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爆竹㊟

平安夜的彩包爆竹工厂。

一个个贴着“小号”“鼓”“星星”“知更鸟”和“雪人”标签的箱子堆在长桌两侧，爆竹就是在这张长桌上装箱的。一张张金色硬纸板在切纸机旁堆成了一堆。瀑布般的红色横幅从墙上垂下来。

可以喷出来的、噼啪作响的、燃烧的射击彩条稳当地躺在架子上的圆筒里，这些射击彩条让爆竹得以爆出声响。传送漏斗下放置着三个像阿里巴巴故事里的那种巨大的桶，分别标着“帽子”“笑话”和“气球”。随着越来越多的爆竹被装好、打包和分发，传送漏斗自动把这些大桶填满。

这间爆竹工厂全年开工，但在圣诞节期间，每个人都加倍努力工作以完成订单：廉价爆竹；经济型爆竹；家庭装爆竹；豪华版爆竹；适合儿童的组合装；适合成人的组合装；还有一些箱子上标着“成人”，因为这些爆竹里装着非常小的内裤。大多数爆竹已经发至商场，再从商场去到千家万户的餐桌上，因为每个人都在为圣诞节做准备。

但有一种爆竹还留待制作。这只最后的、最为特殊的、巨大的慈善圣诞爆竹，像鳄鱼那样长，像布丁那样鼓，一只庞大的金色圆筒躺在旁边，等着像香肠一样被紧紧灌满。

但现在这个时候，工厂里空无一人，因为这是清晨，公交车刚刚到达大门口，比尔、弗雷德、艾米和贝儿正走进来，开始这次特别的轮班，他们喜气洋洋，因为今天是圣诞节，他们收工以后要去喝一杯。

工厂里空无一人。真的吗？

那只狗仍然在睡梦中，它梦见了温暖的薄绵纸，昨晚，冷冰冰湿漉漉的它就在上面轻轻地爬。有人留了一扇小窗没关，而它恰好是一只小狗。

它爬进来，爬到红色的安全指示灯下方，灯光照在纸天使身下的金色卡片上。它后背着地滚了滚把身体弄干，还吃了一块毛驴形状的杏仁糖——这对它的牙齿不好，但你又能怎么办呢？——然后它睡着了。

他们进来了，氖灯亮了，收音机开了，小狗还没来得及“汪”一下，一个金色的管道就在它的棕色眼睛前打开了，然后一双结实的、铁锹一样的手把所有薄绵纸和那只小狗全部猛推到爆竹里面，并用一个塑料盖子封上口。

它仍然可以看到另一头。它把鼻子埋得更深了，它耳朵里的毛发抖动着，巧克力如雪崩一般在它脑袋四周发出轰鸣声，随后就是一支泰迪熊大军，一军火库的玩具气枪，气球组成的火力网，串珠冰雹，一长串溜溜球，鸣响的哨声，假鼻子和假胡子的假面舞会，四处侵扰的发条玩具老鼠，还有一簇面相不善的黑色手偶。

某个人说：“现在，好好给它安上引爆——这个待会儿一定要爆出声来！”

一根火药引信捅了进来，经过了那小狗的鼻子（打喷嚏），又经过了它的尾巴（打了个激灵），然后从盖子上的一个洞穿了过去。小狗想到了所有那些从大炮里喷射出来的马戏团动物，或是那些跳伞落到敌军后方的人们。它想到了莱卡，那只被发射到太空的苏联航空犬，它再也没能回来。它也想到了犬星，大犬座和小犬座，在天界的黑暗田野中追逐，它们是光芒闪烁的守护者，保护着它们在凡界命运多舛的同类。

或许它会加入其中，在天空上，一颗燃起的新星，飞犬座，意思是一只飞翔的狗。

但它不想成为一只飞翔的狗！

它只想四爪着地。

太迟了！

他们正在给巨大的慈善圣诞爆竹的两端系上丝带。它感觉自己被抬起来了，被卷在地毯里抬出去，就像埃及艳后㊟一样，然后它上了一艘镀金的大游艇——不对，这是一辆破旧卡车的后斗。卡车正朝着一家大型酒店开去，酒店门口站着身穿绿色外套的门童，门里面的酒店大堂挂着大吊灯，还有一棵白色圣诞树。

