船稳稳地停靠在某个无名港口前,它略微有些模糊,仿佛为另一个世界的面纱所遮掩。这艘帆船正是“金獠牙”号。照片背面有日期。距今还不到一年。

在回海滩的路上,多克去了一趟“哈代-格里德利&加菲尔德”律师事务所。索恩乔人在那,但完全心不在焉。他前些天晚上刚好第一次用彩色电视机看了《绿野仙踪》(1939)。

“你知道吗,这个电影以前是黑白的,”他急迫地告诉多克,“但它变成彩色的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索恩乔……”

没有用的。“——观众在电影一开始看到的多萝西所生活的世界是黑白色(其实是棕色加白色)的,只是她想象自己住在一个彩色的世界——就像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正常样子。然后,龙卷风将她刮到了芒奇金城,她走出门,突然我们看见那棕白色变成了彩色影片。但假如这是我们所看到的情形,那么多萝西又经历了什么呢?她那‘正常的’堪萨斯色彩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对吧?这是多么奇怪的超色啊。它和我们日常生活的颜色大为不同,就像彩色影片与黑白胶卷截然不同一样——”他就这样说个没完。

“我知道我应该……关注这些事情,不过,索恩乔……”

“至少应该发布一个免责声明,”索恩乔此时有点义愤填膺,“芒奇金城已经很古怪了,对吧,不要再把观众搞得更加稀里糊涂。其实,我想可以搞一个很好的集体诉讼来告米高梅,所以律师所下周例会时我可以把这个提出来。”

“好吧,我能问你一个与之相关的问题吗?”

“你的意思是关于多萝西和——”

“这个——就算是吧。你还记得那一堆你们从海里捞出来的尼克松钞票吗?我刚好看见一张艾德里安·普鲁士的照片,就是那个放高利贷的。他站在一个箱子边上,里面装满了这种钱。也许就是从你发现的那堆东西里搞到的,不过也可能不是。有没有人记录过你们捞起来的这批钞票的去向?”

“我觉得大部分应该都还安全无虞地摆放在联邦部门的某个证据室里吧。”

“你觉得?但是……”

“这个嘛,东西刚出水的那会,大家都觉得兴奋异常……联邦的人就像所有人一样,不能指望他们就靠那么点死工资活吧。”

“这个照片的问题是,他们都看上去像是刚刚从‘金獠牙’下来,或者即将登上这艘船。”

“好吧。那这又和多萝西·盖尔以及她看到的彩色世界有何关系呢?”

“什么?”

“你说你看到的这张照片多多少少与之有关。”

“哦,哦。这个照片经过了一种奇特的颜色处理。所以,看来就像他们都嗑过药。”

“很机灵啊,多克。”

多克想去自己办公室看看,所以他走林肯大道,离开玛丽娜,然后穿过小河,沿着卡尔弗城到了维斯塔德马尔。在停车场时,他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不仅仅是因为这楼在下午显得异常安静,而且皮图尼亚的举止也有些怪。“哦,多克,你真的需要现在就上楼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开开心心地聊天了。”她非常性感地坐在登记站旁边一个酒吧高脚凳上,多克不禁发现她今天穿着淡紫色的衣服,但里面似乎没有配任何内衣。幸亏他这时戴着墨镜,所以可以盯着看更长时间。“呃,皮图尼亚,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有客人在等我?”

她把目光放低了一些,轻声说道:“不完全是。”

“不是客人?”

“不是在等我?”

楼上的门没有锁,只是轻轻地带上。多克躬身从膝盖的枪套里拿出一把狮子鼻“麦格农”手枪,其实如果他耳朵尖的话,就足以听出里面在发生什么事。他悄悄地推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克兰希·夏洛克和塔里克·卡里,他们正在办公室地板上做爱。

过了一会,塔里克抬头看见了多克。“嘿,斯波特罗医生,我的哥们。没啥问题吧?”

