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3月
36
吕西安·迪普雷正好在晚饭时突然到访,玛德莱娜也已经下了楼,刚刚坐好。亨利不在家,她就一个人吃晚饭,父亲会让人送饭到房间里去。
“啊,迪普雷先生……”
玛德莱娜是个非常有教养的人,她是由衷地高兴见到他。在宽敞的大厅里,他们面对面看着对方,迪普雷将大衣反挂在肩膀上,手拿着帽子,整个人僵硬地站着,由于地板是黑白相间的方格子,他看起来就像是立在国际象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跟真的没两样。
除了让自己害怕,他从来就不认为她是个沉着而又果断的女人。
“请原谅我打扰您了,我是来找先生的。”他说道。
玛德莱娜笑了笑,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他说话的方式。这个男人是她丈夫重要的助手,可是却表现得像一个仆人。她仅仅只是无能为力地笑着,心里想要回答他,但是就在这一刻,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一脚,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膝盖弯曲了一下。迪普雷立马冲上前去扶住她,场面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要将手放到哪里。在这个瘦瘦的但却十分强壮的男人的胳膊上,她感到自己有了安全感。
“您要我叫人过来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扶到大厅边上的一张椅子上,让她坐下。
她果断笑着表示不用。
“可怜的迪普雷先生,不需要麻烦别人!这个婴儿真是一个淘气鬼,他十分好动,特别是一到晚上的时候。”
她坐了下来,恢复着正常的呼吸,双手紧紧地贴在肚子上。迪普雷仍然弯着身子扶着她。
“谢谢你,迪普雷先生……”
她对他一点也不了解,早上好,晚上好,你好吗,但是她从来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然而,她突然意识到:尽管他因为太过顺从而表现得十分谨慎,但是却知道许多关于亨利的生活和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一想到这点,她就十分不高兴。她咬紧了嘴唇,觉得丢脸,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男人而感到耻辱,而是当下这样的情况很难堪。
“你是来找我丈夫的……”她开始说道。
迪普雷挺直了身体,他的本能告诉自己不要再坚持下去,要尽可能快地离开这里,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就好像点燃了炸药线,却碰到了两面都锁死的应急出口。
“事实上,我也一样,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你去找了他的那些情妇了吗?”玛德莱娜继续说道。
这是一种恳求,寄希望于对方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真心为你效劳。迪普雷扣上了大衣的最后一颗纽扣。
“我可以给你写下你想要的地址,但是这需要一点儿时间。如果你没有在这些女人的家里找到他,那么我建议你到所有他经常去的地方找一找。你可以从洛雷特圣母教堂大街开始找起,亨利很喜欢待在那儿。如果他不在的话,那么就去圣普拉西德大街,接着是于尔叙勒街区,我已经记不起街道的名称了。”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妈的这些脏东西都在神圣的大街上……毫无疑问,这是恶对善的敬意。”
从这个有着良好教养的、怀孕的女人嘴里冒出“他妈的”这个词,在这样一间大房子里并不会令人不快,而是十分伤感。她忍受了怎样的痛苦……迪普雷在这件事情上搞错了。玛德莱娜没有任何的痛苦,不是因为爱情而受伤(她的爱情早已消失),而是自尊心受损。
迪普雷骨子里就是一个士兵,从不认输,他对此很镇定。玛德莱娜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很无奈,那是荒谬的,于是,她做了一个手势,而他打住了她,没关系,不用道歉。真是糟糕透了,他理解她。接着,她便离开了大厅,嘴里还嘀咕着“再见”,几乎听不见声音。
亨利打出了四个五,像是在说,我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就是这样的,你早晚也会赢的。围着桌子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特别是输得最惨的莱昂·雅尔丹-博勒,他的笑声是在表达对愿赌服输的比赛规则的尊重和超脱,什么,一个晚上五万法郎,真是一笔好买卖……再说了这也是事实。比起忍受亨利那咄咄逼人的胜利,失去一点钱要好很多。这个男人已经拿走了他的一切,他们相互之间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五万法郎,亨利一边计算着一边收好牌,像这样再来一个小时,我就可以收回贿赂那个碌碌无为的政府官员的钱。这个穿着巨大皮鞋的老东西,这下可以买双新的了……
“亨利……”
他抬起了头。有人叫着他的名字,现在该他说话了。我过。在这笔生意上,他有一点后悔,为什么要给他十万法郎呢!本来用一半的钱就可以获得相同的结果,也许还不用一半呢。但是他很紧张,太仓促,真是沉不住气啊!很有可能用三万法郎就……幸运的是,这个被戴绿帽子的莱昂来了。在牌上面,亨利也嘲笑他。莱昂会把总数如数付清,当然不是全部,至少是一大部分,但是如果算上他的妻子和高级古巴雪茄的话,那么就扯平了。选择合作的这个好想法,并不是说要拔了这只“大鸟”的毛,而是说这是一种特别的乐趣。
几手之后,就只剩下四万法郎了,刚才赢的钱又输了一些出去。直觉告诉他最好立马收手,于是,他便不加掩饰地伸着懒腰,所有人都明白,有人假装很累,要求拿来大衣,离开这里。当亨利和莱昂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他们俩径直地走向了各自的小轿车。
“说真的,我累死了。”亨利说道。
“现在很晚了……”
“亲爱的伙计,更确切地说,这个时候,我要去找那个迷人的情妇(一个已婚的女人,要保持隐秘),那个年轻又淫荡的女人,你无法想象她的那种下流!那孜孜不倦的欲望!”
