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饥饿的鲨鱼
贝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从未遭遇过如此严峻的考验。
贝克曾遭遇过困境——很多困境——但那都是在陆地上，可以随时在手边找到能够帮助自己活下去的东西。贝克可以找到食物，即使那只是昆虫；贝克可以找到水，即使只能喝自己的尿。而且，贝克总有可能会被人救起或自己走出困境的希望。
但是在这片汪洋大海中，贝克一无所有——在他附近只有一条基本上泡在海中、几乎翻了的船，以及一片到处都是饥饿鲨鱼的海域。
贝克知道这次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他们离陆地还很远。他们没有地方可以休息。太阳还在上升。即使他们没有被鲨鱼吃掉，也会被太阳晒死的。贝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完了。”
但就在此时，贝克仿佛在脑海中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要轻言放弃，贝克……”
贝克闭着眼睛，仿佛在各种纷繁复杂的景象中看到两个人走了过来。贝克立即认出了他们。
当贝克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他曾因为摔倒在地上而弄痛了膝盖。他记得自己当时立刻就哭出声来。“不要轻言放弃。”当身处达特姆尔，浑身湿透几乎要被冻死的时候，贝克唯一想做的就是放弃一切努力、躺下睡倒。“不要轻言放弃。”这是贝克家的家训。
贝克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影不见了，但对他们的记忆还深深地印刻在贝克的脑海中。“我不会放弃的，妈妈……我不会放弃的，爸爸。”贝克低声说。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秒钟之内。
“好。”贝克大声说道。他开始快速思考着。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尽量让身体离开海水。另外，他们还需要提防鲨鱼。最后，他们要尽量节约食物和水。
第一个任务并不困难。“我们要轮流站到船上去。每个人站一小时。嗯——按名字字母的顺序吧？这样的话，你应该是第一个。”贝克对艾比说。
“那你会是第二个，而我会是最后一个！”詹姆斯抗议。
贝克看了他一眼。“好吧。”他用冷淡的语气说，“那按年龄怎么样？我会是最后一个，因为我年龄最小！”
“好了！”法瑞尔用命令的口气说，“我们按现在的位置以顺时针方向排序。从詹姆斯开始，然后是贝克、艾比，最后是我。詹姆斯，让我们来帮你一把……”
詹姆斯迅速地行动了起来。他踢了几下水，然后在众人的推扶下，在哗哗的水声中爬到了船尾浮起的狭窄空间上。
詹姆斯的脚离水面只有2厘米左右的距离。他只能摇摇晃晃地站着。贝克觉得，如果鲨鱼游过来撞到船上的话，詹姆斯肯定会再次跌入水中。但离开水意味着不再寒冷。浸泡在水中的三个人抓住了船一侧浮起的救生索。
“拿住这些东西。”法瑞尔把箱子和水袋都递给了詹姆斯。
“嘿，”詹姆斯说，“我们可以和在陆地上时一样，在这里也制作些水！”詹姆斯似乎对自己的主意十分满意，这让贝克不由得暗暗笑了。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一个人也永远不会说放弃。
“也拿住这个……”一个船桨在附近浮了起来。贝克把它拿了过来并递给了詹姆斯。船上的人还要负责防备鲨鱼——他将担任鲨鱼防备者。“你能看到些什么吗？”
詹姆斯快速地转了一圈，看了看附近的海面。“没看到有鳍——至少现在没有。”
“好，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干些什么？”艾比问。
贝克思考了片刻，然后还是把手臂上的包扎带解下来。“鲨鱼不喜欢一群猎物聚集在一起——它们更喜欢选择那些落单的目标。所以我们必须聚集在一起。我会来负责此事……”
贝克花了几分钟，把包扎带穿过了每个人救生衣的带子。
“这样一来，”贝克把包扎带在法瑞尔的救生衣上打了个结，“我们就没有人会漂走了。”
“那鲨鱼呢？”艾比还是不忘提醒贝克。
“对，我们只有在必须移动时再移动。另外，我们必须尽量缓慢地移动。尽量不溅起水花。千万不要蹬腿。”说这句话的时候，贝克侧头看了看詹姆斯。在詹姆斯努力爬上船尾时，他踢出了不少水花。“不要让鲨鱼觉得我们是受伤的动物。”
贝克继续思考着。他和鲨鱼的经历不全是不愉快的。他曾在红海和鲨鱼一起潜水。当鲨鱼没有把你当作食物时，你会发现鲨鱼是一种神奇的动物——它们身体轻柔、动作优雅，就像慵懒的水雷一样，只靠鳍的轻微摆动就能全速前进。没有被打扰，没有感到饥饿的鲨鱼是没有攻击性的。
