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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沿着围墙,是条平缓的上坡路,朝仓绕到了矶川住宅的背后,墙内的狗追随着他的脚步声吠叫着。

朝仓转过墙角,走了一百五十来米,看到了一扇凹进围墙壁里的后门,门的对面是片小丛林。隔着一条六米宽的碎石路。他钻入积了厚厚一层朽叶的树丛,那些狗大概以为墙外的人已经走远,就停止了吠叫。

朝仓拔出刀子,就近砍下一根树枝,剔去枝权,削成一根六七十公分长的棍子。当他提着木棍走近后门时,狗又叫了起来。他想,要是门里面安着铁门栓,就有点费事了。过去一看,外面装了一把锁,朝仓取出铁丝,塞进锁孔。锁打开了,朝仓放好铁丝,把脸贴在混凝土墙上,竖耳屏息静听。

里面不像有人埋伏,于是他右手提棍,左肩用力一抵,门“嘎、嘎”地响了几声,露出了一条缝隙,他把门开了三分之一,侧身挤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关上。

后院是一片未经人工整理的杂树林子和竹丛,一望无际,朝仓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很敏锐,他可以分辨出通往林中的小路。这时。狗的叫声越来越大了,带着明显的进玫性,突然又变成了低沉的咆哮声,竹林一阵骚动,生得低矮的竹枝纷纷被折断,它们冲过来了,朝仓迅即背贴围墙,横棍前胸,摆出随时准备招架的姿势。是三条黑褐色的英国马斯基狗,它们的眼睛闪着绿光,一声不吭地叮住朝仓。冲在最前面的那条狗猛地跃起,像黑豹似地扑向朝仓的喉间,朝仓转身抡起木棍。对着狗的头部横扫过去,这一棍把狗的天灵盖打碎了,它闷声飞出五米开外,撞在一棵山毛禅树干上,脑浆立即喷了出来。另外两条狗的命运也差不多,当收拾了第三条时手中的木棍也折断了。大概用力过猛,打得最后那条狗像被利刃砍了一样几乎身首异处。

朝仓扔掉手中的半截木棍,看了看身上,幸好衣服上没有沾上狗血。而周围的地上和树干上却到处都是血。右手的薄手套给木棍磨得起了毛,稍稍有点破了。他沿着围墙的内侧,找到另外一条小径,他撩开树枝走进了林中。

穿过林子和竹丛,前面是一块面积很大的草地杂草丛生。高低不平,草地里还建有一些亭榭,从这里可以看清那幢装着古香古色的砖烟囱的英国式建筑,是二层楼房,地势稍低。楼房前面还有一片树林,一直延伸到正门,树木十分茂密,很难看清那边的动静,而住宅对过的公园景色倒一收眼底。

朝仓在竹丛的尽头站着,花了十分钟时间对矶川的住宅进行观察,一楼还亮着灯,可已拉上了窗帘,他沿着原路回到后门,走到围墙外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直往“百老汇饭店”走去。

饭店的大厅里,不少人正在无所事事地看着大屏幕电视,几乎全是美国兵。开门的侍应生看到穿着入时的朝仓,恭恭敬敬地打开门,朝仓冲他点点头,径直走到休息厅公用电话间边上的沙发上坐下,一个中年侍者走了过来,朝仓吩咐道:“来杯加白兰地的咖啡。”

“是。”侍者说完就走开了。

朝仓脱下胶橇风雨衣扔在沙发上,进了电话间,打开电话簿,查到了矶川住宅的号吗,往投币口扔了几枚硬币,拨动了键盘。他一直没有脱去手套。

“喂、喂。”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予的声音,好像是个佣人。

“矶川先生在府上吗?”朝仓问道。

“对不起,您是哪位?”

“对不起,我是‘A’报政治新闻部的神川。”

“请稍候,先生的秘书来了。”

女佣人说。不一会,传来了一个青年男子冷冰冰的声音,“我是秘书植木,找先生有何贵干?”

“我想见见先生。收集点报道材料,他在府上吗?”朝仓细声细气地说。

“先生累了,谁也不见,明天到市议会找他怎么样?”秘书顿了顿,又嘟脓道:“您是神川先生吧。‘A’报政治部的人我好像全认识,您……”

“因为调整班子,我刚从学艺新闻部调到那儿,所以,这还是我在政治部的头次采访。”

“……”

“我自知在这种时候打扰是很失礼的,不过虽说还是个新手,但也知道先生是个大忙人,不在夜间上门,是很难见到先生的。就打扰一会儿,拜托了。就是接个电话谈一谈也行。”朝仓一个劲地说着。

“您在用词上倒是挺客气的,但报社记者十有八九是一沾着边就不肯放的人啊。”秘书念叨着说。

“请等等吧,我去问问先生。”

“实在谢谢。”

等了一下,响起了电话转线的声音,接着传来了像是说书艺人的声音:“我是矶川,嗯……?”

“我是‘A’报的神川,夜间打扰。实在抱歉。我想现在到府上拜访,不过……”

“嗯,我可没什么可谈的啊。”

“是这么回事,打算下个月开始搞个《造就新日本人》的花边新闻连载,想请先生打头炮。”

“不要拿老年人开玩笑,像我这种糟老头的事儿,谁也不要看的。”矶川话虽这么说,而语气则是兴高采烈得有点近乎于肉麻,其中还夹着江湖粗汉似的笑声。

“哪里、哪里,先生充满朝气的各种社会活动,是本县市民有目共睹的,今天晚上就是想请先生谈谈促成了您今日成就的少年时期的轶闻趣事。”朝仓把话说得既讲究又流利。

“是这样,那就请尽早来吧,我让我手下的人在门口恭候。”矶川用满意的口吻挂断了电话。

朝仓把饭店准备在电话间里的笔记薄和铅笔塞进口袋,回到沙发上坐下。这时一杯热咖啡已摆在了那儿。朝仓悠然自得地喝下了香气扑鼻地白兰地咖啡,付了帐,还给了二百元的小费。

他穿上风衣离开饭店,来到光线暗淡的公园边上,取出藏在裤腿里面的手枪,插在腰带上。当他走近矶川住宅正门时,只见门上的小窗开了细细的条缝,一双凹陷得像两个黑洞似的眼睛打量着朝仓。

“我是‘A’报的记者。报社的车子在半路出了点小毛病。”

“先生已等您好久了。”门卫答道,随着打开了大门,里面有两个门卫门内的左侧,有个用薄形顶制板搭起来的岗亭,电线从岗亭一直通向住房。隔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只看得见房子的二楼。

两个门卫都是学生装束,但无论是年龄还是脸上的神情。都可以看出他们并非学生。

“我给您带路。”那个眼睛深陷、双烦瘦削的门卫说着,就往树林夹道的鹅卵石子路走去,朝仓跟在他的后面。另一个门卫已走进了岗亭,按了按内线自动电话的开关。

庭院里栽的树木品种繁多、简直可与植物园媲美,林子中点缀着不少小池塘,石子路婉蜒曲折,转弯处,树种得很密,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味道,所以在感觉上院落要比实际面积大好几倍。拐弯抹角地总算穿过了树林,到了一块面积很大的空地,正中的喷水池边上围着一圈大理石长倚,再过去就是住宅了,空地左面的林子中有个汽车库。也是两层楼建筑。走过空地,还得登上一道七米来长的石阶,才算真正到了矶川的住宅。

带路的门卫敲了敲门,门上装饰着一些令人讨厌的镀金门环。等了一会,门旁的窥窗开了,接着才打开了正门。

一个身穿厚驼绒西装、结着蝶形领结、打扮得花里胡哨的青年男子,背着客厅的光线站着。

“我是秘书植木,刚才多有失礼。请……”他殷勤地侧开身子。

“我是神川,那就……”

朝仓还了礼,脱去风衣,走进了客厅。大厅里陈设着不少古代的盔甲,一道像惊险电影中常常可以看到的螺旋形楼梯延伸上二楼。

门卫返身回去了,朝仓跟在秘书后面走去。走廊很深,铺着羊毛地毯,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朝仓脱去手套。心想不摘去深色墨镜虽显得不大礼貌,但面容是暴露不得的。于是向植木歉意地说:“眼睛正害着病,所以只好这副样子实在失礼了。”

植木把朝仓带到走廊左侧尽头的一间屋子前,先敲了敲门,然后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朝仓也跟着进了屋子。

