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探宫城家
奥肋老师前些日子在函授课程的附言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之前我感叹过珠绪的数学丝毫没有进展，不过有知识空白也是必然的。没关系！接下来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最近给你的练习题里，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看答案。如果自己解答的话，很容易着急、焦躁不安。你干脆就直接看答案吧！关键是要把算式清晰地写出来，这样自然就能找着感觉。明白吧？”
“奥肋老师，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指导。数学的情况之前早有预料，所以我并不感到失望。让人着急的是英语。上高中时，我的英语挺好的，可现在一遇到长句子就害怕了。您也说先记住英语的句子结构，可是我连关键词的含义都不明白，感觉很吃力。比如说，最近看到的‘appear to sth’这个词组的含义我不明白，感觉无从下手……”
写到这里，珠绪放下了笔。尽管手头还有好几张需要做完一起寄过去的试卷，但写着写着，珠绪就开始泄气了。
她趴到桌子上，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之所以如此小心，是因为这里是图书馆。家里的自习室就是厨房，而且是冰箱旁边的那张小桌子，实在难以集中精力，于是珠绪决定来图书馆。三站路的车程，不过珠绪尽可能都是走路来。虽然翔没说什么，但是珠绪最近确实因为运动量不够胖了不少。
当然，珠绪从来没想过要减肥。光做那些发下来的练习，再寄回给老师，就让珠绪忙得无法喘息了。以前打工的时候，偶尔还能换个环境转换一下心情，现在却基本没有任何其他的生活内容了，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图书馆大厅里的报纸杂志区翻翻女性杂志。珠绪对时尚不感兴趣，只喜欢看一些关于饮食和美食游记的报道。
每天早上9点开馆后，珠绪进入图书馆。窗户旁最靠边上的座位成了珠绪的固定位置。珠绪跟服务台的图书管理员也已经熟识，每天早上见面都会点点头打个招呼。这里还有好几位跟珠绪一样的常客，大家都在看报考“注册会计师”或“国家公务员”之类的参考书。
不过，一楼的报刊杂志区人更多。一眼望去都是些上年纪的男性读者，早上来了之后，看上半天的报纸杂志。因此，珠绪几乎很难拿到报纸。
奥肋老师曾经说过：
“每天务必要看看报纸。考试很可能会从某个栏目里出题目。面试时也是，丝毫不了解这个社会的发展趋势可不行。更重要的是，读读报纸还可以提高自己写文章的能力。”
可是，那些闲来无事的大叔们，一旦拿起报纸就没有要撒手的意思。有好几个人都是手里拿着当天早上的报纸，在沙发上打盹。即便不这样，复习考试心情焦躁的珠绪有时都想把他们都踢跑。
不过，其中有一位大叔特别和蔼。珠绪每次休息想要读读报纸走向报刊架时，他都会主动把自己手里的那份递给珠绪。
那位大叔年纪大概在60岁左右，跟其他人有着明显的不同，身穿质地精良的纯毛开衫，银白色的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珠绪偶尔还会看到他读英文报刊。
每天中午，珠绪占好座位后会出去一会儿。之前天气暖和的时候，珠绪把剩下的饭菜放到保鲜盒里带来，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吃。现在天气慢慢变冷了，珠绪会穿过一个街区到一家DOUTOR咖啡店去，这里的三明治既便宜又好吃。偶尔一个三明治不够的话，珠绪还会点上一个带馅的面包。
一天，一群年纪相仿的家庭主妇好像是参加什么活动回来，挤满了咖啡店。珠绪拿着托盘寻找座位时，有人向她招手：
“不介意的话，可以坐在这里。”
对方指着对面的座位说。正是每天都能在图书馆里见到的那位大叔。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相视而笑。
“您好！我叫宫城珠绪。”
“我是广濑，我们每天早上都能见到！”
“确实。几乎是每天早晨。”
“宫城小姐是在准备参加什么资格考试吗？”
