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窥福原家
可奈在六本木中心城㊟简单地吃过午饭后，又穿过公园回到公司。
尽管从明天开始才进入7月，阳光却已经如盛夏般强烈，宛如金色的射线照在胳膊上。可奈意识到这也许是因为刚买的这条希尔瑞㊟的白色裤子映衬的结果。
早上，可奈冲洗完头发，细致地用吹风机吹干，随后又把头发在肩膀后面甩了甩，再次确认效果。黑色棉麻夹克下左右摆动的ID卡，是令人羡慕的职业女性的凭证。
尽管在这一带不乏年轻貌美的女孩，但像可奈这样气质高贵的还是很醒目，不时会有男性投来关注的目光。
“啊！太幸福啦！”
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公司上班，偶尔在中心城吃个午饭，沐浴着男人的目光漫步在这条时尚的街道上。若是在人形町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今年年初，可奈拒绝了给她发出offer的企业，决定到派遣公司登记找工作。
“那不是要在东证一部上市的公司吗？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人就应该到那种正规的职场学习学习才好！”
对于父亲的说法，可奈总觉得过于陈腐，不屑一顾。发来offer的公司确实有它坚实稳定的一面，即便在这样不景气的经济环境下，还能慢慢实现业绩增长。只不过这家经营机器螺丝的企业位于人形町，每天早上必须穿过甘酒横町去上班。最让可奈无法忍受的是那里女员工的制服。蓝色马甲搭配短裙，据说从昭和五十年代起就一直没变过。
“如今这世道，能成为正式员工就应该庆幸了。”父亲认为。可是正式员工就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打扮成那种土里土气的样子，工资也不高，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就是福原你说得对！伯父说的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价值观了！”研修中熟络起来的派遣公司培训讲师说道。
“媒体把制造行业的派遣和我们这种高规格的派遣混为一谈，一味地强调派遣不好。派遣不好？简直是开玩笑！与其去那些不怎么样的企业里做正式员工，还不如作为派遣员工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工作呢！这也是必然的发展趋势。”
这家派遣公司规模不大，但研修、培训都搞得非常正规，派遣员工的素质也得到了一定的认可。是女子大学的学姐向可奈介绍的，说是这里比大公司做得还要细致周到。
“福原，你的首选行业确定是商业公司，对吧？”
“是的。不过之前在第二轮面试被刷下来了。据说去年进商业公司就跟中彩票似的。”
“是呀！不过，我们这里在商业公司和广告代理店方面非常强。考一流企业正式员工没成功的，作为派遣员工照样能进去。而且我们这里的女孩都能得到职场上的认可，很多人三四个月下来就成了正式员工。”
“真的吗？”
“真的！每年我们都向○○钢铁公司派遣员工。”
他举了一个在日本具有代表性的大企业。
“派遣了4个人，4个人都成了正式员工，而且在职场中找到了另一半。我们公司的社长应邀参加了4次婚宴，在宴席上还发表演讲，感叹我们为那家企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一点也正是可奈所期望的。与其作为正式员工到一个非常普通的地方去，不如作为派遣员工到一个华丽的职场，这才是明智之选。
“福原，你是应届生。作为派遣公司不该这样说，不过你长得漂亮，有很强的优势，肯定是想去哪儿都成！”
可奈说了几家商业公司的名字，不过对方却都不推荐。
“商业公司里的正式女员工个个高傲，像福原这样年轻漂亮的派遣员工过去，肯定会遭到很多人的白眼。”
“啊！这样啊！”
“当然了！有一阵子，到商业公司工作的女性派遣员工一下子增加，当时真是不得了！我就经常听她们抱怨，说正式女员工都认为这些派遣来的女孩是瞄准结婚对象进到公司来的，对这些女孩怀着强烈的敌意。”
可奈很吃惊。世间的女人为什么都有着同样的想法呢？而且为什么都会轻而易举地就被看穿呢？！
“我还经常听说，单身男士一旦跟派遣女员工结了婚，在公司里就成了万人嫌。总之，商业公司里的女性，门路多，很多都是有钱有势的大小姐，相当强势。我呢，反倒建议你去IT行业。”
“哦？IT行业？最近不是听说在走下坡路吗？”