莱昂放慢了脚步,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恕我冒昧说一句,我建议应该给被戴绿帽子的男人们都发一块奖牌,这是他们应得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但是……你的妻子……”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声音十分苍白。
“噢,玛德莱娜啊,那是另外一回事,她已经是母亲了。到你身上你就会意识到了,和一个女人一起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点燃了最后一支烟。
“亲爱的伙计,你……夫妻生活还幸福吗?”
这一刻,要让他自己的幸福真真切切地完整,那么要做的就是,丹妮丝必须找个借口说要去见一位朋友,然后出现在本来该汇合的酒店,就是这样,必须立刻就去。如果不行,他计算过从洛雷特圣母大教堂绕道则不会比这样一个路线花掉更多的时间。
无论如何,这也花了他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这总是一样的,人们都认为只会待一小会儿的时间,可是这里有两个自由的女人供你选择,你得两个都照顾到,还得慢慢地来……
当到了库尔塞勒林荫大道时,他还是笑容满面,但是当看到迪普雷的时候,笑容便僵住了。在夜晚的这个时间,他的出现可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他等了多久呢?
“达尔贡被封锁了。”迪普雷没有问候就直接说出了口,就好像这七个字足以解释所有情况似的。
“什么,封锁了?”
“唐皮耶也一样。还有默兹河畔蓬达维尔。我已经给各处都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成功联系上任何人,我想应该是所有的工地都关闭了。”
“但是……谁干的?”
“应该是市政厅吧,有人说是更高层的领导下的命令。在我们的每一个墓地前都有一个宪兵把守着。”
这个消息使亨利深受打击。
“宪兵?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的,好像还要来一些审查员。在此期间,一切都暂停。”
发生什么事了呢?那个碌碌无为的政府官员不是已经退回了他的报告了吗?
“你是说,所有的工地吗?”
事实上,重复一遍也没有用,他的老板已经一清二楚了。只是还没有注意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迪普雷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楚:
“我还想告诉您,我亲爱的上尉……接下来的好多天,我可能都不在。”
“老伙计,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这样啊。我需要你。”
亨利给了一个符合正常情况的回答,但是迪普雷的不作声却看起来不像他一贯的、顺从的沉默。这是一个十分确定的声音,是他指挥工头的口气,却又更加明确,比起正常状态下的话语,这句话没有那样毕恭毕敬,接着,他继续说道:
“我需要回到我自己的家里去。我不知道要待多久才能回来,您知道的,这个……”
亨利用工业巨头的严肃表情盯着他,迪普雷的反应让他担心。他明白这一次情况变得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因为迪普雷什么也没做,等也没等,只是动了一下头,转身就走开了。消息已经带到,他的任务也完成了,彻彻底底地结束了。这是另外一个让自己受辱的人,普拉代勒咬紧了牙齿。他重复着曾经无数次心里所想的事情:自己犯了错,给他发的工资太低了。一定是忠诚鼓舞了他,才坚持下来的。现在已经晚了。
亨利看了看表,2点半。
看时间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底楼那儿传来了一道光线。他正要推开门的时候,她也打开了门,就这样他撞见了那个漂亮的棕色头发的女仆人,怎么回事啊?波利娜,就是她,真是美极了,为什么没有睡过这个女人呢,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情。
“雅尔丹-博勒先生来了好多次电话……”她说道。
亨利吓到了她,她的胸部快速地涌动着。
“……但是电话铃声吵醒了夫人,于是,夫人便挂断了电话,让我等着你回来,然后告诉您,记得给雅尔丹-博勒先生回电话,您一回来就要马上通知你。”
迪普雷走后,来了两个小时之前才和自己分开的莱昂。
亨利不自觉地盯着漂亮女仆的胸部,但是他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莱昂和所有工地被关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好的,好的!”他说道。
自己的声音让他安下心来。惊慌失措太愚蠢了。再说,他也要好好核对一下,可能是临时关闭了一两个公墓,但是要关了所有的,这可能性太小了,这会让本来不足挂齿的事情变得更加难堪。
波利娜可能还在椅子上睡着了,因为现在站在大厅里的她,脸有一些浮肿。亨利盯着她,想着其他的事情,那个眼神就和他看所有女人一样,能让你感到不舒服。她向后退了一步。
“先生,您还需要我吗?”
