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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亡灵LOS OLVIDADOS

8

蓝色电车缓缓往上前进,一盏金色星火在前方开道,仿佛一艘大船驶进夜雾。费尔南迪托搭乘后节车厢。他遵照阿莉西亚的指示,把伟士柏摩托车停在罗通达酒店旁边。他眼看摩托车渐渐消失在远方,前方迎来漫长的大道,沿途尽是豪宅大院,花木扶疏,宛若梦幻般的城堡若隐若现,花园处处可见喷泉和雕像,就是不见人影。富商巨贾从不待在家里。

大道的最高处隐约可见松园踪影。庄严有如大教堂般的建筑,在云雾间窜了出来。矗立山丘上的建筑,呈现了魔幻般的尖塔、檐角和锯齿状的复折屋顶,仿佛一座神庙,俯瞰巴塞罗那全景,以及部分北方海岸和城市以南的景致。费尔南迪托揣想,若是晴空万里的日子,在那座山丘上登高一望,或许能看见马约卡岛。不过这一晚,整座建筑被乌云团团包围了。

费尔南迪托咽下口水。阿莉西亚指派的任务开始让他惴惴不安。有个在沙场上失去一条手臂和一只眼睛的叔叔曾告诉他,一个英雄形成时,内心会开始有恐惧感。但是毫无恐惧地直捣险境,那只是笨蛋才有的愚勇。他不知道阿莉西亚究竟是期望他做英雄或笨蛋。或许是两者的微妙组合吧,他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份薪水确实优厚到无可挑剔,但是,阿莉西亚在他怀里悲伤痛哭的景象,足以悄悄将他带入地狱,并付出代价。

缆车驶上大道最高点,再度陷入雾海,车灯迷蒙,从山下望去,宛若氤氲里的海市蜃楼。在这深夜时分,小广场杳无人烟。孤立的街灯映照下,隐约可见两辆黑色轿车停在客栈餐厅前。一定是警察,费尔南迪托暗想。他听见有辆汽车驶近,赶紧跑到车站旁的阴暗角落躲起来。过了半晌,他瞥见车灯划过暗夜。是一辆福特,恰好就停在距离他藏身处不到几米的地方。

下车的其中一人,正好就是这天早上在银行家桑奇斯豪宅执行逮捕任务的同一人。他具有异于他人的特质,举手投足展现了一种贵族气质,出身富贵,品味精致。他那一身绅士西装,就跟苏格兰西服店橱窗里的一样,比起他身边那些朴素土气的警察同事,显得异常突兀。他的衬衫袖口别着袖扣,在暗夜中闪闪发亮,平整的衬衫显然是高级洗衣店洗烫的成果。街灯映照下,费尔南迪托发现他的袖口沾上了污点。原来是血迹。

这位警察突然停下脚步,随即又走回轿车旁。费尔南迪托一度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霎时觉得胃部好像缩成了弹珠大小。那个人找到司机,一脸和颜悦色。

“路易斯,我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你可以先回去了。记得把后座清理干净。有事情的话,我会通知你。”

“我知道了,安达亚长官。”

安达亚抽出一根香烟,点了火。他冷静地抽着烟,看着车子往下坡渐渐驶离。他具备非比寻常的冷静,仿佛世上没有任何忧虑或障碍足以干扰他的心志。费尔南迪托看着他隐没在黑暗中,吓得几乎喘不上气。那个叫作安达亚的人,那副抽烟的姿态,俨然就是电影里的大亨,完全复制了那种品味和优雅。他转过身走近瞭望台,在此远眺市区,一览无遗。片刻之后,他不疾不徐地把烟蒂往地上一扔,漆皮皮鞋的鞋尖利落地踩熄烟头,接着走向豪宅入口。

眼看安达亚绕着松园旁的小巷越走越远,直到不见身影,费尔南迪托走出藏身的角落,额头冒出一片冷汗。阿莉西亚小姐找到的是个勇敢的英雄。他加快脚步跟随安达亚,这位警官已从庭院围墙边一扇开启的拱门进入松园。大门入口有一道铁栅栏与外隔绝,门楣上悬着“松园”门牌,进了大门,一条石阶小径贯穿花园,直接通往别墅。费尔南迪托探头张望,看见安达亚的身影正缓缓拾级而上,一路拖曳着灰蓝烟雾。