房间十分宽敞,摆设着厚实笨重的家具,装饰和实用兼备。大型壁炉炉膛里,白桦树木头正窜着淡红色的火焰,一个五十二三岁的秃顶男子团身坐在一张摇椅里,背着壁炉,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精明强悍的人。他目中无人地横叼着雪茄烟,身穿一件日本和服式棉袍。在屋的一角,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正在信手弹着钢琴。她没有化妆,披着一头天然卷曲的长发,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显得有点平板。但细瘦的躯干与一张瓜子脸,倒也别有风韵。

“这位,是神川先生。”秘书向矶川介绍朝仓。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朝仓走到矾川身边,低头致礼。

“好啊。”矶川派头十足的额首道,从棉袍里掏出个很大的皮夹,取出一张明信片似的名片。

“晚安。爸爸……”

姑娘站起了身,在与秘书植木目光相遇时,她微微一笑,植木用灼热的眼光目送着她走出房间。

朝仓有种本领,能从女人的身段上大致推断出她在性生活方面的经历,眼前这个姑娘可能还是个处女,最多也不过体验过两三次。她大概就是矶川的女儿。他一边想着一边接过矶川的名片,低声说:“因为刚换了工作,所以还来不及印制名片。”

朝仓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了笔记本和铅笔。

“那就坐吧!”矶川用雪茄烟指了指白己对面的扶手椅。朝仓谢着坐了下去,秘书植木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手里玩弄着一只银烟盒。

“可是要我说些什么呢?”矶川满脸堆着迷迷糊糊的笑容问朝仓。

“刚才电话里已说了。想请先生讲讲年轻时的轶事。特别是关于先生以天下为己任、富有正义感方面的事……,人称如今是一盘散沙的时代,是一个就连中学生也巴望那些超过自己的同学去死的社会,所以想把一直保持着真正男子汉气概的先生如实地介绍给读者,我以为这是很有意义的。”朝仓拿好了铅笔。

“很抱歉,先生到底是个新手啊,如果不是边聊边谈,就是想得起来的往事也会给忘了的。”

“这可实在……”朝仓用笔的尾端搔了搔头。

有人敲门,进来了一个端上红茶的中年妇女佣人,秘书接过茶杯,向朝仓这边走来,朝仓用铅笔点了点身边的茶几,因为用手去接会留下指纹。秘书脸上顿时显出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样子,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立即回到了原先的座位。

“竹田君身体好吗?”矶川漫不经心地问道。

“……恩?”

“就是政治新闻部副主任竹田,听说他肝脏不太好,可……”

“噢,好像还没完全康复。”朝仓顺水推舟地说。

“那,行山君呢?”

“还算不错。这真是个漂亮的院子,太美了。”

虽然朝仓一心想渐渐把那个关键的话题―毒品交易―引出来,但他还是陪着笑脸转换了话题。

“你也这么看?”矶川目光炯炯地说。

“老夫在这个院子上可花了十五年的功夫,十五年前,老夫是在警察署当保安部长。”

“是这祥!”是啊,朝仓在心里嘀咕道,你正是在担任保安部长期间利用贪污的金钱买下这幢住宅的。

“老夫那时的部下,眼下都升官了,现在的警察署长,就是找的后辈。警察对我,当然是会提供方便的罗。我还担任公安委员。与警察也是有直接关系的哪。”

“……”朝仓咧着嘴听矶川说下去。

“再说,我和那帮地痞也是有来往的,超党派外交嘛,与其说是来往还不如说有交情更合适。只要是我不中意的人,只要我哼一声。立刻就可以叫他死。”矶川的口气十分明显地露出了杀机。

“这倒不赖。”朝仓嘲笑似地说道,他谨慎地收起一条腿。

“把眼镜拿掉吧,摘下墨镜!”矶川怒吼道,震得窗玻璃也嗡嗡作响。

“这儿可不是乱烘烘的议会会场,不必嚷嚷我能听清。”朝仓把笔和本子放进口袋。

“你是什么人!假冒报社记者,‘A’报社政治部里根本没有什么竹团和行山。”矶川狂叫着,边上的秘书抽盾着脸汕笑起来。

“就算是吧。那就让滑稽戏收场吧,现在谈正经的,我要买阿斯匹林,先生能为我介绍一下吗?”

“什么?”矶川的脸顿时胀得通红,秘书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生刚才不还在与流氓组织有密切关系而自豪吗?您既然装糊涂。那我就直说了吧。我手头有一大笔钱,想吃进一整批药。当然价格要公道。”朝仓无所顾忌地笑着说。

矶川抱起胳膊仰身靠在椅子上,轻蔑地一笑说道:

“不就是药嘛,任何一家药店都有阿斯匹林出售,你真想买进一大批,尽管开卡车去药店吧!”秘书植木神经质地跟着笑出声来。

“正像先生说的,我不是报社记者,不过我也不是刑警,这一点,大概你也有所察觉吧。我上这儿来,就是为了和你作笔交易。”朝仓轻轻眯起眼睛射出刺人的光芒。

“回去吧,毛头小伙子,别说蠢话。”矶川把熄灭了的雪茄烟扔进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白桦树火焰中。

“我是想让你赚它一笔。还是不要用这种借口来拒绝吧!”朝仓冷笑道。

“什么?你,你的嘱叮才对你客气了一点,就这般不识抬举。要是存心在老夫面前卖弄。阁下是要后悔的。喂,赶快出去,小无耐!老夫可没功夫奉陪了。”矶川伸出粗大的食指,指了指房门。额头的血管暴突了起来。

“不谈生意,我是不会走的。”

“真烦人,把这家伙撵出去!”

矶川站了起来。他上身特别长。他一起身。出乎朝仓意料,竟是个矮个子。

“这倒挺有趣的,试试看怎么样?”朝仓干巴巴地说道。

“你别狂!现在正有三个肯为老夫赴汤蹈火的小伙子在守着你,你不想走,就随你的便不过。倒想拜见一下阁下的尊容,喂,摘下你的墨镜。”

“总算说真心话了。”

“这可不是在吓唬你,把头转到后面去看看要慢慢地转。可不能转动得过猛,不然阁下的身子就会成蜂窝了。”矶川嘶哑着说。

朝仓把头缓缓转向身后,而一只眼的眼角却监视着矶川的举动。原来在他背后,房门边上隔板齐腰高的地方已无声地打开了二米来长的暗窗。三个男人正用着不加掩饰的憎恶之情盯着他。脸颊贴着卡宾枪枪托,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全都对准了他,三个人都在二十五六岁左右。

“是这样啊,这就是市议会的头面人物、公安委员阁下的处事方法。”

“混帐东西,我问你,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可得注意,那三支都有持枪许可证,你要乱动。就打死你。老夫手下这几个人最多是防卫过当。再说,老夫要是作证说你是侵入民宅的盗贼,那他们就是正当防卫了,当然是无罪释放。”矶川仰头纵声大笑。

“是吗?你要真是这祥认为,就不免大错特错罗。”朝仓平静地说,但两肋问的衣服已让汗水浸湿了,下腹部冰凉冰凉的。

“什么!”

“你在做黑市生意上着来是位行家,但在弹道学方面则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的啊。在这种距离开枪,卡宾枪子弹当然会把我穿个透,但穿出的子弹还有足够的力量把你打死,还有,子弹穿出我的身体时要是不炸开我,倒时三刻还不会死,而你身上吃了这颗子弹就会出一个比眼睛还要大的伤口。”朝仓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矶川听,还不如说是讲给背后的那三个男子听的。

矶川的脸胀得通红,但还是说:“收起这种小孩子的玩笑吧,穿过你身体的子弹,怎么可能这么准打到老夫身上。”

“子弹这玩艺儿,它的特性是往阻力最小的地方钻出去,所以打进我身体后到底从哪里出来只有子弹它自己知道,你大概总听说过子弹打进钢盔后在钢盔里兜了个圈子。然后再从原来的枪眼里飞出来的真实例子吧,那个戴钢盔的士兵只是给子弹削去了一溜头发,人却安然无恙。哎,还有子弹反弹回来把开枪者本人打死的事呢,真够有趣的。此外。朝我背后开枪。总算不上是正当防卫吧。”朝仓毫无惧色地笑着说。

矶川脸上显出了犹豫的神色。

朝仓抓住这个时机,像扑向猎物的豹子似地从扶手椅上纵身跃起,几个错步,就冲到了矶川身边,但他还没有去拔枪。矶川慌忙笨手笨脚地往边上逃去,朝仓背后那几个家伙咒骂着,却不敢开枪,显然,刚才朝仓话中的暗示对他们起了作用。朝仓在壁炉边上抓住了矶川,他一个箭步转到矶川身后。左手拔出了手枪。