这只小狗和它的爆竹由特别指定的拿最低时薪的小精灵们抬进酒店，得到了大家的惊叹和掌声。

这是孩子们的慈善晚会——富有的家长们为此付了一大笔钱，让他们的小孩可以帮助家境贫寒的小孩，又不用亲自见到后者。

小狗听见正在宣布什么——先是特别奖，然后是最棒的那个奖，颁给赢得爆竹的人。

小狗很担心，等他们打开包装，发现它在里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把它当作免费礼物，根本没有人把它当作礼物。它是一只流浪狗。它知道没有人会想要它。它在一个公园里生活，喝喷水池里的水。它还是一只小狗崽的时候，随着一个流动市集来到这里，作为一只杂色的混种狗，整天围着游乐设施跑来跑去，直到有一天市集收摊了，活动房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而它睡了一小会儿因为它并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当它醒来时所有人都不见了。

它先是嗅着气味追赶他们，跟着汽油和热狗的味道，但它的爪子比他们的轮子慢，它跑啊跑，直到爪垫磨破了皮，晚间的时候不得不放弃了，它一瘸一拐，心里又害怕，透过黑暗和噪音，找到了回公园的路。

大树和柔软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让它高兴。

有时人们会喂它三明治，有时不会。有时他们想抓住它。它听得出面包车的声音，它会沿着街道逃跑，然后从一扇大门下面溜进去，直到他们离开。有时也会有人睡在公园里，然后逗弄它，但人会离开。你不能依靠人，它知道这一点。

昨晚非常冷。它在外面搜寻食物。卖烤肉串的男人回土耳其过圣诞节了。这只小狗喜欢烤肉串。它在垃圾桶旁边嗅来嗅去，但为了庆祝圣诞节，街道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当它沿着道路贴着墙小跑的时候，看到了一扇半开着的窗户，还有窗户里面的红色灯光。那看起来很暖和。当时的雨已经转成了雨夹雪。

但是现在……

当他们发现它在爆竹里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它听见了吵闹声。它会保持安静。

酒店宴会厅里挤满了挥动着抽奖券的小孩。现在到了颁发奖品的时间——洋娃娃、游戏、玩具吉他、遥控汽车。一个穿着亮片夹克的男人手里拿着麦克风。他正站在台上，想让孩子们唱《铃儿响叮当》。

然后到了抽大奖的时间——那个爆竹。小精灵把爆竹推到了台上。

赢得大奖的号码是什么？是的！是999号。

两个孩子冲向前去——一个身穿猫王西服套装的胖男孩和一个身穿假皮草外套的瘦女孩。是出错了吗？出现了两张中奖的奖券。那两个孩子怒视着对方，然后在爆竹两端摆出战斗的架势。宴会厅里气氛激烈，小孩们分成了两派，大声喊着：

“拉！拉！拉！”

胖男孩用他的胖手握住爆竹一头，瘦女孩用鞋跟抓地，也牢牢抓住爆竹不放，与她看过的母亲在清仓打折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但接着，一个苍白安静的男孩走上前，把奖券递给了司仪。他拿的也是999号。

司仪挠了挠假发。“不管这个丰厚的、巨大的、超级激动人心的爆竹里有什么，你们得共享了。”

宴会厅里的孩子们发出了嘘声。

“傻瓜才共享。”瘦女孩说。

“这是圣诞节！”司仪说，似乎重申这个最显而易见的事实会让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那个苍白安静的男孩往后站，仿佛置身事外，而穿红色西服套装的男孩因为拼命地拉着他这头的爆竹，脸已经比西服还红了。女孩则把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爆竹上，以防她的新敌人胖男孩赢得这一响。苍白安静的男孩在中间站着，拿着他的奖券，好奇他为什么看到一只爪子开始从裂开的缝隙中探出来。

砰！就像是有人分裂了原子似的，随之腾空而起的是一朵由巧克力、溜溜球、玩具鼻子和手偶组成的蘑菇云，有那么一瞬，这朵蘑菇云完美地悬在空中，然后，爆竹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每个孩子都忙着争抢银币和塑料蜘蛛，没人注意到一只脖子上挂着纸帽子的小猎犬穿过烟雾弥漫的刺鼻空气自由落体回到地面。

