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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呼吸的困难,和一阵紧似一阵的头疼,令片山辗转反侧,痛苦不堪。他艰难而缓慢地扭动着身躯,睁开双眼,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这儿是一辆大型卡车的后车厢,四周镶着轻合金的护墙板。片山仰面平躺在那儿,想活动一下手脚都办不到。脑袋象被钻头打穿了一般,疼痛难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缓地抬起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他仅穿一条短裤,四肢呈大字形张开着,分别被捆绑着。全身上下过去留下的伤痕到处可见。头实在疼得难忍。片山都快疯了,他不时侧过头去,将口中流出的胆汁吐出来。

这时,车厢的后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夜色中,四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蒙面人登上了车厢,从体形上判断,他们都是男人。四个人手提轻便座椅来倒片山身边,坐了下来。片山依旧不停地呕吐着。

“难受吧?那就让你好过点。”其中一个矮胖子开口道。

“你是说,要杀了我?”片山竭力控制住呕吐。

“不,没的事,我们只是想减轻你头疼和呕吐的痛苦。请你不要乱动,把注射器的针折断了就不好办了。”那人说着打开脚边的皮包,取出一套注射器。另一个高个子男人在片山的左手腕处用橡皮管扎紧,顿时,血管暴起。直至注射完毕,片山始终任凭摆布,一动不动。他暗想,他们若是给自己注射毒药,自己恐怕早就死了。痛苦渐渐消逝,片山仍旧一言不发。

“你这个人,正如调查所表明的那样,的确与众不同。既不问我们是些什么人,也不大喊大叫……”其中一个人开了腔,他瘦得有些可怜。

片山只是撇了撇嘴唇。

“怎么样,我们混在水瓶里的麻醉药的味道如何?正如广告宣传的那样,无臭无味。”

“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片山终于开口道。

“你触犯了法律,你不仅违反了狩猎法,还非法携带枪炮刃剑等武器,这你恐怕无法抵赖吧。就是被逮捕了,你也无法为自己辩解。”瘦子出示了片山的手枪。

“啊,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那你这枪是从谁那儿买来的?”

“是拾的,在哪儿拾的,我已记不清了。”

“是吗?莫非冷冻库里吊着的野猪和熊也是拾的,哼,至于被没收这种事,你总该有所准备吧?”

“别以为我不能动就那么神气活现,你们不象是警察,一定是哪个组织的。”片山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杀气。

“哈哈,总可转到正题上来了。……我们不仅知道你在越南战争中,被美军特种部队选中,在战斗中至少杀了五百名越共,我们还知道你杀害了不下几打反战士兵领袖和逃亡士兵。当然,是遵照上司的命令。你不是一般的狙击手,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职业杀手。”瘦子连珠炮般地说道。

“你们认错了人吧?”片山答道。

“不,我们并没有认错。你奇迹般地从越南活着回来了,获得的勋章多到可以随意卖给古董商。然后你又奉命转战莫桑比克,在那里,由于你的杰出表现和卓越战功,被破格提升为准将。之后,你退出了部队。由此可见,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你在法国为死去的妻子儿女报仇。作为一个人,你前途无量,并不只是一台杀人机器。你之所以能干掉那三个职业刺客,想必是从有关方面获取了机密情报吧?”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片山嘟哝道。

“很明显,看来你值得我们信赖。我们看中你,是因为你能派上用场,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

“先别得意,我并不想让你们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还他妈嘴硬,看你能支持多久,给你看一件有趣的东西,这玩艺可以让你舒服一下。”瘦子嘿嘿冷笑着,打开了旅游用皮箱,取出一台汽油自动伐木器。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彪形大汉接过伐木器,将控制开关打开,一时间,马达轰鸣,烟雾腾腾,弥漫了整个车厢。那大汉又打开加速器,将高速正转着的伐木器渐渐贴近片山裸露的腹部。

“快点停止这种唬人的鬼把戏……”由于条件反射,片山的肌肉紧张得都变僵硬了。然而他仍然以不屑的神情笑着说。

“照你这么说,你们是想利用我干什么事吧?但我现在正受着伤,就是想动也没法儿动呀。”

“停下……”瘦子向大汉高声嚷道。又转向片山说,“你总算愿认认真真同我们谈事了。”

大汉切断开关,将伐木器扔在地板上。片山装作被烟呛了的样子,使劲咳嗽起来,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了一下捆绑四肢的绳索,看来要挣断它还不算困难,但要对付这四个家伙,就有点难办了。

“请允许我问一个一般性问题,你们好象是国家直属机关的人吧?”片山收住咳嗽,小声问道。

“算你说对了,所以我现在跟你说的事决非儿戏。你一旦完成任务,就会得到丰厚的报酬。你不能拒绝,也就是说,没有丝毫的退路。你还记得三个月前发生的日本航空公司客机劫持事件吗?”

“对于这种经常发生的劫机事件,我怎么可能一件不漏地记得那么清楚呢?”

“就是由纽约开往东京的巨型喷气机被劫持事件,六个据说是日本人的罪犯,在飞机刚起飞的时刻就拔出手枪,并在机长的身体上放置了炸弹,命令改变航向,飞向利比亚的的里波黎机场。对于这个事件,舆论界所传播的消息很多地方都不准确。因为国际过激派的大本营利比亚采取半锁国主义的政策,自由世界的新闻记者根本不可能被允许入境,所以很明显,是日本政府隐瞒了真象。

“这些家伙以杀死全部人质和炸毁飞机作为恐吓,逼迫日本政府支付一亿美元的现款,并且释放在狱中关押的三个罪犯。不可思议的是,那三个人都是一般刑事犯,与过激派并没有什么联系。一亿美元太多了,日本政府万难接受。恐怖分子们便在乘客的面前公然强奸空中小姐。但这一切仍未能使日本政府的态度稍有改变。于是这些家伙不得不甩出手里的王牌:乘客中有一位化名为法兰克·约翰逊的美国人,实际上他是纳塞尔·列宾。如果日本政府不接受条件,他们就要迫使列宾写下对日工作的供诉书,并将他引渡给巴勒斯坦游击队。你大概不知道列宾这个人吧?列宾是个在幕后对日美的政界和财界施加强大影响的人物。由此可以猜测福本先生成为首相,多少有点借助于列宾……面对这种局势,政府只得吞下这颗苦果,秘密派遣飞机将一亿美元和三名刑事犯送到了利比亚。一亿美元被算作了内阁的机密费用。”

“那三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片山追问道。

“其中一人名叫山田村,是涩谷暴力团神宫会的总头目,他由于吸食清醒剂和致幻剂,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身冲进对立组织三光会的事务所,用自动步枪疯狂扫射,至少残杀了二十多个人。在逃跑的途中,他又打死了巡逻车上的五名警官,被抓获时又用匕首刺伤了三名警官。对这种家伙判死刑都显得太轻了。但据说因考虑到罪犯当时是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在杀人问题上他被判无罪,只是以非法持有武器和致幻剂的罪名判了他十年徒刑。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另外两个是被称作送葬者的职业杀手——谷奇兄弟,两个都曾当过陆上自卫队的突击队教官,这十年少说也杀了五十多个人。大部分情况都是受暴力集团的雇佣。他们是在暗杀池袋的暴力团三光组的组长小竹时被捕的,被捕的谷奇兄弟最后被判无期徒刑……总之,恐怖分子们究竟为什么要求释放山田村和谷奇兄弟,现在还不太清楚,或许是看中这些家伙的本领,需要他们去充当职业杀手。还有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恐怖分子们自称是属于世界赤军远东部队。但是,我们问遍了潜伏在日本过激派中的情报人员,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也许它根本就不存在。

“这样吧,让我们换一个话题,上个月从横滨港出发,驶向非洲尼日利亚的巴拿马籍大型货轮‘帕罗玛号’突然失踪了。四万吨级的帕罗玛号在离开日本前,先在名古屋港装上了价值五十亿日元的名古屋产的中型汽车用的外壳。又在横滨装上了日产汽车公司制造的价值三十亿日元的发动机及其附件,另外有两百台名古屋和日产的中型成型车,还有二十亿日元的港川电器公司的通讯器材以及十五亿日元的照相器材,此外,还有约十五亿日元的杂货。

尼日利亚是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近年来凭借着丰富的石油资源迅速发展起来,现在已成为非洲的宠儿。它同日本之间贸易进展顺利,日本不仅从尼日利亚大量购买低硫磺石油,日本企业还在那儿开采石油,当然,与此同时日本产的汽车,收音机、电视机等工业消费品也源源不断地倾销到那儿。也许是日本希望能获得一个稳定的石油供应来源,所以,日本政府曾多次以经济合作的名义向尼日利亚提供贷款。这次向尼日利亚出口通讯器材和帮助其建设汽车半成品工场,算是对尼日利亚国家发展大项目的支持。

