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在流放地
外号叫“明白人”的老谢苗,同一个谁也不知名字的年轻鞑靼人㊟,坐在岸边的篝火旁;另外三名摆渡工人待在小木屋里。谢苗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子,瘦骨嶙峋,掉了牙,但肩膀宽,看上去还挺硬朗,这时已醉醺醺的了。他早该进屋去睡觉,但他口袋里还有半瓶伏特加,他怕屋里的伙计们跟他讨酒喝。鞑靼人生着病,难受得很,他裹紧破衣衫,正在讲到他的家乡辛比尔斯克㊟如何如何好,他家里的妻子多么漂亮多么聪明。他也就是二十四五岁,不会更大。此刻,在篝火的映照下,他脸色苍白,一副愁苦的病容,看上去像个孩子。
“那当然,这儿不是天堂,”明白人说,“你自己也看到了,这地方只有水,光秃秃的河岸,到处是粘土,此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复活节早已过去了,可眼下河面上还有流冰,今天早上还下了一场雪。”
“不好,不好!”鞑靼人说着,担惊受怕地朝四下里张望。
十步开外有一条灰暗的寒气袭人的河流;河水汩汩有声,拍打着布满洞穴的粘土河岸,急匆匆地奔向不知何方的遥远的海洋。靠这边河岸,有一条黑糊糊的大驳船,这里的船工管它叫“浮船”。河对岸远远的地方,有几处火光忽儿蹿起,忽儿熄灭,像几条火蛇在游动:那是有人在烧隔年的荒草。火光之后又是一片黑暗。可以听到不大的冰块撞击驳船的声音。四周潮湿而寒冷……
鞑靼人抬头看一下天。满天星星,跟他家乡一样多,周围也是一片黑暗,可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在家乡,在辛比尔斯克,完全不是这样的星星,这样的天空。
“不好,不好,”他连连说道。
“你会习惯的!”明白人说,笑了起来,“现在你还年轻,傻,嘴上的奶味还没干,凭那股傻劲你会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不幸的人,可是总有一天你会说:‘上帝保佑,但愿人人都能过上这种生活!’你瞧瞧我。再过一个星期,等水退下去,我们要在这里安置渡船,你们就要离开这里,在西伯利亚到处闯荡,我却留下来,继续在这两岸间摆过去渡过来。就这样我一千就是二十年。谢天谢地!我什么也不要。上帝保佑,但愿人人都能过上这种生活。”
鞑靼人往每人上添些枯枝,挨近火堆躺下,说:“我爹是个多病的人。等他死了,我娘和妻子要上这儿来。她们答应了。”
“你干吗要你娘和老婆来,”明白人间,“简直糊涂,伙计。你这是让魔鬼迷了心窍,见它的鬼去!你千万别听它的话,这该死的魔鬼用!让它得意。它用婆娘来勾引你,你就跟它作对,说:‘我不希罕!’它用自由来诱惑你,你要咬牙顶住,说:‘我不在乎!’什么也不要!没有爹娘,没有老婆,没有自由,没有房屋,没有一根木撅子!什么也不要,见它的鬼去!”
谢苗拿起酒瓶,猛喝了一大口,接着说:“我呀,伙计,可不是普通的庄稼汉,也不是出身卑贱的人㊟,我是教堂执事的儿子。想当年我自由自在,住在库尔斯克,进进出出穿着礼服。可现在,我把自己磨练到了这种地步:我能赤条条躺在地上睡觉,靠吃草过日子。上帝保佑,但愿人人都能过上这种生活。我什么也不要,谁也不怕,依我看,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富有更自由的人。当年,我从俄箩斯发配到这里,从头一天起我就咬牙顶住:我什么也不要!魔鬼拿妻子、拿亲人、拿自由来诱惑我,我却对他说:我什么都不要!我拿定主意,坚持下来,所以你瞧,我生活得很好,我没有怨言。谁要是放纵魔鬼,哪怕只听它一回,他就要完蛋,他就没救了:他会陷进泥坛,灭了顶,再也爬不出来。别说你们这些糊涂的庄稼人,就连那些出身高贵、受过教育的老爷也照样完蛋。大约十五年前,有位老爷从俄罗斯发配到这里。据说他伪造了一份遗嘱,不跟自家兄弟平分财产。他还是公爵或男爵哩,也许只是一名文官——谁知道呢!好,他来到这里,头一件事就是在穆霍金斯克买下一幢房子和一块地。他说:‘今后我要靠我的劳动和汗水养活自己,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老爷,而是一名移民㊟了。’我对他说:‘没什么,上帝会保佑你的,这是一件好事。’当年他还年轻,爱张罗,整天忙忙碌碌:亲自割草,有时去捕鱼,还能骑着马跑他个六十来俄里。只有一件事糟糕:从头一年起,他就三天两头跑格林诺,去邮政局。他站在我的渡船上,老是叹气:‘唉,谢苗,不知为什么家里很久没有给我寄钱了!’