多克抬起自己的太阳镜,假装在仔细看着这个场景。“我觉得没啥问题,不过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的意思是,”在下面的克兰希解释道,“我们用你的办公室没问题吧。”原来,当多克在拉斯维加斯时,他们有天各自过来找他,结果皮图尼亚认为他们是一对璧人,于是给了他们备用钥匙。多克告辞离开,下楼去找皮图尼亚算账,脑子里想的就是那个词“璧人”。

“我知道你生来就是个媒婆,皮图尼亚。我一般对于各种形式的亲密关系都无所谓,但你在我办的案子中撮合两个当事人就不好了。你让我的眼睛错过了太多信息……”

多克说的这些,对她眼里那几乎已经疯狂的目光只能是火上浇油。“但已经太晚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们相爱了!我只是冥冥中促成他们好事的人。我真的有这种天赋,知道谁和谁应该在一起,谁和谁不应该在一起。我从来没错过。我一直都在熬夜攻读我的‘恋爱咨询’学位。不管这个世界上总共爱还剩下多少,我多少都能作点贡献。”

“什么总共?”

“哦,多克。爱是唯一将拯救我们的东西。”

“谁?”

“每个人。”

“皮图尼——亚!”涂伯赛德医生在办公室套间的后面尖叫道。

“好吧,也许不包括他。”

“我想我现在要再上楼去一趟,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在那里……”

多克先小心地敲了一下自己办公室的门,然后谨慎地从门缝里瞅了一下,这回他发现塔里克和克兰希已经把衣服穿上了,安静地在里面玩着拉米牌,听着一张“伯恩佐狗”乐队的专辑(据多克所知,他并没有这张唱片)。很显然,不能完全排除幻觉的可能性。但假如这一切真的是幻觉,他这个普通瘾君子需要做的就是看着他们,因为两人的共同元素,即格伦·夏洛克,正聚集着能量在这里现身,就像是鬼魂渐渐现出身影。

克兰希注意到了多克,然后对塔里克窃窃私语了几声。他们放下扑克,只听塔里克说:“我们一直等着你过来呢,哥们。”

多克走到电咖啡壶那里,开始煮咖啡。“我去了趟拉斯维加斯,”他说道,“我是去找帕克·比佛顿的。”

“克兰希提到了。运气如何?”

“没啥,不过,”多克耸耸肩,“那可是拉斯维加斯啊。”

“他生气了。”克兰希说。

“我没有。”

“我想找你谈谈格伦。”塔里克说。

“我也是。”克兰希加了一嘴。

多克点点头,想在衬衣里翻出一根香烟,结果没找到。

“这里有。”克兰希说。

“维珍妮?这是什么?”不过克兰希举着自己的打火机,就像是自由女神一般。“好吧,”多克说,“至少是带薄荷醇的。”

“我本应该把整个事情告诉你的,”塔里克说,“现在太晚了,不过我还是可以多给你点信任。”

“你以前没有和白人侦探打过交道吗?所以你不信任我?喔,我现在可是真的生气了。”

“你需要告诉他。”克兰希告诉塔里克。

“但是——”多克去看咖啡煮得怎么样了,“等一会,哥们,你不是说自己曾经发誓要保密的吗?”

“那不算数,”塔里克说,“我曾以为这算数,不过帕克和其他纳粹分子也发过誓,说什么无论如何都要互相照应,可是你看看格伦最后的下场?我也应该遵守这种狗屎誓言吗?我现在不受这个约束了。他们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就是想利用这个捞到好处。”

“好吧。那格伦到底欠你什么?”

“你首先要发个誓。”

“什么?你刚才说这是狗屎。”

“是的,不过你是白人。你必须盖血印,是血!你得发誓不要告诉任何人。”

“血?”

“克兰希也做了。”

“我正在来月经,亲爱的。”她指出。

“那……我能借一点你的血吗?”多克问道。

“嘿,少鸡巴胡扯。”塔里克朝门口走去。

“激动了不是?”多克从文件柜里找出了他紧急情况下才会用的藏货。可这算是紧急情况吗……

在抽完第二根(也许是第三根)大麻之后,所有人都开始放松下来了。塔里克谈起了他和格伦在监狱里做过的那次交易。

这事很复杂。最初结怨的是两个墨西哥人的帮派,一个叫“我们的家庭”,总部在北加州,另一个叫“南方帮”,他们是从南边来的。在当时的监狱里活跃着一个告密分子,名字叫厄尔·胡冯茨托,他让很多狱友都倒了血霉,受害者有白人、黑人,还有老墨。所有人都恨这个奸细,所有人都知道要收拾他,但是因为帮会的历史原因(特别是当你在抽大麻的时候,这段历史就更不好讲清楚了),北边和南边的老墨都不方便去干掉他。所以他们就找雅利安兄弟会的人去做这件事。刚好那时候兄弟会中需要招一个新成员,就打算拉格伦·夏洛克入伙。入会的条件之一就是你得先杀个人。有时在人脸上划道口子就够了,不过这就意味着他们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寻仇。所以,塔里克解释说,最好就杀死,一了百了。