“帕罗玛号的船长是希腊人,名叫阿列克桑德罗,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船员共有六十人左右,其中逃亡来的古巴人、韩国人和台湾人各约占三分之一,还有少数其他国籍的人。船上的货物在日本和尼日利亚都上了保险,保险公司向英国罗伊德保险公司办理了双重保险。因此,罗伊德的调查团立即飞抵尼日利亚,无论是货物被劫,还是被人冒领,公司都得支付全额保险金。但是,调查和追踪都毫无结果。事件的受害者首先是日本政府,尼日利亚国家发展事业也将因此被拖延,甚至被搁置起来。这势必影响到日本的国际信誉。”

“真是怪可怜的。”片山轻轻地笑道。

“但是,帕罗玛号终于被发现了,是在五天前。船名被涂改为庞萨号,船长似乎还是阿列克桑德罗本人,船员的三分之二都换成了其他人。更换船名后的帕罗玛号的停靠地,是香料海岸的卡美利共和国首都路桑哥,那儿位于尼日利亚拉各斯港西面二千多公里处。”

“就是那个卡美利共和国啊!”片山不由得苦笑道。

“是的,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卡美利共和国。十五年前,这个穷光蛋从英国控制下独立之后,突然发现了一条活路:将整个国家变成了贸易自由港,外国货物可以免税自由进入。通过首都,这个国家成了连接非洲内陆国与欧洲、美洲大陆各国之间贸易的秘密中转站。它的政府从工商业者身上抽头,官僚们又从中揩油,以肥私囊。官僚权贵们还公然种植鸦片。六年前,当时的总统一年就卖出了一百五十吨鸦片。在那种国度里,治安的混乱,对犯罪的姑息放纵程度之甚可想而知。即便是军队和警察也分成好几个派别,成为实权者的私人部队,替他们守卫鸦片种植园。见此情景,与它的北部接壤的西非大国很快萌发了入侵念头。卡美利急忙制定了一个绝妙的对付策略:允许世界上各军事强国在其国土上建立军事基地!不管是自由世界国家,还是共产党国家,只要给钱,都可以来。”

“这一招倒是真妙。”

“苏联人一马当先,建立了包括军港在内的导弹基地。对苏联的这一行动感到惊慌失措的美国和其他强国也纷纷开了进来,营建了自己的基地。现在的卡美利,除了军事基地之外,各国的谍报机关也蜂拥而入,展开了无情的间谍战。在那里,枪杀、爆炸、绑架司空见惯。卡美利的警官只要一看见象外国特务机关的情报人员模样的人,就立刻逃得无影无踪。因为,那些情报人员往往首先开枪,然后再潜入拥有治外法权的基地,被他们杀死只有自认倒霉。说实话,我国也向驻该国大使馆派遣了十名陆上自卫队的官员,此外,还以秘密官员的名义派驻了十二名警视厅的人员,但遗憾的是,他们不能象美国中央情报局及苏联克格勃那么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好了,让我们言归正转吧,当获悉改名为庞萨号的帕罗玛号货轮驶进卡美利的路桑哥港时,警视厅便立即命令潜伏在日本大使馆的侦查员严密监视船长及船员。但卡美利毕竟是独立的主权国家,警视厅的官员无法实行强制搜查。可是,进展还是有的,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船上的船员中,混杂着三个和山田村、谷奇兄弟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

“这些名字,刚才好象听说过。”片山嘀咕着。

“当然,就是自称为世界赤军远东部队的恐怖分子靠劫机胁迫政府释放的那三个罪犯嘛。”

“唔。”片山点点头。

“时刻监视山田村等三人的警视厅侦查官,买通了他们暂住的饭店的管理人员,拿到了他们用过的小刀、叉子、杯子等物件,从上面残留的指纹,判定他们是山田村、谷奇兄弟无疑。

“当然,在卡美利,日本侦查官不具有逮捕人的权力,但这么让他们在眼皮底下逍遥法外,又十分不甘心,于是他们决定象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苏联克格勃那样,将他们绑架到日本大使馆里来。

“出现了一个好机会。他们象经常一样晚上又去了妓院,因此,六个侦查官发起了突然袭击。在妓院后面小巷里,接应人员坐在汽车上等候。他们只听到妓院里传出了十几声枪响,便与冲进去的人员失去了无线电联络。他们正商量是否进去看看,突然出现一批黑人暴徒,手持火焰喷射器和短筒散弹枪,向他们疯狂扫射。在车上等待的侦查官共有四人,其中二人当场被打死,另两人身负重伤,好不容易逃回了大使馆。次日,大使馆前并排横列着八具侦查官的尸体,全身尽是弹孔,惨不忍睹。大使立即向卡美利外交部提出了抗议,但对方威胁说,如果不尽快清除尸体,将驱逐所有大使馆人员。”

“的确,这种话也只有他们才说得出来呀。”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日本政府接到了帕罗玛号船长阿列克桑德罗打来的国际电传,要求用十亿美元来交换船上的货物,否则,就在公海上将船沉没……”

“那么,政府又一次被人耍了呀!”

“不过,这已超出了政府可以忍受的极限。所以,政府在与其交涉中,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命令我们彻底消灭帕罗玛号上的强盗们。而我们不仅想消灭他们,还打算通过他们,顺藤摸瓜,挖出世界赤军远东部队这一组织,将其彻底清除。为了完成这一艰巨而重大的使命,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看来是非你莫属了。”

“您过奖了,实在不敢当。”

“卡美利的总统已作了这样的声明,如果日本官员再在他的国家里擅自行动,他将驱逐大使馆的所有人员。他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这家伙连自己手下的军队都不相信,特地雇佣了巴勒斯坦游击队员作保镖。你要是答应,就付给你十五亿日元,五亿先为定金,其余十亿作为成功后的报酬。说实话,比起那帮家伙开价的十亿美元,这十五亿日元就算不得什么。但你要知道,我们实在也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那五亿日元立即以瑞士法郎按你的要求存入银行。只有一个重要的条件,你在卡美利采取行动时决不能泄露出你是日本人。我们为你准备了对你来说更为有利的国家的护照,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名字。”

“接受就是一言不发。”

“答应啦,你生来就是为了进行战斗的。你所需要的武器,我们会给你准备好,再通过外交邮袋送到驻卡美利的日本大使馆,你到了那儿以后,想点办法将之取回。”

“现在到了问清楚你们身份的时候了,你们到底是政府哪个机构的?”

“不能说得太明确了,只能告诉你我们是对付国际劫机事件及海上劫持事件的专门机构的成员。你一旦确认了那五亿日元已按你的要求存入瑞士银行,就会相信,我们同你谈的事决非儿戏。呆会儿还将告诉你几个电话,供你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请记住,你不是日本人,即便去死,也是作为一个外国人去死。不管怎么样,日本政府都与此无关,它是清白而无可非议的。只要你发誓遵守这一条件,那么,你在卡美利愿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们决不干涉。”

三天后,片山搭上了西德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飞机,在非洲大陆上空向南飞去。片山是在瑞士苏黎世登机的。由于乘客连定员的三分之一都未满,片山便将客舱中部四排座的扶手放下,平躺在座位上。他本想望一眼下面广阔无边的撒哈拉大沙漠,但迎面飞来一片浮云,挡住了他的视线。

打那以后,片山将野猪和熊肉都卖给了涩谷的野味餐馆。为了提高对霍乱和黄热病的免疫力,他接受了有效期为十年的预防注射。接着,他又飞抵夏威夷,从存放在那里的银行保险柜里的各式手枪中,选拔了一把柯尔特式自动装填式手枪。这种枪可用于射击比赛,具有很高的精确度。它的枪套是在皮革制造商的劳莱斯公司专门定作的,挂在腰带上能够始终保持二十五度的后倾角度,既能迅速拔枪射击,又能防止忙中生错误伤自己的脚。皮套上还安有子母扣,一旦用力按,手枪便会自动弹出。

这之后,片山来到了瑞士苏黎世的苏黎世·尤尼奥银行,确认了五亿日元的瑞士法朗已通过这个银行在东京的分行,按自己的户头帐号转到了这里。片山为了保险起见,又把这笔钱换用另一个帐号存入了这家银行。

巨型喷气客机在马里上空折身向西继续飞行。几小时后,飞抵卡美利上空。下面依然是绵延的沙漠地带,遥远的南方依稀可见卡美利山脉及海拔一千米左右的高原地带。由于政府不愿意让人看到那儿的鸦片种植园,所以那一带便成了飞行禁区。