“小姐”这个词让珠绪喜笑颜开。“他真是个好人！”在打工的地方，初次见面的人大多都直接招呼“喂！”或是喊上句“姐姐”。“小姐”这个词听上去很舒服，非常符合广濑这样的绅士。
“不是，我不是参加资格考试。我是想要考大学……”
珠绪不好意思向初次见面的人提及自己想要考的是医学部。
“哦……那你真是够努力的呀！”
“我已经从高中毕业很多年了，感觉挺难的。”
“怎么可能，你也就刚毕业两年左右吧！”
“哪里！不可能……”
害羞的珠绪下意识地拍了拍广濑的肩膀，结果不小心碰洒了面前的咖啡。
“啊！对不起！”
“没关系！”
不习惯带手绢的珠绪赶紧拿来纸巾擦干净。
“想要重新考一次大学，真了不起！”
“不是再考一次……其实我是第一次要考大学。”
“这样就更了不起了！人们大多认为大学就是高中毕业之后的必经之路，很少去深思熟虑。像你这样，如果没有相当强的毅力肯定做不到的！”
老人眼镜后面的目光里闪烁着和蔼的亲切感，丝毫没有想要揣测珠绪为什么到现在才打算考大学的意思，那种感觉非常好。从这以后，每天珠绪都会在这家咖啡店跟广濑碰面。
“前一阵，我报名参加中心考试了。”
珠绪一边吃着夹馅面包一边说，“光填那个表，就够紧张了。”
“这么说来，阿珠是想考国立大学？”
从第二次见面，广濑就开始称呼珠绪为阿珠。
“不是，不是。我呢，这次算是演练。去熟悉一下中心考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正的目标是明年。要不然的话估计很难考上。”
“是嘛。中心考试啊，我们那个时候就没有。只有一期、二期考试……”
“广濑先生，您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呢？”
“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所学校叫‘一桥大学’。”
“一桥……唔。”
对于冲绳出生，从未参加过大学入学考试的珠绪而言，根本无法理解一桥大学是何等有名的学校。也许东京的大学太多了，私立校也多如牛毛，把这些学校一一按照偏差值和人气排名，突然提到某所学校时确实让人感觉很混乱。
成城大学是阔少爷们的学校，跟上智大学相比哪个更难考？之前第一次听说成蹊大学，是因为总理大臣是从那毕业的。那所学校又到底有多大的名气呢……
“嗯……一桥大学，很难考上吗？”
珠绪下意识地问道。随后急忙又补充道：
“抱歉，我出生在冲绳的离岛，对东京的大学不是很了解。”
“其实，也没必要知道哪所大学难不难考。这并不是重点。”
“还是请您给我讲讲吧。我基本上没有这方面的常识，最近感觉非常困惑。真的！”
“是吗？到底是在备考的学生。那我就告诉你一点吧！我考大学的那年，是因为学生运动，东大取消了入学考试，才报的一桥。这样说你能理解了吗？”
“哦？！这么说，一桥跟东大的难度差不多了！”
“至少当时可以这么说。我同学经常这样介绍自己：‘我是东大取消入学考试那年的一桥学生’。”
“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是呀。没什么意义。”
“不过广濑先生，您肯定是想考东大的吧？如果当时东大举行了入学考试的话，肯定就能考上了。”
“嗯，怎么说呢……”
广濑手里端着咖啡杯，淡淡地笑着，脸上露出一副追思遥远记忆时常有的表情。
“珠绪出生在最南边冲绳的离岛上。我呢，出生在非常寒冷的富山县。”
富山！到底在哪里呢？珠绪头脑里迅速展开一张日本地图。对了！就在钩子形状的石川县右下方！那里好像盛产郁金香。
“那是在富山县的大山里。我父亲是旧制中学的老师。从战争前线回来后，他就意识到今后的关键在教育，于是便教育我们要努力学习。长我两岁的哥哥就是应届考上的东大法学部。”
“哇！太厉害了！东大法学！我不是自夸，我第一次见到东大毕业的人还是最近的事。那是一位医生，还有他的同学。负责我的老师现在也是在上东大的研究生院，当然我们只是通过函授信件交流，还没见过面呢。”
“在我出生的村子里，我的哥哥也是第一位考上东大的人。哥哥去东京的那天相当隆重。车站上插满了旗子，大家都来送行。村长还大叫着：‘广濑研一郎，万岁！’所以我才想继哥哥之后，继续考取东大的。”
“嗯。您那位哥哥后来呢？肯定成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之后他进了厚生省，做到了相当高的职位。5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
“太抱歉了！是我不对，不该问您这些的。”