“怎么会！能增长的企业还是在增长的。有些地方大部分年轻员工都是派遣的，工作起来也轻松很多。有几家公司从创业之初就跟我们公司合作，之前也派遣过几位女性。”
就这样，可奈被介绍到一家创建社会关系网站的服务公司。38岁的社长从大型IT企业独立出来个人创业，很快就发展成一家拥有200名员工的企业。目前公司租用的是六本木中心城附近的一幢三层写字楼，预计近期就会搬迁。听说是要在中心城里自建一幢办公楼，可奈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
“中心城里的办公楼！”
以前六本木的办公楼很受人追捧，如今中心城给人的印象更繁华。那样的话，还得多买些漂亮衣服才行！
可奈的职务是宣传助理，时薪1500日元。由于是派遣形式，所以还需要扣除保险等费用，这样下来可奈每个月的工资大概在22万～23万日元。从自家上下班的可奈，这些钱几乎都作为零花钱了。
可奈刚开始工作时，母亲由美子还曾经说过，每个月至少向家里交一点饭费，3万日元也行。不过，可奈总是用一句话就回绝了。
“人家是派遣员工！有今天没明天的，每个月都给家里交钱肯定办不到。”
“谁让你自己把正式的工作给踹了，选择派遣公司的！”
“您也想想！说是正式员工，穿着那种土里土气的制服，估计周围也看不到什么年轻男士。妈妈，您难道想要让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就当一个普通女员工了此一生吗？”
由美子无言以对。在健身中心和文化馆里，她经常听一些年长的朋友抱怨儿子、女儿没结婚的话题。尤其是女儿，简直感同身受。
“女儿都40多了还在家晃荡。福原呐！我已经放弃抱外孙的想法了，你说我养女儿的方法是不是不对呀？”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由美子总会扪心自问，自家的女儿不会也这样吧？什么自立、有价值的工作，女儿丝毫不感兴趣。嫁给高收入的男人，过上安逸的生活，寻找自己喜欢的活法才是女儿的人生目标。她拥有想要挤进上流社会的强烈欲望，也会利用自己年轻的资本想出各种策略。这样的女儿是自己一心想要培养出来的样子吗？由美子感觉似乎不是，可面对现实却又无言以对。只是慢慢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不知不觉地支持着可奈。
“女性的衣着是最受人关注的。我想要个新包，那种大人用的，正式一点的。”可奈每次提出要求，由美子都会打开钱包拿出一些零用钱给她。邻居们经常说，可奈毕业后越来越漂亮了。这一点也让由美子感到很自豪。
“我要在我最美的年华，好好地打扮自己，把头发、指甲修剪得非常闪亮。必须要在这段时间之内找到一个出色的男人！”
这是可奈没有直接说出来的想法，由美子也从心底里认同。
虽然说是广宣部门，其实就只有3个员工。助理只有可奈一个人。3位男士都很年轻，但其中两个都已经结婚了，剩下的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矮小，典型的宅男。
当然，可奈原本就没打算把这家公司里的男性作为结婚对象的候选人。IT企业的工资没有社会上疯传的那么丰厚，能够获得高额收入的事实上就只有这个公司的创始人，也就是社长。这一点可奈在工作之初便清楚地了解了。
可奈的工作是协助制作相关网页和新闻广告，接待媒体的采访等，并没有特别困难的内容。这家公司的社长作为“下一个时代IT行业的领军人物”，最近在杂志上的出镜率很高。他自己本人似乎也很喜欢抛头露面，最近还做过电视节目的评论员。有时还会跟再婚的漂亮混血妻子一起为女性杂志拍摄写真。
因此，这个部门出入的大多是媒体人士。可奈也曾收到过其中几个人的邀请，但都拒绝了。学生时代参加的联谊活动中，时常会有一些媒体男士参与。和在大型代理店工作的男士相比，那些人似乎更通晓人情世故。很多都是杂志的编辑或电视台的编导。
可奈的一个同学就说：“那些人明明已经结婚了，还肆无忌惮地来参加联谊，真是不知廉耻。”
“跟那种人交往可没什么好事。他们是说话风趣、懂得玩乐，但终究都是一场不伦之恋。我认识的一个电视台的制片人，都50岁的大爷了，还吹牛说自己有20岁、30岁的性伴呢！”
所谓的“性伴”是“性爱伴侣”的简称，不过，可奈她们这个年代的人已经基本不用这个词了。
“总之，即便跟媒体行业的单身男士结了婚，他们也会花心和劈腿的。在那些人看来搞外遇就跟漱口一样。”
也许是因为有什么痛苦的回忆，那个同学总是极力咒骂这类人。