我说:‘不要钱,瓦西里·谢尔盖伊奇,要钱干什么?您把往事都抛开,忘了它,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当它是一场梦,您从头开始生活吧!’我又说:‘您可别听魔鬼的,它做不成好事,只会设下圈套!您现在想钱,再过一阵子,瞧着吧,您又会想别的东西,之后想更多更多的东西。您若想让自己幸福,那么最重要的是您什么也不要。对了……’我对他说,‘命运要是狠狠地欺负了您和我,那么绝不要向它求饶,不向它屈膝下跪,而是要蔑视它,嘲笑它。要不然它就会嘲笑我。’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大约两年之后,我又把他渡到这边岸上,他搓着手,笑嘻嘻的。他说:‘我这是去格林诺接我的妻子。她可怜我,总算来了。她待我好,心地善良。’他高兴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过了一天,他和妻子一道坐车来了。太太年轻漂亮,戴着帽子,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各式各样的行李一大堆。我那瓦西里·谢尔盖伊奇乐得在她身边团团转,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夸也夸不够。他说:‘没错,谢苗老兄,即使在西伯利亚,人们也照样能生活!在西伯利亚照样有幸福!’我心想:得了吧,别高兴得太早了。从那时起,差不多每个星期他都要去一趟格林诺:看看俄罗斯寄钱来了没有。花销大得很呀。他说:‘她是为我才留在西伯利亚,为我断送了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她愿意跟我共患难,所以我应当想方设法让她快活……’为了让太太高兴,他结交许多长官和形形色色的坏蛋。不用说,他就得供那帮人吃喝,家里还得有钢琴,沙发上还得有一条毛茸茸的叭儿狗——见它的鬼去!……总之,他摆阔气,娇宠她。可是太太也没跟他过长久。她哪行呀?这地方只有粘土,水,寒冷,没有蔬菜,没有水果,没有任何交际,而她是京城里一位娇生惯养的太太……她当然厌烦了,再说丈夫吧,不管怎么说,已经不是老爷,而是个移民流刑犯——谈不上体面了。也就是过了三年吧,我记得在圣母升天节㊟前夜,河对岸有人大声喊叫。我把渡船划到那里,一看——是太太,她蒙头盖脸遮得严严实实,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的老爷,一名文官。旁边还有一辆三套马车……我把他们渡到这边岸上,他们坐上马车——一转眼就无影无踪了!不过他们还是让人看到了。一清早,瓦西里·谢尔盖伊奇赶着双套马车飞奔而来。他问:‘谢苗,我妻子跟一个戴眼镜的老爷是不是过河了?’我说:‘过河了,你去野地里追风去吧!’他策马去追,追了五天五夜。后来我又把他送到河对岸,他倒在渡船上,拿头使劲撞船板,还嚎啕大哭。‘事情是明摆着的’,我说,还笑他,点拨他:‘即使在西伯利亚,人们也照样能生活!’
他憧得更厉害了……后来他就盼望自由。妻子跑回俄罗斯去了,所以他一心想回去找她,把她从情人手里夺回来。从此他就开始,我的小老弟,差不多天天骑着马跑邮政局,要不进城找长官。他把呈文不断寄出去,递上去,请求赦免放他回家。他常提到,光是电报费他就花去了二百多卢布。他把地卖了,把房子抵押给犹太人。他本人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脸色发黄,像个痨病鬼。他跟人说话的时候,嘴里结结巴巴,老是嗯嗯嗯……还眼泪汪汪的。就这样为呈文的事他就折腾了六八年。可是后来他又活过来了,又快活起来:他迷上了新的东西。你猜怎么着:女儿长大了。他瞧着她,心疼她。她呢,说实在的,长得真不错:很漂亮,黑眉毛,性情活泼。每个礼拜天父女俩总要一道去格林诺的教堂。两人并排站在渡船上,她笑容满面,他呢,不眨眼地瞧着她。他说:‘是啊,谢苗,即使在西伯利亚,人们也照样能生活。在西伯利亚也有幸福。你瞧瞧,我的女儿有多好!你跑出一千俄里恐怕也找不出另一个这样的好姑娘。’我嘴上说:‘你女儿是好,这没错,真的……’心里却想:‘等着瞧吧……这妞儿正年轻,血流得正欢,她想过好日子,可是这地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后来,伙什,她果然开始烦闷了……她蔫下去,蔫下去,整个人憔悴了,病了,现在都没一丝力气了。害了痨病。这就叫西伯利亚的幸福!见他的鬼去!这就叫西伯利亚人过的日子……他开始到处找医生,把他们接回家来。只要听说三百俄里外有医生,有巫师,他就赶车去接他们。花在医生身上的钱呀,这就多了!依了我,不如把这些钱换酒喝……她反正要死的。等她一死,他也要完蛋。要么伤心得去上吊,要么逃回俄罗斯——事情是明摆着的。他真要逃跑,人家就会抓他,审他,判他服苦役,到那时候就要尝尝鞭子的滋味了……”
“好,好,”鞑靼人嘟哝着,冻得瑟瑟发抖。
“好什么?”明白人问。
“妻子呀,女儿呀……苦役没什么,苦恼没什么,他总算见到了妻子,见到了女儿……你说什么也不要。可是什么也没有——不好!妻子跟他一块儿过了三年,这是老天爷开恩。什么也没有——不好;三年——好。你怎么就不懂呢?”