“没什么。到了我这把年纪，兄弟去世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珠绪的头脑里不可思议地浮现出这样一幅清晰的画面：盛开着郁金香的原野中央有一个小小的车站。蒸汽机车停在那里，一位少年正要乘上这辆列车。车站上插满了旗子，带着围裙的大婶、穿着礼服的大叔们站在那里。一位大叔高声喊道：
“广濑君武运长存！万岁！”
少年胸前斜挎着白色缎带……不对不对，这跟之前看过的战争片重了！
“不过，我的兄长还是在一个很不错的时代当上了官僚，工作也很勤恳认真。”
“嗯，广濑先生您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珠绪最终还是问了这样的问题。跟东大齐名的一桥大学毕业的人，为什么每天从早晨开始就来图书馆消磨时光，非常享受地喝着250日元的廉价咖啡呢？
“我呀……怎么说呢，还可以吧！”
广濑慢慢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大学毕业后，他进了一家商业公司。昭和时代，公司发展得很迅速，广濑奔走于世界上许多城市之间。
广濑曾在巴黎、纽约常驻过，也曾单身到当时还被称为苏联的那个国家赴任，在那儿简直能把人的鼻子冻掉了！甚至还曾经被外派到非洲。
“然后呢？您就退休了么？”
“算是吧！更确切地说是提前退休。本来决定要到相关的公司去做管理，我本人也想继续工作下去。但是，怎么说呢？因为权力纷争，遭到排挤。我和家人也都没再执拗下去，有些厌倦了，也不再过多的提及这件事情了。之前，也去拜访过一些朋友和后辈，想托他们再找找工作，但是突然间感觉很茫然。即便穷困一点，比起低头求人，也许像这样在图书馆里悠闲度日更好。”
“哦，这样啊！确实会感觉很茫然。”
珠绪抽着鼻子感叹道。她觉得广濑用淡淡的口吻讲述的这段短短的人生故事让人听起来很伤感。珠绪再次陷入沉思。到底是为什么呢？在开满郁金香的田野小站，背负着全村人的期望踏上旅途来到东京的那位少年已经逝去。留下的弟弟好不容易从能与东大匹敌的一桥大学毕业，却似乎过着郁郁寡欢的日子。
“好不容易从名牌大学出来，太可悲了。人到最后上了年纪，早晚都是一死。这样想来，即便是从东大、一桥之类的大学毕业，最后大家也都是同样的宿命。”
“哟、哟、哟！阿珠说得也太凄凉了。虽然具体用的词不同，但是你怎么跟我老婆的看法一模一样呢！”
广濑苦笑着说道。他没有丝毫反感，反而觉得珠绪的反应有些好笑。“我可不这么认为，一点也不。”
“哦？真的吗？”
“当然了！阿珠，你想想看，人不是一下子就从20岁变成60岁的。这40年里能够经历很多很多事情。我呢，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有过很多开心的经历，吃过很多超级美味的食物，喝足了甘甜的美酒。这可跟‘既然怎么做都会晚景凄凉，做什么都一样’的想法完全不同。”
“嗯，确实有道理。”
“当然了！最近很多年轻人的观点跟阿珠的想法类似，认为人反正到最后归宿都是一样。我就特别反感这一点。我倒不是打算活在回忆当中，但是那40年确实过得很开心。没必要考虑上了年纪之后的事情。想想20岁之后的40年时间，人在年轻的时候就必然会努力……抱歉！有点像是在说教了。阿珠难得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太抱歉了！”
“没关系！我特别喜欢听这样的话题。这些话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真是受益匪浅。”
“既然这样，还有件事。以后，咱们就一起读日本《时代周刊》上的报道吧！上面的内容特别有意思！”
“珠绪，你好！天气已经转凉了。年关一过，马上就是中心考试了。虽然珠绪的真正目标是明年的考试，但这次必须也要认真复习才行。
“之前你说，读不懂英文长句很苦恼。主要原因是你的词汇量还不够。一般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所必需的单词词汇量，包括派生词在内大约是3000～4000个。你没必要全部都记下来。比较切实的是记住最低限度的1000～1500个单词。具体的就是你现在在看的《单词集1900》的第一章《考试常出现的800词》和第二章的700个单词，加起来总共是1500个单词。务必牢固地记住这些词汇。英语单词光读不行，必须在笔记本上边写边读去记忆。