“大礼在哪里？”胖男孩索要着，“我赢得了爆竹，我要那份大礼。”

小狗四爪着地了。

“爆竹里怎么有只狗？”瘦女孩大声叫嚷着。

小狗已经习惯了被追赶被呵斥，但这次它知道自己遇上麻烦了，于是它拼命运转着它的小狗脑袋，急中生智，然后说：“你好！我是一只魔法小狗，就像瓶子里的精灵一样。”

“什么精灵？什么瓶子？”胖男孩说，他怀疑自己丢了什么东西，“谁偷走了我的精灵？”

“如果你是一只魔法小狗，好，行，那我的三个愿望呢？”瘦女孩说。

苍白安静的男孩什么也没说。他正看着小狗。

“好的！每人一个愿望，”小狗边说边用它的长鼻子点孩子，“一，二，三！我会让你们仨如愿以偿！”

“我想要一辆法拉利。”胖男孩大声叫嚷着。

“好啊，”小狗说，“给我十分钟。”

小狗一头扎进一块长长的桌布下，朝宴会厅门口加速跑去。它一心想着逃跑。它滑过打蜡的地板，跃过地毯，经过衣帽间，看见了紧急逃生梯的之字形标识，想到这正是它要寻找的。

这是一个紧急情况！去吧，小狗，去！

它仓促忙乱地跑下狭窄的水泥楼梯，一头栽进地下停车场。

“你把十六区的法拉利挪一下，好吗？”客房侍者大声叫嚷着，把钥匙抛向他的助手。

不得不说，对于我们所有的深谋远虑、筹划决策而言，改变一切的时刻会在它将来时自然到来（劝诱或者恳求都不起作用），并且机不可失。

这只小狗把握了良机。它用后爪站立，跳了起来。它从瘦骨嶙峋、毛发蓬乱、拼命奋斗的过往中跳了出来，并在未来飞过它的下颌时一口咬住。

然后，它重新顺着旋转的水泥梯向上爬回去，穿过紧急逃生口，经过衣帽间，回到宴会厅里，勉强躲过一百只溜溜球的袭击，纵身一跃回到台上，站在爆竹爆炸后的残堆旁，而车钥匙就在身穿猫王西服套装的胖男孩脚下。

“地下停车场，十六区。”小狗说道。

胖男孩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喜悦。他没耽误工夫去感谢小狗，胖手一把抓住钥匙就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边走边把比他小的孩子从他面前推开。

“现在到我了，”瘦女孩发出了命令，“我，我我！我想要一件真正的皮草大衣。”

“这不道德。”小狗回答说，它从没听过这个词，但词语就这么从它粉色的舌尖自然地蹦了出来。

“我想要！”女孩使劲高声尖叫，把圣诞树上的玻璃装饰球都震成了碎渣。

“好吧！”小狗说，“我会让你如愿以偿。”它正要开溜，但苍白的小男孩屈膝蹲了下来，给它喝了一点水，还给了它一个火腿三明治，他已经把三明治里的生菜叶子仔细地去除了。

小狗很感激，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它都能实现这个小男孩的愿望。但首先需要解决皮草大衣的问题。

小狗很走运，因为家长们正陆续到达会场来接孩子，而正在这时，宴会厅旁的酒吧里开始飘下温柔的铝箔雪花，喝上一杯会多么惬意，区区五分钟的工夫在漫长的一生中算得了什么，何况还是圣诞节呢？不过这一切都是某位善良的天使专门为这只小狗安排的，在看到一件接一件的大衣被递给衣帽间登记处里的姑娘们时，这只小狗简直不敢相信它温柔的棕色眼睛。只要它安静地蹲着，耐心等待——好，有一件貂皮大衣！

姑娘们忙碌着，一边把成堆的大衣挂起来，一边聊着性价比最高的火鸡，所以她们根本没注意那件貂皮大衣静悄悄地从柜台下面滑走并滑过了地面，小狗在它下面，那件大衣有它的二十倍大，但它是一只小猎犬，遵守着“牙口的神圣法则”——绝不松口。

“亲爱的，一件大衣从地上跑过去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对他全然清醒的太太说。

她甚至没有朝四周瞧上一眼。“别犯傻了，亲爱的。”

