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探福原家
可奈认为圣诞前夜虽然不是一决胜负的日子，但也是该做个总结的时刻。这个夜晚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确认这一年在和什么样的男人恋爱，相互之间的情感到达了哪种程度。
可奈是个没有奖金的派遣员工，她向母亲撒娇要来了零花钱，用这些钱买了一件连衣裙。最近经济不景气，减价特卖开始得早，衣服打折的力度也很大。这条带有可爱腰带的灰色连衣裙很早就开始半价销售了。
冬天身穿无袖连衣裙本身就是年轻漂亮女孩的特权。可奈为了搭配这件衣服，打算特意到美容院去做一下头发。尽管提前预约过，但还是等了很久，而且做头发用的时间反倒比平时要短。负责做头发的男性造型师跟可奈搭讪：
“今天是圣诞前夜的约会吧！”
“嗯，是。”
“那就给你弄得华丽点吧！”
“可以，不过也别太夸张了。”
“没问题。肯定不会弄得像那些女公关似的。”
于是可奈鲜有地挑染了些颜色，用皮筋把后面的头发拢得稍高一些。这样一来发型确实一下子华丽了很多，显得更有女人味了。
“这样还真不错！”
“我说的对吧！今天这是要去哪儿呢？真是羡慕，圣诞前夜去约会。我已经有20年没过过圣诞前夜了。每次都是累得半死，然后跟店里的伙伴们一起去喝喝啤酒而已。”
可奈咯咯地笑着。今天晚上她要去的是米其林，一家三星级法式餐厅。这家店出了名的难预约，主要是预约电话根本打不通，总是正在通话中。可奈周围几乎没有人去过这家餐厅。
北泽为了可奈在圣诞前夜预约了这家店。虽说是前辈因为突然安排了工作让出的席位，但不管怎样，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圣诞前夜，餐厅里座无虚席。圣诞节特别套餐，一位就要28000日元。再点上一瓶好点的红酒，两个人就得花掉大约10万日元！可是店里有很多和北泽、可奈他们年龄相仿的人。他们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呢？真是搞不清楚。这至少说明一点，那就是不管世道多不景气，新闻里报道穷人又增加了多少，但事实上还是有富人阶层的。
可奈想，自己充其量就是一般水平，只有靠恋人或是认识的男性朋友的关系，才能出入这样的餐厅。如何才能成为这里的常客呢？只有成功地嫁给这样的人才行！
穿着与这种高级餐厅相符的装束，被店员们视作贵宾，丝毫不会心虚、胆怯，很自然地与女性朋友们围坐在一起说笑，最后取出以丈夫的名义办理的银行卡结账。
“请用这个结账。”
自己是否真的能够迎来这一天呢？不管怎样，圣诞前夜，男人和女人都会认真对待。幸运的话，今晚就会相互立下誓约，必须谨慎行事才行。
“这家餐厅真不错！”
可奈环顾四周，表现得像是出于天真烂漫的好奇心，而非随意做出的举动似的。
“这家餐厅经常上杂志。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的装修、装饰的花束都很漂亮……圣诞前夜能够来这里简直跟做梦一样！”
“我听前辈说，泡沫经济时期，这种店在圣诞前夜都是限时的，一晚上要翻两轮。每一轮快结束的时候，坐在墙边的女孩们就会一起打开礼物包装，那场面相当壮观。至今人们还会经常提起。”
“唔，那会儿的人们为什么做出这么可笑的事呢？这些女人凑在一起做某件事难道不觉得别扭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凑在一起又何妨，只要有人为自己花钱，自然高兴。那个时代就是这样！”
吃过饭后，两人顺理成章地来到北泽的住处。这是一幢高级公寓，就建在白金大道不远处。一室两厅，针对外国人设计的起居室看上去相当宽敞。有最新的厨房设施，还有足够一个人用的大型衣物收纳空间。
可奈第一次来这里时，被起居室和卧室里放置的显示屏惊呆了。上面不断传来各国的信息和数据。
“做我们这行的，家里都放着这种设备。”
北泽很自然地说道。两个人的初夜时，北泽特意关掉了卧室的显示屏。
在那之后，可奈又来过6次。她已经熟悉了咖啡机的用法。咖啡杯有三个形状各异的杯子，厨房的柜子里只有几个盘子。这一点足以证明这个房子没有其他女人出入过，可奈暗自揣测。如果有这么大的空间，大多数女人都会购置很多餐具和小物件，摆得到处都是。
可奈用一个廉价的托盘将两个咖啡杯端到沙发边上，北泽正在摆弄他的Ipod。
“好像是操作失误，应该已经下载了呀？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怎么了？你除了工作以外，简直就是个电脑盲……下次我来帮你下载吧！”
“Thank you！不过我打算明天早晨听的，本来还挺期待的呢！”
北泽每天早上都要到附近的健身房，在跑步机上运动30分钟。Ipod就成了运动时的必备品，他会用它听很多自己喜欢的曲子。
“哦，对了！这是送你的！”
北泽从宝格丽的电脑包里取出一个礼物盒。从包装纸的大小来看，可奈瞬间就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了。肯定是名牌时尚戒指！
“圣诞礼物！”
“哇！我真是太开心了。”
可奈虽然猜到了会收到礼物，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戒指。仅仅交往3个月，这应该算是相当贵重的礼物了。
北泽是一个非常认真的男人。可奈已经跟他发生过几次关系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当然时尚戒指也有很多档次，其中就有上面镶有宝石的订婚戒指。
莫非北泽今天晚上就会说：
“我想结婚了！嫁给我吧！”