“另外，要读懂长句子，光记单词还不够。大学入学考试的句型一般都比较复杂。首先必须筛出句子的SVOC（什么是主语、什么是谓语动词、什么是目的语等）。基本句型除了硬记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说在最近的考试中，珠绪搞不明白‘前置词+关系词’的用法。举个例子，‘He found a place in which he can learn English.’这里的‘in which’就是起到连接‘He found a place’和‘He can learn English’两个句子的作用。要注意的是that就没有‘前置词+关系词’的用法。”
之前的考试，英语成绩很差，不过数学分数确实提高不少。真是不可思议。高中时，珠绪的英语比数学要好很多的。
按照奥肋老师的指导，珠绪在背解开数学题关键的公式时，从某天开始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即便是很长的因式分解，仔细看一会儿，数字便能够浮现在眼前。首先从需要整理的数字该如何变形开始。
最近连看电视时，鼓掌的声音听上去都像是方程式或二元函数。啪啪啪，就像是（x-1）乘三，声音重叠之后变成了a（x-p）2+q。
一天，珠绪对翔说：“我感觉好像发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变化。我呢，上高中时不讨厌学习，不过也不是特别喜欢。因为根本没打算要考大学，觉得成绩一般就可以了。但是，学习这东西，只要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会茅塞顿开。我对数学的感觉就很让人吃惊。突然间就明白了许多，时常感到‘哦！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呀！’”
“那岂不很厉害！虽然我完全不理解那种境界。”
“我只不过是敲开了一扇门而已。那些考上东大，成为学者的人肯定是一扇一扇地敲开了很多扇门。”
“嗯，知识之门……”
“不过，我的英语这扇门始终还是关得紧紧的。我现在记单词的能力跟高中生相比差了一大截。”
不过呢……珠绪提起了广濑。
“最近喝咖啡的时候，广濑会拿一些英文报纸过来。有些时事问题，他会给我一点点的翻译。句子构成也会用记号笔帮我画出来，特别耐心。”
“哦？难不成是个不怀好意的好色大叔！”
翔很不愉快地皱起眉头，珠绪笑出声来。
“怎么可能！那可是一位特别好的大叔。我跟他说我英语不好，人家才教我的。他之前一直在商业公司工作，据说以前曾经在纽约、芝加哥常驻呢！英语发音也特别棒！”
“哦？这样啊……”
翔眨了眨眼睛，随后说道：
“我之前就在想，珠绪身边总是会出现一些贵人。你看，最开始是那个同性恋客户，是他想办法帮你考医科大学的。”
“对啊！对啊！然后他就把以前的恋人，现在做美容整形的那位医生介绍给我。”
“之后，那位医生又帮忙介绍了‘王牌应试指导老师’。”
“不仅如此，还帮我交了两年的函授教育的学费。我妈总是提醒我说，东京坏人很多。我倒觉得根本不是。也许是我运气好，遇到的都是热心人。”
“其实不然。是珠绪你让大家这么做的。你身上有一种让大家想要为这个女孩做些什么的力量，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哦？我吗？岂不是很厉害？”
不过，珠绪补充道：
“我之前也怀疑过，大家为什么都对我这么热心呢？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我考医学部是天方夜谭，出于好奇心才对我这么好的。人嘛，看到别人拼命努力时，总是会想要伸出援助之手。以前打工时，感觉大家也是这样。嗯，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她突然提高了嗓门。
“对了！帮我的人里忘记说翔的外婆了！我现在之所以能从早到晚待在图书馆里学习，多亏了外婆。我一直想着要亲自去道声谢呢！”
“没事，没事！你要是那么在意，就写封信好了！”
“我不是写过吗？你不记得了？”
确实，翔回想起来。珠绪的字写得不好，圆圆的还带着她独有的怪笔迹。字虽然没错，但笔顺乱七八糟，有时看起来很别扭。
翔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外婆看到来信时吃惊的表情。外婆肯定会说：“一看字就知道这姑娘是什么家庭出身！”