片山坐起身来,从皮肤漆黑的高身条儿空中小姐那儿要来了豹牌啤酒,吞下了两片疟疾预防药。这种药效果不错,副作用也不小,但总比因疟疾而死好得多。

整个一个小时,下面相继出现沙漠、疏林、草原,丛林和热带高草原,和许多河流,但由于正值干季,河底大多已经干涸了。过了一个小时,眼下的风景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热带丛林。再过半个小时,飞机的高度下降了不少。从窗口向外望去,下面是波光鳞鳞的大西洋。宽阔的卡美利河从首都路桑哥中部横穿而过,蜿蜒曲折,伸向远方。道路两旁,绿树成林,广场中央盛开着各种鲜花,把整个城市装点得五彩缤纷。无论是港口的模样,还是建筑物的形状,都有点象二十年前的横滨。到处矗立着希尔顿等国际性大集团的超高层建筑。

巨型喷气客机在路桑哥上空盘旋了几周,便滑翔下来,停在了一片由热带丛林开辟而成的宽广的机场上。

片山胸前挂着墨绿色迪哥特式望远镜,头上戴着一顶亮灰色的美国西部牛仔毡帽,帽沿压得很低。身穿一套下摆略长的西服,系着一条褐色领带。衬衫也具有西部牛仔的风格。络腮胡和嘴边的胡须也被刮得一干二净,片山又恢复了过去的那种潇洒、英武的劲头,男子汉味儿十足。他的毛发和唇须在黑暗处是深黑色的,但在阳光映照下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黑褐色。

他提着皮包走下舷梯,由于没戴遮光镜,阳光有点刺眼。但现在是相对凉爽的旱季,所以,冒出的汗一会儿便被全部蒸发,在背阴处还算是比较阴凉的。在机场栅栏外面,全身一丝不挂的孩子和男人,纷纷用一种近乎痴呆的表情望着飞机。孩子们手拿弹弓,男人们提着长矛。漆黑的脸上尽是些被碎玻璃或小刀划破的伤痕,走近一看,才知道不是真的伤痕,而是画上去的。

从飞机上走下来的大多是白人或黑人,此外,也有二十来名黄皮肤的印度、巴基斯坦人。机场大楼大约只有羽田机场大楼的十分之一规模。片山在离入境口两米左右地方向检查官出示了护照。是英国护照,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片山是英国藉的伦敦人,姓名是肯尼斯·S·简,并附有在香港接受各种预防注射的说明书,也就是黄卡。

“请问入境的目的。”黑人检查官用英语问道,他长着一只扁而平的宽鼻子,鼻孔朝天。

“我的商会打算向这儿出口具有销售代理权的汽车内胎用的脚踏式空气注入泵。”片山掩饰着美国口音,用英国英语答道。

“在我国停留期间,您住在哪儿?嗯,是否能将您的圆珠笔借我用一下。”

“吉拉夫饭店。”

片山来到行李房,搬运工正在争夺顾客,片山取回自己的两个旅行用皮箱。这儿还兼作为海关。虽说是自由港,但对于洋酒和香烟的进口却有限制,毒品和武器也禁止入境。

“有什么需要申报的东西吗?”海关的官员向片山问道。

“没有什么,就算是一点小意思吧。”片山拉开旅行用皮箱的一侧口袋,取出一本登着大量彩色照片的北欧色情杂志。

那位官员欣然接过杂志。“好,祝您在路桑哥的每一个夜晚都过得快活。”说着,他用粉笔在两个皮箱上作了一个奇怪有趣的符号。

“带我去一个叫做埃朗德的酒吧。”片山向一名出租汽车司机说道。据说这家酒吧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间谍经常聚集的地方。

司机的眼里闪过一丝胆怯,然后马上发动汽车一溜烟开了起来。入气缸的发动机至少有两个失灵了,所以,汽车开动时发出嘎啦嘎啦的奇妙的响声。卡美利曾是英国的领地。也许是想显示新兴国家的反英情绪,汽车都是靠右边行驶的。出租车在公路上奔驰,两边全是热带丛林,好象是在隧道中穿行一般,计程器坏了,根本不动。

“我在报上读到,说前不久,日本大使馆的人被杀了好几个。美国报纸说是与庞萨号轮的船员发生了纠纷,你们这儿有什么消息吗?或者有什么传说?”片山衔上一支雪茄,摸出一根火柴,在司机麻布料的西装背上轻轻一擦,点着了火。司机浑身一哆嗦。

“那,那个,都说那艘船是受日本雇佣的,但日本既不出运费,也不给工钱。船员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将货物卖掉换些钱,没想到遭到了日本大使馆那些人的袭击,于是他们就向大使馆那些人报复。”司机断断续续地说着。

“是好烟,你拿去抽吧。”

片山把还剩下十支左右的烟盒塞给了司机。在一些内陆国家为了弥补国家财政的漏洞,向外国制成品收取“高额税金”,所以,一盒美国香烟的价钱抵得上一个体力劳动者一天的收入。司机点上一支烟,将剩余的香烟郑重其事地搁迸内衣口袋,然后冲着片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和桃色的牙床。

“嗯,听说在这儿,想要女人的话,尽可随便挑,是这样吗?”片山浮出一丝好色的微笑。

“在这儿可供挑选的女人超过一万,黑人玩腻了,可以换白人,还有黄种人和印度血统的。最便宜的是吸毒的嬉皮派白种女人。但据说这种人没什么意思,弄不好再传染上什么病,就麻烦了。要是我介绍的姑娘,你绝对可以放心。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和我的名字。需要的话,不论是晚上也好,白天也好,我随时愿意效劳。”司机递过一张用厚纸片作成的名片。

“米司达·支普拉西姆·贾汉巴?”

“不,是伊普拉辛姆·亚汉巴。我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过几天我没准会打电话给你,这两天得忙公司的事,可能抽不出空。”片山说道。

终于,汽车穿过了这一带的丛林,开上了夹在西德坦克基地和法军通讯基地之间的一条高速公路。

“好舒畅,不过我有点累了,在去酒吧之前,想先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这样吧,你这就带我去吉拉夫饭店。”片山向司机说道。

出租车开进了闹市区。路面也变得狭小起来。首先经过的是一条贫民街。打开车窗,一股浓重的异臭扑鼻而来。一些马、驴及骆驼拉着车夹杂在汽车行列中,来回穿行。路边到处躺着流浪汉或醉汉,公共汽车的顶蓬上也坐满了人。

出了这条街,眼前顿时出现了不少高大建筑。在人行道上行走的当地姑娘,大多两腿笔直而挺拔,象雕刻一般,原来她们都穿着闪闪发光的过膝长袜。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一到中午,便可看到在拱廊下的遮阴处,三三两两站着不少妓女模样的女孩。出租车向左一拐,终于到了濒临路桑哥河而建的吉拉夫饭店。

饭店的正门大厅内,矗立着一座长颈鹿的雕像。有意思的是,长颈鹿产在东非的肯尼亚等地,它是绝不会自己跑进西非的卡美利境内的。这家饭店保持着英国旧式风格,是一座凹字形的十层建筑。门厅里聚集着不少浓装艳抹的女人。旁边的非洲风格的酒吧里传出阵阵节奏强烈的摇滚乐,中间夹杂着男人和女人调情时一发出的肆无忌惮的荡笑。

片山来到自己位于五楼的房间,从那儿可以俯瞰中部庭院的水池和宽为两公里的路桑哥河。搬运工看上去象是从热带原始森林来这儿挣钱糊口的,而侍者显然是印度人与黑人的混血儿,为人精明,服务周到。

搬运工走后,侍者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本像册簿,里面贴着近百名姑娘的全身照,都是裸体的,虽然面容体态各异,但都摆出一些极具挑逗性的姿态。照片下面,是她们的名字和身高体重什么的。其中黑人占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什么民族都有。

“不管对哪个姑娘中意,只要通知我一下,马上就会给您送上府来。”侍者潇洒地递过一张名片。

“嗯,等我有情绪时。”

“噢,对了,请不要理睬那些大厅里的女人。她们都是些偷钱能手,尤其是两个人一伙的更难对付,其中一个人跟您亲热时,另一个就会趁机把手伸进您的口袋……”

“知道了,有事会叫你的。”片山给了侍者半个美元,侍者抱着像册簿轻轻退了出去。

片山拉上窗帘,将写有“请勿打扰”字样的牌子挂到了门外,随后脱下上衣,打开旅行用皮箱中的一只。里面除了有一些看上去象是文件的材料,还排放着贴有“商品样品”标签的,直径二十公分长约三十公分左右的八个脚踏式气泵。片山从旅行皮箱的秘密夹层中取出特制工具,正准备拆卸其中的一个气泵,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片山不满地嘟囔一声,伸手取过了搁在床头柜上的电话:“什么事?”他用英语生硬地问道。

“现在您一定没事吧。”听筒里传来女人带着鼻音的笑嘻嘻的问话声。

“正忙着呢。”说完片山便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又传来了敲门声。

“难道不识字吗?真他妈见鬼。”片山高声怒喝道。

“喂,开门哪。”

