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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查利不愿意当着莉迪娅的面阅读西蒙写的文章。与西蒙分手告别后,他就来到多姆咖啡厅。要了一杯咖啡后,他就聚精会神地读起西蒙的文章。他很高兴能够读到与这起谋杀案及审判过程有关的报道文章,因为莉迪娅杂乱无章的讲述使他对整个事件有点儿糊涂。她一会儿说到这儿,一会儿说到那儿,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根本没有考虑事件的前后顺序。西蒙的三篇长文则前后连贯,虽然有些查利已经从莉迪娅那里了解到的细节在文章里没有被提到,但他还是成功地编撰了一个生动的故事,易读好懂。他的文章跟他说话的风格几乎完全一样,都是那种流畅的新闻体,但他根据文中事件出现的顺序,非常有效地调动了背景的描述。读了他的文章,你会感到这个世界充满了邪恶、肮脏和混乱,这些歹徒、毒品贩子、组织和兜售赛马赌博的人混迹其中,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和危险的营生。这些寄生在大城市中的人渣靠心智存活。他们彼此互怀戒心,为了获取利益随时可以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们表面上讲究哥们义气,玩世不恭地活着甚至是快乐着。尽管充满变数和凶险,但他们似乎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们觉得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才合格,才觉得自己还活着。他们互相算计对方,然而这种即使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的生活却使他们感到兴奋。这是一个男人们为了一件小事就会拔枪互射的世界,但他们也随时会破费一笔不菲的开支,带上鲜花和水果去医院看望一个生病住院的圈外人。西蒙手法娴熟地将故事笼罩在一种查利所不熟悉的氛围中,使他的内心产生了悸动。他所知道的世界,是一个表面上充满了和平与幸福的世界。就像一个美丽的湖泊,蔚蓝的湖水倒映着朵朵白云和岸边的垂柳,无忧无虑的小伙子们在湖面上划着轻舟,舟中的女孩儿将手指插入清凉的湖水之中,在湖面上划出了一道道涟漪。但如果想到,就在船的下面,湖里危险的水草正挥动触角想要缠住你的船,将你拖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想到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可怕事情;想到有毒的水蛇,长着剃刀一般锋利牙齿的鱼,它们正悄无声息地埋伏着,伺机向你发动攻击,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慢慢的,从字里行间查利看出来了,西蒙已经能够透过深深的湖水看清湖里的一切,他痴迷于此。查利问自己,他是否只是好奇,或是对这种令人恐惧的事情本身着了迷,而使他能够对这些骗子和恶棍用玩世不恭的语言进行描述,对他们采取了一种宽容的态度。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罗伯特·伯杰发现自己如鱼得水。他比居住在这个“湖”内的大多数居民社会层次要高,受到的教育也要高,因而在这里享有一定的声望。他的魅力,他那随和待人的方式和他的社会地位吸引了同伙,但同时也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他们知道他是个恶棍,但感到非常奇怪。因为他出生于一个优秀的中产阶级家庭,父母受人尊敬,本不应该属于他们这个圈子。他主要是自己一个人行事,没有同伙,凡事自己拿主意。这些人认为罗伯特瞧不起他们。但罗伯特去听音乐会,而且回来后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个音乐会,音乐知识非常丰富。他们虽然对音乐知之不多,但对此留下了深刻印象。而罗伯特与他们混在一起的时候又感到非常惬意,这让他们无法理解。回到自己的家,与母亲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感到孤独和压抑。他对刻板的体面生活极不适应。在他由于偷窃汽车而被判处缓刑后,他少有地对乔乔说了一次自己的心里话:

“现在我不必再假装正派人了。我真希望我的父亲还活着,那样他就会把我赶出家门,然后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我真正喜欢的生活了。但现在我不能甩开我母亲,我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

“靠干违法的事情挣钱可不容易呀。”乔乔应道。

“你干违法的事好像可没少赚啊。”罗伯特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向往这种生活方式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向往这种生活的刺激和力量。这种生活就像从一个非常高的地方向下跳水。距水面那么高,看起来非常令人恐惧,但你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而当你浮到水面上时,那种美妙的感觉是无法形容的,只有你自己能体会到。”