“喂,你再好好想想,老夫在年轻时也像阁下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是要是把这看成是有胆有识,就南辕北辙了。阁下的作为算不上有胆有识,只是不知害怕而已,就像盲人不惧怕毒蛇一样。啊?老老实实收起家伙,回家去吧,这样做,以后你会感谢老失的。”矶川的话显得缓和了一些,壁炉里烧裂的白桦树块崩出了点点火星。

“这话像是哪部电影的台词,你的词儿还挺多的。要我收起家伙。那得在买卖的事谈好后再说。”朝仓没理采矶川那一套,那三个人已不堪忍受长时间端着卡宾枪瞄准,肩膀抖动个不停。

“你是想买那种东西吧,这可代错门了。”矶川僵直的背部开始松弛了。

“你刚才不是说我在自夸有勇气吗?在这一点上你看错了,我并非有勇之人,实在是走投无路帮会里有命令,要是弄不到药,就不能活着回去,我简直害怕得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疯的。可怕啊,到处是恐怖。我对以后怎么办全无所谓,也许会就这么在你的头上来一枪的。”朝仓有意嚷道。

“等等,是哪里的帮会?叫什么组?是横须贺范围的?”矶川混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这些决不能告诉你,我已准备了一大笔票子。只要付得出钱,你自然不会有意见。”

“我在问你是哪里的组织!”矶川全然不顾抵在身土的手枪,大声喊道。

“要是可以把这也告诉你,我就不必上这儿来买东西了。组长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说出组织的名称,这其中或许有复杂的原因,但那种事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反正与我有关系的就是一旦讲出组织的名称就准没命,仅此而已。”朝仓装着苦恼的扭歪着脸说道,当然,他的处境也确实是困苦的。朝仓说着,边惴惴不安地揣铡着矶川对这番谎言可能相信到何等程度。

矶川沉默了好长一阵子,终于开口了。

“好吧,大家把枪放下。”他命令那三个保镖道。

三个保镖犹豫着,最左边的那个突然像拿不动似地把枪托垂在了地板上,另外两个也学着样粗暴地放下了手中的卡宾枪。

“老弟你也收起家伙。叮着枪口,可无法安安心心地进行谈话。”矶川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不过,得让你的手下把枪膛里的子弹退了,弹匣里可以留着子弹。不这样,三对一可不够公平。”朝仓说道。如果把卡宾枪枪膛里的子弹退出来,就算他们还想偷袭,也得拉起枪栓顶上弹匣中的子弹,在完成这一动作的几秒钟里,朝仓自信办得到迅速拔出手枪用机枪般的速度来个连射。

“就照他说的办吧。”矶川无可奈何地说。

三个保镖狠狠地瞪了朝仓几眼,骂骂咧咧地在朝仓的注视下卸下卡宾枪的三十发弹匣,一拉枪栓。从枪膜里跳出了介于手枪子弹和步枪子弹之间的030口径的卡宾枪子弹。松手之后,枪栓自动弹回原处,空枪膛就给封闭了。保镖们重新装上弹匣。

“在这幢房子里,到处都装着报警器的开关,报警器直通警察署。就是有人剪电线,警察署那边的警铃也会响起来的。”矶川警告似地说道。

“别担心,我会遵守诺言。”朝仓关上手枪保险,把枪插进裤腰带,客气地按了按矶川的肩头,让他在刚才自己坐过的扶手倚上坐下。朝仓则背对壁炉,在矶川坐过的摇倚上坐下,这样他就处于面对那几个保镖的位置了,然后再让秘书坐在矶川旁边。

“现在,可以谈正经事了吧。虽然刚才费了我们不少功夫。”朝仓的唇间露出了有礼貌的微笑。

这时房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谁?!”矶川扭转粗壮的脖子,冲着房门吼道。

没人回答门开了,一个在西式女睡衣上加了件袖套衫的姑娘抬脚迈进了房间。是矶川的女儿。她一见到矶川的面孔。立时站住了。她脸上略施粉黛,平添了一种天真烂漫之情。朝仓站起身行了个礼。那几个保镖见到小姐进来。在暗室中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要干什么,纪梨子?还不去睡觉?”矶川生气地大声说道。

“好像把手表忘在这儿了,刚才弹钢琴时。”女儿嘟哦道。

“正在谈要紧的事情,现在不许进来,快去休息。”矶川的嗓门儿更高了。

“真吓人。爸爸……”

姑娘后退着出了房间,好像没有发现躲在暗室里的人。门刚关上,那几个保镖一下子变得轻松了。朝仓又坐回摇椅。

“我就是不愿让女儿知道老夫的隐秘啊。”

矶川用略带温情的口吻轻声说道。他“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后,又重新恢复了傲漫的腔调:“那么。先把钞票拿出来让我瞧瞧,然后再谈。”

“没带来。”朝仓耸了耸肩。

“是这样,那就谈到这儿吧,等你把钱凑齐了再来。”

“一千八百万的钞票,哪能这么轻易地带到这儿来。”朝仓回敬了一句。

“多少?”

“一千八百万也算不上是一笔大大的数目,对你来说,大概这种数目的买卖是司空见惯的吧。”

“这倒也是,不过要凑齐与一千八百万元相当的药品,也不是轻而易举的。”矶川舔着肥厚的嘴唇。翻起眼珠窥探着朝仓的表情。

“多少时间能凑齐?我可不能等得大久。”

“不会让你等多久的,一个星期或两星期还说不准,不过……”矶川沉吟道。

“那,你打算一克以多少钱出手?”朝仓单刀直入地说。

“你的开价呢?”

“一克一万二千日元,到此为止。再高就不买。”朝仓答道。

“你可别把门封死,2万日元一克,买主多的是。”

“够手辣的,我知道你吃进时每克是多少钱,只是左手进,右手出,坐收其利,这竹杠敲得太厉害了。”

经过二十分钟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终于以一万五千日元一克的价格拍板成交。

“用什么方法联系?”矶川问。

“由我单线联系,每隔三天就给你挂个电话,就用神川的名字,药品一凑齐,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吧!”

矶川淡淡地点了点头,朝仓差点以为他又变卦了,然而矶川又接着说:“不过,交东西的地方和时间得由老失决定,这是最低的要求。”

“啊,当然可以,不过你可别乱来,搞什么小动作,我这边取货时不会是孤身一人的,所以,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那接之而来的就是一场真正的战争。”朝仓毫无顾忌地说。

“老弟,你们总不至于用假钞票吧。啊,好啦。怎么样,为预祝胜利干一杯?”矶川冷笑着说。

“这次就免了吧,我这就离开此地。你要是朝我开枪,可就等于在杀一只给你生金蛋的鸡啊。”朝仓站了起来。

“你放心吧,我会让你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的。听门卫说,你是步行来这儿的,你若需要,可以让司机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先生这么热情,可叫我不好意思了,那么能用车送送当然好锣。”朝仓答道。

矶川按下墙璧上的通话机关中的一个按纽,对着通话器盼咐司机把车开到正门石阶下面,矶川冷冷地递过一支雪茄烟,朝仓谢绝了。朝仓和那几个保镖彼此淡淇地瞪眼对视了儿分钟,下面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矶川对秘书植木说:“送他上车。”

植木表情生硬地点了点头,又对朝仓比了比下巴,然后显得异常紧张,担心背上受到袭击的样子走出了房间。

朝仓走到正门口,没有人向他开枪,在石阶下面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茶绿色的美国西保勒汽车公司的“野牛”牌轿车。

他和植木起下了石阶,一个身着制帽制服的中年司机从车里出来,打开了汽车后门,朝仓坐了进去。当司机为朝仓关上车门时,植木的脸上才放心地舒展开来。

汽车在喷水池边上绕了半个圈子,开进了树木丛中的鹅卵石路,七弯八拐地来到了大门,门已开了,在两个门卫举手行礼之下,载着朝仓的小轿车稳稳地滑出了矶川的宅邸。

“您到哪儿?”司机的问话用语显出是受过良好训练的。

“先开上中央高速公路。”朝仓说着,戴上了薄手套。

矶川的司机老练地握着方向盘,驾车从家山公园边上擦过,开上了横须贺大街。

“在前方转弯处请往左拐。”朝仓坐在后排座位上,吩咐司机道。

当车朝横洪方向开时,朝仓漫不经心地转身望了望后面。看来没有叮梢的车子。

“野牛”牌轿车逐渐加速,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进入隧道,过了田浦就没有隧道了,路上时不时有国产轿车和大卡车超车。司机开得很稳,基本上没有刹过车。