“你讨厌三个人一块儿吗?”显然,有两个女人在门外。

片山不再理会她们,继续拆卸那些气泵,妓女们又耐着性子反复敲了几次门,见没有反应,便没趣地高声叫骂着走远了。

这时片山终于拆开了气泵,取出隐藏在里头的铁件,迅速地,把它们装配成了一支柯尔特式手枪。有了这家伙,就可以用来防范突如其来的袭击。第二个气泵里藏的是柯尔特手枪专用的两个预备弹匣,还有二百发子弹。第三至第五个气泵也被打开了,里面是折叠式乌吉微型机关枪,这种枪使用的是威力相对较弱的自动手枪的子弹。片山又从打开的第六至第八个气泵中,取出了三种专用于乌吉微型机关枪的弹匣,共计十个。这种弹匣称作四十发型弹匣。最后那个气泵里,还装有插在皮制刀鞘里的运动型匕首,另外,还有乌吉机枪的配套弹匣带和九毫米子弹弹匣十个,每个可填五十发子弹。

片山熟练地将乌吉微型机枪组装起来。这种枪的特点之一是部件少,即使是生手也能毫不费功夫地迅速装卸。片山看着安装完毕的乌吉机枪,不禁一番赞叹,如果将枪身一折叠,那么,整支枪还不足四十五公分。他将微型机关枪、十个弹匣和弹匣带放进手提包,又把柯尔特手枪和其他的子弹匣放进了塑料箱。他在右腋下安好手枪枪套及匕首,左腋下拴上预备弹匣。然后,他穿上上衣,走到镀金的镜子前。

镜子里映现出片山的形象,看不出任何携带武器的迹象。也许是衣着上的关系,看上去,片山并不显得很壮实,但实际上,他足有五十五公斤。

突然,片山一曲身,与此同时,上身向后仰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手枪,一边用拇指搬动保险,一边伸直手臂,枪口已对准了镜中的自己的胸部。此时左手已托在了握枪的右手下面。由于子弹已被取下,即便扣动扳机,也只是发出了“卡嚓”一声。整个动作自开始至全部完结,总共花了不到零点三秒。他又反复进行了各种练习,直到第五十遍自己稍觉满意为止,随即迅速给枪装上子弹匣。

一切准备就绪,片山走进浴室。当然,为了防身,他把手枪也带了进去。在里面,片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还刮了脸,但依然留着唇须。片山只换了一件T衫,外面依然是原先的一套装束。他提起手提箱,走出了房间,口袋里还散乱地放着二十一发手枪子弹。

片山一副北美农场主的打扮,自然分外地惹人注目。因为事先希望的是吸引敌人注意,诱敌深入,然后再予以消灭,所以,暂时显眼点反而更有利。他下到门厅,此时差不多是下午一点钟左右。

“哎哟,我脚都站麻了。”

“要是不觉得我讨厌的话……。”

片山浑手挡开那些缠上来唠唠叨叨卖弄风骚的女人,走出了大门。依着地图,大约走了二十分钟,片山来到一条商业街,这里到处参差不齐地林立着新旧各式大楼建筑。在商业街中部,集中着一些银行和投信公司。银行前的人行道上,差不多每隔几米便能遇上一个妓女。银行大门边站着手持散弹枪的警卫人员。头上包着头巾的穆斯林大都是一些阿拉伯人或印度人。

片山走进一家注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叫做阿芙罗的银行,里面开着空调。这家银行规定,凡存款不足五千美元的,不用出示护照,只需携带一般身份证即可,取款时也只需要签名并填写银行帐号。片山准备了四千五百美元,回想了一下秘密银行帐号,打算用斯奇普·哥登的名字。随后,他又将五百美元兑换成当地通用货币奥古,并办理了保险柜租用手续。保险柜备有双重锁,顾客开一把锁,银行再开另一把锁,缺一不可。片山将手提箱小心翼翼地搁入了租用的保险柜里。然后,他便出了银行,向自己的目的地——大约五百米开外的埃朗德酒吧走去。

这是一座用圆木建成的酒吧,简直就是一个北美西部乡村酒吧的翻版。墙壁和梁上挂着灰熊的皮,四周还装饰着西部的埃尔克大鹿、缪尔鹿等动物的头骨和角。此外,还摆设了许多撒哈拉大沙漠以南方有的奇珍异兽的毛皮、骨头等。从这一点看,这座酒吧又别有一番西非风味。酒吧里几乎见不到一个女人。呆在这儿的人,一看便知是美国的情报人员。他们或是腰间、或是腋下,都插着手枪。右边正在玩台球的那个人,已经脱去了上衣,露出了插着的手枪。

一位男侍者靠在放满烟酒和点心的架子上。片山向他预订了一份抹满奶油的三明治,然后向台球桌对面的一排电话间走去。他走进电话间,脱下牛仔草帽,遮住拨号盘,拨了日本大使馆的秘密电话号码,并投进了好几枚硬币。过了好一会儿,片山才从里边出来,回到柜台前,三明治也已做好了,他又买了一罐奥林匹克牌啤酒,和着三明治吃起来。

“我叫法朗克,是明尼苏达州人,你呢?是哪儿的?”问话的是坐在柜台上的一个人,他嚼着口香糖,满嘴直冒唾沫星子。

“我叫斯奇普,从蒙大拿来。”片山故意在说话时略带些西部口音。他在美国陆军特种部队接受山地训练时,曾经在蒙大拿州呆过一阵子。

“到这个鬼地方很久了?”

“不。”片山答道。

此时,另一些人也围拢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就这样,一边喝啤酒,一边闲聊,一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

片山买了一打可乐出了酒吧。大约走了一个街区,他拐进一个小胡同,慢慢靠近一辆停在垃圾箱附近,外壳破旧的小轿车。它和一般车不一样,从外部无法窥探到车的里面。车上有特制的多速轮胎。片山查看了一下换气排口,又打开了进油口的盖子。进油口的下面藏着车钥匙。

这辆车是日本大使馆方面事前预备的。但汽车牌照是伪造的,片山取下车钥匙,关上盖子,又打开前车盖,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钻进汽车。他将装着可乐的厚纸盒往助手席上一放,便发动了汽车,一边开,一边给自己拴上安全带。关于这辆车的性能及特点,在刚才的电话里已经了解了不少,于是,片山毫不费劲地驾着车飞跑起来。

他驾着车向北穿过市区,开上了两边是热带丛林的公路。他将车速提高到每小时一百多公里,整个汽车就象要飞起来一般。车里没开空调,所以,片山把车窗也打开了,牛仔草帽被风吹了起来,落在助手席上。

一个半小时后,汽车又冲出了丛林开上了干燥的热带高草原。汽车离开了公路继续风驰电掣般地飞驰着,一片尘土飞扬。在草原的灌木林和疏林中,狮子和短牙象以及各种热带动物成群结队,时隐时现。由于路面高低不平,汽车颠簸得十分厉害,整个车就象要散架一样,跌跌撞撞地向前蹦跳着前进。但汽车是经过特种改造加固的,所以不用担心它会损坏。

虽说己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可太阳依然火辣辣的。片山停下车,戴上牛仔草帽,顺手拿起两罐已经变热了的可乐下了车,屁股底下的汗水眨眼功夫便干了。

打开罐子,茶色液体立刻不断地涌了出来。片山猛喝了几大口,然后打开了汽车的工具室。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靶子、靶机、工具箱,直径五十毫米的观测镜和三脚架、步枪盒、弹药箱等……接着他又打开步枪盒,里面放置的步枪套在皮套里。这支步枪口径为七毫米,是细长型的M70步枪,大约在七、八年前出品的。由于枪管较长而设计精巧,发射时后座力较小,一般不会伤着射击者的眼睛和额头。

片山从打开的工具箱中取出工具,将瞄准观测镜打开,检查校对了一番,又把它很快装在了步枪上。片山采用卧射姿式,将左肘固定,进行了几次空弹射击。这时,几乎没有什么风,所以,弹道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而自地面上升起来的游丝确实强烈,从步枪的观测镜瞄准目标,里圈的实际位置上方浮现出一层虚像,还不住地轻轻晃动。

片山伸出右手,打开了装有七毫米子弹的弹药箱。箱子里整齐地排列着装有竞技用弹头的子弹,足有二百多发。片山取出五颗这种子弹。为了避免从弹夹送弹时弹头前端变形,片山一次只往枪膛里装填了一发子弹,开始对二十五码处的靶子进行试射。

五发子弹过后,着弹点集中在靶心右上方四厘米的地方,要是向左移动三厘米,再下移三厘米就可命中靶心。将观测镜的刻度盘拨动一格,那么,一百码之外,可改变着弹点的位置四分之一吋,而二十五码的近距离,只能使着弹点移动十六分之一时。也就是说,如果子弹命中二、三十米处的靶心,那么,当它飞行至二百码处的靶子时,将可能偏离靶心十厘米左右。一般的枪都是按这一标准设计的。