查利把这几份报纸的剪报装进衣袋,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努力想要在脑海中拼凑出他现在所知道的罗伯特·伯杰,想要确切地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把他说成是一个被社会所抛弃的流氓恶棍倒是省事,而且他确实也是如此。但这样的归类过于简单笼统,不能令人满意。查利在心中逐渐领悟了,也许人类比他以前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如果只是简单地把一个人归于这一类或那一类,那么你的思想就会受到禁锢。此外,罗伯特爱好音乐,尤其是酷爱俄罗斯音乐。而正是这个原因使莉迪娅和他走到一起,对她而言真是太不幸了。查利也非常喜欢音乐。他知道音乐所带来的欢愉。当优美的曲调震荡着耳膜的时候,他会陶醉于其中。这部分来自对音乐的领悟,部分来自身体的感觉。他现在还能够通过这些音乐的微妙之处,真切地感觉到作曲家的思想。查利反思自己在听音乐时的内心感受,以前他可能从来没有这样反思过。对他来说,聆听一曲伟大的交响乐时是百感交集。既感到兴奋同时又心情平和;既有对他人的爱,又有为他人做些什么的渴望;既有向善的意愿,又沉醉于施善的喜悦;身心完全放松,进入到一种奇异的超脱境界,仿佛自己超然于尘世之外,滚滚红尘与他毫无关系。或许应该把所有这些情感合成一个概念,给它起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幸福。但罗伯特·伯杰听音乐时的感受是什么呢?显而易见,他在听音乐时与自己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但把音乐带给他的这种情感与他卑鄙的行为一道摒弃是否有些不公平?或许音乐能使他暂时感到摆脱了心中的魔鬼?这个魔鬼过于强大,他无法靠自己脱身,当然他也不希望脱身。这个魔鬼驱使他去犯罪,而他扭曲的心理也通过犯罪的方式表现出来。通过对法律与秩序的挑战,他了解了自己的个性。或许他的心灵在音乐声中得到了片刻宁静?上苍默许他此时心静如水,仿佛透过层层乌云的缝隙看到了一丝美好与善良的人性?

查利知道沉浸在爱河中的人性是什么样子。他知道,爱使你对所有的人都友好相待。他知道如果爱上了一个姑娘,你就恨不能把一切都献给她。你甚至无法想象会有任何伤害她的念头,你会非常在意你在她心中的形象,因为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无疑是完美的。如果你是一个诚实之人,你就必须对她说实话,坦白你无法照亮她的人生。查利想,如果他有这种想法,其他人一定也会这样想,而罗伯特·伯杰也不会例外。他非常爱莉迪娅,这毫无疑问。但如果他的心中充满了爱情,他怎么可以继续干那些肮脏可怕的犯罪勾当呢?这真令人感到迷惑不解。想到爱情这个神圣的字眼儿查利就局促不安,脸差不多都要红了。罗伯特一定是个有双重人格的人。查利感到困惑不堪,当然这也不奇怪。他只不过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比他年长也更聪明的人都无法理解,一个恶棍怎么可能像一个圣人一样有纯洁和无私的爱情呢。如果他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不肖之徒,莉迪娅现在怎么可能完全原谅了她的丈夫,并全身心地爱着他?

“人性真是难以理解呀。”他喃喃自语道。

不觉间,他正说到了点子上。

而毁灭了莉迪娅的正是这场爱情,这场占据她全部生活核心的爱情,这场成为她所有思想源泉的爱情。这场爱情就像是一部交响乐的伴奏,使主旋律更有深度和意义。而她的主旋律就是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当查利开始思考这场爱情的时候,他就如同目睹了燃起熊熊烈焰的森林或洪水泛滥的河流,只能在敬畏和恐惧中畏缩不前。这是一件他以往的经验无法应对的事情。与这场爱情相比,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儿风流韵事不过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调调情而已,只不过是给自己有些单调的生活不时带来点儿喜悦和快乐的情感,只不过是一个男孩的多愁善感罢了。这个平凡毫无生气的小女人身体内竟然容得下如此强烈的感情,这真叫人难以理解。你不仅能从她讲述的故事中意识到她那火热的爱情,也能从她那超然的态度中凭直觉感受到。这种激情使得她尽管对你显得非常亲密,却始终与你保持着距离。你从她那双深邃而透明的眼睛中看到了这种激情;当她不知道你在观察她时,你从她那露出轻蔑的嘴唇中看到了这一点;你从她那唱歌一样的说话声音中也听出了这一点。不同于查利所熟悉的任何文明的感情,他们的这场爱情更多地渗入了一种原始与野蛮的成分。尽管莉迪娅穿着高跟鞋和丝袜,穿着外套和裙子,但她似乎不属于现今社会的一员,而是具有原始直觉的野蛮人;她的心灵犹如人类的祖先猿人,仍然停留在远古的极度黑暗之中。