虽然可奈以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但也说不定真的会有这样的！那种在两个人深入交往之前就提出结婚的男人。他们也许认为不以结婚为前提，与年轻女子发生关系是不道德的。
这种男人不按部就班就会过意不去。虽然有些无趣，但却非常适合做结婚对象。
可奈觉得北泽就是这类男人。她一边慢慢地解开白色蝴蝶结，一边思考着。至今自己也见过几个有钱的、或是收入颇丰的男人。他们大多很健谈，非常善于宣传自己，在别的女人面前也肯定如此。于是，可奈开始追求淡然、诚实的高收入者。北泽正是不二人选……
她终于解开了蝴蝶结，里面是一个方形小盒子。打开这个盒子的瞬间，或许可奈的人生也会随之改变。
不过，盒子里装的只是一枚可爱的花形胸针。
“不是戒指呀？！……”可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哦？！”
“看到这种盒子，我还以为是戒指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知道尺码嘛！又没有时间一起去买……”
“可是，人家想要的是戒指……”
失望至极的可奈一下子哭了起来。北泽在吃惊与苦恼之余，呆呆地张着嘴巴。
“我也知道咱们刚刚开始交往，不该让你买戒指之类的礼物。可是毕竟是第一个圣诞节，又看到这么一个小盒子。我还想不会真的是……其实不用那么昂贵的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要戒指。”
“抱歉！抱歉！是我不好，选了一个让人误会的盒子。”
北泽搂着可奈的肩膀将她拢入怀里。可奈的直觉告诉她，北泽与以前的那些男人完全不同。
“这样厚着脸皮说想要戒指是我不好……”
泪水继续流淌。可奈明白眼泪对这个男人很起作用，而且这样哭一会儿，自己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真对不起！给你留下不好的回忆了。想要戒指确实是我太过分了……”
“嗯，可奈。”
北泽调整好呼吸说道：“我很喜欢你，今后也打算和你一直交往下去。但是马上结婚有些困难……”
“我可没这样说。”
但可奈真正想的是：“什么？那还遥遥无期吗？”
“我也才刚刚毕业，根本没想过结婚的事。”
北泽温柔地拍着可奈的肩膀，安慰她。
“是我的问题。我的父母离异，没有信心撑起一个家庭。以前我就认为自己不可能拥有家庭。最近我一直在想，这样似乎很对不起你。”
“这些都没关系。”
可奈紧紧地搂住北泽的胳膊，仰视着他的脸庞，适时地再一次潸然泪下。
“我真的很喜欢玲一，你是我见过的男人里最喜欢的一位。即便不结婚也没关系，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就满足了。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可奈！”
北泽激动地吻着可奈，直接把她压倒在沙发上，疯狂地拉下连衣裙的拉链。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是冲洗完毕后在床上缠绵。此刻的北泽与平日判若两人，连最重要的环节都忽略了！可奈迟疑了片刻，心想：好吧！就这样吧！于是，便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母亲，您身体还好吗？
“您那里的梅花马上就要盛开了吧！
“我没有打电话、发邮件，而是这样给您写信，大多是有比较正式或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想告诉您，这次也是一样。有件事很难说出口，不过也不算什么坏事。
“事实上，可奈马上要结婚了。本来是件高兴的事，但又不能尽情地享受这份喜悦。因为可奈已经怀孕，现在已经3个月了。如今这个时代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并不少见，但毕竟不是什么体面事。可奈是我唯一的女儿，作为父母很想为她好好地操办一下，给她披上婚纱，让您也看看。但这一切似乎是很难实现了。
“对方父母离异，不打算摆婚宴了。说是近期把户籍手续办好就完了。
“可奈的对象叫北泽，在外资银行工作。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说是个通过股票操纵几十亿日元资金的工作。您一听到玩股票的人可能就会皱起眉头，不过最近这些人也都是从一流大学毕业的。
“母亲您也知道，可奈从小就爱慕虚荣，一直憧憬自己成为有钱人，总是向上层人看齐。作为母亲，有时我也很无奈。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所以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就只能默许了。
“对方住在白金的豪华公寓，可奈现在就很期待。她说，对方那里什么都有，原本准备用来办婚事的那笔钱我打算让可奈带上。母亲您在今年年底也许就能见到曾外孙了。
“可奈这边算是暂时让人放心了，可翔那边却还不知道在干什么。之前提到过，同居的那女孩竟然说出‘要考医学部’这种不靠谱的话，现在好像连工作都辞了。虽然我已经决定不再为翔的事烦恼了，可一想到那孩子还要负担起所有的家务，就越发觉得他可怜。那姑娘简直太不像话了。”
出生6个月的儿子躺在婴儿车里，可奈推着婴儿车走在大街上。
白金大道如同这个名字一样，是一条非常漂亮的街道。两边的树木此时已开始长出嫩叶，阳光下已经形成些许凉荫。两旁零散地开着一些时装店和餐厅，这里的人流没有表参道那么多，却是一条透着成熟气息的街道。
