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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惊愕,还有嘲弄和讥讽,一时间横扫全国。众多地方城市,除了一两处因为天气恶劣导致选举稍稍推迟之外,其他地区均进展顺利,没有出现事故,选举结果也与以往无异,很多人正常投票,也有不少死硬的弃权主义者,无效票和空白票都不多,不具特别意义。当年,中央至上主义大行其道,首都被吹捧为选举文明的典范,曾让各个地方城市饱受屈辱,现在不同了,他们可以回敬对方一记耳光,嘲笑某些先生的愚蠢与傲慢,说那些人仅仅因为偶然的机会生活在首都,就颐指气使,飞扬跋扈。那些先生,他们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就算不是在说每个字母也是在说每个音节的时候,嘴唇的动作都流露着轻蔑和不屑,这几个字针对的不是在家里待到四点钟,像接到什么不可抗拒的命令一样突然走出大门,涌向大街前去投票的那些人,而是针对政府,因为政府过早地表现出喜气洋洋,志在必得的模样,针对的是各个政党,他们早在投票之前就开始施展各种手段,仿佛那些选票已经是成熟的葡萄,而他们是采摘者,这几个字还针对各家报纸和社会传媒,他们转眼之间便从欢呼胜利改为落井下石,转变得如此迅速,如此从容,好像从不曾为一场场灾难的诞生推波助澜。

地方城市的讥笑者们不无理由,但理由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充分。政治动荡如同已经点燃的导火索在整个首都蔓延,寻找要引爆的炸弹,可以察觉到,在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强烈的焦躁不安,不过,除了夫妻之间,密友之间,某一政党成员与该政党机关之间以及政府各部门之间,人们都尽量避免将这种不安高声表达出来。假如重新进行选举会怎么样呢,这是人人都在问的问题,但他们都顾虑重重,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唯恐惊醒沉睡的恶龙。有人说,最好不要用矛去刺恶龙的肋骨,还是维持现状为好,右翼党继续执政,主宰政府,也主宰市政厅,就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比如,可以想象一下,政府宣布首都进入非常状态,从而中止宪法保障,一段时间之后尘埃落定,这桩不祥事件已成为过眼烟云,到那时候,对,到那时候再准备重新选举,首先要精心组织竞选活动,包括举行宣誓和做出承诺,同时采取一切手段,防止出现因为微小或一般违法行为就恶语相向或者大发雷霆的现象,避免再次被某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严厉地斥为畸形的社会政治状况。还有一些人表示不同意见,说法律神圣不可侵犯,既然写入法律,不论伤及谁,都必须履行规定,如果走歪门邪道,靠支应搪塞或者私下交易,我们必定会陷入混乱,导致良知丧失,总之,既然法律规定若遇自然灾害应在八天之后重新进行选举,那么,就在八天以后,也就是下一个星期日重新选举,不论上帝意欲如何,都必须如此。但是,人们注意到,各政党在表达观点的时候左右逢源,不愿意过分冒险,对这边点头称是,说那边也有道理。右翼党是执政党,并领导市议会,其领袖认为自己稳操胜券,相信人们会把桂冠拱手送到他们面前,所以他们施展的是带有外交色彩的镇定手腕,说政府承担着保证法律得到履行的责任,应当相信政府的看法,还说,在我国这样成熟的民主制度中,这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中间党的领袖也主张遵守法律,但是他们向政府提出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明白绝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要求,即制定和实施严厉的措施保证选举活动绝对正常进行,尤其是保证选举结果的绝对正常,他们说,只有这样,本市刚刚落幕的丑剧才不至于在祖国和世界面前重演。至于左翼党,其最高领导机构专门为此举行会议,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之后发表了一份公报,表示他们始终不渝地希望,日益临近的选举在客观上将为一个广泛的社会进步与发展的新时代的到来创造必不可少的政治条件。他们没有宣誓要赢得这场选举以领导市议会,但其含义不言而喻。当晚,总理通过电视台向人民宣布,根据现行法律,本市将于接下来的星期日重新进行选举,因此,新的竞选活动期从星期日二十四时开始,为期四天,到下星期五的零时结束。