格伦想加入兄弟会,但又不想杀人。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把这事搞砸,还会被抓,因为不知怎么的,他总是办不好这种事。就算不是当场被厄尔·胡冯茨托的同党给杀掉,他也会被转到北边圣昆丁的绿色监室,或被永远关起来。而他真正想要的,而且有时还很渴望的,就是能出去。另一方面,兄弟会的人又对这件事情非常看重。所以格伦就想找个办法,把这个转包的活再转包给别人,不仅自己可以去兄弟会那里邀功,也不会遭到别人的报复。

塔里克自制刀具的手艺很出名,而且从来没有被抓住过。不过格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终和他悄悄搭上线。白人黑人从来都不是一起混的,而且也不被鼓励去相互交往。“听上去很有意思,”塔里克承认,“不过这得花很多钱。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应该拿不出这么多钱,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尽管这话不假,但格伦和外面的人有些不同寻常的联系。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告诉塔里克这事的。但现在他不得不说了。

“你想要怎么付酬劳?现金?毒品?小妞?”塔里克瞪了他一眼,“告诉我吧。西瓜?”

塔里克本想翻脸的,但他只是耸耸肩,用食指做了个扣扳机的小动作,意思是枪械。

“这也太巧了。我朋友正好就是专门干这行的。你想要多少?”

“哦,足够一帮黑鬼和公司用的就好了。”

格伦看了看有没有人在偷听。“你不会想在这里搞吧,哥们?”

“操,当然不是。我很坏,但还不傻。不过我们在外面都有朋友,我的那帮子人现在想用。”

“多快?”

“你希望他们那些人什么时候来舔你的鸡巴作为感谢呢?”

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塔里克和格伦都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这人是谁。“有耗子钻洞去了。”格伦说道。

“这意味着我们走路和说话的时间都太久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得快点。”

不久以后,厄尔·胡冯茨托就归了西。他一天早上在塔里克的监区里吃完饭,就神秘地咽了气。塔里克有很好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这事根本没怀疑到他。格伦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他还是很聪明地先弄点自己的血,滴到一把从食堂搞来的自制匕首上,然后请兄弟们帮他处理掉凶器。他于是加入了雅利安兄弟会,在塔里克获释后不久,他也出了狱,在米奇·乌尔夫曼那里找到了份差事。

后来的情况是,因为后勤不畅的缘故,塔里克的人(叫“反人类勇士黑人武装团”,简称WAMBAM)一直没拿到格伦按约定应给他们的那部分轻武器,而且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我大概就是这时候去找了你。”塔里克说。

“我能明白为什么你不想说得太具体,”多克说,“也许我应该发一下誓的。”

“我知道你跟本地联邦调查局有交情,卡伦加兄弟是他们的铁哥们。”

“是的,不过我那时没什么好告诉他们的,因为我也不知道啥内幕。现在我觉得自己该开始提心吊胆了,说不定红色分队和P-DID会找我麻烦。”

“为什么?”

“你看啊,这个是黑人武装起义,对吧?这让我们想到查理·曼森那些异想天开的东西。当他开始吼叫着这些玩意时,洛杉矶警察局总有不少白痴把老查理当回事。”

“是啊,在WAMBAM也有人相信这些。我见过那些T恤之类的东西。曼森戴着埃弗罗假发的入狱照片,用油漆喷枪印到衣服上。这东西真的很流行。”

“那‘尖叫女’利内特·弗洛姆呢?”

“是的,她可是个很仗义的婊子啊。”

“不,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尖叫女’T恤啊?上面她也戴着埃弗罗假发?”

“哦……据我所知没有。你想让我帮你找找吗?”

“也帮着看看有没有莱斯利·冯·休顿的吧,好吗?”