费尔南迪托一直等到他抵达最高处。两位警官出来迎接,似乎在向他叙述事件发展。短暂交换过信息之后,安达亚进入屋内。一名警官尾随在后,另一名警官在石阶口等着,负责监视别墅入口。费尔南迪托暗自衡量各种可能性。若要溜进那扇门,他根本躲不过站岗警官的视线。安达亚袖口的血迹打消了费尔南迪托英勇行事的念头。他往后退了几步,观察别墅四周的围墙。墙边的窄巷蜿蜒隐入山坡,路上不见人影。费尔南迪托沿着小巷往前走,瞥见可能是别墅的后墙,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上了围墙,他抓住一根树枝,希望能跳入花园。这时他突然想起,说不定院子里有狗,不出几秒钟就会发现他……但稍候片刻,他发现了让人越加忐忑的事:现场无声无息,连树上都不见任何一片叶子飘动,也听不见虫鸣鸟叫。那个地方一片死寂。

庄园矗立山头,由下往上看,小巷与别墅看似紧邻,实非如此,他必须先爬过介于树丛和灌木小径之间那片坡地,然后找到通往别墅正门入口的石板路。但他沿着灌木小径绕到别墅后面。所有窗子都是暗的,唯有两扇玻璃窗例外,就在别墅和山丘顶之间的隐秘拐角,看来应该是厨房。费尔南迪托爬了过去,脸部避开窗户漏出的灯光,小心翼翼地往屋内张望。他立刻就认出她。就是那个在司机陪同下走出银行家桑奇斯豪宅的女人。她瘫坐在椅子上,很诡异地静止不动,脸部侧斜,仿佛不省人事。然而,她的双眼却是睁开的。

他这才发觉,原来她的双手双脚被绑在椅子上。一道阴影从她面前掠过,费尔南迪托随即看出是安达亚和另一名警察进来了。安达亚拿了张椅子,坐在那个应该是桑奇斯妻子的女子面前。他对她说了些话,持续了几分钟,但桑奇斯夫人始终充耳不闻。她一直别过头,好像安达亚根本不存在。片刻后,这位警官耸耸肩,手指轻抚银行家妻子的下巴,把她的脸庞转向他。安达亚又跟她说了些话,女子却往他脸上吐口水。警官立刻甩了她一巴掌,她摔倒在地,沮丧无助,依然困在椅子上。陪同安达亚进来的警官,以及另外一位,费尔南迪托没看到他的长相,因为他一直在费尔南迪托埋伏的窗边靠墙站着,这两人走了过去,重新把椅子归位。安达亚抹掉脸上的口水,接着用桑奇斯夫人的衬衫擦手。

安达亚做了个手势,两名警官随即离开厨房。不久后,两人架着费尔南迪托早上看见的那位接送银行家妻子的司机。安达亚点头示意,两名警官用力将司机压倒在厨房正中央的桌子上,把他双手双脚绑缚在四只桌脚上。安达亚脱下西装外套,整齐叠放在椅背上,然后走近桌边,倾身看着司机,用力扯下他脸上的面具。那是一张严重受损变形的脸,从下巴到额头无一完整,清楚可见部分下颚和颧骨已经缺损。司机被完全压制得动弹不得,两名警官将捆绑了桑奇斯妻子的椅子挪到桌边。其中一位警官双手抓住女子头部,免得她又别过头去。费尔南迪托顿感恶心,觉得嘴里有些许苦味。

安达亚在银行家妻子身旁跪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她依旧不开口,满脸愤怒。安达亚站起来,向其中一位警官伸出手,张开手掌,警官随即递给他一把手枪。他在枪膛里装了一颗子弹,以枪口抵住司机的右膝。他一脸期待地看了看女子,但终究只能耸耸肩。

震耳的枪声和司机的哀号穿透了玻璃和石墙。鲜血四溅,碎骨齐飞,厉声嘶吼的女子满脸是血。司机的身体不断抖动,仿佛通了电。安达亚绕过桌子,又装了第二颗子弹,枪管指向另一边的膝盖。一摊鲜血混合了尿液在桌上溢出,滴落在地。安达亚盯着女子看了一眼。费尔南迪托闭上眼睛,接着传来第二声枪响。他听见惨叫声时,终于承受不住恶心作呕,整个人缩成一团。呕吐物从嘴里涌出,正好吐在胸口。

第三次枪响时,他吓得浑身发抖。司机已经不出声了。捆绑在椅子上的女子满脸泪水和鲜血。她结结巴巴说着话。安达亚又在她身旁跪了下来,仔细听她说话,轻抚着她的脸,并不断点头回应。看来他已经听到他想听的话,于是站了起来,几乎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随手又在司机头部补了一枪。他把手枪还给警官,走向角落的水槽清洗双手,接着穿上西装外套和大衣。费尔南迪托强忍着恶心,静静离开窗边,往下滑到灌木小径。他在山丘顶努力找寻回去的路径,终于看到那棵让他得以爬上围墙的大树。他满身大汗,这辈子从没这样流过汗,而且都是冷汗,却烧灼着他的皮肤。跳下围墙前,他的双手双脚不停颤抖。纵身往另一侧跳下时,他重摔在地,再度呕吐。直到体内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他才踉踉跄跄往下走。他经过先前看着安达亚进屋的入口时,竟听见谈话声越传越近。他加快脚步,一路跑到了小广场。

一列电车在车站等着,俨然是黑暗中的光明绿洲。车上没有乘客,只有查票员和司机,两人正在闲聊,并共享一壶热咖啡抵抗寒流。费尔南迪托上了车,无视查票员紧盯的目光。

“喂,年轻人……”

费尔南迪托只好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枚铜板递给他。查票员给了他一张车票。

“您不会吐在车上吧?”