他摇了摇头,于是她立马就跑走了。接着,他脱下了大衣。
给莱昂回电!这个点儿!就好像还没有做够像这样的工作一样,他还得去处理这个侏儒!
他来到办公的房间里,拿起电话,让接线员转线,对话几乎就是这样开始的,他大叫了起来:
“什么?这个报告的事儿到底有完没完?”
“不,是另外一个……”莱昂说道。
莱昂的声音没有表现出担心,看起来还能够控制住自己,在那些状况下,他早就惊讶够了。
“是关于,呃……嘎尔贡。”
“不!不是嘎尔贡,是达尔贡!”亨利愤怒地说道,“另……”
刚刚只是感到震惊的亨利,现在被这个新的消息给击倒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了解决报告的事,他已经花了十万法郎了。
“八厘米厚的一叠钱。”莱昂总结道。
亨利皱了皱眉头。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这个拿了十万法郎跑走的政府浑蛋,这么一大笔钱,都换来些什么东西?
“在内阁里,我们永远见不到同样一件东西:报告里有十万法郎,如此多的钱。钱全部整整齐齐地贴到了那些纸上。甚至后面的附页还详细概括了数字。”
那家伙上交了钱。这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
面对这个消息,亨利无言以对,怎么也拼凑不起这个谜题:报告、内阁、钱、关闭的工地……
莱昂说出了相互的关系:
“审核员描述了达尔贡公墓严峻的情况,检举了企图向已经宣过誓的政府官员进行贿赂的行为,这十万法郎就是证据。他们进入到了一个必须招供的状态。这就意味着报告的指控是成立的,因为不能没有任何原因就收买一个政府官员。特别还是用这样一笔钱。”
大灾难来了。
莱昂沉默了一小会儿,这无非就是为了让普拉代勒思考这件事情的后果而已。他的话是如此平静,亨利有一种和陌生人说话的感觉。
“晚上的时候,我父亲知道了这件事。”莱昂回答道,“部长一秒也没有犹豫,你想想看,他也要自保,立马就下令关闭了工地。按理说,他会花上一些时间来整合所有的原因,以便能够提起控诉或者开展某些公墓的检查工作,像这样的话,就会有十来天的时间,接着才会传唤你的公司上法庭。”
“你是说‘我们的’公司吧!”