三四分钟后到了追沃的街道。快到加油站灯火通明的十字路口时,朝仓对司机说道:“在那里往右拐。”

司机扭转车身。把车开进了朝仓说的那条路。路面有五米来宽,不是沥青路面,坑坑洼洼的。在柏油路上行驶得十分平稳的“野牛”牌轿车,这时也无可奈何地颠簸起来。司机把时速降到三十公里,像爬行似地行驶着。

道路的两旁净是些商店和大杂院似的住宅,房檐下停满了汽车,车身庞大的“野牛”轿车左避右让,艰难地向前蠕动。

开了三百来米后,一块杂草丛生的人造陆地出现在眼前。空地上到处都是小石头和枯草,空地尽头可以望见一家工厂的围墙。当车子开到空地的腹地时,朝仓要司机停下,就在司机把变速杆推向空档时。朝仓右手己拔出手枪。用枪简狠狠朝司机的头部击去。由于司机戴着帽子,所以没发出多大的声音,但他的身体却象在时速一百公里时来个急刹车那样向挡风玻漓扑过去,脸猛地撞在方向盘上,砸得喇叭十分响亮地叫了一声。

朝仓左手一把抓住司机的后襟,扳过来一看,他已昏死过去了。眼睛瞪得老大,眼珠上翻。

朝仓一上车就戴上了手套,所以不必担心在车内留下指纹,他关掉车灯离开了车子。

大约走了七、八分钟,来到了停着M·G·A汽车的地方,餐馆里,宴会好象仍在进行,围墙外还停着那五辆特制的“公爵”牌轿车。

M·G·A的车身泛着淡淡的银光,朝仓钻进车内发动引擎后,他等燃料和冷却水充分升温后才开车出发。打了个‘v’字形。把车开上中央公路,折回到横须贺去。

不一会儿,车就开过了横须贺车站附近的立交桥。过了立交桥,路面相当宽敞车到了“士官俱乐部”前面往左拐,便是久里飒大街。也是横须贺市的一个中心区。

今夜跟往常一样,街道上全是美军水兵巡逻的海军陆上宪兵,带着自己也在游乐的表情在街上蹄趾着。过了街道左侧的基地正面出入口后,朝仓靠着人行道停了车,边上有十几辆挂春座间或横沂基地牌照的高级轿车,所以朝仓的M·G·A并不显得突出。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把验车证放进了汽车尾箱。

朝仓穿过街道。走进“百老汇·阿培纽”,街上和往常一样热闹嘈杂,各种肤色的人应有尽有。

在第五条巷子,朝仓探了探身子,有几个海神组的小流氓正在交接班。他们可能已想不起他了,见到朝仓。连睬也没睬。于是他走进小巷,望风的小流氓没注意他。巷子里到处是潜水和小便,臭气熏天。他尽量不出声地悄悄走去,鞋底不时踩到钻乎乎的东西。

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看到了一条通往相邻巷子的小路,朝仓悄悄地走了过去,他想从这里溜进那条小流氓把守的小巷子。就在这时。他听见小路里传来了一阵十分微弱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他在拐角处偷偷地探头张了张,在小路的中间地段,有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他们左边是一条锈迹斑驳的备用楼梯,楼梯从建筑物的墙上垂下来。建筑物的墙上没有一扇窗户。小巷子里光线很暗,好在朝仓眼睛尖,他看到一个皮上衣领子竖着的毒品贩子正在往一个港口工人模样的人的胳膊上注射着什么。

毒品贩子拔出注射器,那工人模样的人十分满足地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备用楼梯的台阶上,头靠扶手,闭上了眼睛,毒品贩子推了推他的肩膀。恶狠狠地把他撵开。

“以后还请多照顾。”

工人模样的人吞吞吐吐地说了句话,踉踉跄跄地往巷子走去。

毒品贩子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脸白得像青蛙肚皮,他把注射器放进一只铅盒子里。

朝仓脱下皮鞋,透过袜子,他感到地面湿滚污秽。实在不好受,但为了没有一点脚步声,只能这样。

朝仓沿着被潮气和污垢弄得变色、现出道道裂痕的泥灰墙壁,渐渐靠近毒品贩子,由于不敢出大气,嘴巴里积满了口水,弄得呼吸都十分困难。

毒品贩子脸朝着相邻的那条巷子,胳膊肘支在楼梯上吸着烟,背对着朝仓。离楼梯还有5米左右的地方正好是建筑物的后门。凹进墙内有半坪左右。朝仓闪身躲进这个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站着。如果让人看见自己的面容也无所谓的话,从这个地方跳出去袭击毒品贩子是易如反掌的,但是对朝仓来说,一旦让对方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就必须杀了对方,而他不想杀死像毒品贩子这种弱不禁风的人。于是,就只好这样木头人似地等着。

毒品贩子贪婪地吸着烟,直到烟蒂快烧到手指了才扔掉,用脚尖踏了踏。

“畜牲,真冷,老天爷瞎了眼,怎么冷得这般厉害。”

他用发颤的声音咒骂着,双手插进口袋,像只关在笼子里的山羊,不停地在楼梯边上徘徊着。

朝仓略带微笑,拔出了手枪。随着走近的脚步声,毒品贩子弓着腰从朝仓眼前擦过,没等毒品贩子转过身子,朝仓用枪柄朝他的颈动脉狠狠击了一下,那小子像遭了雷劈一样双膝瘫软下去,然后向前一扑,躺倒在地。不用看他昏过去了。

朝仓搜了搜他的身子。从特制的大号皮带扣、皮靴后跟、及运动衬衫的领子,找出了近十包海洛因,一共有十克左右。这些海洛因足够对付京子了。

朝仓放好手枪和海洛因,退到刚才进来的巷子,出了小巷,来到临近绿屋百货商店的街道。不慌不忙地,信步往停车处走去。当他驾车返回东京时,已快午夜十一点半了,长时间绷紧的神经渐渐松驰下来了,没想到心中阵阵袭上对异性的渴望。在大崎看到了个公用电话亭。朝仓停下车,拨通了“参宫曼逊”京子房间的电话。

三十秒后,响起了摘电话听筒的声音,“哪位?”

是京子倦怠的声音。

“是我,多田首饰店的。”

“是您啊?小傻瓜,在我直接听电话的时候,用不着这个暗号。”

京子的声音有点急促。

“老爷子没来吧?”

“早就回去了……您能来吗?要是不来,我一定得上您那里去。”

“总算帮主任干完了工作,再过半小时,我就能到你那儿了。”

“一定啊。”

“嗯,不过,你那个干爸爸好像是个纠缠不清的人。要是他再回来,就难对付了,我在到达之前,想再给你打电话。”

“您考虑得真周到啊,那就这样吧,如果老爷子来这儿。就把百叶窗和窗帘全部拉上。要就我一个人,就把正当中那扇窗子的窗帘只拉半道,我等着您啊。您心里清楚,老是把我搁在一边空等。”京子几乎有点呜咽地喃喃说道。

“我爱你。”朝仓亲切地说着,随后挂上了电话。

他把车开到六号环形公路,往代代木方向驰去,虽然已过了十一点半,路上的车辆仍很拥挤。

从六号环形公路走,在大桥与涩谷之间,必须通过放射四号公路,所以就设计而言,六号环形线只是一条公路,而实际上却分成了两条。朝仓在被放射四号公路扩建工程搞得一塌糊涂的大桥停靠站附近往右拐上珍油电车线路。这里离上目黑的寓所很近,他一时想把手枪放回屋里,但终于没回去,直接把车开到了“参宫燮逊。”

大楼靠近中间的两个窗子半拉着窗帘,是京子的房间,这就是说那个供养京子的小泉处长没有来。

朝仓留下一包海洛因,其余的与手枪一起放进了汽车尾箱,用卫生纸把皮鞋上的灰土擦去。乘电梯到了7楼,在京子的房门前按了按自动通话器开关,这时才脱去手套,通话器上没人问话,倒是门忽地一下打开了,室内的暖气冲出房门,扑在朝仓冰冷的脸庞上。

京子就站在门旁,她穿了件薄得几乎透明的宽松式罩衫,下面是条牛仔短裤,跟了双缎子布鞋,刚沐浴不久的长发上,扎着一条白带子。

“您真狠心,就让我这样地等您。”京子呻吟似地说。

“对不起!”朝仓一走进房间,就随手关上门,门锁是自动弹簧锁,只要一按下键钮,门就自动锁上了。

京子用手勾住朝仓的脖子,跄起脚,把嘴凑了上去。朝仓吸住京子的双唇,舌头撩进她的口里。京子的嘴唇上有股鲜花的清香,这大概是香水的气味,当她呼吸急促起来时,朝仓闻到了一种吸毒上了瘾的人难以避免的口臭。