“上帝!我都在想些什么呢?”查利说道。

他又开始思考西蒙的文章。西蒙显然为这几篇文章花费了心血,因为这几篇文章比他对审判的报道要优雅、流畅得多。这是一次尝试用超脱的态度和讥讽的口吻的写作。但透过表面上的超脱,你可以感到作者对文章中描述的这个男子极度的好奇心。这个人既没有犯罪后良心的不安,也不害怕其犯罪的后果。这些文章都是构思巧妙的散文体,篇幅也不长,但非常冷酷无情,使查利读起来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他设计巧妙的主题,西蒙甚至忘记了他要描述的是一个有感情的人。读了他这几篇文章,即使你被它们风趣的语言逗乐了,但也依然伴随着一种不安的感觉。看来,西蒙曾获准进入伯杰家的小房子,目的是要得到对伯杰生活环境的印象。他用辛辣而幽默的笔触描述了这栋房子内庸俗、呆板、自命不凡的装潢和摆设。室内有两套沙发,一套产自路易十五时代,另一套是拿破仑时代的。路易十五时代的那套沙发木料雕刻精美且鎏着金,覆盖着有粉红色小花的蓝色丝绸面料;拿破仑时代的那套是淡黄色缎子面料的软垫沙发。客厅中间是一张用大理石作桌面,精心雕刻且镀金的桌子。这两套沙发显然都来自圣安东尼大道上的一家商店,这家商店批发各个年代的古旧家具,这几件家具肯定是第一位拥有者不打算要了而低价拍卖出的。有两套沙发和这么些把椅子,在客厅里你想要挪步都得小心翼翼,当然也没有地方舒服地坐着了。客厅的墙壁上挂满了镶着厚重金边的油画。这些油画显然也是在拍卖场购买的,是别人认为无用的东西。

公诉人用貌似可信的方式重构了这场谋杀的故事。约旦显然是看上了罗伯特·伯杰。罗伯特吃饭他买单,罗伯特赌马他有意让他赢,罗伯特缺钱他就借给他。这些都是证明。最后,伯杰答应到他的住处来。他们一起离开酒吧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因此他们商量好一个人先走,几分钟后另一个人再去。他们按计划在约旦住处的门外见了面,由于门房肯定她值班的那个晚上没有人要找约旦,那就显然是他们两人一起进入了约旦的房间。约旦住在一楼。当约旦忙着倒威士忌和苏打水,从他的小厨房里端出蛋糕的时候,伯杰仍然戴着他漂亮的新手套,坐下来抽了一支香烟。约旦是那种回到家就不穿西装的男人。他脱下外套,在留声机上放上一张唱片。这是一台廉价的老式留声机,没有自动翻面装置。当约旦在留声机上放上一张新唱片时,伯杰走到他身后,装作要看看放上的是什么唱片,然后猛地用刀刺向他的后背。验尸报告提到刺中死者后背的力量相当大。因此辩护律师称伯杰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但这个结论是荒谬的。他虽然很瘦,但很结实。在他打网球那段时间熟悉他的人作证说,他正手击球的力量相当大,并以此而闻名。他没有成为一流的网球手并不是由于体质上的原因,而是由于某种心理疾患使他缺乏赢球的意志。

西蒙接受了公诉人的上述推论。他认为检方对事实的叙述相当准确,而且检方对约旦要这个年轻人到他公寓来的原因的推断也是正确的。但伯杰坚决否认了公诉人认为他是为了约旦这天挣的钱而杀死了约旦的说法。但购买手套一事表明,他在知道了约旦那天晚上会不同寻常地挣上一大笔钱后就决定要实施这项杀人计划。尽管这笔钱没有找到,但西蒙相信伯杰拿走了这笔钱的说法。不过他认为伯杰他不是为了这笔钱而杀人的。钱就摆在那里,他不过是顺手牵羊罢了。警方声称,他偷盗了五十到六十台汽车,但他从来没有试图卖过任何一辆。他有时用过几个小时后就把偷来的车扔掉了。多数情况下他也就用几天就把车扔掉。他偷车有时是为了要用车,但更多的时候他是要锻炼自己的胆量和才能而偷车。他用自己发明的简单伎俩从女人那里抢劫财物而获了一点儿小利,但他这样干实际上只是为了寻求刺激,为了满足他恶作剧的幽默感。实施这些抢劫需要他调动自己的魅力来吸引这些女人,而他乐此不疲。想到那些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绝尘而去的样子,他禁不住哈哈大笑。简而言之,他把这样的事当成了一种娱乐活动。他每次抢劫成功后内心就会充满了满足,就如同他在网球比赛中击出了一个漂亮的高球或大力扣杀赢了对手一分后的那种满足。这样的事情使他产生了自信。而他参与走私毒品的动机主要也不是金钱,而是这个过程中要冒的风险,必需的冷静和需要迅速作出决断的能力。这就像攀岩,你攀登的每一步都要踩实,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冷静、力量和直觉关乎你的生死存亡。但当你克服了一切困难,成功地登上岩顶的时候,那种极度紧张之后放松的美妙感觉和陶醉于成功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对于他这样一个本钱不多的人而言,他从雇用他的经纪人那里得到的回报肯定是够高的了。但即使这样,这笔钱也实在是微薄。而他要带莉迪娅到夜总会玩乐和到乡间进行短途旅行,或与朋友泡在乔乔酒吧。慢慢地他囊空如洗了,要有钱花,他只有抢劫雇主这唯一的办法了。他精心策划的这起谋杀案构思非常巧妙,他差一点儿就逃脱了法律的惩罚。他策划这起谋杀案看起来好像还是找乐趣的成分要多于为了钱财。他非常坦率地告诉他的律师说,约旦对自己的聪明过于自信,以至于把他当成傻瓜了。