接着,总理的表情严肃起来,特意加强每一个字的语气,他说,最近的事件显示选民一贯明晰的判断能力遭到破坏和扭曲,这是始料未及的,其原因尚未完全查明,但调查程序已启动,政府相信,首都人民一定会响应重新投票的召唤,以严肃认真的态度保持以往的荣誉,履行公民义务,彻底终结这一令人遗憾的事件。国家元首的讲话留待星期五晚上竞选活动结束时发表,但讲话的结尾一定早已拟好,亲爱的同胞们,星期日必定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确实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借一位电视记者颇具灵感的话说,一大早,金色的太阳从蓝色水晶般的基座上冉冉升起,灿烂的光辉照亮了我们的蓝天,选民们开始走出家门,前往各自的投票站,他们不像一个星期以前那样盲目地成群结伙,而是各行其是,但个个穿戴整齐,态度认真,投票站的门还没有打开,等待选举的公民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然而,不幸的是,在平和的人群当中并非个个都纯洁无瑕,胸怀坦荡。遍布全市的四十多个长长的队伍中,每个队伍里都有至少一名特工,他们的任务无一例外是窃听和录下周围人们的议论,因为警察当局相信,选民们像候诊室的患者一样,在长时间的等待过程中,迟早会张开紧闭的嘴巴,即便只说出半个字,也能使其煽动人们情绪的企图暴露无遗。大部分特工是情报机构的职业探员,但也有来自志愿者队伍的,这些业余从事情报工作的爱国者,出于服务精神报名参加,不要任何报酬,确实如此,这是真话,有他们签署的声明为证,也有人只是为了满足病态的告密欲而来,甚至为数不少。我们不做深层次的考虑而姑且称为人性的东西,其基因密码不能简单地归结到脱氧核糖核酸或称DNA上,还有更多有待我们去探索发现,用形象的方法说,人性就好比一个螺旋体,虽然为数众多的各流派心理学家和分析家为了打开人性大门的插销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把指甲都磨光了,但是,对这个螺旋体的探索我们还没有走出幼儿园阶段。这些科学研究不论多么重要,不论如何前途似锦,都不会使我们忘记今天刚刚领略到的令人不安的现实,不仅有装作若无其事的特工在窃听和偷录人们说些什么,还有汽车沿着选民队伍静静开过,像是在寻找停车的地方,里面却配备着人们看不到的高分辨率摄像机和最新一代的麦克风,如果一伙人正在喃喃低语,在车里人看来他们必定另有企图,这些设备能把他们每个人的情绪波动记录下来转化为形象图表,即录下他们所说的话,同时描绘他们的情绪波动。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处境是安全的了。直到投票站开门,选民队伍开始挪动的时候,录音机只捕捉到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上午天气晴朗,气温适宜,或者狼吞虎咽吃了早餐之类家长里短的闲谈,还有关于母亲前来投票如何保证孩子安全之类内容重要的简短对话,孩子的父亲留在家里照顾他们,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轮班,现在我来,过会儿他来,我们当然愿意一起来投票,但不可能,谁都知道,改变不了现实就要面对现实;我们最小的儿子跟他姐姐留在家里了,他姐姐还不到选举年龄,对了,这是我丈夫;很高兴认识你;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今天上午天气太好了;甚至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总有一天会这样。虽然那些白色汽车,蓝色汽车,绿色汽车,红色汽车,黑色汽车一次又一次经过,车顶上的天线在晨风中摇摇摆摆,虽然隐藏在车里的麦克风灵敏度极高,但仍未能从这些表情无辜的普通人头脑中发现任何明显的可疑现象,至少表面看来如此。不过,无须成为多疑学博士或猜忌学学士就能察觉到,那最后两句话有特别之处,这里指的是,上午天气好得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总有一天会这样,这两句话,尤其是第二句,总有一天会这样,语义不清,模棱两可,也许不是有意的,也可能是下意识的,但正因为如此才隐藏着更大的危险,应当对说出这些话的语调进行仔细分析,特别要分析所产生的一系列声波频率,我们这里指的是潜在的声音,如果相信最新理论的话,假如我们不考虑潜在的声音,对任何讲话的理解程度都将是有限的,不充分的,不完整的。