朝仓把嘴移到京子喉头,京子弓起身子,浑身发颤地呢喃道:“回来了,你到底来了啊。”

朝仓将京子径轻抱起,穿过十二榻榻米的西式房间,把京子放在卧室的床上。京子把鞋踢掉,斜靠在雕花的床头软靠板上,闭上眼睛等着朝仓。

朝仓突然感到非常疲倦。

“渴死了,喝一杯怎么样?”说完,他径直走到床对面的墙前,按下按钮,隔板滑开了。他从架子上取下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倒了半杯,又兑了点水。

“你要吗?”朝仓一边闻着香醇扑鼻的杯中之物,一边问京子。

“谢谢,不过现在不大想喝。”京子闭着眼睛嘀咕道。

“……”

一染上毒品,对酒就不感兴趣了,朝仓想到,举杯饮了一口,到底与廉价威士忌不同,酒一入口,十分柔润,他忍不住一口气将酒喝干。接着又喝了一杯不兑水的威士忌。胃部开始发热了,浑身的血管疏畅活络。肌肉也放松了。

朝仓把小酒瓶放在床头边上的小桌子上。在暖气和酒精的作用下他身上已经出汗了。他脱去风雨衣,京子下床给他脱去西装和长裤。

一个小时之后,朝仓下了床,抓起威士忌酒瓶,对着瓶口喝了几口,然后去浴室冲了个淋浴,拿出一块浴巾给京子擦了擦身子。

“真想在梦境里呆下去啊!”京子睁开泪汪汪的眼睛。

“你还要?”

“不是这个,给我拿支烟。”京子翁动着嘴唇说道。

“是这吧?”朝仓伸手在床头柜上的酒瓶、带打火机的烟灰缸等杂物中找到一包香烟。

“喂,是抽屉里的。”京子说。

朝仓打开小桌抽屉,里面有一包烟,他递给了京子。她打开烟盒,里面只剩七八支香烟,还有一个赛璐璐纸的小纸包。

京子把小纸包解开,里面是朝仓给她的海洛因。她抽出一支香烟,将烟头在海洛因中戳了戳,然后叼起香烟;朝仓拿起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了,但京子根本无心看他,只顾把剩下的海洛因用赛璐璐纸仔细包好塞进烟盒。又把烟盒放在枕头边上。这时她才注意到朝仓己为她打着了打火机。于是笑着把叼在嘴里的香烟凑到打火机上。

香烟点着了,烧焦了的海洛因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京子深深吸了一口。屏住气,让烟在肺部尽量停留。她的眼角略呈红色眼研迷茫地看着前方,呼气时,只吐出极淡的几缕青烟。

烟吸完后,京子轻声说:“就这样去死也心甘情愿。”

朝仓没答话,又喝了一口酒。酒劲上来了,他感到很困。朝仓迷迷糊糊地应答着京子,把毛毯盖到胸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到了早上6点,朝仓给冻醒了。虽然暖气没有关掉,但一条毛毯终究是不够的,京子团着身子睡在他边上,下意识地把毯子往上拉了拉,两只脚却全露在外面。

朝仓拉开卷在床后的羽绒被,盖在自己和京子身上。

“冷。”京子也醒了。

“天刚亮”朝仓微笑着说。

“我做了个梦,梦见那个药粉用完了,真是个可怕的梦哟,嗯,它就是毒品也无所谓。下次来时可一定得给我带点来。”京子说着双手抱住肩膀。

“大概还没有用完吧?”

“不过我真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就用完了,您总弄得到的嘛。”

“是啊,就是,对研究室的伙伴得意思意思。”朝仓有意吊京子的胃口。

京子一扫脸上的睡意。纵身下床,从化妆台的抽屉中抓出一把钞票拿给朝仓,喊道:“这里是30万,老爷子刚给的。眼下现钞就这些。要是存款就有很多很多啦。”

早上六点半,朝仓离开了尚未苏醒过来的“参宫曼逊”西装内袋里装一扎钞票,这是从京子处用一包海洛因换来的三十万日元。他来到汽车旁,确信左右的车中无人,就从尾箱中取出手枪和那几包海洛因。把海洛因塞进内袋,手枪插在皮带上,并用衣服下樱遮好,然后开车驶出公寓的停车场。七楼京子的房间没有打开窗帘,大概她又睡着了。

现在离上午的交通高峰期还有不少时间,路上跑的车子多数是夜间出租车、及8点以后不准进入东京市区的大卡车、还有一些挂着白牌照的自备汽车。

朝仓开车从“参宫曼逊”出来。没用5分钟就回到了上目黑那幢邀里遴遏的低级公寓,汽车引擎都还未完全发热,他把车子拐进从大桥叮座往淡岛街方向的那条弯弯曲曲的街道,同前几次一样在派出所附近停了车。派出所的值班警察正在忙着对付早上回家的醉汉。从这儿到公寓,步行还用不了三四分钟。朝仓沿着屋后的备用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朝仓将手枪和海洛因全都藏进米箱,从那扎钞票中抽出十万日元,其余的也放了进去。换上去公司穿的廉价西装,8点钟他走出了公寓,如同每天一样,在拥挤的电车中来到京桥,9点准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上班的铃声一响,与电话机、帐册以及计算器为伴的枯澡乏味的生活又开始了。朝仓身无半职,凡是外界来的联系,都得由上司决定。

小泉处长与平时一样,快十一点时才来到办公室,今天他脸上一扫往日那种烦操的表情,显得很自信,这大概是昨天晚上与京子处得不错的缘故吧。

午休时,朝仓乘国营电车到了御徒叮。在御徒叮的天桥下面,有个美国小商品市场,自美日实行贸易自由以来,这里的商人就一再通过降价与大小商店抗衡,所以光顾此处的人也不少。

当然,这里出售的东西并不一定是货真价实的进口货,例如原价三美元左右的美国鲁恩索公司制造的汽油打火机,在这里讨讨价,五百日元就能买到。摊主声称因为按很低的出口价大批买进,所以还是合算的。但实际上这些玩艺儿几乎全是日本自己生产的,他们往往用地道的美国货招徕顾客,而在为顾客包装时,则愉梁换柱,放进日本造的假货。

原先一些奸商在尽量压价后让日本打火机工厂仿造鲁恩索打火机和英国坦依勒打火机,准备在美英等国推销,后来出了事,就弄回日本出售。

尤其是那些刻有西德制造的东西。有一大半是由日本的中小工厂一手造出来的。证据就是伪造品上没有刻印特许批准生产号码。汽体打火机、“派克”金笔之类的也基本如此。

朝仓步入商场,他站在专门经营手表的店门前,看了看商品橱窗,里面摆着10块神往已久的“劳伦克斯”牌手表,售价是5万元,铬钢表壳、防水、带自动日历。他从口袋里掏出七张1万元票面的钞票,走进了商店。

“您中意哪个?”一副精明相的店老板一眼就看到了朝仓手中的钞票,迎上来比伙计还快。

朝仓一言不发地指了指已经看准的“劳伦克斯。”

“是这个吗?随您上哪,都不会比这儿更便宜,我是不惜血本。”老板从小盒里取出连着金属表带的手表,递给了朝仓。

“这块不错。给,一共七张。”朝仓把手中的钱持成了扇形。

“您要我的命啦。会不会太过份罗,先生。”老板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要在香港,3万日元就够了,与其积压在橱台里,我想还不如换回现金,让资金周转周转更好吧。”

“这儿是日本,这块表在百货公司。可要十三万三千日元。”老板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也好,我到其它店走走,麻烦你了。”朝仓说着就要把钞票收起。

老板两眼直匀匀地叮住朝仓手中的钱,又陪起了笑脸虑耸肩说道:“真拿您没办法,我认了,这就给您包好。”

五分钟之后,朝仓把装着“劳伦克斯”的小纸盒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纸盒里还附着一张瑞士总公司印发的质量保证书,当他走出店门时,听到老板喊道:“对不起,鄙店不负责包修,需要修理时,请到瑞士设在日本的分公司。”

朝仓仍乘国营电车从御徒叮回到东京车站,在车站餐厅。他站着吃了份牛奶和三明治,这就是中饭了,然后走回在京桥的公司上班。

五点下班,在涩谷与两个同事分手后,朝仓在大田和街的朝鲜烤肉店吃了五份烧杂碎。回到公寓后,烧了点热水刮了个脸又换上昨天晚上的服装,摘下旧表,戴上新买的“劳伦克斯”,拿起验车证。走出了房间。身上带了二十几万日元。慢悠悠地来到了停车处。