“另外，出版社的书最近也是卖不出去，哪里都很困难。这世道，连有名的大出版社都是在赤字经营。”
那位同学和可奈一样，都是在大二时开始全力参加联谊活动的，对很多事情都颇有了解。她似乎通晓东京范围内所有职业的男性。周围的人都推测，她是不是曾经跟媒体行业的男士交往过。
“所以呢，还是外资证券、金融行业更强一些！”
“哦？但是，经济危机之后，外资企业里的很多人都被解雇了啊。很多书上都写了，那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是，公司经营状况不景气，落伍的人必然会被淘汰。但是真正的精英还是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我认识一个东大法学部毕业的人，每次换工作条件都很丰厚。那种认为外资企业的人都很没落的想法简直大错特错。能够赚到1亿日元的人，到现在照样还是稳稳当当地拿1亿日元。只能说毕竟是东大毕业的人，实力就是强！”
偏巧在这个谈话结束之后，可奈接到了久保田打来的电话。久保田是东大研究生院毕业，现在在广告代理店工作，经常会邀请可奈参加他组织的联谊活动。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议论久保田通过召集漂亮女大学生，从男士那儿赚钱。可奈倒并不讨厌久保田这个人，说他轻浮确实有些轻浮，不过对女孩子们的确照顾得很周到。
所以当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久保田的名字时，可奈从心底里感到兴奋。
“好久不见，还好吗？”
“是啊！好久不见！可奈开始工作了，还开心吗？怎么说也是被誉为‘Mixi㊟第二’的IT企业呀！”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派遣员工，派遣来的。倒是久保田，我毕业了不是大学生了就彻底不邀请我了！”
“抱歉！抱歉！我这边最近太忙了。对了，这周五有时间吗？有个外资企业人士的聚会，可奈要是能来的话，我就太荣幸了！”
于是他们约好在六本木的星巴克见面。一楼很嘈杂，可奈登上二楼，还是略微感觉有些烦躁。
最近大街上那些点一杯咖啡就能待很长时间的咖啡馆一下子少了很多，尤其是在六本木这个地方更难找到了。所以大家都集中到了星巴克来，二楼的座位基本上也都被敲电脑、打瞌睡消磨时光的客人占去了。可奈好不容易才在卫生间旁边找到两个座位。
久保田一如既往的准时如约而至。他手里拿着装有香槟的爱诺特卡㊟的纸袋。
“可奈，好久不见啦！”
“真是，好久不见啦！我毕业之后就再也不邀请我了！我可生气了！”
“开什么玩笑呢！我是觉得可奈刚刚进入社会肯定很忙，才没敢打扰你！”
“真的吗？”
“当然啦！可奈更漂亮啦！在公司肯定特别受欢迎吧？”
今天可奈穿了一条粉色连衣裙，胸前垂下一条心形项链，明显是一副去参加联谊的打扮。今天朋友来不了，就只剩下可奈一个女孩了，更是容不得半点疏忽。
“怎么可能，哪有的事儿！IT企业里，要说有钱又帅气的就只有创建企业的社长一个人！我最近才醒悟这一点。所以大家才想要马上独立自己开公司。”
“哈哈……那倒有可能！”
久保田经常会露出奇怪的笑容。这一点又显得厚道，女孩们即便讲一些很无聊的话题，他也会笑出声来。可奈尽管清楚这是他的处事方法，但心里还是很高兴，仿佛在被对方称赞不光有姿色，还是一个机智有品位的女孩似的。今天说是联谊，其实就是几个朋友在一起聚聚，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先撤。当然如果能够一起好好玩玩，大家肯定很高兴。
两个人走下坡，朝着东洋英和女学院的方向走去。国际文化会馆就坐落在附近，这一带还矗立着一些豪华的宅邸，都是些壮观的低层公寓。
“今天开派对的人住在这么高级的地方？”
“欧洲的证券公司最近实力有所恢复，外资企业工作的那帮家伙收入也跟着惊人起来。为了避税，会提前从工资里扣除房租。大家都住在非常豪华的地方。30多岁住在房租五六十万日元的地方都是一般的。”
“哦！所以大家才住在六本木和麻布一带。我一直以为是收入很多才住在那种地方呢！”
久保田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前停下，独自点了点头。“就是这啦！”旁边就是入口，久保田按响门禁，乘上电梯，来到了三楼。上了三楼走向右侧，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男子正半掩着门等候在那里。