外婆并非是出于对珠绪的热心才借钱给她的，而是因为另一桩交易。当然，翔决心要把这一切作为一个秘密隐藏起来。
“下个月就要中心考试了。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大考，心里特别紧张。”
“哦？你应该参加过中考呀？”
“我们出生在离岛的孩子享受特殊照顾，只要学校推荐基本都能入学。我当时只参加了面试就通过了。面试时被问道，你觉得出生在小岛上有什么好处？我就弹着三弦琴唱了首民谣，得到老师们的好评，就这么考上的。翔，你参加过中学入学考试对吧？那会儿是不是学习劲头特别大？”
回想起当年，翔简直无法相信那个少年就是自己。总之，当时翔是一个对父母言听计从的男孩。
“要是进了这附近的公立校就糟了！那里净是些把偷东西当家常便饭的坏孩子，翔这样的孩子进去之后肯定会被欺负。”
翔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他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到离家三站地远的补习学校上课。在那里按成绩把学生分成了四个等级，翔开始被安排在蓝色班级，也就是等级最低的班级。要考取三大重点校的孩子们在红色班级，标志着成绩是最好的。不同班级的学习内容和学习进度完全不同。
这样做，处在最低等级班级里的孩子们会不会产生自卑感呢？事实证明没有，因为老师们会用非常巧妙的语言激励他们。
“你们都是第一次参加大考，分到这个班是必然的。先把基础打牢，然后再努力进入黄色班级。”翔觉得原来如此，于是便非常认真地做补习班的作业，3个月后考试成绩提高，很快就晋级黄色班级了。
“我就知道翔一定能做到的！这样竞争才有意思！”母亲由美子说道。当时每天早晚由美子都会送盒饭来补习学校。为了让翔吃到热乎的饭菜，由美子专门用保温饭盒装着。不光是由美子，每天晚上一过7点，妈妈们都骑着自行车奔向补习班。为的就是给孩子们送盒饭。
当然，也有一些学生直接从便利店里买来面包、饭团吃。由美子从心底里看不起那些狠心的母亲。
“孩子在努力，做母亲的却不能助一臂之力，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翔开始是每周三次课，到了六年级下学期选择了每天4小时的“考前冲刺课”。那时候，由美子除了周六、周日每天都要去送饭。雨天也好、雪花纷飞的日子也好，即便穿着大衣围着围巾，由美子也会蹬着自行车奔过去送饭。
翔不知为何至今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母亲呼吸时吐出的白色气体。母亲的期许真的是一种重压，但他必须达成不可。翔还记得母亲当时经常围的那条橙色围巾。那颜色即便在夜幕下也是非常鲜艳的暖色，就像母亲的爱，又如引领希望的灯塔。12岁的翔一直深信只要追随着这个颜色前行就没问题。
一番付出终于有了收获，翔尽管没有考上第一志愿的重点名校，还是进入了一所偏差值不错的初高中直升学校。只要能进前30名，就能够考上早稻田或庆应。由美子高兴之余，对翔说道：“接下来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6年之后，我们会迎来决定你人生的那一刻！你要跟妈妈一起努力呀！”
啊？！今后的6年时间还要做同样的事情？！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上了中学之后，有一种被压迫着学习的感觉。到了高中我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像珠绪说的敲开门的感觉，我肯定从来都没有过。”
“翔，你也试试看呢？”
话刚一脱口，珠绪就意识到不妙。这也许是不可提及的话题。
翔在学习方面，也算是经历过曲折的道路了。正因为如此才会休学甚至退学。曾经一度要成为精英的人，受到挫折之后表现出的反应肯定跟普通人不一样。现在在翔的心里对学习只有拒绝和怀疑。
在这方面珠绪更幸运一些。此前她根本没想过要上大学，甚至连升学的想法都没有，当时想的就是高中毕业就算完成了学习的义务。幸亏多少还有点不服输的性格。