朝仓往麻布方向开去,现在是七点半,再过半小时,就是归还M·G·A的最后期限,像小竹那种人。大概对超过约定的时间一分钟,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在限下这种时间,是最容易让交通警察找麻烦的,而且难保路上不出岔子,于是他尽量把时速控制在五十公里以内,当然,警察对超过规定的时速十公里左右,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朝仓估计在交通高峰期,从道玄坂到涩谷车站这段路上,过往车辆肯定是堵得严严实实的。他就绕了个圈子,从另一条路走,当把车子开进“麻布新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时,离八点还差几分钟了。

从地下停车场的值班室里出来一个人,就是那天前那个勤工俭学的学生,他从汽车里下来走到拿着验车证和车钥匙的朝仓跟前,说道:“你真准时,刚才。小竹先生还打电话来问你是不是还没来。”

“那小子大概无聊得不耐烦了。”朝仓说完,就上了自动电梯。

穿着学生装的值班员看来是受了小竹的委托,开始察看起车身是否让朝仓给弄坏了。

朝仓上了七楼,在7楼房门前,接通了自动通话器。

“谁?”是小竹焦燥不安的声音。

“还您车子。”

“进来!”小竹答道。

小竹右腿上的石膏还没取掉,正埋身坐在扶手椅里,裹着石膏的脚搁在一张矮矮的桥牌方桌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意大利葡萄酒。

和小竹在一起的那个姑娘俯卧在床上,己睡着了,只穿了条超短裤,连胸罩也没戴。

“发动机挺不错的。”朝仓说着,把验车证和钥匙放在桌上,室内温度很高,是暖气开得太大了。

“你迟到啦!我刚想打电话给警察。”小竹隔着包着痛席的酒瓶,冲朝仓咧着嘴说。

“你是想遵守诺言,还是想请我破约给你看看?”朝仓的话中带着明显的威胁。

“你嘴别硬。车子没出问题吧!”小竹的脸上闪过几丝胆怯的神色,但口气仍是十分傲慢。

“管车的正在看,你去问他吧!”

“喂,你,要是想寻我晦气。就把话挑明了讲吧。”小竹蛮横地将酒瓶放在桌上。

“把受了伤的人狠狠揍一顿,实在没劲。不过一定要我讲,那就是让你的左腿也裹上石膏。”

小竹脸色铁青,颐颤巍巍地从睡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跳刀一按键钮,刀身“剧”地一下跳了出来。

朝仓慢慢地走到房间另一头,站在皮沙发边上。

“想逃走,儒夫。”

小竹叫咦着这时站娘醒过来了,她翻了个身横躺在床上,头枕着胳膊,给小竹打气道:“本以为你只会揍我,看不出你比那混小子还厉害,快点揍扁他!”

“过来,你这个神经病个头倒不小,胆量怎么连兔子也不如。”小竹越弄越来劲儿了。

朝仓右手拎起沙发上的皮软垫,向小竹靠过去。

“你来吧!”小竹声嘶力竭地喊道,盯着毫不在乎地走过来的朝仓,不顾一切地用左脚支起身子,举刀向朝仓戳去。

朝仓用沙发垫子一挡,刀子正好刺进了垫子,把垫子一挥一拉,就把刀子从小竹手上给拧了下来,小竹打了个越起,跌倒在绒地毯上。

朝仓抓住小竹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小竹的脚尖几乎已够不着地了,正想喊叫救命,朝仓用左手堵住了他的嘴。

“我啊不知是否该给你们二位的床第生活增添点刺激,不过你要再充好汉,可就不客气了。我把你做的这些都忘了。你也就当没见过我这个人。”朝仓压低声音说道,又对那个姑娘说:“臭表子,那本写着我的姓名和住址的笔记本放在哪里?”

“你敢叫我臭表子!”姑娘起身盘腿坐在床上,对一丝不挂的上身一点也不顾忌,挺着两只像半个足球似的乳房。

“要是这个不中听,也可叫色情狂,或者叫裸霹狂,只要你喜欢。”朝仓嬉皮笑脸地说道。小竹还在拼命挣扎,头发根已渗出了血。

“畜牲。笔记本就是这个。”姑娘从床边桌子的抽屉中拿出一张纸。

“好了你滚开!”朝仓命令道。姑娘老大不情愿地扭着腰肢下了床。朝仓双手一用劲,把小竹扔到床上,摔在床上的小竹,抱着脑袋打着滚,一个劲地哀嚎。

朝仓心想这屋的墙壁很厚,邻居未必听得到,就是听见了。大概也没人留心,于是就对小竹说:“安静点,我可不想再费手脚来让你别叫唤。”

小竹把自己的手塞进嘴中,由哀嚎转为吸泣。

“怎么样,我说的话你可听得见吗?是你先动刀。我是被迫自卫的,虽说你的老子是国会议员。但要是向警察告我什么的,可是在自找麻烦,我可以把你们两个的桃色生活登在周刊杂志上,这样一来,人们对你老头子的信任就成问题了。好啦,我决不把你的情况告诉任何人,你也得把我这个人给彻底忘掉。”朝仓平静地说。

“知,知道了。不,一切听您的吩咐。”小竹涕泪交加。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

“明白啦,这就好了,这把刀子就放在我这儿,在你还没有横下一条心去报告警察之前,我会把它捐赌给派出所的。”

“别,请别这样。”

“好,好,是个乖孩子,那我就保管吧。”

朝仓笑了,他从垫子上拔出刀子折好。又从一直瞪着他的姑娘手中,一把夺过纸片,转身向房门走去。

“等等我,真来劲,带上我吧。”姑娘把脸贴在了朝仓的背上。

“算啦,去安慰安慰你的心肝宝贝。”

朝仓伸手把姑娘推倒在地,就在她呻吟着站起来时,他已走到门外边了,随手把刀子放进口袋。

在下楼的电梯里,朝仓用打火机把那张纸烧掉,一走出公寓,正好有俩出租汽车在下客,于是就搭上它回到了涩谷。他又去了涩谷一家尚未打佯的文具店,买了一枚租糙的印章。刻上“橱田”的名字。

明天是二十三号,是劳动节,东和油脂公司也放假。朝仓来到了青山街,在夜间营业超级市场买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和三只烧全鸡。

又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上目黑的寓所,换上睡衣,啃着鸡肉,喝了半瓶威士忌。顿时昏昏欲睡。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在十点之前上床了。

职员生涯养成的习惯使他在上午七点半时醒了一次。再醒来时。已是十点了,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下床走起路来不免有点头重脚轻,但精神却十分饱满。

他匆匆洗了把脸,换上夜间穿的衣服从屋后的备用楼梯离开了公寓。走了一会儿,便坐上出租车到了新宿。

假日的新宿人山人海。拥挤的人流,从人行道上一直涌到了快车道。朝仓在昭和路下了车。左边的柏木街和右边的百人叮,云集着各种房地产介绍所。他选了一家中等规模的介绍所。这家店的招牌上写着“光荣不动产”的字号,走进去一瞧,似乎是由茶馆改建而成。在过道的头上有个看上去很像酒吧柜台桌的地方,并排放着三张力公桌,前面是几张摆置有致的沙发。沙发坐着三四个本店的职员,正在殷勤地劝说一个中产阶层打扮的妇女,办公桌后面有三个男人都在忙于打电话。

朝仓往里面走去,有两个坐在沙发上的和一个正打电话的职员,讨好地应酬道:

“欢迎,欢迎。”

“请这边坐。”

朝仓趾高气扬地在沙发上就坐,那几个人纷纷递过了名片。原来那个握着话简的男女是此店的专务,是个四十五六岁的胖子。

“嗯,恕我冒昧,您想要哪样东西?”

“我想租间公寓,太贵的不合适,月租二三万日元、附有可停车的地方。”朝仓说道。

“这种房子,我知道的,有七八处。”专务朝一个职员努了努嘴,这时己有一个职员退下去端茶了。

“这个么,还有一个条件,房主最好不会吹毛求疵地,要求有居民证和迁徙证明。”

“您是说?”