莱昂没有回答他的话。明显地,在这个晚上,重点都在沉默中流走。先是迪普雷的话,这个……接着是莱昂的话,语调非常柔和以及克制,像是在说一个秘密一样。
“不,亨利,是我的错,我忘了告诉你……上个月我已经转卖了所有的股份。另外,对那些指望着你成功的小股东,我希望你不要让他们失望。这个生意和我个人再也没有关系了。我这样来通知你,那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一阵沉默,十分震撼人心。
亨利想要杀了他,亲手剁了这个侏儒。
“费迪南·莫里厄也同样卖掉了他的部分。”莱昂补充道。
亨利没有反应,十分缓慢地放下了电话,他完全被这个消息掏空了身体。他本可能会杀了雅尔丹-博勒,但是现在连拿起刀的力气都没有。
部长、工地的关闭、贿赂的控诉,所有这一切都变得更加严重了。
他完全无法控制住当下的情况了。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甚至去看时间。差不多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会儿,他冲进了玛德莱娜的房间。她没有睡觉,坐在床上,这个晚上家里有太多杂乱的事情,不可能闭得上眼睛!莱昂每过五分钟就打来一次电话,一直在说,你要告诉他……而她挂断电话说道,你给他回电话了吗?接着,看到疯狂的亨利后,玛德莱娜被吓住了。她明白他的担心、愤怒、耻辱、忧虑,甚至是痛苦,比如上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把他逼到了绝境,但是一到第二天就完全好了,他还解决了麻烦。然而这个晚上,他的脸十分苍白和僵硬,声音从来没有如此颤抖过,担心害怕到了极点:这一次没有谎言,一点也没有,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平时那种机灵和弄虚作假的神情。通常,二十步之内,你就能够感受到那种装模作样,然而现在,他却是一种十分真诚的样子……
这是单纯的,玛德莱娜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状态。
丈夫没有为突然闯进她的房间道歉,现在正值深夜,他坐到床边,说了起来。
他仅仅只是说着能说的,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但是即使是如此有节制的讲述,所说的话仍然让自己十分不高兴。太小的木棺、无能又贪财的工人、所有不会说法语的外国人……还有工作的难度!怎么想也想不到会这样!但是他应该意识到这件事情:德国佬睡到了法国兵的坟墓里,木棺装的都是土,现场偷鸡摸狗的买卖,还有那些报告,他相信用钱买通政府官员的建议能起到好的作用,当然,这是愚蠢的行为,但是最终却……
玛德莱娜点着头,听入了迷。对她来说,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亨利,说到底,为什么要你一个人来承担这个责任?谁都可以容易地说……”
亨利十分震惊,首先是他被自己吓住了,要说出所有的这些事情,意识到自己干得很差,接着又被玛德莱娜吓到,因为她是那么认真地在倾听,尽管没有反驳他,但是她是明白的。最后是因为两个人一起的这种状态吓住了他,因为这是从相识以来第一次两个人表现得像成年人一样。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就好像他们在交换对房子施工的意见,或者是谈及一场旅行和家庭的问题,总之,他们第一次相互理解对方。
亨利用另一种眼神看着她。让人震惊的正是她那大得惊人的胸部。她穿了一件薄的睡衣,还看得见那对大大的、深色的乳晕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还有圆圆的肩膀……亨利停下来凝视了一小会儿,这一秒神圣的时刻,他是极度想要得到她,这股欲望让他有了巨大的幸福感。这种性欲的强烈感同样取决于母性的、保护的态度,玛德莱娜采取了这样的方式,这在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希望被庇护、被接受、被融化的想法。问题是严重的、严肃的,但是她的倾听方式却是轻松的、简单的、使人安心的。于是,亨利的心情渐渐地平息下来,声音也变得更加温和,谈吐也更加缓慢。他看着她,心想着:我拥有这个女人。内心感受到一种新的、意外的自豪。他伸出手,放到她的乳房上,她优雅地笑着,接着,他的手沿着肚子往下滑,玛德莱娜开始用力呼吸起来,可以说是急促的呼吸。在亨利的动作中,看得出有一丝丝的盘算,因为在和玛德莱娜上床这件事情上,他是很有经验的,但是这个行为也不仅仅局限于如此。这就好像是和一个再也没见过的人重逢一样。玛德莱娜分开双腿,但是却又用手抓住他的手腕。
“现在不是时候。”她叹了一口气,然而那声音又像是在叫喊着继续。
亨利同意,手上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他感到很强烈的情感,又一次找到了自信。
玛德莱娜缓过气来,背压着枕头,找着一个姿势,当摆好动作时,她慨然长叹,沉浸在抚摸的欢愉中,在听着对方说话的同时,乳房慢慢地凸起,欲望越来越强烈,他有一双十分灵巧的手。亨利全神贯注着,但是又必须要回到主题上来:
“莱昂背叛了我。我也无法期待你父亲的任何帮助。”
玛德莱娜快疯掉了,惊讶莱昂居然没有帮助他,他不是也参与了吗?
“不,现在,他不在这里面了。费迪南也一样。”他说道。
玛德莱娜的嘴张着一个圆形——一个无声的“啊”。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他直率地说道。
她笑了笑,丈夫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她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可怜的爱人……”
她温柔地、亲密地问道:
“我知道这一次很严重,然后呢?”
