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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固执地说:到底是哪句话?

父亲:总之,先生……您要知道……您瞧瞧那些海上遇难者……现在他们坚持了六个星期,缺粮缺水……在大海上……喝咸海水……千年以来人们就说这不可能,瞧他们试了试,瞧这是可能的……我们孩子的话也一样,也许有一天它有许多含义……

记者生气地说:噢,继续这样说,或者又说老一套……

母亲:什么,先生,什么老一套?您要是不满意,先生,您就回家……躺下呀。

沉默。众人再度茫然。

接着母亲看着窗外,说欧内斯托和冉娜回来了。

母亲:瞧,我们亲爱的孩子们来了。

欧内斯托和冉娜走进厨房。

欧内斯托提着一小袋土豆,将它放在桌上。冉娜空着手。记者和冉娜相互微笑。

记者对欧内斯托的身材大为惊异。

记者:嗯,嗯,十二岁……

母亲:是的……

记者向冉娜和欧内斯托打招呼。他想摆脱父母。

记者拉住欧内斯托的胳膊,低声对他说:我能单独和您谈谈吗?欧内斯托先生,只需要一小会儿。

欧内斯托:我愿意他们待在这里,先生。

记者:就按您说的,先生,我只是说说……

欧内斯托:是为了那句话。

记者:是的。

欧内斯托微笑。

欧内斯托:听着,如果有人能明白那句话,那就是他们,我们的父母。他们明白到这个程度,以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默。

记者:那您呢,欧内斯托先生?

欧内斯托:我嘛,我好像在说那话以前就明白了。

沉默。

欧内斯托:现在……我可能不再明白了。

沉默。

记者:这种事是可能发生的。

欧内斯托:是的,您瞧……

沉默。

记者:是的……您现在学习到什么阶段了,欧内斯托先生?

欧内斯托:很快就结束了,先生。

记者激动异常。

记者结结巴巴地说:呵,请您原谅,欧内斯托先生……我以前不知道……您认为什么时候结束?

欧内斯托:也许几个星期。

沉默。

记者:全部。

欧内斯托微笑:是的。

记者:可是……您……欧内斯托先生……您?

欧内斯托:我,没事。

记者不再说话。欧内斯托的诚恳令他透不过气来。他不再学父母的音调。

记者:科学的界限每天都在后移,至少人们这样说……

欧内斯托:不,它是固定的。

记者:您是说,欧内斯托先生……只要人们一直寻找天主,这界限就是固定的?

欧内斯托:是的。

记者:那么天主会是人类的主要问题了?

欧内斯托:是的。人类的唯一思想就是缺乏对它,对天主的思考。

记者:人类的主要问题不再是保护,保护人类?……

欧内斯托:不,这是空谈。人类从未受到保护,人们很久以来就相信这个,但人类从未受到保护。

沉默。

记者:您接着说,欧内斯托先生。

欧内斯托:说什么,先生?

记者:随便说,欧内斯托先生……

沉默。然后欧内斯托开口了。

欧内斯托:我们的原籍是意大利。

停顿。沉默。

记者:其他的孩子不去上学?

欧内斯托:不去,没有一个孩子上学。

记者:一个也没有……对不起,欧内斯托先生,可这是怎么回事呢……?

欧内斯托:这很……很难解释,先生,对不起……我能说的是我们是一般的孩子,您明白。

记者突然理解了欧内斯托。

记者:我感到了一点什么……如果我没有弄错,这是合乎事物逻辑的……

欧内斯托:就是这样,先生。我母亲家有十一个孩子。我父亲家有九个孩子。我们是七个孩子。我已经告诉您主要的了。

记者:而这一切已经是徒然的……

欧内斯托:的确犯不着……比平常的事更犯不着。

记者:这事真可以这样说,比平常的事更犯不着。

欧内斯托:是的。

沉默。

记者试图继续与欧内斯托交谈。

记者:高出生率……在意大利……

母亲:很高。

记者:你们从意大利什么地方来?

父亲:从波河河谷。

记者惊呼:了不起的地方……

父亲:不错。最先,我们是波河河谷的人。在拿破仑时代,我们已经来这里采摘葡萄了。

欧内斯托又变得心不在焉。

小学教师来了。他没有朝欧内斯托走去。他走到记者身边。他们不说话。

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漫长时间里,母亲唱起了《涅瓦河》,没有歌词,歌声很低,仿佛当她间或独自一人时或者当她和埃米利奥都感到某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时——而且又在刚恢复的长久的夏夜聚会中。

小弟妹们一听到没有歌词的《涅瓦河》就来到了小屋。他们总能听见母亲唱《涅瓦河》,即使她声音不大。

首先他们待在一旁,待在台阶上,然后悄悄地走进厨房。最小的两个坐在母亲脚前,大的孩子坐在长凳上,靠近小学教师和记者。母亲唱《涅瓦河》——她年轻时关于这条河的俄国歌曲——弟妹们都去小屋里听。他们知道母亲不会赶他们,即使当她醉得会滚进沟里。