从离岛来冲绳本岛上高中的孩子大体能分成两类。由于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有的孩子很快就堕落了，有的则考虑到父母繁重的负担而拼命努力。珠绪应该算是后者。考虑到弟弟妹妹们还小，父母每个月都给自己寄生活费太不容易了，她根本没有心情在自己的公寓里留宿朋友、抽烟、喝酒。即便是一个人在公寓里，她还是很认真地学习，成绩也在中上游。不过当时的学习没有任何策略和技巧。
可如今怎样呢？只是掌握了一些简单的学习技巧和方法，以前不擅长的科目数学就突然间有了灵感。这不正是敲开门的感觉吗？不过，因为这一点就断言学习很有意思，说“你也来一起吧”，对翔而言也许是很无礼的。翔虽然只有21岁，但就像已经看透了人生似的。他肯定没想过将来的事情。即便被问及，他也会回答说：“想那么遥远的事没有意义。”
尽管如此，翔还是很支持珠绪。珠绪出于对他母亲的愤怒，决心要当医生。这种想法本身很不靠谱，可翔却赞许过珠绪。
“对我母亲的说法我也很生气，说什么不是正规大学毕业的人就不是人。珠绪反驳她时，我心里其实很痛快。心想，哦？还可以这样浇灭我妈的气焰呀！当时真的大吃一惊。”
“奥肋老师，您好！跟您的通信里本应该只写与学习相关的事情，很抱歉我写了下面这些。因为您说过‘什么都可以写’，我就承蒙您这句话，写了一些个人问题。
“之前没跟您说过，我现在是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我打算将来一定要和这个男人结婚。可是最近我开始有些苦恼了。现在我已经辞掉工作，每天从早上9点一直学习到下午5点，吃过晚饭后继续学习，然后就睡觉。整天泡在学习里对于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感觉很辛苦。不过在奥肋老师的指导下，确实明白了很多东西，进展也很顺利，有时感觉也挺开心的。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是我最近感觉自己和男朋友之间的谈话越来越不投机了，心里很担心。我男朋友是从初高中直升学校退学的，目前是一个打工仔。他很支持我，也会鼓励我，要我加油。只是他自己对学习丝毫没有兴趣，甚至连听都不想听。而我一天到晚都在学习，也实在没有别的话题了。
“我偶尔会陪男朋友打打游戏，以前觉得特别开心，现在却认为是在浪费时间，想利用这个时间多学点。我很苦恼，讨厌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复习考试时还为感情的事情苦恼，您肯定会不能理解。不过我原本就是因为要和男朋友结婚才想考医学部的，想法和动机都不纯。我真的很喜欢我男朋友，他也是我的动力……您肯定会说有时间苦恼这些事情不如去多做点习题！
“现在英语我已经掌握了《单词集1900》的一半，数学也已经做完了《解析问题集ⅢC》的三分之一。可生物和化学只是大体上看了一下教科书。
“您说生物和化学在最后的9个月就能复习完。第一次参加中心考试，虽说是积累经验，可我还是担心。真的可以不复习吗？要是只得十几分那就太丢人了。
“天气转凉了，您多注意身体！小心预防流感。另外，中心考试之后，能跟您见上一面吗？”
“珠绪，你好！东京好像已经进入冬天了，没感冒吧？你也要多注意预防流感！
“接下来我想依次回答一下你的问题。首先，关于你和男朋友的关系。有人说谈恋爱是考试复习的禁忌，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只要意志足够坚定，还是有可能处理好恋爱和学习之间的关系的。
（我没有真正见过你和你男朋友，所以接下来的这些话你就参考着听一听。）
“如果照目前的状况继续下去，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和你的考试复习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你男朋友虽然支持你参加考试，但是由于过去的经历造成对学习抱有抵触心理，甚至可以说是仇视情绪。这样的话，你只要学习，或者提及学习的话题都有可能让他很不愉快。你如果按照目前的状态去复习的话，接下来成绩会有很大程度的提升，考上医学部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大。而他很可能产生自卑心理，这对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参加考试都会带来负面影响。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消除你男朋友对学习的抵触情绪和厌恶感，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就像你感受到的那样，‘了解未知事物、解开以前不会的问题’实际上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珠绪的谈话中，即便再少，肯定也会有某一点点内容让你男朋友感到，‘哦，原来如此！’从而产生兴趣。最理想的方法就是从这样的兴趣点入手，打破你男朋友厌恶学习的壁垒。