“迟到啦！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啊，抱歉！抱歉！我手头正好有些工作，见面的时间就定在了7点。”
“真是的！可以请这位小姐先过来嘛！”
男子似乎是刚刚解下领带，白色衬衣下露出些许胸毛。与之相比，头发显得有些稀疏。可奈估计对方的年龄在三十四五岁左右，也许就是房子的主人，那个叫高崎的男人。久保田介绍说，高崎由于父亲工作的原因一直生活在海外，回到日本后上的也是美国学校。毕业后直接考到美国东部的一所大学。可眼前这个男子长相并不清秀，还略显老成。也许是因为白色衬衣搭配灰色裤子的缘故，看上去就像是一位乡下的公务员一样。
“这位是高崎俊辅，还可以叫他……”
“托尼！”
略带醉意的高崎喊道。
“俊辅叫起来太麻烦，在那边大家都叫我托尼。”
“这位是福原可奈。”
“初次见面，打扰了！”
“久保田之前就说要邀请一位超级漂亮的女孩过来，我们都特别期待！快请进吧，地方不大，别客气。”
哪里是地方不大！30叠大小的宽敞客厅，摆放着一套进口的大组合沙发，上面坐着两个男人。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确切地说是没什么特点。桌上放着红酒和楼下餐厅送上来的菜。
“啊，欢迎欢迎！”
“都是男人，真是抱歉！”
男人们非常周到地给可奈让出了位置。
“我叫福原可奈，初次见面，大家好！”
“我是川口！”
“我叫西渕！”
男人们纷纷把名片递给可奈。川口的名片上印有一家著名的美国证券公司，而西渕的名片上则是一个很长的公司名，可奈从未听过。
可奈的名片上只有公司名称和广宣部。当然对于派遣的身份没有写半个字，可奈自己也没有提。
开始工作后可奈认识到，社会上的人们一听到“派遣”，多多少少还是会带有蔑视的倾向。尽管派遣员工不断增加，企业的运营方式也在不断改变，可人们还是更喜欢“正式员工”，尤其是男人们。
“哦，你在这家公司呀！最近可是一路走高。你们公司的社长最近经常在媒体上露面。”
西渕似乎很了解IT行业，对可奈工作的公司轻描淡写地做了几句评价。
“可奈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在我的朋友里相当受欢迎！”
“哪里哪里。”
“真的！我一直觉得可奈其实很适合当主持人。”
也许是因为只有可奈一个女孩，久保田今天晚上处处力挺可奈。
“我跟富士电视台的主持人是大学同学。就是早上那个节目里的主持人。”
川口插话进来。那个主持人是东大毕业的，以才貌双全著称。这个男人是东大毕业的呀！可奈在心里给他的打分一下子升高不少。
众人便谈论了一会儿有关同学的话题。
西渕在一家银行工作，总部在南半球的某个国家。他是从庆应大学毕业的，当初曾有一位著名政治家的儿子和他在同一个研讨小组。
“哦？那个人长得帅吗？”
“嗯，跟他父亲长的既像又不像。政治家的妻子长得都很漂亮，如果像母亲的话肯定也不错。不过怎么都没有小泉的儿子们帅气。”
随后，西渕咕咚咕咚地往杯子里倒入了红酒。大家都很能喝。
“不过，说他是庆应毕业的，其实是纽约庆应分校，还是跟真正的庆应大学学生不一样……”
“哦。”可奈也跟着附和道。庆应纽约校区是庆应高中的分校，几乎所有的毕业生都能升入庆应大学。当然学费和其他费用相当昂贵。有不少家长瞄准了这条出路，送孩子到这所学校学习。
“这样说来，最近随随便便就能绕开大学入学考试的途径也太多了！”
川口说道。
“我对AO入学考试㊟表示怀疑。最近这种形式倒是在不断推广，可是真的就能招进来好学生吗？善于推销自己的学生早早地就拿到了入学通知，还在拼命复习考试的同学们眼瞅着这些人从秋天开始就一直在玩儿！”
“我有一个表弟就是从公立高中考试上的大学，进校之后大吃一惊。周围的人全都是通过AO和推荐进来的学生。”
谈到大学入学考试的话题，大家都变得很亢奋。
“真希望能够将通过AO、归国子女、推荐入学的人，跟那些拼命认真学习通过考试进来的学生区别对待。水平低一点的学校就把他们都混在一起了。总说AO和推荐存在问题，却始终没见学校和文部省拿出什么对策。最近还有些人，专门为了提高最终学历的含金量，报考名校的研究生！”
可奈在想久保田听到这席话会是怎样一番心情。精英阶层也有严密的等级划分。久保田“东大研究生毕业”的学历可以说是非常璀璨耀眼，但有人却说“那不算是真正的东大毕业”。
“他其实是早稻田毕业的，只是研究生考上的东大。这世道只问最终学历，才得以让他以东大毕业的身份卖弄！”
可奈经常在想，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真正心胸豁达，对自己不加粉饰，对他人不说三道四的精英男士呢？