鞑靼人浑身发抖,费劲地搜罗着他所知道的有限的俄语词汇,结结巴巴地说:上帝保佑,千万别在外乡得病,死掉,埋进这片寒冷的铁锈般的土地里,又说,只要妻子能来到他身边,哪怕只待一天,只待一小时,那么为了这种幸福,任什么样的苦难他都愿意承受。他会感谢上帝,过上一天幸福生活,总比什么也没有强。
随后他又讲到,他留在家里的妻子多么漂亮,多么聪明。说着说着,他双手抱住头,痛哭起来。他一再要谢苗相信:他丝毫没有罪,他受了冤屈。他的两个兄弟和叔叔赶走了农民家的几匹马,把那个老头打得半死,可是村社不凭良心办事,下了判决,把兄弟三个统统流放西伯利亚,叔叔是有钱人,倒留在家里了。
“你会习惯的!”谢苗说。
鞑靼人不作声了,一双哭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青火。他一脸的迷茫和惊恐,仿佛他至今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他流落到这里,处在黑暗和潮湿中,处在陌生人中间,而不是辛比尔斯克。谢苗挨着火躺下,不知为什么冷笑一声,又轻轻哼起一支曲子来。
“她跟父亲在一起有什么快乐?”过了一会儿谢苗又说起来,“他爱她,他得到了安慰,这话没错;可是,伙计,你跟他得小心行事;老头严厉,固执。年轻的妞儿却不需要严厉……她们需要温柔,需要哈哈哈、嗬嗬嗬,需要香水和化妆品。是这样……唉,事情啊事情!”谢苗叹口气,费劲地站起身来,“酒喝光了,这下该去睡了。怎么样?我走啦,伙计……”
鞑靼人独自留下,他又添些枯枝,侧身躺下,望着篝火,开始思念起家乡和妻子来。她若能来住上一个月,哪怕只住一天,那该多好啊!之后,她若想回去,那就让她走好了!来住上一个月,哪怕一天,也总比不来好。不过,要是妻子说到做到,真的来了,那他拿什么养活她呢?在这种地方,让她住哪儿呢?
“要是没吃没喝的,叫她怎么活?”鞑靼人大声问。
他现在白天夜里都划船,一昼夜才拿十戈比。不错,过路人会给点茶钱和酒钱。可是那几个伙计把进款都私分了,一个小钱也不给鞑靼人,只是取笑他。他穷得挨饿,挨冻,成天担惊受怕……眼下他浑身酸痛,发抖,本该进屋去躺下睡觉,可是那边没有被子盖,比这岸边还冷。这里虽说也没有东西可盖,好歹还可以生堆火……
一周后,等这里的水退下去,他们安置好平底渡船,所有的船工,除了谢苗之外,也都无事可干了。到那时鞑靼人只好走村串户去乞讨,去找活儿干。他妻子才十六岁,长得漂亮,娇滴滴,羞答答——难道能要她不戴面纱也去各村讨饭吗?不,这事想起来都可怕……
天亮了。驳船、水中的柳丛和水上的波纹已经清晰地显露出来。可是回头一看——那边是一片粘土高坡。坡底下有一间农舍,屋顶苫着褐色的干草;往上一些,不少乡村木屋挤作一团。村子里的公鸡己在喔喔啼叫。
红土高坡,驳船,河流,不怀好意的异乡人,饥饿,寒冷、疾病——所有这一切或许实际上并不存在;或许这一切仅仅是梦中所见——鞑靼人这样寻思。他觉得他睡着了,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鼾声……当然,他这是在家里,在辛比尔斯克,只要他叫一声妻子的名字,她准会答应;隔壁房间里有母亲……可是,天下竟有这么可怕的梦!干吗要做这种梦呢?鞑靼人微笑着睁开了眼睛,这是什么河?伏尔加吗?
正下着雪。
“喂!”对岸有人在喊叫,“放渡船过来!”