“没什么,我目前另有住处,这次租房子,就是想有个不被妻子知道的休息场所。”朝仓对专务眨了眨眼。

“是这样,真令人羡慕。那么这间房子怎么样在世田谷的赤堤,有栋三层楼的公寓,二楼是八榻榻米的西式房间和六榻榻米的日本式房间。带卫生间,地方很幽静。要说不便之处,就是离火车站稍远了点。不过价格特别便宜,房租每月二万三千日元,押金是七万,铺底费是五万。房主名气不很大,不过在二号街倒开了一家裸体摄影社,所以只要您支付房钱,其它方面,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麻烦。啊,请……”刚才受到杀意的职员拿来了几份文件。专务把它递给朝仓。

“还不错的,能带我去看看吗?”朝仓把文件还给专务,端起了刚送来的一杯速溶咖啡。

“在您与房主定交了的时候,请别忘了付给我们的手续费。店规定手续费相当于一个月的房租,不过对您就便宜点,二万日元吧。”“光荣不动产”的老板搓着手说明道。他又对端茶的职员使了个眼色。

“其余事就请你办了。”老板继续搓着手,点头哈腰地向新进来的顾客走去。

“我立刻照办。先生,请稍等片刻。”职员从壁橱中取出皮包。他是个与朝仓年龄相仿的青年,从名片看,他的名字叫马场。皮肤象女人似的十分光滑。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马场打开了停在店前的一辆半旧的“皇冠”牌轿车,请朝仓坐在后排,就开车上路了。

由于是假日,甲姗大街显得很安静。大概是都到郊外执勤去了,连警察巡逻摩托车也难得看到。不过马场的驾驶技术,实在移糟的,从新宿出来,过了大明前。差一点到松泽电信局的地方往右拐进一条单行线,这段路马场用一二十来分钟。要是朝仓开车,就会抢过红灯,或者从左侧溜着超车。这一点路是用不了十分钟的。马场在一个公寓前停了车,这个公寓叫‘赤松庄’,地基很高。下面就是至川电车的行车轨道。周围有不少空地。大概是地主在街价而沽。公寓的外墙刷成一片白色,三层钢筋结构,阳台式走廊,房间都是单门独户的,装有一道铁门。公寓前面有块混凝土地面的平地,现在停了五、六辆汽车,其中还有一辆是小型牵引车。

“住在这里的是些什么人?”

“主要是艺术界人士和家庭富裕的学生。总之,住公寓的是很少带家属的,所以邻里间应酬一类的麻烦,在这里是一点也不会碰上的。”

马场说着,就带朝仓上了二楼,在每户门的左右两旁都装着自来水表、煤气表、电计度表等,门上安着信箱。

马场站在二楼右头的205房间门前,从皮包中拿出钥匙打开门。进门的那间是硬木地板的八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里面靠右的是六榻榻米的日本式房间。左边是狭长的厨房兼吃饭间,还有一个厕所和小得可笑的浴室。

“怎么样,这样的房子每月房租二万三千日元,不算贵吧!”马场窥测着朝仓的神色。

“还算可以。”朝仓说着,走进日本式房间,拉开窗帘。下面是一块空地,空地对面是一排隐在绿色之中的住宅。

“您中意啦这就去房主那儿好吗?希望您今天能多少付点手续费……”马场发出了女性般的笑声。

“我一次付清,反正带在身上也是用来喝掉。那么,要停车的话得出多少?”

“您现在有车吗?”

“想这一阵子就去买一辆。”

“每月五千日元,您买了车就跟管理员打个招呼,各种杂务由他来做,管理员住在一楼的一号房间。说是公寓管理员,其实就是房主的女儿和女婿。”马场说道。

他们下了楼,来到管理员房间的门前按了按门铃,人不在。他们坐进“皇冠”牌汽车,来到了新宿二号街的旧赤线地带。二号街上,裸体摄影室、土耳其浴室、酒吧间以及妓院林立,但白天空空荡荡的,不少店铺都关着门。

那家名叫“海以拉特”的裸体摄影室,正门关着,门内挂着帘慢。

他们下了汽车,沿着一条小胡同转到写着“职员专用”的小屋后门。周围湿乎乎的。臭气熏人。

马场在有道道细缝的玻璃门上敲了敲,里面碍出了一张青年男子的脸。这个青年的龚角留得很长,头发打着蜡,脸颊上有道刀疤,好象是有意弄上去的。这种三流保镖,惯以此招吓唬不明底细的人。他见到马场狰狞的脸变得松弛了。

“找经理有什么事?”

“我跟先生打过招呼了。”

“请跟找来。”

那个保镖说着,等马场与朝仓进去后。又锁上了门。进门之处是个光线暗淡的厨房。隔着一道珠帘,可以看到通道边上模特儿休息室和摄影室的房门,现金自动出纳机,还有几张供顾客坐的沙发,墙壁让廉价胭脂、口红和钢笔画得一塌糊涂。

帘子的对面有道楼梯。他们走上楼梯。踏得楼梯直响。楼上分左右两边,左边是几个摄影室,右边是单间包厢,马场打开了包厢的拉门,只见里面躺着三个模特,互相拥抱着睡着了,一床薄面硬的被子被踢在一边。

“经理,‘光荣不动产’的人和客人。”保镖喊道。

包厢另一头拉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矮小的五十来岁的男子,他穿了一件油腻肮脏的棉袍,腰上缠了根带子。他的秃头亮光光的,下嘴唇特别厚,一双小眼睛闪着贪婪之色。他就是吉川老板。

“啊,实在对不起!”

吉川嘶哑地低声打了个招呼,跨过躺在那里的模特儿。走了过来。到走廊上趾了一双女式拖鞋,把他们带进边上的一间办公室。力公室里仍没有一扇窗子,墙上也涂满了口红,放着几张鳖脚的办公桌和沙发。但在屋子左角却摆着一个与这房间极不相称的大型保险柜,结实的保险柜把地板也压得倾斜了。

保漂站着,吉川坐在一把椅子上。马场和朝仓坐在沙发上。马场没寒喧几句就直接讲起了买卖上的事。吉川叼着雪茄烟,听完马场的话,把脸转向朝仓:“就照‘光荣’店的先生说的吧。只要把钱付足,我是不会对其它的事说三道四的。不过,要是超期一天付房租,就不能退铺底费了,掘田先生。”

“行啊。”朝仓说道。

接着他们签定了合同。朝仓签上了“倔田”的假名和胡编的地址,并欺上在涩谷买的印章。合同上有一条是:每隔两年必须更改内容。朝仓心里清楚,这种做法在法律上是无效的。

朝仓付给吉川铺底费和押金以及第一个月的房租,共十四万三千日元,又给了马场二万日元的手续费。马场将205房间的钥匙交给了朝仓。

出了摄影社,朝仓在都营电车站与马场分了手。他把合同装进信封,贴了张快信邮票,寄回上目黑的公寓。他到新宿西口买了一套特大号西装和一双旧皮鞋,脱下身上穿着的那套英国毛料西装,装进衣袋又换下意大利皮鞋和正宗英国毛料大衣。全部寄放在新宿车站的小件物品寄存处。

他乘上国营电车和京供线快车,来到了横洪,在书店买了20来本家庭杂志,又买了一只手提包,把杂志装进去,就坐上出租车前往横须贺。

到达横须贺是下午三点半过一点。他在上叮的尽头下了出租车。与海神组对立的三浦组一号头目三浦的住宅就在这里。他故意心神不定地东张西望,身穿廉价西装的朝仓,这时完全是一副推销员的摸样。

这一带的住宅不算太多,他从街道事务管理会的指路牌上马上就找到了三浦的住宅。朝仓在以三浦的住宅为中心的十余所房子周围兜起了圈子。

“请看家庭杂志,夫人,原价250元。优惠价只要150日元。”大爷您在看门啊,真够寂寞的,130日元一本,玩一盘弹子球的钱,来二本怎么样?这可是当月的,他从提包中取出杂志兜售着。

一排房子就要走完了,第六户住家的主妇买了一本,这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她眼角上吊大阳穴上贴着两块小膏药。大概是闲得无聊就与朝仓闲址起来。

“你一天走来走去,可以卖出几本?”

“要是卖得了30本,就谢天谢地了。”

朝仓对生意清淡发了阵牢骚,就与她拉起了家常。那个妇女让朝仓在房子走廊上坐下。喋喋不休地向他唠叨起家里的细碎琐事和邻里间的纠纷争执。朝仓对这些自然不感兴趣,他好不容易插进了一句。

“啊,听说一个叫三浦组的暴力集团的头目就住在这一带,我很怕这种人,想躲开他们。”

“这个么,住在这一带的,基本上都是职员,不过,就是在前面一点的地方有一家大商人,看上去跟我们这些人有点不同。”

“那户人家跟邻里来往吗?”