喝光了四瓶红酒时，聚会尚未尽兴便草草结束了。一般接下来自然会去二次会，但川口和西渕出了公寓便很快坐上出租车离开了。时间刚刚过9点。
“外资企业一般都很早上班。尤其是操盘手。”久保田说道。
“海外证券市场已经开市。他们基本上都是7点之前就到公司，早的人甚至6点就去。”
“这样的话，岂不是没有休息娱乐的时间了？即便赚的钱再多……”
“所以他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使劲地喝高级红酒，看中了哪个女孩直接就表达爱意。完全是股票行业的作风。”
“嗯。”
“最近跟这些外资企业的人交往了才知道，他们真的是喜欢美女。”“难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美女吗？”
“并不是。他们当中很多人会觉得只要长相可爱就可以。令人吃惊的是，跟前台接待结婚的人非常多。”
“前台接待！”
可奈在派遣公司报自己希望从事的职业时，接待的工作根本就没有在考虑范围内。这种堪称企业之花的职位，对容貌的要求过于露骨。可奈周围的人也时常揶揄那些跟前台接待结婚的男士，当然也夹杂着感叹其真是喜欢美女的意思在内。
“今天总觉得还是有些遗憾，是吧？”
久保田下意识地想要讨可奈开心似的问道。
“哪里！最近一直过着普通职业女性的生活，感觉好久没像今天这样见到这么多精英男士了！”
“就算同为外资企业的人，其实类型也很多。今天这些人稍微有些死板，不过说话还算风趣，为人也算周到。下次继续邀请你呀！”
“那就拜托了！”
“说真的！可奈这种高素质的女孩子很难得。光是过来露个面，大家就能够很开心了。”
细致入微的久保田到最后还不忘哄可奈开心。他之后还有个聚会要露个面，便和可奈在交叉路口道了别。可奈独自走向地铁站。正要过马路时，手机的信息铃声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刚刚聚会上认识的高崎发来的。
“今晚没能好好招待您，真是抱歉！以后欢迎再来。我经常约朋友到家里来喝酒。”
按照惯例，可奈和3个男子都相互交换了联系方式，没想到最先发来信息的竟然是略显普通的高崎。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给可奈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可奈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魅力。她直接回复信息道：
“今天晚上很愉快，非常感谢！很高兴能够有机会了解到一个未知的世界。很荣幸你能够邀请我继续参加日后的活动。”
即便是没有兴趣，也不能断了这条人脉。在那个男人的周围肯定聚集了很多条件优越的男性。
可奈回想起刚才去过的高崎的公寓。房间真是漂亮。不仅地处东京一等地段，还有着宽敞的客厅和两个卧室。厨房里的器具都是最新的。可奈想象着自己作为主妇站在那里的样子。不过，旁边站着的那位男士要是能再帅气一些就好了，换成川口的话还算不错。可奈像是玩人偶游戏似的随意地替换着其中的人物。
一个星期四的下午，满津枝正在院子里晒玻璃瓶。此时的光线已经很强，肯定能给各种形状的玻璃瓶好好地杀杀菌。随后再用开水一烫，满津枝就可以开始做她的果酱了。这一次她要做橘子味的、草莓加桃子味的，还有蓝莓味的。从春天开始满津枝的果酱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说是像鲜果之蜜一样。
做好后的果酱还会贴上“满津枝果酱工坊”的可爱标签，这是住在一起的外孙用电脑给她做的。满津枝会把贴好标签的果酱给住在东京的另外一个外孙寄去。和一起住的外孙不同，那个孩子虽然学习不好，但性格温柔。“我很了解他！”满津枝一边叹着气一边感慨道：“他只是被一个坏女人缠住了而已。”
正在这时，翔本人竟然出现在了满津枝面前。
“翔？！你怎么会在这儿？！”
“今天打工的地方休息。您方便吗？”
“当然！快进来！”
翔还是平常那身夹克衫配牛仔裤的打扮。也许是为了赶时髦，牛仔裤上戳了很多破洞。翔的手臂和大腿修长，看上去很帅气。从外表看，满津枝不禁感慨同住的外孙根本比不上翔。这样的容貌，再稍微加上个正规的学历，会拥有怎样的人生呢？！满津枝不禁感到惋惜不已。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当满津枝把自己为了养老存下的那些钱拿出来，让他重新再来时，他非常明确地拒绝了。