关于遇到这类情况如何行动,现场的特工及其同事预先得到了非常明确的指示。不应当远离嫌疑人,在投票的队伍中站在他后面第三个或第四个人的位置,虽然隐蔽起来的录音机很灵敏,但作为双重保险,应当在主任委员高声宣读该选民的名字和编号时将其牢记在心,然后装作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悄悄离开队伍到街上去,通过电话向情报中心报告发生的情况,最后返回狩猎场,再占一个位置。从最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不能把这种行动与射击运动相比,因为这里指望的是,厄运,命运,幸运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东西,都会把目标放到枪手面前。

随着时间推移,情报像雨点一样落进情报中心,但是,没有任何一条能够清晰且无可辩驳地证明被偷听的选民前来投票别有用心,多数情况属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即使那句最值得怀疑的话,总有一天会这样,如果还原到当时的语境之中,也会大大失去浮出表面的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两个男子在谈论他们当中一人最近离婚的事,从头到尾吞吞吐吐,以免引起身旁的人好奇,最后,离婚的男人带着几分气恼,几分无奈,胸中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如果说敏感是特工最重要的职业本能,那么他就应该明确地把这句话视为无可奈何的表现。如果那位特工没有把这当作一回事,如果录音机没有把那声叹息记录下来,那也是人为失误和技术差错。一位高明的法官,如果了解人的本性,知道机器的特点,就会考虑这种可能性,并给出非常公正的判决,即便第一眼看上去可能觉得被告言行放肆,即便卷宗里没有任何微小的迹象表明被告无罪。只要想想那个无辜的男子明天会被带去讯问,我们就不寒而栗。你是否承认曾经对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说过,总有一天会这样;是的,我说过;在回答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当时我们正在说我分居的事;是分居,还是离婚;离婚;那么,对于这个所谓离婚,你过去和现在感觉如何;我想有点恼火,有点无奈;更多的是恼火,还是无奈;我想,大概更多的是无奈;既然如此,你不认为更自然的是发出一声叹息吗,尤其当时与你谈话的是位朋友;我不能发誓说我没有叹气,不记得了;可我们确信你没有叹气;你们没有在那里,怎么会知道呢;谁告诉你我们没有在那里呢;或许我那位朋友记得听到我叹气了,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看来你与他的交情不太深;这话是什么意思;叫你的朋友来这里就是给他招惹麻烦;啊,我不想这样;很好;我可以走了吧;伙计,你真能胡思乱想,不要着急,首先还是要回答我们向你提出的问题;什么问题;对你的朋友说那些话的时候,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已经回答过了;那个回答不算数,给我们一个不同的回答;这是我能给你们的唯一回答,因为我说的是实话;这是你的理解;除非让我在这里胡编乱造;那你就编造吧,我们毫不介意,你只要有时间,有耐心,再适当运用某些技巧,最后一定能说出我们想听到的回答;既然这样,就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回答,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啊,不行,那就太没意思了,亲爱的先生,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们讲究科学态度,捍卫职业良知,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的是能够向上司表明,我们无愧于他们支付的钞票,无愧于我们吃的面包;我都糊涂了;别着急。