就这样，这件柔顺光滑的貂皮大衣，由这只皮毛粗糙的小狗拖着，爬过地毯，进入宴会厅，直奔舞台台阶。

响起了一声闷闷的“汪”。那女孩正用手机打着电话，并没注意到她梦寐以求的大衣已经到了。那个苍白的小男孩一直在等待，着实有些为这只魔法小狗担心，而当看见那件大衣像一块长着蜈蚣腿的小地毯一样滑过地面时，他知道小狗一定在下面，便跑过去把它拽出来。

“你还好吗？”男孩问。

“有点热，”小狗说，“告诉她大衣在这里。”

那个女孩捂住脸，然后开始鼓掌，表现得跟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才艺节目胜出者一模一样。她穿上大衣，在台上搔首弄姿地走起来，司仪手握话筒重新出现的时候她脸朝下摔倒在地。司仪看起来很阴郁。很严肃。

看来赢得大奖的999号奖券数量并没有变成原先的三倍。这并不是圣诞精灵所为，而是两支签字笔。9号和99号奖券的持有人各自给自己的加了几笔。最终的大礼只会颁给真正的999号。

苍白的小男孩手里仍然拿着他的奖券。司仪用放大镜检查了这张奖券——是的，就是这张。

管风琴奏起了“铃儿响叮当”，但声音不足以盖过酒店大堂传来的可怕撞击声。

人们都跑去门口，看到一辆红色法拉利，开车的是一个穿红色西服套装的红脸男孩，车抛锚停在了一堆碎玻璃碴上，白色的圣诞树卡在了汽车天窗上，一身绿衣服的门童四肢张开趴在引擎盖上。

“那只狗让我干的！”保安在拖走男孩的时候，男孩尖叫着。

身穿皮草大衣的女孩笑得太厉害，都快拿不稳准备拍照的手机了，她要把照片发给她所有的朋友。当她把双手举过头顶的时候，一副手铐牢牢地铐住了她的手腕。

“那个女孩偷了我的大衣。她正穿在身上呢！”这位俄罗斯模特很不高兴。“我是普京总统的朋友。”

“是那只狗把衣服给我的，”女孩号啕大哭，“逮捕那只狗！”

但是那只狗已经不见了。小狗悄悄爬到了宴会厅里充气驯鹿的身后，它是不会出来的。

酒店大堂的吵闹声已经达到了顶峰，司仪把苍白安静的男孩领到一个系着红色丝带的金色纸箱前，并叫他打开箱子。男孩犹豫地解开了丝带，因为他并不习惯这么大的礼物。他和他的母亲没有什么钱。箱子里是一辆山地自行车。

“这个只属于你，”司仪说，“你赢得正大光明。”

台上只剩下男孩和自行车，男孩的双手轻轻抚过干净的轮齿、光滑的变速挡、轻便的车架，以及可调节的车把。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自行车。

“好了，这样的话你不需要许愿了，”藏起来的小狗的声音从充气驯鹿的身后传来，“也许是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

酒店大堂又传来了尖叫声，是那辆法拉利的主人和他爱车的残骸团聚了。他叫嚷着什么高尔夫课和唐纳德·特朗普。

男孩坐在领奖台沿上，摇晃着他的细腿，并注视着也在注视他的小狗的眼睛。他拿出了另外一块三明治。小狗的棕色眼睛飞快地左右瞥了一眼，然后它小跑出来，叼起三明治，坐在男孩身旁。

“我不是什么魔法小狗，”小狗说，“我是一只流浪狗。我被困在了那个爆竹里。昨天晚上太冷了，我平时睡在公园里的大垃圾桶下面，但他们把垃圾桶都挪走了，我冻得发抖，所以我到处转悠让自己暖和起来，我看见一扇窗户里有亮光，然后我就发现了一条满是彩纸的长凳，接着就睡着了，再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我是坐公交车来的，”这个男孩说，“我和妈妈住在一起。她在这家酒店做清洁，所以他们只好邀请我参加这个晚会。”

“你本来打算许什么愿？”小狗说，“如果我是一只魔法小狗的话。”

