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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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间刚过一半,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就走进了位于卢浮大街的邮政局大厅,选择坐到了一个长椅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墙上铺满了一排邮箱,他坐的位子离那个壮观的、通向楼上的楼梯不远。
52号邮箱就放在离他十五米远的地方。他装出一副正在阅读报纸的神情,但是很快又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儿待很长时间。在再次打开邮箱前,那些投机的商人大概会观察很长一段时间,以便不让任何不正常的情况发生,他们肯定不会大中午就跑到这里来,一般都会是早上来。不过,既然出现在了现场,那么就很有可能会陷入自己担心的最糟糕的境地:对于那些诈骗者来说,比起坐火车逃到欧洲的另一边或者是坐船到非洲,今天来这里来取预付款的风险更大。
他们可能不会来了。
或者他应该要计算一下时间才行。
这个想法摧毁了他的精神状态。
员工的离开、合伙人的背信弃义、岳父的不认可、妻子的抛弃,在可能的大灾难前没有了任何一个希望……在这个最后时刻被传唤之前,他经历了三天最糟糕的日子,跑腿的人急匆匆地来找自己,还有那句草草写在马塞尔·佩里顾名片上的话:“让他立马来见我。”
于是,他叫来出租车,在库尔塞勒大道下了车,上楼和玛德莱娜擦肩而过……仍然面带天使般笑容的她就是一只马上要下蛋的母鹅。脸上甚至都没有两天前她冷冰冰斥责自己的神情。
“啊,总算找到你了,亲爱的。”
这还真让人感到欣慰。真是个婊子。她派了一个跑腿的,在马蒂尔德·德·博塞尔让的床上找到了他,他不免好奇她到底是怎样得知自己在那儿的。
“我希望他没有打断你的高潮!”玛德莱娜问道。
因为亨利站在自己面前什么也没回答,于是,她继续说道:
“对,你是来见爸爸的……他也是个商人,有你好受的了……”
接着,她交叉双手,放在肚子上,回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去猜测是否脚上、脚跟、肘部有肿块,而他就像一只摆动着尾巴的鱼,这个可怜的小动物。她很喜欢和他交谈。
随着时间的过去,营业窗口前挤满了客户,大厅人山人海的,除了他监视的那一个邮箱,其他所有的都被打开了,亨利换了位置和长椅以及楼层,他走了上去,在那里,人们可以吸烟,而且还能看清楚底楼的一切。这种无所事事的行为慢慢地折磨着他,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开始咒骂佩里顾那个老家伙,害他白白在这里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得到。他认为这是他的一个骗局。他站得快要死了,疲惫不堪的样子依然在他的身上、下陷的肩膀上、黑眼圈上流露出来……当然,离昏厥迹象出现的时候还要再等上一会儿,但是他的精神状态在渐渐地变差。自从11月烦恼出现以来,赛马俱乐部里的人们就开始窃窃私语,他不再是原来那个他了。布朗什医生,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像斯芬克斯一样的人,每当人们谈论马塞尔·佩里顾的时候,他都会垂下眼帘,这不需要再多讲了。在证券交易所里,指数是不会骗人的,他集团下的某些股票已经呈现出下降的趋势。过了一段时间后,股票又涨了上来,但是,无论如何……
当那只老螃蟹死的时候,亨利早就破产了,也就是说一切都太晚了,这令人难以忍受。比起六个月后或者一年后,要是他现在死,那该多好啊……当然,遗嘱会被封起来,完全和婚前协议一样,但是,亨利却可以靠着获取女人芳心这样一种持久不灭的能力来保留他的自信心,这种能力是不会中断的(这已经达到了顶点)。但是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掏出身体里积攒的欲望,而玛德莱娜,他会贪婪地吃了她。老东西的财产,他也会分到自己的那部分,作为军人,他也有发言权。现在,真是一团糟。他的希望太多,也太快……要回到过去是没用的,亨利是个实干家,同样,唉声叹气也没用。
“你就要遭殃了。”老家伙佩里顾说道。亨利就正对着他坐着,手上仍然拿着那张通知自己到这里来的名片。
亨利没有回答,因为他说的是事实。那些还能够补救的——不过是一些关于公墓的小问题,在被指控贿赂政府官员的情况下变成了一种几乎不可战胜的困难。
几乎不可能。也就是说完全不可能。
然而,如果佩里顾正好还需要他,或者放低身段去乞求他,或者说派人到他其中一个情妇的床上来找他,那么也就是说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他。当他叫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是带着藐视的态度的。
那到底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传唤了他呢?在这个问题上,亨利一点儿想法也没有,除了不再站着而是能坐在那里,在这个老家伙的办公室里,他没有任何想要乞求的想法。要把握住刚刚出现的一丝希望。他没有提一个问题。