此外,这种步枪是非常精密的、射手的体格或采取的射击姿式不同,都可导致着弹点发生很大的变动。对于某个人来说很顺手的枪,另一个拿在手里,就可能感到十分别扭,甚至连靶子都打不着。由于是二十五码的近距离,所以无需要重复多次试射,大致已能测出这支枪的集弹能力了。

片山驾着车,用计程器计算着距离,在二百码处设置了枪靶,又变换了一点角度,在六百码处也设置了一个枪靶。二百码处的枪靶上贴上一张纵横四、五十厘米的靶纸,靶心直径十厘米左右。六百码处的靶纸则足有一米见方,靶心直径至少有三十厘米。

片山回到试射点,调整好观测镜采用卧射姿势向二百码的靶子试射了两发子弹。停一会,又在两分钟内打完了十发子弹。透过观测镜望去,片山发现弹痕以靶心为圆心,以一个半厘米为半径,划了一个圈。片山拔出小刀,在枪座上刻下了上下左右的修正的刻度。紧接着,他又开始准备六百码试射。他同样按要求调整了观测镜,待枪管附近的热蒸汽消失后,马上进行了十发速射。在这之后,片山取出了清洗用具,耐心地擦拭着枪膛、枪座等部件,直至把它们擦得一尘不染,象新的那样,才满意地歇了手。

悠悠然抽完一支烟,片山在三十码外的一块岩石上,放置了一个空罐头。回到试射点,从右腋的枪套中拔出柯尔特手枪,两脚略微分开站立着,整个身体稍呈下蹲姿式,左手托在右手腕下部。就在零点零几秒的瞬间,两发子弹从枪口飞了出去。被打飞起来的空罐子正面中央部出现了两个小圆弹孔,背面是一个圆边锯齿状的大洞。

片山将手枪重又插入枪套,然后,把一个还残留有一些可乐的罐头斜抛向空中。当那个罐头处于前方二十米左右,高约三米左右的位置时,片山的上半身便象鞭子一样弓身向后仰去。同时,重又回到他手中的手枪喷出了火苗。一瞬间,他便打出了五发子弹,似乎第五发子弹飞出枪膛时,另四发子弹还在空中飞行。速度之快,让人感到,五声枪响听起来就象是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枪响。只见被击中的罐头在空中乱舞,可乐也随着四处飞溅。

片山拔下空弹匣,重新填满子弹,然后坐在毛巾上,静静地等待着日落。他往嘴里扔了一粒口香糖,细细地嚼着,屁股底下渐渐聚集了不少汗水。

屁股底下的汗水,不禁使片山想起在越南时的一天。作为美国陆军步兵上士,在整整一年的出生入死的浴血奋战中,片山杀死的越共士兵不下二百人,所以,虽然他并非出自陆军学校,可依然被破格提拔为少尉。他这种恶魔般的生存能力和杀人技巧,竟遭到了一些上级军官的嫉妒,他们极力劝说片山加入特种部队,即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他们当然知道,特种部队死伤率极高,可见他们的心思是希望片山尽早去送死,觉得他超过他们,反成为他们的上级。

在片山看来,战争既谈不上正义,也谈不上卑鄙,它只是一种生命赌博。所以,加入特种部队中,使自己的赌博技巧得到更大的提高,未尝不是好事。而且,在受训期间,也可以暂时从死亡的恐怖中解脱出来。

志愿申请加入特种部队的片山,被送到了美国佐治亚州福特基本训练中心。高温多湿且丛林密布的北美南部,无论在气候上,还是在地形上,都与越南十分相象。在那儿,片山主要接受空降训练,突击训练以及射击训练,此外,还学习以徒手或用随便什么能拿到的东西作为武器置对方于死命专门技术。

福特训练中心的射击教官,尽是些美国奥林匹克队的猛将,但片山的射击技术却使他们瞠目结舌。他的柔道和空手道等技术,也使教官们不得不另眼相待。在训练过程中,不断有人被淘汰,最后只剩下了少数人,自然,片山也在其中,而且是最突出的。接着,他又被指定为火器担当员,并接受八个星期的专门训练。但是,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绿色贝雷帽战士,仅仅掌握一种战斗技术是远远不够的,最起码必须掌握两种,可能的话,还应成为一名全能型战士。因此,片山又度过了为期八周的破坏训练,终于成为一名爆破能手。此后,他又花了六个星期学习了有关战略、战术方面的课程,同时还学习一些越南语。为了在结束越南战争之后,尽快介入可能发生的非洲葡萄牙殖民地的独立战争,他又进行了葡萄牙语的学习。最后的学习内容便是医疗急救知识……

片山又一次回到了地狱般的越南战场。不过这一次,他是作为一名合格的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的战士回来的。在不长的时间内,丧生在他手下的北越正规军官兵,就已超过了上百人。为此,他一跃而成为一名大尉。但此后不久,厄运便降到了他的身上。

那时,正值北越的雨季,片山带领属于特种部队第三大队的十二名队员,于深夜潜入敌后,炸毁了一座水力发电站。然而,水坝和发电站的警备部队的火力,比预想的要厉害得多,火箭炮、连射炮铺天盖地打来,其他的人都战死了,只剩下片山带着残存的两名队员,且战且退。慌忙中,他们竟找不着事先预定的直升飞机的接应点。不仅如此,在丛林中,由于连续不断的浓雾和降雨,连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见。经过一路狂奔,片山他们来到一个距发电站约三十公里的大峡谷。在浓雾的包围和大雨的浇灌下,他们在那整整隐藏了三天。

无线电通讯设备的毁坏,使他们无法与前来营救的直升飞机取得联系。与一般步兵不同。作为特种部队士兵,他们只带了够一天吃的定额罐头。吃完这些罐头,片山不得不从战壕中爬出来,收集一些可食用的野草及树根。但是,弗朗克和乔尼两个准尉,吃片山采来的野草、树根,不是上吐,就是下泻。依然被恐怖和饥饿困扰着。最后,他们只得吞下急救箱中的吗啡片自杀了。

第五天清晨,浓雾渐渐散去。片山带着短枪身的自动卡宾枪,从死去的部下那儿取过来自动十二连发火箭发射器。他悄悄地潜到南侧的敌军阵地附近,用匕首先后干掉了五个哨兵。然后,他用自动火箭发射器向敌军帐篷不断地发射四十毫米榴散弹,又端起从敌军哨兵那儿缴获的机枪一阵扫射。因枪膛过热,他不断地更换着手中的枪支,但他并未因此停止射击,一口气打了近千发子弹,帐篷内的敌军士兵无一生还。

当片山将帐篷内的机关枪、迫击炮、火箭炮运到一块能俯视南侧敌人阵地的高阵上,并将它安顿好时,雾己散尽,天也已基本大亮了。不一会儿,北侧和东侧的数十名敌兵便向南侧包围上来。还不到五分钟,片山便用刚从敌军那儿得来的轻重武器,将来犯之敌消灭得一干二净。作为火器担当员,他熟知世界几乎所有轻重武器,并且都能运用自如……

片山终于从回想中回到现实里来,此时,硕大而通红的落日正悄然地沉入远处依稀可辨的地平线。气温急剧地下降,远处的鬣狗那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的嚎叫此起彼伏。片山静静地等待着步枪与子弹随着气温下降的下降而冷却,炎热的白天和阴凉的夜间火药的燃烧速度不同,也势必造成着弹点的偏差。

片山钻进汽车,发动马达,打亮了驾驶室前的主车灯。强烈的灯光形成了一道黄色的光柱,直指二百码外的靶子,片山下了车。他采用卧射姿式,郑重其事地打了三发子弹。他调整了一下步枪观测镜的上下修正刻度盘,然后又打了三枪。作为夜间射击的标准,他在枪座上用小刀小心地刻了一个小记号。他逐一收回靶子,并将所有靶纸统统付之一炬。随后,他又把固定着观测镜的步枪,装进了便携式皮箱里。若是卸下观测镜,着弹点将会改变得面目全非。

片山驾驶着汽车,循着来时的轮印,重又开上了公路。大约又度过了两个小时左右的颠簸,汽车已行驶在了路桑哥的街道上。

片山根本用不着东张西望,他在出城时已将道路一一记熟。欢乐街真不愧为一个不夜城,那些好色之徒,就那么站着与街头娼妓寻欢作乐。成群的流氓地痞挥舞着自行车条互相斗殴。商业街上,说不清是当地土匪还是外国籍特工人员,正打得火热,一时间,枪声大作,还时有流弹从片山车边呼啸而过。穿过市中心,汽车向海港驶去。在大栈桥入口处有一个检查所,醉薰薰的检查官,一步一拖地来到车旁。