“伙计们,”克兰希咕噜了一下。

“好吧,”多克说,“那么……我想我真正需要从你那里了解的,就是格伦那些朋友究竟是什么人?那些帮他搞武器的。”

“一些在日落大道下区的白人牙医。他们的办公楼很古怪,就像是颗巨大的牙齿。”

“噢,”多克尽量不显露出空虚灵魂给自己的震撼,“好吧,也许我能想到一两个地方去查查。”

很多问题出来了。就比方说,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假如格伦一直都有帮金獠牙“朋友”,那么他去监狱做什么?他是不是替别人顶罪的?金獠牙组织的某个高层人物?他们是不是要把他放在那作为线人,作为金獠牙在监狱里的耳目?也许他们有一个庞大的计划,要把自己的人部署到公共生活的每个领域?对于格伦被谋杀,金獠牙究竟卷入有多深?格伦是不是另一个卢蒂·布拉特诺德?是不是他触碰了金獠牙这个神秘组织某个讳莫如深的穴位,所以必须要被除掉?

这里面可以有多种答案吗?

这时天已经黑了,他们都很饿。后来,三人去了苏珀威达大街的“塑料五分钱”餐厅。里面的墙上贴着美国五分硬币的正面图,银白色,用塑料仿制而成,每个都是大号披萨的尺寸。在两列座位的中间隔着一道人工树篱,大约有两英尺高,很绿,也是用塑料做的。那些组装这个树篱的无名专家们非常小心地把几千个仿制小树叶的组件安装在一起,个中工序复杂无比,让这个灌木树丛有一种奇特而好玩的效果。长期以来,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遗落在里面,有大麻烟夹、大麻烟蒂、大麻烟枪、零钱、车钥匙、耳环、隐形眼镜,还有装可卡因、海洛因等物件的小玻璃纸袋。这是一克以下的生活。据说有些顾客会花上好几个小时在这个树篱里一寸寸地搜寻,咖啡冷掉了也不顾,尤其是当他们吃了兴奋剂的时候。夜深的时候,他们不时会被墙上的塑料人像打断,托马斯·杰斐逊会从左侧像变成正脸照,解开他后面马尾辫子的绳结,然后让外面的一切变成古怪的红色晕轮挂在自己头上。他这时就挑选出一些瘾君子,开腔对着他们说话,常常是引用《独立宣言》或《人权法案》里面的字句。这些东西对司法辩护非常有用,尤其是关于搜查和扣押的案子。今天晚上,当克兰希和塔里克两人去厕所的时候,他突然转向多克,说道:“哦!金獠牙不仅在蓄奴时期搞走私,他们还在黑人争取解放的时候叫卖工具。”

“嘿……作为国父,你难道不为这种黑人的末日言论感到害怕吗?”

“自由之树必须不时用爱国者和暴君的血来灌溉,”杰斐逊回答道,“这是自然肥料。”

“是的。可如果爱国者和暴君是同一批人,那怎么办?”多克说,“比方说,我们现在的这个总统……”

“只要他们流血,”杰斐逊解释道,“那就足够了。与此同时,你该如何处理你从卡里先生那里获得的情报呢?”

“你看,我们有这样一些选择。可以去联邦调查局告发塔里克和WAMBAM。或者先让塔里克避避风头,然后让联邦的人去调查金獠牙。或者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比格福特·伯强生,让他汇报给PDID等部门,然后让他们去处理这事。我还漏掉什么了吗?”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一条共同线索,劳伦斯?”

“我不能信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你还要记住,格伦的武器交易根本没有完成。所以你没有必要告诉谁任何事情。你真正需要去做的,就是——”他突然沉默了下来,转过头去,重新变回了那个马尾辫侧面像。

“又在和自己说话呢,”克兰希说,“你需要找到真爱,多克。”

其实,他当时想的是要靠自己来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他的手指头好像有自己的思维,开始向塑料树篱摸去。如果他在那里搜得更久一点,一直搜到半夜的话,他也许会发现某个有用的东西——某个在他生命中被遗忘的微小碎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把它弄丢了,而这东西现在最关键。他说:“我为你高兴,克兰希,不过你后来和上次那两个男的怎么样了?”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塔里克,他正要走过来。“多克,这个家伙至少能顶得上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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