他闭上眼睛,表示同意,接着再一次睁开,放声说道:
“你父亲总是拒绝帮助我,但是……”
“是的,要是我再一次请求他,他还是一样会拒绝的。”
亨利握着玛德莱娜的手,现在,他们的手臂都放在膝盖上。他想要说服她,如此拒绝是绝对荒谬和无法想象的。佩里顾这个老东西就是为了想要让自己受辱,既然他已经成功办到了这件事,那么他就有责任(亨利想要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这样!有义务去表现出现实。说到底,如果丑闻爆发,除了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扔进阴沟里,他还能得到什么呢?不,这不完完全全是一个丑闻,没有理由变成这样,应该说是一个意外?可以明白他不愿意跑来拯救自己的女婿,但是让女儿高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难道不是吗?他不断地在两人之间斡旋,在那些并没有如此近距离涉及到自己的生意中调停着各种麻烦。玛德莱娜表示同意:
“这是事实。”
但是亨利觉察到在她内心有那么一点儿抵抗。他弯下了腰。
“你不想找他帮忙……因为你担心他会拒绝,是这样的吗?”
“噢,不!亲爱的,完全不是这样的!”玛德莱娜急忙回答道。
她放开手,放到肚子上,手指缓缓地张开。接着,她对着他笑了笑。
“我不介入进来是因为我不想介入。亨利,事实上,我洗耳恭听着,但是,所有这些事情我都完完全全地不感兴趣。”
“我十分理解。再者,我也不请求你对这个感兴趣,我……”亨利说道。
“不,亨利,你没有明白我的话。不是你的生意不让我感兴趣,而是你。”
她没有改变任何的态度,总是如此简单、愉快、亲密,还十分亲近。这真是泼了亨利一身冷水,以至于让他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己期待的东西。
“我不明白……”
“不,亲爱的,我确定你完全理解了我的话。不是你所做的引不起我的兴趣,而是你这个人。”
这一刻,他似乎想要站起来离开这里,但是玛德莱娜的眼神扣住了他。他不想再听下去,但是却又无法逃避当下这样一个局面,就像一个嫌疑犯被法官强迫听取关于自己的判决。
“我对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来就没有太多的幻想。”玛德莱娜解释道,“对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也同样没有想法。我曾经一度陷入过和你的爱情中,我享受过了那样的时刻,但是我又很快地就明白一切是怎样结束的。我这样拖着是因为我需要你。嫁给你是因为我当时的年纪也不小,然后你向我求婚,奥尔奈·普拉代勒这个名字也听起来很不错。如果说作为你的妻子不是如此荒谬的话,你要知道,你的那些情事让我一直受到侮辱,那么,我想我可能会喜欢称呼自己为奥尔奈·普拉代勒。真是不幸。”
这时,亨利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装出一副要面子的神情,也没有想要争吵,更没有试图编造更多的谎言:玛德莱娜的语气十分节制,所说的都是确切的事实。
“亲爱的,到目前为止,你还活着的原因是因为你有一张英俊的脸庞。”
她坐在床的最里面,双手放在肚子上,像这样赞美着马上要离开房间的丈夫,她和他说着话,似乎是要在今晚就分手,只不过是通过一种亲密的、温柔的交流方式来结束。
“我肯定你给我的是一个漂亮的孩子。我从来就没有期待你给我更多的东西。既然他已经在这儿了(她温柔地拍了拍肚子,用深沉的声音说道),你可以变成你想要的那样,或者说甚至什么也不是,这对我来说完完全全无所谓。我很失望,但是我会恢复的,因为我得到了安慰。对于你,如果根据我所知道的那么一点情况来判断的话,我想灾难已经到来了,你可能无法再爬得起来。然而,这个灾难和我再也没有关系。”
在相同的状况下,亨利打烂过二十次家里的东西,比如一个花瓶、一个家具、一面玻璃窗和一件古玩。这天晚上却完全相反,他起身,离开,轻轻地关上妻子的房门。
走在走廊上,他看到萨勒维耶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同他几天前幻想过的一样,那个巨大的、令人赞赏的正门已经修复成功,园艺家们也已经重新开始构思宽敞的法式花园,画家们正在准备着手大厅和房间天花板的创作,工人们就快要修好小天使雕塑并重新砌好墙裙了……
几个小时之内,突如其来的一连串背叛深深地打击了亨利,为了这个灾难,他不顾一切地努力反抗着,但是什么也没有,最后得到的只有几句话,几个画面,没有一样是真实的。
一切都没了,失去和得到一样快,他最终也没能想象到这件事。
他独自站在走廊上,最终一个听天由命的声音从天而降,大声地说道:
“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