“啤……啤酒……”他一边搓着手,一边死乞白赖地向片山讨酒钱。

片山一言不发,递过去一张一美元的绿钞,那检查官忙不迭地地接过,语无伦次地不断用英、法、德语道谢,向检查所走去,他根本就不提出示护照或身份证书之类的要求。进出大栈桥的出租车,几乎没有不支付小费的,这样即使里面是海员,也从不会因此而被要求接受检查。这对于那些偷渡者,无疑可算是天堂了。

港口内停泊着不下三百艘货轮,还有不少轮船不得不在离岸较远的海面上抛锚。除了卖当地土特产及夜宵的小船外,还有充当水上“的士”的舰载小艇和小汽艇穿梭来往。

片山在出租车停车场不远处停下车,用特制的小型轻便式双筒望远镜,仔细地搜索着已改名为庞萨号的帕罗玛号货轮。终于在离岸约三公里处的海面上,发现了一艘具有庞萨号特征的货轮。然而,仅用八倍的望远镜,怎么也无法看清船名,于是,片山从工具室里拿出观测镜,将倍率调到了二十倍,仔细地观察着船上的动静。

借助附近轮船甲板上的光亮,片山终于看清了这艘船的船名正是庞萨号。他又将观测镜的倍率调至二十五倍,然后在汽车里一动不动地监视着船上的情况。这时片山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他仍然极力忍受着这一切,静静地等待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艘“水上的士”靠上了庞萨号。不一会儿,从甲板上放下了一条绳梯,小艇上的三个看上去象是中南美一带的人顺着绳梯登上了货船的甲板。作为替换,船上的两个人也顺着绳梯下到小艇上,乍一看,象是东南亚人。片山不断地移动着观测镜,更换着角度,以便追踪那艘载着两个东南亚人的小艇——“水上的士”。

“水上的士”径直开回了北码头。片山连忙从车窗外收回观测镜,用毛巾包好搁在助手席上,然后,驱车直奔北码头。北码头的入口也设有类似检查所的机关,但此时不知何故,却无人把守。几乎在同时,“水上的士”也到了,刚才那两个有着褐色皮肤的东南亚人走上岸来。在码头上等待着顾客的出租汽车共有五辆,三三两两在一边歇息的司机立刻朝这两个人围扰过去,用蹩脚的英语嚷嚷着去欢乐街的价钱。

片山一眼便看出,这两个人腰部及腋下藏着手枪。他的嘴角上浮出一丝轻蔑的微笑,静静地观望着争先恐后喋喋不休的司机们。那两个人经过讨价还价,坐进了一辆菲亚特型汽车。片山驾驶的汽车有五十五马力,要想尾随跟踪那辆菲亚特小型汽车,真是轻而易举的。

在欢乐街与购物街之间,矗立着一幢五十层楼的阿美利加饭店。与它那宽敞的停车场相接,还矗立着一幢二十层的大楼,这就是路桑哥爱神中心大楼,在路桑哥,象这样的中心共有五处。

那两个人下车的地点,就在爱神中心前。片山目送他们走进中心大楼。他将车停在了阿美利加饭店的免费停车场上,也跟着走进那个爱神中心。一楼和二楼是那些女人的陈列会,地下室被作为快餐酒巴,而从三楼开始一直往上,则是女人们的寓所。

一楼的楼面长宽各五十米左右,正中夹的一个巨大的旋转平台,滚滚地旋转着。上面站着人种各异的女郎,下身穿着几乎透明的肉色丝织物。脖子上套着写有名字和号码的塑料卡片。其中大多数已过了妙龄时节,身体的线条已不那么明显。一楼这样的女人大约有一百五十名左右,而用汗晶晶的手捏着纸币,来回品评和拔选的顾客倒接近三百人。天花板上的顶灯及壁灯闪烁着,不时更换着光线的强度的色彩。大厅里回响着从唱机中传出的淫荡的歌声,到处充斥着一股热哄哄的气息和嘈杂声。片山在这伙人群中穿来穿去,寻找着那两个显眼的家伙。那两个人正通过楼梯向二楼走去,片山忙不迭地追踪而去。

一楼的女人,按公认的一般价格,除去小费,一小时五十奥古,即十美元。二楼的女人则需一百奥古。二楼没有旋转平台,而是沿着四周墙壁,分别搁置一些椅子,女人们坐在上面翘首弄姿,等待着男人们的挑选,透过她们高翘起的大腿,能看见里面又窄又小的内裤。她们之所以身价高于一楼那些女人,是因为她们中的黑人更年轻,身材更健美,而白人则少有那种嬉皮派。大约聚集着一百来个女人,而男客则为五、六十人,既有打扮高贵的黑人,也有白人,亚裔人。日本人约有五、六个,他们结成一伙,神情冷淡地在女人面前走来走去。

庞萨号上的两个人中,那个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子的家伙,和一位长着一身乳白色皮肤,看上去象摩洛哥或阿尔及利亚出身的姑娘交谈起来。他操着一口带有浓重越南音的法语。另一个人显得矮小得多,但体格壮实,象一名拳击手。他正用蹩脚的英语与一个亚洲姑娘交谈着。两人脖子上挂着的卡片,都写着五百号台,说明她们俩同住五层楼。在这儿,姑娘们的号码也就是她们房间的号码。两人家伙揽着各自中意的女伴,消失在电梯里。

片山来到五百二十二号——一位名叫埃莉茄的姑娘身边。埃莉茄皮肤呈咖啡色,睁着一双充满哀愁的黑黑大大的眼睛,真是一位典型的埃塞俄比亚美女,手脚纤细,仿佛一折就断,乳房和臀部都出奇的丰腴。

“好极了,就要你了。”片山说着英语,抓起了埃莉茄的手。

站起身来的埃莉茄出乎意料的高,足有一米八,足登一双低跟鞋,仍显得比片山还高。

“想必您已经知道一个小时需要付多少钱了,是吗?”一走进电梯,埃莉茄便用英语问道。因为埃塞俄比亚过去是英国领地。

“现在就给你,拿着。”片山递过去一张十美元的钞票。

借着透进来的灯光,埃莉茄仔细辨认,当确认无疑后,她亲热地对片山说:“您尽管放心,我会让您偷快的,当然,您一定不会少给小费的。”

“还不到时候,不好说啊。”片山耸耸肩。

在五楼下了电梯。门口站着两个腰插手枪的警卫,由于埃莉茄事先告诉过片山了,所以,他每人塞了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面对着电梯门是一条走道,两边排列着许多单间,埃莉茄一直将片山带到走廊的最左端。从那儿朝边上一拐,又走进了另一条走廊,与迎面走来的一对刚完事的男女擦肩而过,男的象是美国人,女的则是不折不扣的法国人。两边墙壁上没有一扇窗,在这条走廊的中部左边,又出现了一条小走廊,从右边数第二个房门,便是五百二十二号。再往左隔着两扇门便是摩洛哥女人的房间,而亚洲姑娘的房间就在斜对面。

埃莉茄从里面锁上门,踢掉脚上的高跟鞋,然后全身一丝不挂地钻进了没有门的浴屋,旁若无人地擦洗着身子。片山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点着了一根烟,那顶牛仔草帽挂在了架子上。这时,埃莉茄从浴屋中走了出来,边走边用浴巾在两腿之间轻轻擦拭着。

“你也脱了吧,我给你洗。”她扭动着腰肢。

“我还没有这种兴致,给我跳个舞吧,嗯。”片山回答道。

埃莉茄打开收音机的开关,合着节奏强劲的音乐,激烈地扭动着臀部和腰肢。片山吸完了一支烟,抬手示意埃莉茄可以停止了。

“怎么?还没有情绪?”说完,埃莉茄横躺在沙发上,将手搁在片山裤子的拉链上。

“妈的,混蛋……”

片山抬手照着俯身卧在沙发上的埃莉茄后颈部用力劈了下去,虽然,为了不至使她颈骨折断,片山用力时掌握了分寸,但埃莉茄依然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片山用小刀将被单撕碎成布条,迅速捆住了埃莉茄的手脚。他又将剩下的两根布条做成绳套。接着他拔出手枪,顶上子弹,并按下了保险。他从埃莉茄的手提包中摸出这间屋子的房门钥匙,戴上帽子,把门拉开了一条细缝。他倾耳听了一会儿,又露脸观察了一下,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来到走廊上,从外面将埃莉茄的房门锁上,从上衣襟内掏出头部呈钩状的两根钢丝。用这两根东西,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摩洛哥女郎的房门,在特种部队必须掌握许多技巧,包括这种非法的技巧。

片山悄悄地闪进屋子,弯下身子,手拿绳套,左手伸向背后,悄然无声地关上了房门。床上垫褥被抛在了地板上,上面的中等身材的东南亚人正在责备底下的女人。那女人仰面朝天躺着,她背下垫着枕头,用头和颈部支撑着整个身子的重量,嘴里不时发出痛苦而甘美的呻吟声。两人都是一丝不挂。那男人的手枪插在枪套里,挂在墙上。