“没有我,你的麻烦是解决不了的。”
因为自尊心,亨利已经犯了第一个错误,他让自己撇着嘴,抱着怀疑的态度。佩里顾先生暴力地回应着,他的女婿完全认不出他来。
“你死定了!你懂吗?死!靠着人们在背后监视你的一切,国家立马就能逮捕你,没收你的财产,取缔你的社会地位,所有的一切,你不会再爬得起来!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他大叫道。
在主要的战略上犯了一个错误后,亨利成为了那一类有很强能力去预感事件的人。他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站住!”佩里顾大喊道。
亨利不假思索地转过身来,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回房间,将手平放在他岳父的办公桌上,俯身说道:
“够了,别烦我了。你还需要我。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事实是明摆着的,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的情况都不会变。部长是你的人?太好了,那么你就亲自去找他解决这件事,让他把你对我所有的指控全部扔到垃圾桶里去,不要让任何的罪名落到我头上。”
就像这样,他坐回到了他的扶手椅上,还跷着二郎腿,敢说他现在已经到了赛马俱乐部,正等着管家拿来白兰地。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担心,都会想可以用什么来交换,但是亨利却没有。从预料到会破产的三天以来,他认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说,告诉我要杀谁。佩里顾先生一定会这样解释:关于他的纪念建筑物的委托工作,欺骗了全国上上下下,但是在这当中,他可能也是最大的、最明显的受害者。
亨利有一种想要笑出来的心情。于是,他开始明白岳父要求他做的事情。
“丑闻马上就会被所有人知道。如果在跑之前他们被警察抓住,那么所有人将会控制他们,神父、法院、报纸、协会、老兵等等,我不希望是这样的。你给我先找到他们。”马塞尔·佩里顾解释道。
“你到底想要怎样?”
“这不关你的事。”
亨利确定佩里顾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这毕竟和他无关。
“为什么要我去做?”他问道。
他立马就后悔不该这样说,但是这都太晚了。
“要逮住这些坏蛋,就需要一个同样的坏蛋。”
亨利挨了一耳光。佩里顾先生后悔侮辱了他,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扯得太远,而是因为害怕这个耳光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再者,时间紧迫,这是时间的问题。我手上也只有你。”他语气随和地补充道。
大约傍晚6点,在换了十二来个位置后,他不得不承认事实:在卢浮宫邮局守株待兔的这个策略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无论如何,这一天不行。也没人知道第二天行不行。
除了在卢浮宫邮局等待,幻想着那个52号邮箱的所有者的到来,亨利还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去找那个打印商品样册的打印店吗?
“你不要去。你必须去打听一下消息,要是我们去找这家打印店,消息传开了的话,那么人们就会去追问他的顾客和这家公司以及欺诈的事情,然后这就会成为丑闻。”佩里顾说道。
除了打印店,就只剩下银行。“爱国纪念物”收到了客户的钱,但是,要知道他们将募集到的钱存进了哪一家银行,这还需要时间和调查许可,而所有这些东西,亨利都没有。
他总是要回到这个问题上来:是去邮局还是什么也不做。
他服从了内心,选择了违抗命令。尽管佩里顾先生禁止他这么做,他仍然叫车去了位于阿贝斯街的龙多打印店。
坐在出租车里,他再一次翻阅了那本爱国纪念物的商品样册,这还是岳父之前给他的……佩里顾先生的反应超出了一个受过骗的商人的范围,他让这成了个人的问题。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出租车在克里南柯特大街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亨利再次合上商品样册,隐隐约约露出一丝赞赏的神情。他要寻找那些老练的骗子,一个有组织的、经验丰富的团伙,相反的是机会并不多,因为关于调查,他拥有的要素太少,而时间也不多。对于这个诈骗的技术,他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一种肯定的赞赏。这个商品样册近乎杰作。如果不是因为结果关乎生死,他简直可以笑对一切了。相反,他发誓要是这涉及到了自己的性命,有必要时他会用手榴弹、芥子毒气、机关枪去消灭这个小团伙,只留下一个老鼠洞让他去钻,他一定会大开杀戒的。他感到腹部、胸部变硬,嘴唇也咬得更紧了……
他心想着,就是这样,给我一个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们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