在潜水时，有一个向导带了一把捕鱼枪，不过那只不过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向导会监视鲨鱼，以防鲨鱼突然产生攻击人类的念头。这个向导曾告诉过贝克要小心些什么——现在贝克打算把这些信息分享给其他人。
“看不到鳍不意味着鲨鱼不会攻击。如果鲨鱼只是在缓慢、优雅地游动，那么这意味着鲨鱼只不过是在徘徊。也许它们只是好奇而已。如果鲨鱼开始加速，并开始左右改变方向——这意味着鲨鱼已经有些被激怒了。如果鲨鱼弓起了背，抬起了头，然后以‘之’字形的路线全速向你推进——这意味着鲨鱼已经准备攻击了。如果鲨鱼做出了这样的动作，船上的人必须做好再次打它的准备。知道了吗，詹姆斯？”
詹姆斯脸色灰白，但他还是用双手抓紧了船桨并挺直了腰。“知道了，谢谢。”
“好的。接下来……”贝克看了眼艾比，他无法忍住笑意，“你是想听好消息还是想听坏消息？”
艾比眯起了眼睛。很明显，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贝克现在会笑。“先听好消息。”
“鲨鱼只能看到黑白色，这能够帮助它们分辨形状。一种毒性很大的海蛇就是黑白色，它们以此来警告鲨鱼。实际上，海洋中还有很多生物也是黑白色的，它们也希望用颜色来误导鲨鱼。你身上的黑白色很有可能会让鲨鱼觉得你是一条有毒的海蛇，或是其他应该避开的动物。”
听到这句话，詹姆斯也笑了，就连法瑞尔看上去也在竭力地忍住不笑。艾比的脸色则变得很难看。
“太让人放心了。那坏消息呢？”
“你需要摘下你的戒指，我也要摘下我的手表。”贝克把手表摘了下来，“首饰和手表会有反光，鲨鱼会误以为这是鱼鳞。”
贝克把手伸入水中，摸了摸放着詹姆斯戒指的裤兜。他拉开拉锁，把自己的手表也放了进去。
艾比举起手，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她的脸上充满了疑惑。“我不知道，贝克。这个戒指非常宝贵，我可不想它从裤兜里掉到海里。”
“妈妈！”詹姆斯抗议，“听他的吩咐吧！还是说你更希望一直举着手？”
艾比怒视了詹姆斯一眼。
“我的裤兜上有拉锁。”贝克安慰艾比，“我可以好好地保管你的戒指。”
让贝克意想不到的是，这番话并没有打消艾比的疑虑。又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做出决定，把戒指摘了下来。
“不用了。”艾比把戒指放到救生衣的一个兜里并拉上了拉锁，“高兴了吗？”
贝克没有回答她。他很难想象一个人在得知摘下银戒指能够帮助他们活下来时，会犹豫半天才把戒指摘下。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和贝克无关了。
“好。”贝克继续说，“海上的阳光会很强烈。船上的人必须把救生衣摘下来，把它盖在头上。我们其他在水中的人要躲到船上人的影子中去。船长，我们又需要你的背心了——我们需要再弄点水。我们会把过滤器放在船上，和詹姆斯在一起。”
法瑞尔幽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点了点头。
“而且……”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贝克一直不想直接问的，但他们每个人都有听到这个问题答案的权利，“有人会来找我们吗？”
“有。”法瑞尔说，“当救援服务中心发现我们偏离航线后，他们会扩大搜索的范围。如果我们走运的话，他们会找到我们。但这取决于他们会出动多少只船和多少架飞机。他们动用的资源越多，就越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我们。”
法瑞尔的话听上去充满希望，但贝克看到他讲完这段话时咬了咬嘴唇。法瑞尔真的对救援服务中心这么有信心吗？还是说作为一名职业船长，他只不过是在为其他人打气而已？
贝克没有质疑法瑞尔。没有人想听贝克指出这一点：“你只是在安慰我们，对吧？”
“太好了。”这是贝克实际上说出来的话，“我还带着信号弹。”贝克拍了拍口袋以确认信号弹还在那里。“你也带着你那颗信号弹吗？”贝克问艾比。艾比点了点头。“好，我们要仔细观察四周，一旦有需要，我们就可以发射信号弹。但前提是他们必须离我们足够近。”
贝克询问救援一事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鲨鱼。鲨鱼一般喜欢在夜晚实行攻击。
贝克没有把这个信息告诉其他人。他不想他们承受无谓的担心。他们还需要支撑一整个白天。贝克决定，和他们分享有关鲨鱼信息的最好时机，是等他们确实能撑到夜里的时候。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水中的人躲在詹姆斯的影子下。他们三个都尽量不移动、不说话。除了确实无话可说之外，他们还需要尽一切可能保存体力。