大凡人都具有第六感觉,即便有人从背后悄悄接近,要是距离过近,一般都能发现,至少有所感觉。但是片山经过无数次实践的考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造就了一种过硬的本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别人的身边而不被发觉。此刻,他犹如幻影一般,来到两人背后,用绳套勒住男人的脖子,猛地朝后一拽,生生把他俩给分开了。那男人倒向一边,片山又朝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目瞪口呆的女人的肋腹就是一脚。这一脚简直要把那女人的脾脏都给踢炸了,只见她哼哼两声,便昏死过去。

那男的被绳套死死勒住脖子,欲喊无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双手往外拽绳套,同时胡乱地伸出两脚朝片山乱踢乱蹬。片山轻蔑地冷笑着,就在那家伙抬腿的一霎那,他飞起一脚,正中他的下身,睾丸无疑被踢了个粉碎,那家伙立刻失去知觉,瘫在了一边儿。

片山将他拖入浴室,为使他不至停止呼吸,便将绳套松劲了一些,然后,抓过他搭在椅子上的衣服翻来复去搜查起来。根据从内衣口袋中翻出的船员证上所记的,此人的国籍是泰国,名叫蓬·沙姆拉克。片山将这家伙带着的三千美元现钞收好,又从他的上衣左胸袋里掏出一支除去枪套的枪,这是一支短枪身的轮式手枪。

片山撕下床单,塞进这家伙口中,接着又用他随身携带的打火机,凑近他的鼻孔来回灼烧着。顿时,这人鼻孔里传出一阵焦糊气。他发出一阵呻吟,总算又恢复了知觉。

“你叫什么名字?”片山将滚烫的打火机扔在瓷砖地上,用法语问道。

“你,你是谁?混,混蛋!哎,哎哟……”那家伙痛苦地呻吟着。

“我问你姓名,蓬是假名吧。”

“你怎么知道?”

“能说法语的泰国船员还不怎么多见,除非是昔日法国殖民地的越南人。”

“畜生……我叫格渊,越南西贡人,是因战败逃到泰国去的。你到底为什么这样恨我?”

“没什么……,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不至于再吃苦头。”

“畜生……”

“当帕罗玛号离开日本时,你在船上吗?”

“帕罗玛号,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装蒜……啊,我明白了,这好办,可以让你再也无法和女人亲热。”

片山取下挂在墙上的毛巾,卷在左手上,拽出格渊的生殖器,将右手握着的匕首搁在上面。

“住手……千万……饶了我吧……庞萨号的确就是帕罗玛号,我是在新加坡港上的船。”

“在新加坡上船的有几个人?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个子也是在那儿上船的吗?”

“二十个人,那个小个子是我的朋友阿伦。他也是在新加坡上船的。”

“和你一起上船的那些家伙,跟你也差不多吧。帕罗玛号为什么要召集这么一帮人呢?”

“别人的事我不太清楚,我自己嘛,嗯,在曼谷时有人跟我说,有一份在海船上担任警卫的差事,一天可赚一百美元。他还说,轮船方面会提供给我武器,让我进行射击训练,还给我申请了高额生命保险。所以我就到了新加坡。在新加坡指定的汽车旅馆,我发现昔日在越南及泰国的一些不知生死的相识也来了好几个。”

“那家汽车旅馆叫什么?在哪儿?”

“叫斯堂莱。在火车站附近。”

“曼谷的那个人呢?”

“叫塔诺姆·皮蓬,但我不清楚他住在哪儿。他经常去克罗福德栈桥附近的大众食堂。”

“嗯,不错,接着说。”

“到汽车旅馆聚集的大约有一百人左右,都是来自东南亚各国。经过几天的射击和格斗考核,最后只剩下二十个人登上了帕罗玛号。”

“在新加坡等你们的雇主,是何许人物?”片山边问,边往嘴里扔进一颗口香糖。

“没有把名字告诉我们,大家都称呼他们的代号。一号是五十岁上下的矮个子白人,我觉得他象东欧的犹太人,二号象是日本人或韩国人,至于三号,凭我的感觉,他是新加坡的华侨。”

“上了帕罗玛号后,情况怎样,有什么变异吗?”

“到了莫桑比克附近的马达斯加岛,又上来二十来个人,这次大部分是南美、中美及非洲人,其中有三个自称是韩国人,但我在越南时接触过不少日本人和韩国人,所以,我敢肯定他们不是韩国人,而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

“这三个人,是这几个家伙吗?”片山从内兜里掏出山田村及谷奇兄弟的照片,伸到格渊面前。

“真像呀,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现在在船上吗?”

“今晚轮到他们值勤。”

“好,好极了,就这么接着往下说。”

“离开马达加斯加之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把从日本出发时就呆在船上的韩国人和台湾人都杀了。命令是由事务长意大利人马罗尼下达的。

“屠杀队主要由刚从马达加斯加上船的人组成。当然,我们这些在新加坡上船的人也参加了,因为我们谁都不想死,再说,既然接受了人家的高薪聘用,那就什么都得干。那三个日本人最疯狂,抱着马辛加机枪没命的扫射。不过,请相信,我始终是朝天放的枪。我承认在把尸体扔进大海时掏过他们的衣兜……哎哟,求求你,饶了我吧……”

“你是否杀了人,与我无关,尸体收抬以后,马罗尼还说了些什么?”片山从嘴里吐出口香糖。

“他还说,不管有什么理由,反正你们都已杀了人,以后就更要同生死,共患难。立誓忠诚,坚决执行命令的,将予以重金奖赏;但谁要叛变,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决不放过他,包括他的一家老小。”格渊答道。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上去象是一男一女,一会儿,又响起了敲门声。

“要是出声,就割断你的脖子。”片山压低嗓门,杀气腾腾地贴近格渊的耳朵说道,并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敲门声变得激烈起来,夹杂着鸟叫一般的夹生英语:“还没完?我已经完事了,你说过一块儿走的。”又传来女人肆无忌惮的笑声。

“是阿伦吧,好吧,我把你嘴里的东西拿掉,你对他说我还有一会儿,你在下头等一会儿。”片山拔下塞在他嘴里的东西。

“快跑,阿伦!”格渊狂叫起来。

格渊的这一举动,着实出乎片山的意料,他条件反射地切断了格渊的喉管和颈动脉。随后往边上一跳,免得被喷涌而出的血溅着。门外响起三声枪响,子弹破门而入。但是,片山躲在浴室的死角里,子弹并未能伤及他一根毫毛。走廊里又传来女人的惊叫和男人逃跑的脚步声。一股股血从格渊的喉管里冲出来,喷在地板上,发出一种如同流水一般的声响。

片山一边冲向房门,一边从口袋中抽出格渊的手枪,他照房门连发两枪,硬是打开了门。刚才与阿伦在一块儿的那个女人早已瘫倒在地,吓得晕了过去。片山把她拖到走廊上。这时,走廊尽头响起了枪声,子弹从这个女人身边掠过。走廊里依然回荡着那家伙奔跑的脚步。

片山向拐角跑去,朝拐角处恐吓性地打了一枪,然后猛地拐了过去。那家伙已经不在了。片山又向下一个拐角追去。然而,他在快到那个拐角时,突然收住脚步,贴近墙角站住。再拐过去,便是那两个警卫所在的走廊。

片山故意朝那个方向胡乱地打了两枪,然后故意把手枪摔到了地上。同时,迅速从右腰拔出柯尔特手枪,向拐角方向扑倒在地。在倒地的一瞬间,他看到阿伦及那两个警卫手里都握着手枪。说时迟,那时快,片山手里的柯尔特手枪一阵轰响,一眨眼功夫便有三颗子弹出膛。其中两颗子弹穿透了两个警卫的胸膛,两人摔了个四脚朝天。另一颗子弹正中阿伦的右手腕,疼得他下意识地甩掉了手枪,望着自己血肉模糊、软绵无力的手腕,脸上露出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神情。

片山握着手枪,背着手向阿伦走过去。阿伦刚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弯下身子,想用左手去捡起地上的手枪。片山朝阿伦掉在地上的毛瑟自动手枪开了一枪,正中弹盒,里面的子弹发出了爆炸。炸伤了阿伦的腿。随着一声怪鸟般的哀嚎声,阿伦腾空跃起,飞腿直朝片山下颚踢击。片山漫不经心,飞起一脚,便踢断了仍在空中的阿伦的尾骨。“嘭”的一声,阿伦头朝地,一个倒栽葱,立刻不省人事了。