男孩想了一会儿，因为他是那种认真的孩子，然后他说：“如果我可以许一个愿，我希望可以把你带回我家，永远把你养在身边。”

“什么？”小狗吠叫着，它的耳朵转来转去就像一个正在接收外星信号的卫星接收器。“什么？汪！什么？汪！什么？汪——汪！”

“我的愿望是得到你，”男孩说，“我的名字叫汤米。你呢？”

“还没有名字。”

“那我就叫你魔法吧。”汤米说。

然后汤米询问了他的母亲他是否可以把魔法带回家，她同意了，他可以留下这只小狗，只要他明白养小狗是长久的事情，而不仅仅在圣诞节期间。

这没有问题，因为汤米就是一个长久型男孩。

然后汤米和魔法跑来跑去，帮助汤米的母亲收拾横幅和破掉的气球，还有圣诞节过后剩下的所有东西。他们很高兴，因为他们不会抛弃彼此。

最后，汤米的母亲完成了工作，他们收工回家，他们仨一起走到严冬的街道上，走向公交车站。

小狗在男孩的身边小跑，它看着晴朗天空中的犬星，寒冷又美好，而它知道，不管你许下什么愿，都不会比爱更好。

我的热红酒（又名：主菜禁水果）

圣诞节期间，人人都免不了吃无花果干、蜜橘、石榴、肉桂、丁香、杏仁糖、姜饼，各种各样的水果和香料常被做成史多伦㊟、蜜饯果饼㊟、热红酒、热潘趣酒㊟、搅拌型布丁，还有挂在圣诞树上的用糖和柑橘油转出来的糖棒。

如果平安夜时需要圣诞老人往圣诞袜里塞礼物，按传统要在脚趾的位置放一只橘子。而在锅底放一只插满丁香的橘子是所有热红酒的基础。

过去，在寒冷的国家里，冬季少有新鲜水果。橘子因为颜色鲜亮，味道清甜，并且富含维生素C，是非常受欢迎的圣诞节美味。

圣诞节是一个仲冬节日。

在地球上人类经历过的绝大多数时期中，万物凋敝的冬季是最难获取食物的时候，新鲜食物尤甚。万物凋敝的冬季同时也是心理上最为困难的时候。日头短暂。天气恶劣。

想象一下，没有电，道路泥泞，寸步难行，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只为让炉火和灶火持续燃烧。潮湿的衣物、潮湿的床铺和把人冻僵的严寒。这种情况直到二十世纪才开始改善。

想象一下，一连十二天的大餐、温暖、放松、欢庆、反思、歌唱、慈善、善意和生命的某种目的感所带来的欢乐。宗教信仰可以保护心灵不受抑郁或绝望侵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宗教讲述的故事——关于希望和新的开始。同时也因为群体生活对保持心理健康来说必不可少。现在那么多人在圣诞节感到孤独是我们失去群体生活的结果，由归属某个教会和某种信仰所产生的群体生活也包括其中。

自十字军东征和宗教裁判所之后，宗教极端主义不再那么置人于死地的一段时间里，很难把信仰当作希望，或者把信念当作对他人的善意。但在基督教传统中，圣诞节始于礼物——耶稣诞生是新生的礼物，贤士送给圣婴的礼物，上帝赠予我们的礼物。无须了解其本质或目的才能相信此事。圣诞节关乎给予。

作为一个节日，在食物和温暖比平日里更难获取的时候，与他人分享——像爱自己一样爱他人——能拯救性命。

而且这会使你高兴。

在我成长期间，我们的菜地上有一棵樱桃树。每年爸爸都会用旧尼龙网布把将熟的果实盖上，防止被小鸟啄食。之后果实就会被装瓶，留待圣诞节享用。

一部分瓶装樱桃会用来交换我们想在圣诞节时吃的其他东西。我们认识的人都照这套办法行事——储存苹果做苹果酱换回一串串抱子甘蓝，栗子换回核桃，姜饼小人换回百果馅饼。

在英格兰流传的故事是这样的，伊丽莎白一世曾派发和她形象相似的姜饼小人。我想它们应该叫姜饼女王，而你也许会觉得男同性恋团体现在应该要复兴这个传统㊟。

我的德国朋友告诉我姜饼屋在德国十分受欢迎，而美国从十九世纪格林童话《糖果屋》出版以后，便掀起了对姜饼屋的追捧。故事里女巫的房子是用姜饼做的——我们知道圣诞传统是受各种文化影响的怪异组合。传统的魅力有一部分正来自于此。