但是现在,西蒙接着写道,罗伯特·伯杰从各种不太严重的违法犯罪活动中已经得不到刺激和兴奋感了。有一次他又犯罪了,在等待法庭审判的过程中,他与一名惯犯被关在了一间牢房内。他带着极大的兴趣听这名惯犯炫耀着自己的犯罪经历。这人是个惯于从屋顶潜入室内行窃的飞贼,专偷珠宝首饰。他介绍说,首先要踩点,然后耐心地观察这户人的作息习惯,检查房屋的结构。你不仅要事先侦查好珠宝放置的位置和如何进入房间,而且要事前确定能否在情况有变的时候迅速脱逃。这一切都妥了之后就是耐心等待适当的机会了。在你瞅准目标与最终实施偷盗行动之间,可能需要耐心地等待好几个月的时间。需要等待这么长的时间使伯杰打消了干这一行的主意。他胆量过人,身体灵活,头脑冷静,但他没有从事这种入户行窃所需的耐心。

西蒙将罗伯特·伯杰比喻成一个多年来狩猎鹧鸪和野鸡的人,这项轻车熟路的运动已经没有乐趣了,他渴求一种有点儿危险的活动,想要玩点儿大的。没有人能说得清伯杰什么时候开始痴迷于谋杀的想法,但可以假定这个念头是逐渐生成的。就像一个灵魂深处沉浸在某种艺术构思中的艺术家,他知道只有完成了这个作品,他才能放下心里的包袱。伯杰认为只有杀一个人他才能获得内心的满足。他认为只有杀一个人,他的个性才能得到足够的释放;只有杀了一个人,他才能够与莉迪娅开始过一种平凡而体面的生活;只有杀一个人,他的天性才能得到满足。他知道杀人是无法得到饶恕的罪行,他知道他可能会因此掉脑袋。但正是这种滔天大罪才对他有诱惑力,正是因为有风险,他才觉得值得尝试。

看到这里,查利把文章放了下来。他认为西蒙的分析真是太离谱了。他只能想象自己可能在狂怒之下由于瞬间冲动而杀人,但无法想象任何人杀人的动机竟然与钱无关,而是把它当成了西蒙所说的活动。有人杀人竟然是因为内心中存在毁灭的欲望,他们要通过杀人来证实自己的存在。难道西蒙真的相信他的这个理论吗?或者他只是为了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有意哗众取宠?查利英俊的脸微微皱了起来,他接着读了下去。

西蒙继续写道,如果客观环境没有为他创造出这个命中注定的牺牲者,也许罗伯特·伯杰本来只能满足于回味这种想法。他也许只能在与他的某个好友喝酒的时候,想一想杀死他的可能性,然后就把这个想法抛于脑后了。要么是因为实施起来太困难,要么就是太容易露馅。但是,当命运把特迪·约旦推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一定觉得此人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目标。他是个外国人,熟人很多,但没有亲密的朋友,而且一个人住在一条死胡同里。他也不是个好人,参与毒品走私。如果有一天他被发现死在屋里了,警方可能会认为这是黑帮内讧的结果。就算警方在他生前对他的性取向一无所知,在他死后警方也一定会努力查出来,并很有可能据此认为他是被某个谈妥价格后又想多要钱的无赖所杀。由于敲诈勒索、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及毒品贩子人数众多,他们都可能是杀人疑犯。茫茫人海,警方难以确定谁是凶手。此外,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外国人,警方可能会认为他死了更好。他们会进行调查,但如果短期内没有结果,则警方很可能将这起案子悄悄地束之高阁。伯杰认为约旦已经相中了他,他就像一个钓鱼的人一样,轻易就把约旦钓上了钩。他与约旦定下了约会的日期,然后又不赴约。他半真半假地答应,但又不践约。如果约旦认为自己被愚弄了,威胁要跟他掰了,他就施展自己的魅力诱惑约旦要耐心。约旦因此认为他是追逐者,而对方只是在逃避他。伯杰心里偷着乐。他就像一个在丛林中跟踪一头胆怯而多疑的野兽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机会。他知道,尽管这头野兽天生谨慎,但最终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因为伯杰对约旦没有敌意,既不喜欢他,也不讨厌他,所以他能够不受心理干扰地享受这场追猎的乐趣。当这场游戏最终结束,这个小个子赌马经纪人死在他脚下时,他既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感到悔恨。他感受到的只有难以自制的强烈快感。