很快，詹姆斯待在船上的时间到了，该轮到贝克上船了。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船尾露在海面上的部分干燥而温暖。詹姆斯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水中，因为水里要凉爽许多。
贝克阴沉着脸，看了看四周。他们周围只有海水。贝克没有看到鳍——这是个好消息；但他也没有看到船只——这是个坏消息。贝壳抬头看了看天空。
一架飞机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纯白色的痕迹。贝克嘲讽地笑了笑。现在他们的处境和二十四小时之前“海云”号刚刚沉没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如果有一架飞机能够飞得低一些——比如把飞行高度降低四五千米——那么他们就有可能被飞机上的人看到了……
贝克用手指抠着救生艇上的油漆。这样做虽毫无意义，但能够帮他找点事做。那片被贝克漫不经心抠掉的油漆下面露出了字母“O”。
过了一会儿，贝克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次，贝克眯起了眼睛。天空中飞机的痕迹还在。一般来说，痕迹会在飞机经过后几分钟内慢慢淡化。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痕迹会完全消失，或只留下淡淡的白色。但现在痕迹还是很显眼。
在贝克待在船上的一小时内，痕迹基本上一直都在。贝克每次抬头都能看到它。这只有一种可能性。只有低压空气中才会出现这种现象——这意味着暴风雨就要来了。这场暴风雨到底是贝克在“海云”号上看到的飓风呢，还是只是一场普通的暴风雨呢？普通的暴风雨也很可怕。
不论如何，对贝克这一行人来说这都是坏消息。但暴风雨应该会赶跑鲨鱼……
应该会。
贝克下意识地看了看水面。他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天上的云彩。对于天气的变化，贝克实在是无能为力。如果暴风雨要来，那它早晚都会来。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去克服这个问题而已。
贝克的手指还在抠油漆。在“O”之后，船上又露出了“S”的一部分。在“S”之前，贝克还发现了半个“M”。
贝克决定一探究竟。他用力地抠着油漆——现在他比之前要用力多了，而且把整个指甲都抠在救生艇表层油漆下以扒掉油漆。
很快，油漆下的字样显现了：“L.U.M.O.S”。
“路莫斯……”贝克小声说。
艾比突然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贝克停顿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没什么。只不过这条船是路莫斯的。”
贝克本不该吃惊。史蒂文是路莫斯雇来的。史蒂文带他上了船。发现这条船也属于路莫斯公司本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贝克歪过头，仔细地看着“路莫斯”的字样。这是贝克第一次看到路莫斯名字中的字母中间有标点。这意味着路莫斯不仅仅是个名字，它应该还是个缩写。贝克很想知道路莫斯到底代表哪些词。
“失败者联合……”贝克嘟囔着，但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三个字母分别代表什么词。
突然，贝克像被泼了一脸冰水一样。
“贝克……？”法瑞尔听起来很担心。
贝克应该是惊呼了一声。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来。他是怎么想到的呢？或许，这是因为贝克最先看到的三个字母是“M.O.S”。
贝克拉开了自己裤兜的拉锁，拿出了詹姆斯的戒指。他侧过脸来，仔细看着里面刻着的几个词：
熟练，服从，成功，逻辑，理解。
贝克第一次就是按这个顺序看到这几个词的，但这几个词在戒指内侧绕了一圈。贝克可以从任何一个词开始按顺序读它们，比如从“逻辑”开始……
逻辑（Logic），理解（Understanding），熟练（Mastery），服从（Obedience），成功（Success）。
L.U.M.O.S。路莫斯。
贝克惊讶得张大了嘴。詹姆斯看了贝克一眼。突然间，詹姆斯的脸色变得异常惨白。他把头转了过去。
“你……你说你的外祖父创立了家族企业……”贝克磕磕巴巴地说，“你说的家族企业……是路莫斯？”
“对！”詹姆斯喊道，“路莫斯。一切都和路莫斯有关。不，正确的答案是，一切都和你有关，贝克·格兰杰。发生的一切都和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