与奈杰拉讨论姜饼时，她的姜饼填料引起了我的好奇（参见《奈杰拉的圣诞节》㊟）。这是一份完美的、极具圣诞气息的、辛香的水果美食，里面还放入了蜜橘皮。而且，就像她所说的，如果你不把这个填入禽类肚子，你也可以把它当作一种可口的蛋糕，凉着切片吃。

水果干和香料经摩尔人㊟之手，从中东经过西班牙传到更加寒冷的北方国家。后来又从印度传入了一次。大英帝国的众多缺点之一便是痴迷于以英式方法烹饪外来美食。想想“加冕鸡”㊟就知道了。

扔些水果干或姜进去，让人感到辛辣又现代，同时也体会到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气息——所以，对于一个钟爱毕顿夫人㊟胜过披头士的日渐衰微的大国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合。

温特森太太会做自己独创的节礼日火鸡咖喱，我在这里无法再现这道菜，但它是加冕鸡的某种演绎版，要与咖喱粉、糖姜以及无核小葡萄干同炒。

这也不奇怪了，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英格兰，曾有一个政治党派叫“主菜禁水果”。

这一时期任何人都可以竞选议员——财务开支低，而古怪仍然被视作一项英伦美德。

我们中的太多人被迫食用李子干配土豆泥、用罐头柑橘瓣做的香橙鸭，乃至罐头金枪鱼配切片的半边杏桃干。用青柠或芒果果冻混合物制作咖喱酱也司空见惯。

圣诞节时，情况只会更坏，因为人们隐约觉得东方的伯利恒统治了这个国家的厨房。

本书中的另外两份食谱——一份巴基斯坦食谱和一份犹太食谱——如你们期待的那样，巧妙运用了水果和香料，但现在我要先给你一杯热红酒——里面有水果，有香料，而你不必吃掉它们。

想象自己身处百年之前，从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中来到一家小旅馆，想要一些暖和的东西好一醉方休、昏昏欲睡。你站在炉火旁，冻僵的双手捧着一杯热酒，那酒芳香怡人，正合心意。

对我来说，穿着晚礼服在一个热得要命的房间里喝热红酒有点奇怪。

把热红酒倒进瓶子里，口袋里装上一方圣诞蛋糕和一大块奶酪，然后来一次冬季漫步再好不过了。

作者按：热红酒更像是一道咒语，而非食谱。一只盛着深色液体冒着热气的锅，不管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像是女巫调制出品。用上你的鼻子。边做边尝。实验。

你需要

一两瓶合适的红葡萄酒

几杯红宝石波尔图酒㊟

插满新鲜丁香的新鲜橘子。我知道做这个要做到天荒地老，但是小孩和老人喜欢做这些事情。这可是再听一章有声书的好时候……

小片的去皮生姜

肉桂棒

新鲜月桂叶

原蔗糖

关于葡萄酒：不要相信那些告诉你放得再久的红酒都可以的人。会导致头痛。买一瓶不错的、简单的波尔多红葡萄酒。酒商日常供应的波尔多红葡萄酒比急匆匆跑去超市在一片葡萄酒海洋中盲选更符合你的需要。如果从酒瓶里倒出来后你不会喝，难道从锅里倒出来你就会喝了吗？

关于波尔图葡萄酒：不用太讲究，但我的座右铭是：肝只有一个，人只活一次。有人会加些白兰地，但如果我没有波尔图葡萄酒的话，我就只用波尔多红葡萄酒。

制作方法

把插满丁香的橘子放到一只厚底锅里，倒入红葡萄酒和波尔图酒。加入除糖以外的其他配料，用小火慢慢加热。变得温热时，按照口味加入糖。甜度由你控制。

不要煮沸，否则酒精会挥发流失。

你之后还可以慢火重新加热。

我喜欢在上午十一点喝热红酒，在我完成冬季户外工作之后，或是在下午四五点喝，这时白天已经结束，但又还没到宴饮或晚餐时间。搭配姜饼和奶酪一起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