“其次，关于中心考试，我给你一些建议。这次对你来说是第一次大考，目标不是考取合格分数，而是了解目前的实力，检验之前的学习成果。另外，就是要感受一下中心考试的现场气氛，甚至于体验一下考大学的感觉。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考十几分该怎么办？’
“当然，尽管不是正式的，但既然是考试，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认真对待。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固然重要，但中心考试并不容易，绝对不是没复习、临时抱佛脚就能得高分的。生物和化学既然没复习，就干脆不要在意考多少分。但已经复习到一定程度的数学、英语，为了检测学习效果，还是要努力考取一定的分数。
“第一次参加中心考试，周围有很多考生，感受一下现场特有的气氛。肯定有压力、也肯定会紧张，现实往往不会像想象的那样顺利。我觉得对于你而言，把明年的正式考试当作目标，继续努力就好了。
“最后，辅导学校明令禁止函授过程中老师与学生见面，很抱歉。不过，每年3月顺利考取的学生会和老师以及工作人员齐聚一堂，举办庆功宴。我很期待能够在那时候见到你。
“好了，就这样吧！多注意身体。”
珠绪反复地读了很多遍奥肋老师的回信。
珠绪被那句“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你”深深地打动了。自己真的能做到提及学习又不引起翔的反感吗？这种事情自己真的能做到吗？近来珠绪的话题，大多是关于在图书馆里认识的那位广濑先生。
“广濑好像有两个女儿，而且都已经年过30岁，还没结婚。广濑为此很苦恼。”
“这种事没什么稀奇的。”
“那倒是。不过我在广濑的手机上看过照片，两个人都是大美女，学习也都很优秀。据说其中一位还是某所大学里的讲师呢！”
“那样也挺潇洒的。像我姐姐那样，总是把男人分成三六九等，为此刻意打扮自己，忙于参加联谊活动简直太差劲了！让人吃惊的是竟然还真有很多男人会上当！”
“我没见过翔的姐姐，一定特别漂亮吧？”
“嗯，还行吧！高中时被星探发现过，这让她觉得很自豪。不过那种程度，但凡化化妆都能达到。”
“怎么可能，你姐姐肯定是个美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什么意思？”
“天生漂亮的人都会这样吧！觉得自己很特别，一定要找个跟自己般配的男人结婚才行。有这种想法很自然。”
“我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会有这么厚脸皮的想法吗？”
“肯定会这么想。我最初也不这么认为，可是母亲一直跟我说，选择男人时一定要般配，不然如果自己不工作的话会变得很惨。可是所谓的工作干什么好呢？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的理解就是要掌握一技之长，于是当初就去了会计学校，根本没想过自己要当一名医生。翔，你说我真的能当上吗？”
“嗯……”
“你直说吧！”
“说实话，开始我也认为不可能。不过最近开始感觉没准真的能成！”
“翔！”
珠绪突然抱住翔，像是要用鼻子去嗅对方的毛衫似的，脸颊慢慢靠近翔的身体。
“翔，你不会把我甩了吧？”
“肯定不会！”
“我之所以这么努力全都是为了要和你结婚。真的！如果考上了医学部，你却把我甩了，那就太可悲了。”
“我明白。”
珠绪突然抬起头。
“我们好久没亲热了，不然今天就……”
“算了，算了。”
翔微笑着说道：
“你肯定也累了。其实我对那种事也没太多想法，我能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