街上和投票站里的选民冷静得出奇,而各部长办公室和各政党总部的气氛却大相径庭,他们最担心的是这次选举中的弃权者会有多少,一个星期以来国家陷入了社会和政治困境,获救的出路似乎就隐藏在弃权者的数目之中。一个说得过去的弃权率,即使较高,甚至达到前几次选举中的最高值,只要不太过分,就意味着我们回到了正常状态,选民们恢复了原有的习惯,他们当中一些人从来不相信投票有什么用处,干脆拒不参加,另一些则愿意利用天气晴好,与家人一起到海滩或郊野消遣,还有的除了不可克服的慵懒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理由,只不过是对自己听之任之,留在家里。既然上次选举有那样密集的人流前去投票,那就不容置疑地表明,弃权率会非常低,低到近于零,那么,把各级官方机构弄得狼狈不堪甚至头昏脑涨的,是这样一个事实,除个别人之外,已经投票的选民都以一种难以捉摸的沉默来回答调查投票情况的人提出的问题。我们调查的目的仅限于统计,你无须表明身份,也不用说出姓名,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但仍然不能说服疑心重重的选民们。八天以前,记者曾经如愿以偿,得到了他们的回答,当然,他们有的显得不耐烦,有的口吻奚落,还有的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这样的回答实际上更像另一种方式的沉默,不过,毕竟算是交谈了,一方发问,另一方回答,或装作在回答,完全不像现在这样,隔着一堵厚厚的沉默之墙,似乎所有人都誓死保守一个共有的秘密。一定有许多人觉得这件事神秘怪异,甚至认为不可能发生,数以千计的人行动完全一致,他们互不相识,思维方式各异,属于不同的阶级或阶层,总之,这些在政治立场上分属右派,中间派或左派的人,没有任何互相约定的可能,大家在计票完成之前都一言不发,保守秘密,留待以后曝光。内政部长想显示其目光敏锐,抢先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总理,总理出于同样目的,在得知之后赶紧向国家元首报告,后者年事已高,见多识广,经验老到,只是懒洋洋地回答说,既然现在他们不想说话,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以后就会愿意说呢。国家元首这盆冷水之所以没有把总理和内政部长浇得失魂落魄,推入绝望的深渊,是因为他们从没有把他当作靠山,哪怕是暂时的靠山。但内政部长没有向上司说明,由于担心选举中可能出现违法行为,当然,事实本身否定了他的担忧,他已经命令向全市每个投票站派出两名便衣警察,他们必须来自不同部门,任务是监督选举的运作,但每一名还负责盯住其同伴,以防两人狼狈为奸,共同作案,不论他们的合谋是以军人之间特有的体面方式,还是像芸芸众生那样讨价还价。这样,既有军警又有特工,既有录音机又有摄像机,似乎一切都非常安全,万无一失,任何居心不良之徒都不能破坏选举的公正,现在一切都安排停当,只须双臂在胸前交叉,静待票箱的最后判决。我们非常高兴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关注第十四选区选民代表大会的运作情况,对其中几位选民生活中的某些隐秘问题有所提及,以此向这些善良的居民表达敬意。与此同时,在其他选民代表大会,从第一选区到第十三选区,从第十五选区到第四十四选区,各主任委员也都把选票倒在会议室用作桌子的长凳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传言像雪崩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这座城市。这预示着一场政治地震马上就要爆发。在各家各户,在咖啡馆,饭馆和酒吧间,在一切有电视机或者收音机的公共场所,首都的居民都在静静等待选举的最终结果。谁都不肯向最亲近的人透露自己的投票,交情最深的朋友相互保持沉默,最能言善辩的人仿佛忘记了所有词汇。晚上十点钟,总理终于在电视上露面了。由于整整一个星期睡眠不好,他脸色阴沉,眼窝深陷,虽然因为化妆增添了几分神采,但仍显苍白。他手里拿着一张讲稿,不过几乎没有照本宣科,只是为了保持演讲思路才偶尔瞟上一眼。尊敬的同胞们,他说,今天在我国首都举行了选举,结果如下,右翼党得票率百分之八,中间党百分之八,左翼党百分之一,弃权票为零,无效票为零,空白选票为百分之八十三。总理停顿了一下,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接着说,政府承认,今天的选举证实了上星期日出现的异常动向,并且比上次更加严重,我们一致同意有必要对如此令人费解的选举结果产生的原因进行认真调查,弄清来龙去脉,在征询国家元首阁下的意见之后,本届政府继续行使职能的合法性并未受到质疑,这不仅因为刚刚结束的只是一次地方选举,而且还因为,政府有不可推卸和刻不容缓的义务查明异常事件的最终后果,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不仅是这些事件茫然无知的见证人,而且是其草率的肇事者,我怀着最沉痛的心情这样说,这是因为,对我们个人和集体所处的正常的民主体制而言,那些空白选票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空白选票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而是在每一百个选民中的八十三个人的口袋里,这些人用他们自己的手,并且是不爱国的手,把选票投进了票箱。