查利读完了这些文章。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不知道这是罗伯特·伯杰的冷酷无情使他感到恐惧的后果,还是西蒙津津有味地描述凶手邪恶和扭曲心灵所产生的震撼。毫无疑问,这些描述是西蒙虚构出来的,但使查利感到可怕的是,西蒙能够深度探索这种邪恶的心灵,并从中感受到快乐。西蒙俯身窥探到了伯杰的灵魂深处,就如同一个人将头俯向陡峭的悬崖边缘,而给你的感觉是他所看到的景象给了他莫大的满足感,他心中充满了羡慕。查利感到文章的作者一面写,一面在问自己:西蒙·费尼莫尔,你有勇气和胆量去干这样一件令人震惊、残忍而没有实际利益的事吗?查利不知道自己如何会产生这种印象,因为这几篇文章用词谨慎,俏皮而讽刺的语言并没有流露出这个意思。查利叹了口气。

“我认识西蒙已近十五年了,自认为对他有着透彻的了解。但现在我开始觉得我对他一无所知了。”

然后他又高兴地笑了。因为他还有父亲和母亲,还有佩茜。他们明天就该离开特里·梅森家族回家去。好几天的尽情嬉戏和欢笑肯定让他们疲惫不堪了,一定很高兴能回到他们那个明亮、舒适、充满了艺术情调的家。

“感谢上帝让他们只是些普通的好人。与他们在一起有一种安定感。”他突然感到非常思念家人。

天色渐黑,莉迪娅可能已经回来了。他不想让她一个人等着。在宾馆脏乱的房间内,她一个人会很孤独,很可怜。他将这篇文章和其他剪报一起塞进口袋,走回宾馆。他本不必匆匆忙忙赶回来,因为莉迪娅不在房间里。他拿起《曼斯菲尔德庄园》看了起来。除了布莱克的诗集外,他只带了这本书。书中都是些温文尔雅的人物,似乎时光流逝了一百多年,他们仍然活在你周围的人群中。能与这些人相伴真让人感到高兴。他们的生活方式让人感到有序、轻松和亲切,他们遇到的烦恼从来没有严重到让你心灵不安的程度。灰姑娘是个非常一本正经的小东西,白马王子的确是一个古怪的书呆子,这应该没有疑问。查利也确实想象过灰姑娘抛弃思想禁锢而嫁给一个魅力动人、头脑机敏的坏蛋该是什么样子。但即使这样,查利还是认同简·奥斯汀让明智的角色有好报,轻率之人遭恶果的处理方法。她的作品充满了温和的讽刺和辛辣的幽默,使人读起来总是沉浸在快乐之中。奥斯汀的书使查利的思绪摆脱了堕落和犯罪的故事,这些故事使他陷入一种奇异而迷惑的心理状态。他忘了自己是待在一间脏乱而冷冷清清的房间内,脑海中想象着自己在一个夏日傍晚,心情愉快地坐在一棵高大雪松下的草坪上,原野上飘来了阵阵干草的香气。这时他开始感到饿了,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八点半了。莉迪娅还没有回来。也许她不打算回来了?她要是就这样离开他那还真的挺不错。不过一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这可让他有些生气。他无奈地耸耸肩膀。

“如果她不想回来,那就让她走好了。”

查利认为没有理由再等下去了,于是他走出房间去吃晚饭。他在门房的办公桌上留下便条,写明他去哪里了。这样一旦她回来了,就可以去那里找到他。餐厅的工作人员对查利的态度亲近而友好。他们确信查利正在经历着一场风流韵事,他们从中也间接地获得了满足。查利对此不知道该感到好玩、开心,还是该感到生气。门房善意地冲他微笑,收银台的年轻女子看到他时,表情既兴奋又好奇。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与莉迪娅的关系如此单纯,他们大吃一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查利不禁乐了起来。他一个人吃完了饭,莉迪娅还是没有回来。他走上楼,回到房间,继续读那本书。但他现在有点儿心神不宁,要读进去还真得费点儿力气。他打定主意,如果她十二点还不回来,他就不管她了,自己出去闲逛。就这样在巴黎待大半个星期而不找点儿乐子,这可有点儿荒谬。但十一点刚过,莉迪娅就推开门走了进来,随身带了一个很旧的小手提箱。

“噢,我累了,”她说,“我取回了几件东西。我洗一洗后咱们就出去吃饭。”

“你还没有吃过饭?我已经吃完了。”

“你吃完了?”