“既不想去国外，也不想再回到学校。一直现在这样就很满足。”
满津枝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话。跟自己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人竟然如此没有斗志，满津枝感到绝望至极。那之后已经过去一年时间了，满津枝才刚刚回过气力。
也许这就是现在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既然这样，满津枝也不想再伸出援助之手了。要说遗憾确实有些遗憾，但如今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看到这个外孙的将来之前自己就先闭上眼。可是今天，这个外孙又是为何而来呢？
“翔，欢迎欢迎！肚子饿吗？”
满津枝急忙招呼，又是沏茶，又是剥柿子。满津枝对这个外孙再怎么失望，也还是觉得他可爱。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儿子，作为长外孙，翔出生时满津枝感到非常高兴。鼻子、嘴巴都长得非常好看，很像自己去世的丈夫。满津枝确信他肯定是个头脑聪明的孩子。即便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抛弃这种想法。
现在满津枝已经不再期待他20岁时会有所改变了，但仍然觉得没准他在30岁时会突然拿出干劲儿。这个孩子只是“晚熟”而已。要不是那个坏女孩，要是他周围能有一些认真面对人生的人，肯定能教他很多东西，他也肯定会有所改变。我相信这一点——满津枝始终在自己心里这样念叨着。
“我给你叫‘阿龟屋’的乌冬面吧！现在这个时间很快就能送过来。我们点你最喜欢的天妇罗乌冬面！”
这一带是乌冬面的著名产地，即便是外卖也能吃到上好的味道。翔从小就非常喜欢附近店铺里的天妇罗乌冬面，每次来玩儿的时候都会点来吃。
“不了，我肚子还不饿呢！”
“从前你即便是刚吃完饭，也会叫着喊着要吃乌冬面的，怎么……你好好吃饭了吗？外婆看着你太瘦了！不会是每天净吃些泡面、面包之类的吧？就是因为光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空长个子，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的！”
翔默不做声。满津枝估计他会厌烦地说自己啰嗦，于是稍稍收敛。今天的翔意外地沉默。
“嗯……”
翔开口说道：
“您能借给我些钱吗？500万日元左右。”
“你说500万日元……”
满津枝张大嘴巴。她完全没有想到翔是过来借钱的。
“翔，你是来我这里借钱的？太让我吃惊了！而且是500万日元的巨款！”
“我也是没办法，确实需要这笔钱才来的。”
翔嘟囔着嘴。扭曲的嘴唇还能够明显地看到小时候的影子，但满津枝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一切与500万日元联系到一起。
“外婆，您之前不是说过吗？手头有1000万日元，让我去国外留学。我不要1000万日元，一半500万日元就好了，希望您能够借给我。”
“500万日元就够了？！你怎么能轻轻松松地说出这样的话！”
满津枝愤怒地叫道。
“那可是我拼命工作，以备卧床不起和葬礼的时候攒下的钱哪！即便是500万日元也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了！”
“所以才拜托您，请务必要借给我。”
“不会是为了那个女人吧！”
“是的。”
“这太愚蠢了！”
满津枝大笑起来，她觉得外孙那认真的表情很可笑。这孩子真是不了解无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呀！完全不了解！
“我已经听你母亲说了，那姑娘说什么要努力学习，考取医科大学。高中毕业都好几年的人了，怎么可能做到！要是为了这事需要这笔钱的话，我不借。我不想把钱浪费在这种愚蠢的行为上，这就跟汇款诈骗一样。”
“珠绪很努力的！”
对对！就是珠绪这个名字！满津枝仿佛想起了什么。翔有所不知，40年前满津枝曾经养过的一只混色杂种猫也叫珠绪。那是一只不会抓老鼠的没用的猫，最后被摩托车碾死了。是一只蠢猫。所以叫珠绪的人也肯定不会多了不起。就像由美子说的那样，肯定是一个没品位没修养的女孩！
“我想你母亲肯定也说过同样的话……”
满津枝开口说道。这些话她没法忍住不说。