他又喝了一口水,这次是因为突然感到口干舌燥,非喝不可,他接着说,现在纠正错误还来得及,但不是通过重新选举,在当前的形势下重新选举可能是最无用,最适得其反的方法,现在应当通过严格的自我反省来纠正错误,在这个公共讲台上,我号召首都所有居民进行自我反省,所有居民,无一例外,对一些人而言,这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受笼罩在头顶的可怕的威胁的伤害,对另一些人来说,不论他们过去是否有犯罪意图,这是为了纠正他们不知道受何人教唆而做出的卑劣行径,防止他们成为非常状态所规定惩罚的直接目标,宣布非常状态的文件将于明天交由议会专门为此召开的特别会议讨论,可望获得一致通过,随后政府将请求国家元首阁下签署。这时,他半张开双臂,把手举到齐肩高,用另一种腔调说,我国政府相信我们正在表达的是全国其他地区所有人民亲密团结的愿望,他们怀着爱国之情,正常地履行了选举义务,应当受到高度赞扬。政府在这里像慈父一样提醒首都的部分偏离正道的民众,要记住圣经中回头浪子的寓言所蕴含的谆谆教导,并且告诉他们,对人类的心灵而言,只要有真诚而彻底的悔悟,就没有不可原谅的过错。总理最后的一句话是,为祖国增光吧,祖国正在用鼓声和号角期待着你们,这句陈词滥调因为加上了一个听上去虚情假意的晚安而显得更加一文不值,正如人们常说的,朴实无华的话才中听,才不会骗人。

在所有地方,家庭,饭馆,咖啡馆,各种协会或政治组织所在地,只要有右翼党,中间党以及左翼党的选民在,就有人在对总理的演说评头论足,当然,评论的方式不同,观点各异。对总理的表演最为满意的不是正在讲这个故事的人,而是右翼党人,他们齐声叫好,个个一副行家里手的神色,互相交换眼色,赞颂政府首脑手段高明,这种策略被冠以一个奇怪的名称,叫作胡萝卜加大棒,古时候主要用来对付驴子,但现代更频繁地用于人类,而且效果更加显著。不过,他们当中有几位属于吹牛和逞强型,认为总理本应在讲到即将宣布非常状态时戛然而止,后面的话纯属画蛇添足,因为对付歹徒只能用棍棒,如果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温不火,我们非完蛋不可,另外还说了一些对敌人决不能手软之类的豪言壮语。但是,他们的伙伴却认为事情还没有到那般地步,政府首脑自有道理,不过,这些和平主义者总是天真幼稚,不知道强硬分子的过激反应是一种战术,目的是保持党员们的旺盛斗志。如口号所宣扬的,为可能发生的一切时刻准备着。而作为反对党的中间党党员们,虽然同意演说的主要内容,即必须尽快查清责任,对犯错者或阴谋分子加以惩处,但认为现在宣布非常状态并不恰当,这种事一次次发生,不知道要非常到何年何月,况且,如果一个人没有犯别的罪行,只是因为他行使了一项权利就停止他的其他权利,那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他们之中有人询问,如果某位公民心血来潮,到宪法法院提起诉讼,这件事该如何收场。真正聪明且爱国的办法是,他们接着说,立即成立一个有各政党代表参加的救国政府,这是因为,如果真的出现了全国性的紧急形势,即便宣布戒严也不能解决问题,右翼党已经失去了自制能力,像双脚脱离了马镫,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看到他们摔下马来。左翼党的党员则嘲讽地谈论他们的党参加联合政府的可能,当下他们最关心的是设法对选举结果做出解释,以掩饰该党得票数急剧下降的尴尬状况,因为在这之前的一次选举中他们的得票率曾经达到百分之五,在本次选举的第一轮投票中下降为百分之二点五,而现在只剩下可怜巴巴的百分之一,前景极为不妙。根据他们的分析所撰写的一份声明委婉地指出,没有客观理由认为人们投空白选票的行动旨在破坏国家安全和制度稳定,那么正确的推断应当是,以这种方式表达的变革愿望恰恰与左翼党纲领中提出的进步主张不谋而合。仅此而已。

也有些人在总理结束演说之后关掉了电视机,在上床之前谈谈生活中的大情小事,而另一些人则利用后半夜的时间撕毁或者焚烧文件。他们并不是阴谋分子,这么做只是出于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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