她似乎感到吃惊。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笑了。

“你真是个典型的英国人!你难道必须总是在同一时间用餐吗?”

“我饿了。”他有点儿生硬地回答说。

在他看来,让他等了这么久,她可能会说一些表示歉意的话。但是很明显,她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

“好吧,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想吃。这一天糟透了!阿列克谢喝醉了。他今天早上与保罗吵了一架,因为保罗昨晚没有回家,保罗把他打倒在地。伊芙吉尼娅哭了,她一直在说:‘这是上帝在惩罚我们的罪恶。上帝让我活着就是要让我看看我的儿子怎样打他的父亲。我们怎么会这么不幸呢?’阿列克谢也哭了。他说:‘一切都结束了,孩子们不再尊重他们的父母了。哦,俄罗斯,俄罗斯啊!’”

查利忍不住想笑,但他看到莉迪娅是在非常严肃地说这件事。

“你有没有哭呢?”

“当然哭了。”她有点儿冷淡地回答说。

她换了衣服,现在穿着一件黑色丝绸外套。衣服很一般,但裁剪合体。这件衣服与她很般配,使她光洁无瑕的皮肤显得更加细腻,使她的眼睛显得更蓝了。她戴着一顶黑帽子。这顶帽子显得有点儿俏皮,插着一根羽毛,比原来那顶旧毡帽显得更般配一些。得体的服装让她增色不少,她穿着这身衣服显得优雅而自信。她看上去不再像一个商店的女孩了,而像一位有些身份的年轻女子。她现在比查利以前见到她的时候漂亮多了,但她一开口说话给人的印象就不那么好了。如果她以前留给人们的印象还是一个,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能干的女工,那她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时髦的年轻女子,能让西装革履的小伙子们看入了神。

“你换了一件连衣裙。”查利说,他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是的,我就这么一件好点儿的衣服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穿得太寒酸了会给你丢脸的。像你这样一个衣着鲜亮的漂亮小伙子与一个女人去餐厅吃饭的话,至少不应该有人说:他怎么能与一个穿着从垃圾箱捡来的衣服的荡妇在一起呢?我至少应该给你长点儿脸。”

查利笑了。她身上真的还有一些可爱之处。

“好吧,我们出去走走,给你买点儿吃的。我会陪着你的。我知道你的饭量,你差不多可以吃掉一匹马。”

他俩的情绪现在又好了。莉迪娅要了一打牡蛎、一份牛排和一些油炸土豆,查利要了一杯威士忌对苏打水。她跟他讲了很多她寄居的这家俄罗斯人的事情。她非常同情他们的处境。除了家中孩子的微薄收入,他们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保罗的青春和俊美的容貌一天天在消逝,总有一天他现在的行当会干不下去的。在巴黎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中,如果运气好的话,最后他也许能在一家名声不好的宾馆当上服务生。阿列克谢的酗酒越来越凶了,他即使偶尔能找到一份工作也无法干长。伊芙吉尼娅战胜困难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她完全灰心丧气。他们这一家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你不知道,他们离开俄罗斯已经二十年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以为可能会得到一个返回俄罗斯的机会,但现在他们知道,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革命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是太残酷了。他们现在是万念俱灰,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但在莉迪娅看来,查利不可能对他甚至没有见过的人感兴趣。她并不知道,当她谈到她的朋友们的遭遇时,他不安地提醒自己说,如果他猜得不错,西蒙头脑中所思所想的正是要将他和父母、妹妹以及他的朋友们投入这样的命运。莉迪娅改变了话题。

“你今天一下午都做了些什么?你去看画展了吗?”

“没有,我去看了西蒙。”

莉迪娅先前正看着他,脸上露出了非常感兴趣的神色,但是当他回答完她的问题时,她皱起了眉头。

“我不喜欢西蒙这个人,”她说,“你怎么看他呢?”