片山把柯尔特手枪衔在嘴里,将阿伦的左手臂搁在膝盖上狠命一磕,臂骨当即断成两截。那两个警卫行将断气,他们的手枪都是瓦尔萨型自动装填式手枪。片山按下了这两把手枪的保险机关,将它们插入屁股后面的口袋里,然后又从他们身上搜出四个预备弹匣,揣进了上衣内兜,随即按动了电梯的呼叫按钮。

升上来的电梯自动打开了门,可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片山先将一个警卫抬进电梯,左手抓住阿伦腰上的皮带,轻轻提起来,扔进了电梯。血从阿伦的袖口里不断流出来,滴在地板上。片山按了一下电梯的按纽,随即用警卫身上的皮带死死扎住阿伦的肘部。电梯下到了一楼,片山便揪住警卫的后衣襟,将其竖了起来,这真是个大块头,绝好的盾牌。

电梯门打开了。一楼的顾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女人们相拥着蜷缩在旋转平台上。六个警卫模样的人各以女人为挡箭牌,朝这儿射击。有几发子弹打中了被当作盾牌的奄奄一息的大块头警卫,其中一发穿过他的身体,打进了片山的右胸。片山立即予以回击,在零点几秒的瞬间,已打出了三枪,弹盒里还剩下一发子弹。他迅速地换上新的弹匣,半秒之内又连打三枪。一楼的警卫,非死即伤,都已失去了战斗力。虽然那些女人完全有可能被错伤,但片山顾不得这些,所以,也有好几个女人被子弹击中。被当作盾牌的警卫这会是真的死了。片山一脚把他踢开,察看了一下右胸的伤势,伤口很浅,只是肋骨轻度曲折,无伤大体。他左手提着阿伦,右手紧握打开保险的柯尔特式手枪,向大门口走去。

出了大楼,并没有受到袭击。几百个人惊恐地叫喊着四下逃散。来往汽车至少有十几辆不得不停下来。片山就这么提着阿伦,向一辆绿色的汽车走去。驾驶席上的黑人惊恐万分,逃下车,撒腿便跑。非洲人即使拿着枪,一旦遇到突然袭击,也往往会弃枪不用而提起棍棒回击。象这个人,相对汽车而言,似乎更相信自己的两条腿。驾驶台上还插着车钥匙。片山把阿伦放在助手席上,熟练地将汽车开动起来。经过五分钟漫无目的行驶,片山将车开到进了阿美利加大饭店的气派的停车场。

在与自己那辆车相隔五部车距离处,片山停下车,从腰间拔出手枪,提在手里下了车。一点一点向自己那辆车靠近。没有人埋伏。片山用螺丝扳手照渐渐恢复知觉的阿伦后脑猛击一下,用毛巾一裹,然后将其移进自己汽车的工具室。

约摸二十分钟后,片山的车在丛林中停下,他打开工具室盖,将被毛巾裹住的阿伦扔在地上,打开毛巾。片山查看了阿伦的船员证,上面用的是阿布德尔·比南这个马来亚名字。他将船员证装回阿伦口袋,拿走了阿伦身上的二千美元现金。从身上取出运动式匕首,试了试刀锋,然后用小刀割开阿伦胸部的皮肤,再在上面撒尿。剧痛使阿伦恢复了知觉,他疯狂地惨叫着扭动着身躯。片山则点上一只烟,悠然地等着阿伦彻底清醒过来。

“你是中央情报局的吗?干得太过分了。”

“随你怎么说,你叫阿伦,是在新加坡上的帕罗玛号?”片山低声提醒道,随手将烟扔到一边。

“你怎、怎么知道的?啊!是格渊说的吧?畜生,这个贱嘴的家伙!”

“格渊宁愿死,也要救你的命。”

“所以,你想说他了不起,是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如果他舍命救了我,他的家属就可以获得十万美元抚恤金。换了我也一样。他泄露了”赤色军团“的秘密,即使回到船上,也将被处死……”阿伦一边呻吟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是赤色军团吗?那是你们组织的名字,对不对?”片山的瞳孔中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格渊难道没说出‘赤色军团’的名字?”阿伦神情痛苦,其中夹杂着一丝绝望。

“他说过,是说漏了嘴,只不过说的是意大利语,听不大真切。”片山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你杀了我吧!我再也不说了,我不象格渊,他有五个孩子,我孤身一人,死了也没人替我伤心落泪。”阿伦歇斯底里般的喊叫起来。

“想死,还早了点。能看见这个吗?”片山从内兜掏出一叠叠美元,伸到阿伦眼前,晃了晃。然后交到左手,又从衣兜里摸出从格渊和阿伦身上抢来的大约五千美元现钞,示意阿伦看清楚。

“什、什么意思?”阿伦往下咽着唾沫。

“你要是照实对我说了,这五万五千美元就归你,你可以带着这些钱逃到香港去,你不觉得比呆在这儿送死强吗?”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在怀俄明州有牧场,我父亲从牧场退下来后,销售日本汽车获得了成功,受日本厂商之邀去日本时,被人杀害了。我正在追踪那个凶手,已追了很久了,现在,我知道他们就在船上。”片山激动地说着。

“我要向他们讨还血债。银行里还有一百多万美元存款,你要是把真象告诉我,就再给你二十万。”

“真,真的吗?”

“不信?你先把这些拿着。”片山将那一叠五万美元和格渊及阿伦的五千元一齐塞入阿伦的口袋。

“简直跟玩笑一样。”

“这么说,你是真的想死在这儿啰?”

“我明白了,明白了。要我说什么呢?”

“实话告诉你吧,那三个日本人有两个真名叫谷奇,还有一个叫山田村。他们在上帕罗玛号之前就已受雇于赤色军团。他们在日本误杀我父亲,是执行了赤色军团的命令。所以我首先想了解有关赤色军团的详细情况。”

“我虽想告诉你,但象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呢?”

“那就先问你,在新加坡雇用你的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现在想起来,恐怕是赤色军团新加坡支部的人。一般不称呼名字,而叫代号。”阿伦的回答与格渊是一致的。

经过二十分钟的盘问,阿伦说的与格渊说的大致差不多。片山又问道:“关于赤色军团,他们向你们作过什么解释没有?”

“他们说,赤色军团在世界各地都拥有分部,目的是要粉碎妄图对发展中国家实行经济殖民化的日本帝国主义。我也不大懂,反正,是为了消灭靠不断榨取我们国家而富起来的日本政府和综合商社的官民复合组织——日本株式会社。”

“赤色军团的军团长是谁?”

“他们说还未到让我们知道的时候,所以没告诉我们。反正是个庞大的组织,连事务长马罗尼也不过是个中尉小队长。听说船长阿列克桑德罗是少尉班长。我只是个二等兵。”

“难道事务长比船长的地位更高?”

“至少在那艘船上是这样,马罗尼在船上是最厉害的。”

“谷奇兄弟呢?”

“虽说是伍长,但大屠杀以后,比船长还要威风。”

“大屠杀以后,帕罗玛号是在什么地方将船名涂改成庞萨号的?”

“是在离开赤道几内亚以后的南大西洋洋面上。之后,我们领取了伪造的船员证。”阿伦痛苦地呻吟着说道。

“船长以及事务长,想把这批应该运往尼日利亚的货物作为资本,威胁,敲榨日本政府,这些事,你知道吗?”

“听说有这么回事。不过,他们不会对我们这些小人物详细说的,只是说,赤色军团已经买通了卡美利政府,让我们尽管放心。我们还被告知,如果有日本人模样的人接近我们,就杀死他,或者把他弄残废了带到船上去。据说,还与卡美利政府警察谈妥,他们决不插手。”

“船长和事务长经常上岸吗?”

“开始时倒时常上去,近几天一直呆在船上,有事时,就让代理店的人上船来。”

“什么代理店?”

“就是路桑哥海上服务公司。据说,实质上的经理就是路桑哥治安警察总部的部长加蓬古,那个公司的大楼在海滨大道。”

“日本大使馆的人袭击谷奇兄弟及山田村时,杀伤在外面的接应人员的那群黑人暴徒是属于哪个组织的?”

“不大清楚。不过,听说是加蓬古手下的情报人员。”

“谷奇兄弟杀了那些从大使馆去袭击他们的人,是不是很神气啊?”

“啊,他们笑着说,就象宰狗一样把那些人收拾了。即使如此,船长和事务长出于谨慎,还是从不知什么地方找来四十多个帮手,肯定不是卡美利人,好象是当过安哥拉雇佣军的白人。他们不但带来了机关枪,还带来了速射炮、迫击炮。其中五个人曾当过加蓬古的保镖……”

“加蓬古的家在哪里?”

“这我可不知道。”

“谷奇兄弟和山田村还会上岸吗?”

“不知道,要是上岸的话,他们会和那些白雇佣兵一块儿吧。”阿伦答道。

此后,讯问又持续了半个小时,但没有获取更有价值的情报,片山手起刀落,刚才还在做发财梦的阿伦,顷刻间便永远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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