“当医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楼上的拓也上从上中学起就非常努力，好不容易考上了国立大学的附属中学，在那儿也得继续拼命，就这样还不一定能考上呢。像这种……”
满津枝谨慎地选择着合适的措辞：“在冲绳的离岛长大的一个普通人，连大学都没上过，怎么可能考上医学部？！”
“可是，珠绪真的干劲十足。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每天都很辛苦。她总是通宵做题，搞得迷迷糊糊地去打工。我在想如果有这500万日元的话，肯定能让她好好地学上2年，不！3年！”
“唔……可那样做是不是太勉强了？”
这里本应直接呵斥道“简直是在开玩笑”，但满津枝还是选择了和蔼的口吻，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一样。她坚信这样的方式更加有效。
“那个珠绪高中毕业已经有好几年了吧？那样的话是肯定不可能的，现在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了！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荒唐吗？”
翔直勾勾地盯着外祖母，像是要压倒对方一般。满津枝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外孙像现在这样直接盯着别人的眼睛。
“外婆，您不是常跟我这样说吗？上次讨论那1000万日元要不要给我的那次也说过。您说人生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重新来过。即使从现在开始也还来得及，所以一定要好好努力！这确实是您说的，对吧？”
“唔……那是……”
“现在又说珠绪到如今再去努力也没有用。这难道不可笑吗？”
“这个……”
满津枝终于重新恢复了气势。
“那个女孩儿跟翔从根本上是不一样的。你是因为有这样的修养才能做到！”
“能做到的又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去世的外公是受到众人尊敬的优秀医生！你母亲从小就是一名优等生，长大以后从地方上的国立大学毕业！你父亲也是早稻田理工科毕业的。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遗传基因。所以你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外婆说的倒是和我母亲说的完全一样。”
翔脸上浮现出轻蔑和悲哀。那完全是一副属于成年男子的表情，这让满津枝十分震惊，甚至感到些许恐惧。
“我不知道我母亲跟您说了多少。但是，珠绪之所以下定决心要考取医学部，就是因为我母亲说的那一席话。当时确实发生了一些纠葛，但是，即便如此那些话也太过分了。说什么你没有家教、跟我们家孩子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之类的话，珠绪怎么能不生气？珠绪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她发泄愤怒的方法跟一般人不一样。她只是激动地说了：‘伯母，您这样趾高气扬，就因为是医生的女儿么？那我也要成为一名医生！’然后开始复习考试。我看了之后也曾劝她如果太勉强的话还是放弃。但是珠绪却咬牙坚持下去了！”
“那我倒要高看她一眼了！”
满津枝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语调，尽量让它听上去不带讽刺和嘲笑。
“我也考虑了很多，可是单靠我自己打工赚的钱肯定不行。函授教育要花钱，接下来好像还要请老师进行一对一辅导。我这才过来向外婆求助的。之前您说让我去国外留学是为我着想。现在同样也是为了我，您会借钱给我的吧！”
“那么，我有一个条件。”
满津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500万日元我可以借给你。但是，这笔钱对于外婆来说真的是一大笔非常重要的钱，如果就这么因为你们的一时心血来潮消失殆尽了，未免有些接受不了。”
“你们？珠绪不知道我今天来借钱的事。”
“可是这笔钱不是要用在那个女孩身上吗？外婆真的很担心，所以想提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那个女孩考不上医科大学的话，这笔钱就打水漂了，对吧！”