“我们从小就熟悉。我们从小学一直到上剑桥都在一起。他一直是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我不喜欢他的冷酷、精明和不近人情。”

“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你错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是一个可以有很深感情的人。他生性孤僻。我觉得他渴望获得他人的爱,但总是难以实现。”

莉迪娅的眼中闪现出讥讽的神色,但与以往一样,带着忧伤的印记。

“你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他根本就不打算去爱别人,怎么可能指望别人去爱他呢?尽管你认识他这么些年,我想你对他的了解可能还不如我。他经常到苏丹宫来,但一般不找女孩上床。他到那里去不是为了发泄性欲,而是出于好奇。夫人欢迎他到那里去,部分原因在于他是一名记者,而她想要讨好新闻界;部分原因是他有时会带外国人到那里去,他们能消费很多香槟。他喜欢与我们闲谈,他也从来不介意我们是否讨厌他。”

“就算他知道你讨厌他,也不会觉得受到冒犯。他只会好奇地想知道为什么,他是个没有虚荣心的人。”

莉迪娅继续说下去,仿佛查利什么也没有说过。

“他几乎没有把我们当做人类来看。他看不起我们,但却要找我们陪伴。他与我们在一起时感到身心放松。我想他觉得我们的身份过于低贱,在我们面前他可以不用掩饰自己。而在外面的世界中,他必须经常戴上一副假面具。他完全不在意我们如何评价他。他认为可以对我们随心所欲。他提出的问题使我们感到羞辱,且他对我们受到的伤害视而不见。”

查利沉默了。他非常了解西蒙,他的好奇心永不满足。他的问题会使别人感到尴尬而自己却浑然不知。当他发现别人对他的问题感到愤怒时,他的反应是惊讶和蔑视。他愿意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灵魂,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别人是否也愿意这样做。他认为别人掩饰内心世界的做法很愚蠢。

莉迪娅继续说道:

“可是,他会做出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的事来。与我一起的一个女孩突然病倒了。医生建议她马上进行手术。西蒙将她带到一家护理所,这样她就无需去医院,并为她支付了手术费。当她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的时候,他又出钱将她送到一家疗养院。而他从来都没与她上过床。”

“对此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他把金钱看得很淡。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说明他可以干出一些无私的事来。”

“他这样做难道是想体验一下善良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查利笑了。

“显然你没有过多地利用可怜的西蒙。”

“我们在一起闲扯的时间可不短。他想要从我这里了解俄国的革命。他要我带他去拜访阿列克谢和伊芙吉尼娅,他要问问他们。他写了罗伯特审判过程的报道文章,这你知道。他变着法子向我打听他感兴趣的事情。他和我上床是因为他认为这样我就可以向他透露更多的信息。他写了一篇与我在一起的报道文章。我感受到的痛苦、震惊和羞辱对他来说完全无所谓,抵不上他用一串轻浮的字符巧妙地拼接成的一篇文章。他递给我看这篇文章,想要看看我的反应。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永远也不会。”

查利叹了口气。他了解西蒙,他对他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他让她看那篇残忍的文章,并非有意要伤害她,而完全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看看她看到这篇文章后的反应如何,想要看看她的深入了解能在多大程度验证他的怪异理论。

“他的性格有些古怪,”查利说,“我敢说他有很多缺点,但他身上也有很多优点。不管怎么说,还是可以给他下这样一个定论:他严以待人,但也严于律己。我有两年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这段时间他变化很大。我感到他的个性越来越强了。”

“他的个性我觉得应该用可怕二字来形容。”

查利在舒适的坐椅上却有点儿坐不安生了,使他感到不安的是他也有这种感觉。

“他与常人的生活不同。他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他的生活环境既邋遢又难受,简直难以形容。他锻炼自己每天只吃一餐饭。”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希望借此锻炼意志与品格。他想使自己能忍受任何艰苦的环境。他想要做好准备,好随时可以扮演起他一直期盼扮演的角色。”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没有明确地说过。”

“你听说过捷尔任斯基这个人吗?”

“没有。”

“西蒙跟我说了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事。阿列克谢在俄国是一名律师,是一个思想自由的聪明人,在捷尔任斯基某次被捕受审时做过他的辩护律师。尽管如此,捷尔任斯基依然以反革命罪将阿列克谢逮捕,将他送往西伯利亚服刑三年。这也是西蒙要我多次带他去拜访阿列克谢的原因。有时我不愿意带他去,因为我无法忍受他要看那个可怜的人沉沦得有多深的想法,他就告诉我许多问题,要我代他去提问。”

“但谁是捷尔任斯基呢?”查利问道。

“他是契卡的头头,俄罗斯的真正主人。他握有对所有俄罗斯人生杀予夺的大权。他极度残忍,被他监禁、拷打和杀害的人成千上万。起初我觉得奇怪,西蒙怎么会对这个杀人恶魔这么感兴趣,他似乎对他着迷了。后来我猜到了原因。一旦他从事的革命爆发,他就想要成为这样一个角色。他知道,谁控制了警察力量,谁就掌握了这个国家。”

查利眨了眨眼睛。

“亲爱的,你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了。但是你知道吗,英国不同于俄罗斯。我想,西蒙要想成为英国的独裁者大概要等上无比漫长的岁月。”

但在这个问题上莉迪娅容不得一点轻率。她生气地瞪了查利一眼。

“他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列宁没有等待过吗?你是否仍然认为英国人与其他地方的人不同,是由不同的材料构成的?你难道认为越来越意识到自身权利的无产阶级,会让你所属的这个阶级继续无限期地占有特权吗?如果发生一场战争,无论英国是胜利还是失败,难道不会导致巨大的社会动荡吗?”