住在这附近高级公寓里的女人被称为“白金女士”。可奈在23岁就获得了这一称号。
可奈是朋友中结婚最早的，应该也是最令人羡慕的。
“那女的从大一就开始相亲！”
“她好像是奉子成婚！”
可奈很清楚会有人在背后这样议论她。不过这些只能证明她们是多么嫉妒自己。
最近，可奈带着孩子第一次到位于青山的纪国屋去购物。当丈夫帮忙抱着孩子，自己在店里闲逛时，心情格外愉快。
这里什么都有，最高级的奶酪、生火腿、红酒，还有一些根本不知道名字、也不清楚使用方法的香料和半成品。蔬菜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摆放得非常整齐。当然价格不菲，每一样都贵得惊人。可奈梦寐以求的就是毫不在意价格随意往购物车里放的婚姻生活。
如今这一切比预期的还要提早实现。可奈穿着非常符合这家商店档次的衬衫和牛仔裤。带跟的皮鞋、高级薄款开衫，可奈全身洋溢着满满的幸福，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有一点让可奈非常介意，那就是北泽比想象的要吝啬得多。
“我赚的工资确实很高，不过要缴的税费也很多，税后也就跟经济好时电视台的工资差不多。”
可奈心里有些不快。这种事不必一一说明，北泽似乎有些误会。可奈认为自己绝对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虽说一直想嫁给一个高收入的男人，但并不是因为想要奢侈度日。
自己不是那种没有教养的女人，跟有钱人结了婚就买很多衣服首饰、出国到处旅行。只要说一声，过日子需要简朴些，自己肯定会照办。但是没钱的简朴度日与有钱的简朴度日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自己还是能够既讲究生活品质，又适当地勤俭持家的。只是可奈总想向别人证明自己是一位高收入的年轻男士的妻子。可在那之前，丈夫北泽往往用比以前更加强硬的态度表示：
“可奈，你肯定清楚！做我们这行的顶多干到45岁，再干的话，体力和精力肯定都达不到了。”
“我知道。”
正因为如此，在外资银行做股票的人才能拿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额收入。
“我的计划是将来做基金，在那之前打算用赚到的钱投资一些房产。所以这个家所有的钱都由我来管理。很多问题非常复杂，估计你也弄不明白。”
因此，可奈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现金。当然额度要比可奈预想的高很多，但也没有到让朋友们嫉妒的程度。
北泽说，房租是由公司给付的，生活上应该用不了太多花销。可这是富人区，光是住在这里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附近超市商品的价格、洗衣费等都比可奈娘家住的那一带贵很多。
最费钱的当然就是独生子航一了。广尾站附近有好几家婴儿用品商店，里面的东西都很可爱。可奈每次去逛都会花些钱。现在用的婴儿车就是在进口商品店里买的。
一年后还要去上幼儿早教。可奈自然还打算让孩子参加私立小学的入学考试。自己直到高中上的都是公立学校，这一点让可奈感到很没底气。
那些从小学到女子大学附中直升上来的同学，论头脑和气质远不如自己，却都高高在上。就连备受其他学校男生欢迎的女子大学高尔夫俱乐部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只允许从小学或初中直升上来的同学参加，“外来人员”一律拒绝接受。
可奈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也遭受同样的待遇。她紧紧地抱住儿子，从婴儿的身上能够嗅到幼小生命体独有的、宛如蚕蛹般细腻的气味。私立大学附属学校也可以，不过男孩还是让他参加中学入学考试，将来上东大更好。即便如此，小学也不能上这附近的公立学校，可奈希望他能去上个有名气的学校……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时，北泽都很不高兴，理由很简单：“这么小的孩子，谈什么升学的事！”另外，北泽对孩子的态度也很奇妙，疼爱是疼爱，但是难免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可奈觉得也许初为人父的男人都会这样。不过有一天，北泽突然念叨：
“要是女孩就好了……要是女孩的话，只要尽心疼爱就好。男孩真不知该怎么带！我从来没有跟父亲一起投掷过棒球或去动物园的记忆。”
北泽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是当药剂师的母亲一手带大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可奈心里充满感慨。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家庭出身，但毕竟一家四口一直在一起。弟弟尽管变成那副样子，以前确实有过很多快乐时光。
“父亲不在身边，玲一还能有今天的作为真了不起！不仅从京都大学毕业，还从事这么厉害的工作，实在是太出色了！你可以自信些！像我弟弟，父母都在身边不还是中途退学成了无业游民，那才是最差劲的！还对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孩言听计从，真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