“那样的话，我会一直打工慢慢还的！我保证……”
“说什么傻话！”
满津枝第一次放开了嗓音。
“你觉得像你这样的打工仔，得工作多少年才能还得上500万日元的巨款？”
“即便干上几十年，我也会还的……”
“那样的话，想想看我都多大岁数了！而你过了40岁之后，也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生活了。所以呢，咱们按照我说的办。如果那个女孩花了两年时间没考上医科大学的话，也不用还我这笔钱，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得努力学习给我考所大学！”
“啊？不会吧！”
“现在不是有所谓的大学入学考试吗？好好地复习复习，肯定能行。翔你上的不也是很好的中学嘛！已经具备了很好的学习基础了！”
“我不干！这实在……这简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翔再次犹如怒吼一般喊出声来。
“之前是我做的不妥，不该拿出钱来直接让你去国外，那样太娇纵你了，让你变得这么任性。500万日元，不拼命干活是存不下来的！外婆还是医生的妻子时，也曾经被周围的人羡慕不已，可突然间就不得不搬到简陋的公寓里生活，然后开始卖内衣，拼了命才存下这笔钱。钱就是这么个东西。借钱的时候你也要想清楚，这是需要献出自己人生的！”
于是，满津枝和翔又做了一系列详细的约定，而且说不能够将这500万日元一次性全部给他汇过去。
“电视、报纸上都报道过，像我这种年纪的人，很容易遇到什么汇款诈骗，所以现在银行已经不允许10万日元以上的汇款了。似乎也有别的方法能汇，但是手续特别麻烦。”
满津枝决定每个月给他20万日元，分两次汇到翔的账户里。
“可是，我没有自己的账户呀！”
“怎么可能。翔上小学的时候，我就给了你一个存有3万日元礼金的账户，还说要你把每年的压岁钱存到里面……”
“这样说来，小时候过年好像确实跟母亲一起去过银行，柜台的人还夸我真了不起。我记得当时还领了一包纸巾。”
“没错，就是那个！”
“但是，那个存折在母亲那儿。这几年我见都没见过。”
“那你就去银行重新办一个！”
“可是新开户头肯定需要印章和身份证明之类的，这些我都没带呀！”
“简直……”
满津枝无语了。
“你这家伙……”
不知不觉，她说话的口气随意了很多。
“驾照也没有吗？即便是退了学，像这种证件大家一般不都会去考吗？！”
“是吗？但是我问过周围打工的朋友，大家都没有。毕竟用不到车嘛！找停车位挺麻烦的，况且走几步就到地铁站了。有车就是麻烦，还费钱。”
“可是，作为一个年轻人，你就不想载着女孩到处兜兜风吗？”
“从来没想过。”
“也许真是因为这世道经济不景气了……”
满津枝叹气。
“像翔这样的年轻人不想要车，肯定是因为赚不到钱的缘故。”
她自言自语道。
“从前大家都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东西，为此所有人都在拼命努力工作，而这个世界运转得也很顺利。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让人搞不明白。”
“我呢，真的从来没有为了买车玩命打工的想法。”
“算了算了，这也没办法。也许是现在就变成这么个时代了。话说回来，那女孩复习还顺利吗？”
“现在是最初的入门任务阶段，开始的时候一度挺失落的，不过第二天就恢复干劲儿继续努力了。好像还给冲绳老家打电话，让家人把弟弟们用的教科书都寄过来了。”
“哦！真是拿出干劲儿了！”
“我说过，她真的非常努力！”
翔像在夸奖自己一般自豪地挺起胸膛。
“要是我的话，打工回来肯定不会再去看一遍高中课本。但她却真的在认真地从第一页开始一道题一道题的重新去学。”
“嗯……”
不过，从那样一个水平开始，真的能够考上医学专业吗？满津枝对此仍旧充满怀疑，但是她似乎已经开始考虑慢慢地去认可那个叫珠绪的姑娘所付出的努力。
“翔，你看到这些有什么想法呢？难道不想自己也一起努力去干点什么吗？”
“不想。我肯定做不到像珠绪那样，我跟她的精神状态不同。不过我还是很愿意去鼓励这么努力的珠绪的，真心的。这也算是一种‘干劲儿’吧？”
“不是吧！”满津枝说道，“看到别人做事，想要去鼓励、为他加油，就跟马拉松赛场两边摇旗呐喊的人一样。自己不跑跑看就没有任何价值。不过，下次没准就真的轮到你自己去跑了！你明白吗？！两年之后，那姑娘要是失败了的话，你就得好好努力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