查利对政治不感兴趣。不过,像他父亲一样,他持有一种自由派的观点,在审慎的范围内,还有点儿温和的社会主义思想。虽然他对社会主义并没有深刻的认识,但只要他的收入不下降,他们舒适的生活不受干扰,他很乐意把国家大事让给那些热心于此的人去劳神。但面对莉迪娅咄咄逼人的问题,他无法不表达自己的看法。

“按你的说法就好像我们对工人阶级毫不关心似的。你可能不知道,在过去的五十年里,工人们的生活状况已经获得了彻底的改变。他们的工作时间缩短了,薪水提高了。他们的住房状况也大大改善了。比如说我们的房地产公司就正在将成片的贫民窟消灭掉,当然这也需要经济上的可行性。他们现在已经可以享有养老金了,而工人们失去工作后还可以领到足以糊口的失业救济。他们的孩子可以免费上学,他们病了可以免费就医,他们现在还开始享有带薪假期了。我真的认为英国的工人阶级现在应该感到满足了。”

“你必须记住,施舍者与受益者对于施舍善行本身的评价有所不同。难道你真的认为,工人阶级会为你们被迫让出利益的行动而感恩戴德吗?难道你认为他们不知道,你们让出利益是出于恐惧,而绝非出于慷慨吗?”

查利一般不愿卷入政治辩论之中,但现在有一个问题憋在他心里,他必须一吐为快。

“我想你和你的俄罗斯朋友们现在的生活如此凄惨,你们应该痛恨暴民统治才符合情理。”

“这就是我们的悲剧之中最痛苦的部分。不管我们口头如何否认这一点,我们的内心非常清楚,我们这类人是咎由自取。”

莉迪娅说这话时语气之凄惨令查利感到有点儿不安。她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女人,她对什么都看得很严重。她是那种把请你将盐罐递给她这样的事都看得很严肃的女人。查利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应该宽宏大量一些,因为她是一个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的可怜人。但前景真的是如此黑暗吗?

“跟我谈谈捷尔任斯基吧。”他结结巴巴地拼出了这个难读的名字。

“我只能告诉你阿列克谢曾对我说过的事。他说,捷尔任斯基最不同寻常的地方是他的眼神。他能够盯着你很长时间而不眨一下眼睛,而且目光尖锐。他那对大大的瞳孔能使人不寒而栗。他曾在监狱中患过肺结核,因而骨瘦如柴。但他身材高挑,长相俊朗。他绝对忠诚,因而得到了巨大的权力。他喜怒不形于色,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他可能从来也没有让身心轻松下来过,从来也没有体验过身心愉悦是什么感觉。他唯一关心的是他的工作,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在他事业的顶峰时期,他住在一间小屋里,室内除了一张办公桌和一张屏风以及屏风后的小铁床外就一无所有了。他们说,在饥荒年间,当别人给他送来点儿好吃的而不是马肉时,他就会又送出去。他坚持与契卡的其他工作人员领同样的食物配给量,不肯多吃多占分毫。他全部身心都奉献给了契卡。他的内心没有人性,没有怜悯,也不懂得什么是爱,只有狂热和仇恨。他的无情令人恐惧。”

查利的身体有点儿战栗。他明白为什么莉迪娅要告诉他这个令人恐惧的人。事实上莉迪娅所描述的这个阴险之人,与他惊讶地发现西蒙将要蜕变成的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都过着苦行生活,对生活的快乐同样不屑一顾;他们同样埋头于工作,也许还有同样冷酷的心肠。想到这里,查利温厚地一笑。

“我敢说西蒙如同其他人一样也有缺点。旁人应该容忍他的这些缺点,因为他的生活一直都很不顺,缺少幸福的体验。我想也许他渴望获得他人的爱,而他的性格又使他难以获得他人的爱。他非常敏感,一般人毫无感觉的事情却会让他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我觉得他的内心还是仁慈和善良的。”

“你看错他了。你觉得他同你一样有一颗善良和无私的心,但我要告诉你,他很危险。捷尔任斯基是一个狭隘的理想主义者,他为了自己的理想可以毫不迟疑地毁灭他的国家。而西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冷酷无情,没有良心,也没有良心上的不安。一旦时机出现,即使你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毁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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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假日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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