小伙子摇摇头。他挑了个前排座位,靠窗而坐,然后闭上双眼,想办法深呼吸,并惦记着白色的伟士柏摩托车在山下等着他。此时,他听见另一个声音正和查票员交谈。电车车厢微微晃动,第二位乘客上车了。费尔南迪托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咬紧牙。就在这时,他感受到对方的肢体接触。有一只手落在他的膝盖上。他睁开眼睛。

安达亚面带亲切笑容望着他。“你还好吧?”

费尔南迪托一时哑口无言。他将视线避开安达亚衬衫衣领上闪闪发亮的红点,频频点头回应。

“你确定吗?”

“我想……我大概是喝多了。”

安达亚笑容可掬,一副颇能谅解的模样。电车启程下山了。

“一点碳酸氢盐,加上半颗柠檬挤出来的果汁。从年轻时候开始,这一直是我的解酒秘方。喝完就去睡一觉。”

“谢谢,我一回到家就照您说的去做。”费尔南迪托说。

电车缓如牛步地往下滑行,像是抛出鱼饵似的驶过大道高处的大转弯。安达亚挪到费尔南迪托对面的座位,依旧满脸笑容。“你住得很远吗?”

小伙子摇头。“不远,坐个地铁就到了。”

安达亚摸了摸大衣,从大衣暗袋里掏出像是小信封的东西。“要不要来颗尤加利糖?”

“不用了,谢谢。”

“拿着吧,”安达亚怂恿他,“吃了会让你舒服很多。”

费尔南迪托收下糖果,双手颤抖地剥着包装纸。

“叫什么名字?”

“安伯托。安伯托·加西亚。”费尔南迪托把糖果塞进嘴里,努力挤出客气的笑容。

“怎么样?”安达亚问道。

“很好吃。非常谢谢您,我真的觉得好多了。”

“就跟你说了。我说……安伯托·加西亚,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身份证?”

“什么?”

“身份证。”

费尔南迪托本想咽一下口水,却早已口干舌燥,然后一阵忙乱地翻找了口袋。

“不晓得……我想,可能放在家里了。”

“你难道不知道……没带身份证不能出门?”

“我知道,长官。父亲也常常提醒我。我这个人有点粗心大意。”

“没关系,我了解。不过,下次别再忘记了。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

“下次不会了。”

电车正朝着终点站前进。费尔南迪托已瞥见罗通达酒店饭店的圆顶,还有在电车车灯前闪亮的一个白点:他的伟士柏摩托车。

“我说……安伯托,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

“我去看一个叔叔。他很可怜,病得很重。医生说他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很遗憾。”

安达亚又掏出一根香烟。“你不介意吧?”

费尔南迪托猛摇头,并端出殷勤的笑容。安达亚点了烟。烟头红火映在他铅灰色的瞳孔上,仿佛要起火了。小伙子觉得那双眼睛就像铁钉,紧盯着他的心思。快找点话说吧!

“您呢?”他突然问道,“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安达亚悠悠吐了一口烟,露出豺狼似的奸笑。“我在工作。”

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了进站前的最后几米。电车停靠之后,费尔南迪托立刻起身,有礼貌地向安达亚道别,随后往车厢后面走去。下了电车,他不疾不徐地走向伟士柏摩托车,跪下来开锁。安达亚站在电车踏板上冷冷地望着他。

“我还以为你要搭地铁回家。”他说。

“这个……我的意思是说,我住得不远,地铁才几站就到了。”

费尔南迪托戴上安全帽,一如阿莉西亚的建议,并将皮带扣紧。慢慢来,他这样告诉自己。他将摩托车往前一推,脚架立刻弹回,接着,他骑上马路旁的人行道。安达亚的身影立在他面前,费尔南迪托随即感受到警官的手搭在他肩上。他回过头。安达亚面带慈爱的笑容。

“来,下车吧!把车钥匙给我。”

他几乎是不自觉地点头,颤抖的双手乖乖地把钥匙交给警察。

“我看你还是陪我去一趟警察局吧,安伯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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