这天晚上和往常一样弟妹们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唱。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仿佛是节日,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

这天晚上,母亲在无意中突然记起了《涅瓦河》的歌词。先是零零落落的,然后越来越频繁,最后成为完完整整的句子,彼此连贯在一起。这天晚上母亲醉了,也许是唱醉了。重新想起的歌词不是俄语,而是高加索语和犹太语的混合,还夹杂着在战争、尸堆、大堆尸体以前的那种柔声。

当母亲的歌声更轻时,欧内斯托讲起了以色列王。

我们是英雄,君王说。

所有的人都是英雄。

他是大卫之子,耶路撒冷的君王,欧内斯托说。追风和虚而又虚的君王。

欧内斯托犹豫片刻,说道:我们的君王。

欧内斯托将冉娜的头放在自己的肘窝里,冉娜闭上眼睛。

欧内斯托久久地瞧着冉娜,沉默无语,这时母亲又低声唱起了歌,这次没有歌词。

欧内斯托说,君王认为能在学识里找到生命的缺陷。

走出令人窒息的痛苦,

走到门外。

但是不对。

母亲的歌声突然很高亢。

欧内斯托靠近冉娜躺下。

冉娜和欧内斯托瞧着母亲,十分幸福地听她唱。

接着歌声渐低,于是欧内斯托谈起了以色列王。

我,大卫之子,耶路撒冷的君王,我失去了希望,我懊悔我曾希冀的一切。邪恶。怀疑。犹豫以及在它之前的坚信。

瘟疫。我懊悔瘟疫。

对天主的枉然追求。

饥饿。苦难和饥饿。

战争。我懊悔战争。

生活的礼法。

一切错误。

我懊悔谎言和邪恶、怀疑。

诗与歌。

我懊悔沉默。

还有奢侈。还有罪恶。

欧内斯托停住。母亲的歌声又起。欧内斯托听着,但他再次开始回忆以色列王的时代。他用几乎很低的声音对冉娜说话。

他懊悔思想,欧内斯托说。甚至还有那么虚枉,那么徒劳的追求。

风。

欧内斯托慢慢地、艰难地说着。仿佛他已进入只有冉娜和母亲体验到的状态,这种带着微笑的半睡眠状态使人害怕,因为它如此接近幸福。

夜里他懊悔,欧内斯托接着说。

死亡。

狗。

母亲瞧着他们,冉娜和他。《涅瓦河》继续从她体内流出,柔弱而强壮,万分温柔。

冉娜和欧内斯托的生命暴露在母亲的目光下,变得可怕。

童年,欧内斯托说,他懊悔,十分,十分懊悔。

欧内斯托笑了起来,向弟妹们抛飞吻。

还是《涅瓦河》。

昏暗更浓,侵入了小屋。黑夜来临。

爱情,欧内斯托说,他懊悔。

爱情,欧内斯托重复说,他懊悔它超过生命,超过他的力量。

对她的爱。

沉默。冉娜和欧内斯托闭上眼睛。

暴风雨的天空,欧内斯托说,他懊悔。

夏天的雨。

童年。

《涅瓦河》在继续,低沉、缓慢,呜咽着。

直到生命的终结,欧内斯托说,对她的爱。

欧内斯托闭上眼睛。母亲的歌声更响了。

欧内斯托不说话,让位给《涅瓦河》。

不知道该辱骂谁,该扼杀谁,但同时又知道早该辱骂和扼杀,欧内斯托说。

然后有一天,欧内斯托说,他热切地想过石头的生活。

死亡和石头的生活。

沉默。

有一天,欧内斯托终于说,他不懊悔了。

他不再懊悔任何东西。

欧内斯托不说话。

冉娜走到他身边,抱着他,亲吻他的眼睛,他的嘴,她靠墙躺下,紧贴着他。

正是在这天夜里,在母亲唱着长长的、呜咽的《涅瓦河》时,维特里下了第一场夏雨。雨点落在整个市中心,落在河流上,被毁的高速公路上,那株树上,孩子们的小路和坡路上,落在世界末日的那两把令人痛心的椅子上。强劲而浓密的雨点像是不断的啜泣声。

据某些人说,欧内斯托没有死。他成了一位年轻而杰出的数学教师,后来又成为学者。他最初好像在美国任教,后来随着大型科学站在全球的发展去了世界各地。

由于这个看上去平静的选择——一种可以说他漠然处之的追求——生活似乎终于是他可以容忍的了。

冉娜她也永远离开了,而这是在她哥哥做出决定以后的那一年。有人推测说她的离去应该属于他们所做的在童年之后一同死去的许诺。也正是由于这个许诺他们从未回到法国,回到他们出生的这个形式上的郊区故土。

在冉娜和欧内斯托走后,父亲和母亲抑郁而死。

弟妹们被转到法国南方的一家孤儿院后,小学教师便离开了塞纳河上维特里。

据官方消息他要求调到弟妹们所在的寄宿学校。而在离开维特里之前他向维特里的初级法院申请监护权并获得肯定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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