鞑靼人醒了,连忙跑去叫起同伴们好把船划到对岸。几个船工一边走,一边穿上破皮袄,睡意未消地操着哑嗓子骂街,一个个冻得缩着脖子来到了岸边。他们刚从睡梦中醒来,河上飘来的那股刺骨的寒气,显然让他们感到既可恶又可怕。他们不慌不忙地跳上驳船……鞑靼人和三名船工拿起宽叶长桨,这些桨在黑暗中看上去像虾螫,谢苗用肚子压着长长的船舵。对岸还在喊叫,甚至放了两枪,以为船工多半睡着了,或者去村里下酒馆了。
“行了,急什么!”明白人说,那种口气仿佛他深信不疑:这世上的事都用不着去着急,因为照他看来,急也不管用。
笨重的驳船离开了岸,在柳丛中间漂浮。柳树慢慢往后退去,仅仅凭这一点才知道驳船在移动,没有停在者地方。几名船工协调一致地划着桨。谢苗用肚子压着船舵,身子不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从船帮的这一侧飞到了另一侧。在黑暗中,这些人好像坐在某个洪荒年代、长着好些长爪的怪兽身上,它要把他们送到一个寒冷而荒凉的国度,这样的国度即使在噩梦中也难得见到。
穿过了柳树丛,驳船进入宽阔的水面。对岸已经可以听到木桨的吱嘎声和有节奏的溅水声。有人在喊:“快点!快点!”又过了十来分钟,驳船沉重地撞到码头上。
“老下个没完,老下个没完!”谢苗嘟哝着,抹去了脸上的雪,“哪儿来的这么多雪,真是天知道!”
等船的是个瘦高个子的老头,他穿着狐皮短袄,戴一顶白羔皮帽子,站在离马不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他的神色忧郁而专注,仿佛正在极力回忆某件事情,对自己不中用的记性很是生气。当谢苗走到他跟前,笑嘻嘻地摘下帽子时,那人说:“我急着去阿纳斯塔西耶夫卡。女儿又不好了,听说那里新派来了一位医生。”
他们把马车拖上驳船,又往回划去。谢苗叫他瓦西里·谢尔盖伊奇的那个人,在大家划船的时候,一直站着不动,咬紧厚嘴唇,眼睛望着一处地方发愣,马车夫请求他允许在他面前抽烟,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好像没听见似的。谢苗用肚子压着船舵,瞧着他挖苦说:“即使在西伯利亚,人们也照样能生活。活得下去的!”
明白人脸上一副洋洋得意的神色,仿佛他的说法得到了证实,仿佛他正高兴事情的结果当真不出他所料。身穿狐皮短袄的人那副不幸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分明让他十分快活。
“现在出门,瓦西里·谢尔盖伊奇,路上尽是烂泥,”他看到车夫在岸上套马便说,“您最好再等上两个礼拜,到那时路就会干些。要不然索性别出门……要是出门办事能管用,倒也罢了,可是您自己也知道,人们一辈子东奔西跑,日日夜夜地跑,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没有。这可是实话!”
瓦西里·谢尔盖伊奇默默地赏了酒钱,坐上远程马车,赶路去了。
“瞧他,又找医生去了!”谢苗说,冷得缩起脖子,“好,去找真正的医生吧,去野地里追风、抓住魔鬼的尾巴吧,见你的鬼去!这些个怪人,主啊,你饶恕我这个罪人吧!”
鞑靼人走到谢苗跟前,痛恨地、厌恶地瞧着他,浑身发抖,用夹着鞑靼话的、蹩脚的俄语说:“他好……好,你——坏!你坏!老爷是好人,他好;你是畜生,你坏!老爷是活人,你是活尸……上帝造人是让他活着,让他高兴,让他发愁,让他痛苦,可是你什么也不要,所以你不是活人,你是石头,是泥土!石头什么也不要,你什么也不要……你是石头——所以上帝不喜欢你,喜欢老爷。”
大家都笑起来。鞑靼人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一挥手,裹紧破衣衫,朝篝火走去。几个船工和谢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小木屋。
“好冷啊!”一个船工声音嘶哑地说。他在潮湿的泥地上躺下去,伸直身子。
“是啊!不暖和!”另一个附和道,“苦役犯的生活!……”
大家都躺下了。门叫风吹开了,雪飘进屋里。谁也不想爬起来去关门:他们怕冷,懒得去关门。
“我挺好。”快要入睡的谢苗迷迷糊糊地说,“上帝保佑,但愿人人都能过上这种生活。”
“你呀,当然,服了一辈子苦役,连鬼都抓不住你。”外面传来狗皞吠似的呜呜声。
“这是什么声音?谁在那儿?”
“是鞑靼人在哭。”
“瞧他这……怪人!”
“他会习——习惯的!”谢苗说完,立即睡着了。
其余的人也很快进入梦乡。那门就这样一直没关。
一八九二年五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