“一点不来往,简直是看不起我们啊,就连女佣人也神气活现的,不过最差劲的还是那家的姑娘。她呀,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派头,每次外出,都要带上两三个无赖,我们跟她打招呼,她也装出没听见的样子,所以我现在也不理她了。听那家的女佣人说,那家的先生最近一直没回来过。这样一来,那个姑娘进出全坐原先是老爷用的专车,就像是她自己的车。每逢去美容院也要带上无赖开着那辆汽车。那户人家好像老是有四五个无赖轮流值班,附近的姑娘们,已让他们调戏过好几个啦!”妇人说起来就没个完。

听她说了15分钟光景。朝仓起身告辞了,他边走边推断着,如果这个妇人讲的是真实情况,那么三浦的女儿总是带着警卫,哪怕出门几步,也是坐车前往。

他又转过几家住户,来到了三浦的住宅前面,住宅是幢光线充足的二层钢筋结构的建筑,由于大门紧闭着,站在外面只能看见二楼的一部分。朝仓发现正门的边上装着内线自动通话器。

朝仓拎着提包,沿着围墙转到了住宅后门。那里也安装了自动通话器。他打消冒充推销员进去瞧瞧的念头,又绕回到正门。三浦住所的前后右侧,都有一条六米来宽的通路,左侧与邻家直接相连。在这种住宅街上要想进行监视时不被人发现是很困难的。

忽然,他发现在通路上有个微微凸出的下水道铁盖,不由得会心地微笑了,下水道铁盖位于三浦邻居的门前。

朝仓又走到政府机构的集中地久里洪大街。那儿离上叮约有半公里。半路上他把杂志扔在了一块空地上,提包也丢进了垃圾箱。

已是五点多了。暮霭沉沉,加上今天是假日,小川叮上面临大街的市政府和图书馆都关门了,不过报社肯定还在工作,于是他到文具店买了笔记薄和圆珠笔。

横须贺日报社就在位于日出港边上的市政府办事处旁边,是幢木结构的二层楼房,看上去让人觉得像是个印刷厂。

走进已经倾斜的正门,左边就是传达室,有四个男人正在下日本象棋。

“对不起……”朝仓带着怯生生的口气说道。

离得最近的一个小伙子抬头看了朝仓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棋盘上,很不耐烦地问道:“干什么?”

“想查一点儿事,能给拢看看今年一年的居民广告新闻剪报吗?”朝仓说道。

“先等等,这儿马上就完了。”

“那,我在会客室等您。”朝仓低头说道。

会客室里是几张陈旧的沙发,弹簧已经失去了弹性,朝仓一坐上去,感觉好象一下沉到了地板上。

会客室里寂无一人。现在正是假日连进出的人也很少。等了十来分钟,刚才那个小伙子手指转弄着钥匙来了。“想查点什么事啊?”

这个传达员年纪不大,却摆出他在这里说了算的样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住在槛洪听一个朋友说,他在横须贺见到了我好久未能会面的友人,我想见这个友人一面。可是不知道他的住址。不过,听说他好象为了钱包丢失的事在居民新闻上登了则广告,所以我想查查那则广告。”朝仓十分认真地说道。

“他叫什么名字?”

“叫竹田一郎,您知道?”

“不认识,好吧跟我走。”小伙子说着出了会客室,这人的脖子粗得像公牛一般,他大概是个负责接待的公务员。

走廊上到处散落着纸屑,没走几步,就是去地下室的台阶。这幢房子只有地下室是混凝土建筑,用来作报社的印刷室。现在两台机器都停在那里,工人们有的躺在简易床上翻阅着消遣性的画报。有的正全神贯注的赌博。

资料室在地下室的左侧。小伙子打开门,向朝仓作了个手势,让他坐在长椅上,自己走到阅览室的尽头,打开了资料室的门锁。三分钟后。他从资料室出来,捧出一推报纸,放在桌子上,报纸是按月用报夹夹好的。小伙子锁上资料室的门,说了声“你慢慢查吧。”就走了。

朝仓飞快地翻着报纸,他感兴趣的是社会新闻版。

有关三浦组和海神组争夺地盘的报导,几乎每隔半个月就有一篇,朝仓还把三浦与三浦组的骨干、海神组组长岛崎以及他手下的大头目这些人的照片仔细看了看,暗暗记在心里。

看了两个来小时,他离开阅览室。印刷室里,排字工人已开始工作,把字盘弄得吠吠,直响。

朝仓来到一楼,向那个正在传达室喝茶的小伙子道了声谢,走出了报社的大门。由于没穿大衣,寒风直往衣服领子里钻,肚子也饿了,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弯着腰穿过久里沂大街,来到了热闹繁华的三笠路的商业街。

他找了家大众化的小吃铺,买了瓶五合酒和三百日元一份的五香菜申儿。吃完,朝仓直接来到中央车站,在嘈杂的车站公用电话间里,他拨起了矶川住宅的电话号码。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植木的声音。

“我是神川,让先生接电话。”朝仓按约定白加堪号说出了假名。

“是你吗?等等,我现在去叫先生。”秘书植木屯快道。

“不必去叫,直接转到先生的房问就行了。”

“先生正在入裕,浴室里没装电话。”

“好吧。我就等两分钟,要是还不来。我就挂了电话,以后再打。”

“明白了,我这就去叫先生。”

秘书飞快地说道。朝仓在耳机里听到了十分微弱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抬手看了看表快八点了。虽说现在交通高峰期已过。但在他打电话的横须贺中央车站,还十分喧闹,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两分钟就要到了。这时传来了矶川的吼声:“想让老夫感冒吗?”

“感冒见到先生,大概是要夹起尾巴逃跑的吧!”

“你就是为了说这种奉承话打电话的?”矶川说。

“是为了那笔买卖。”

“我清楚了,我这里已准备就绪,交货的日期,明天晚上如何?”矶川话中带有几分狡黯。

“等等!”朝仓用冷静的声音答道。他尽量不使自己显得不安:“还得干件其它的事。”

“到了现在还要干什么!”矶川嚷道。

“有件事须得在与你成交前做好。”

“混帐!老夫看在你有诚心做买卖的份上,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凑齐了这玩艺儿。这样,还不符合阁下的要求吗?”矶川狂叫道。

“三天之后再给你电话。”

“等等!阁下手头真的有钱?可别是在虚张声势。你大概害怕吧,胆小鬼!”

“钱,我有,现在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会丢失半文,用不了多少时间,反正不会让你做亏本的生意。三天后一定给你电活。”朝仓沉着地说完这些话后挂了电话,可腋下已渗出了汗水,冰凉冰凉的。

矶川那次讲过筹集一千八百万元的海洛因。究竟要花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还说不准,但今天在电话中却说已经全部凑足了,看来矶川在策划着什么阴谋。当然,我才不是让人宰割的小羊羔。要让矶川的企图不能得逞,我也得着手准备准备了,朝仓冷笑着离开了公用电话间。

虽然知道这是白费精神,但他还是换了个位置来到售票处边上,看看是否有刊警接近电话间。在朝仓往矶川住宅打电话时,如果矶川或植木用另一架电话与警察取得联系。那么马上就能查明他是在什么地方打的电话。朝仓当时催促值木马上去叫矾川听电话,就是为了能在刑警从警察署赶到这儿前通完话。但从刚才矶川的语言来推测。朝仓坚信,矶川是无意让誓察插手的。矶川是那种不做蚀本生意的人。他在这次买卖中,还没打算让警察也分点好处。

朝仓守了20几分钟,仍没发现有刑警模样的男人接近公用电话间,他又看了看表,买了张车票。跳上缓缓滑进月台的电车。到了品川他改乘国营电车,在秋叶原下车,出了车站就往御茶水走去。这里都是商店和小工厂。门口停满了大卡车和小型工具车。好一片零乱的景象,放眼望去,在秋叶原的远处,那些整齐的石台阶和凝重的建筑物,与郁郁葱葱的树木构成了一幅肃穆宁静的风景画。朝仓来到了一个在日本到处可见、建在高岗上的神田明神的神社,神社的四周围着石头栏栅。朝仓知道,附近没有车库的住户就把汽车停在栏姗外边的坡路和空地上。他这时想起专门用来开车门的那两根铁丝给寄放在新宿车站了。

若是在夏夜,这里是男女情侣们的天下,但现在是十一月的寒夜,神社里空无一人。

朝仓发现在很陡的坡路上停着一辆国产“日冕”牌轿车。把手伸进去。他的胳膊太粗,裂口显得小了些,但总算勉强摸到了门把手。

他钻进车,拧了拧开启发动机护罩的把手,拔下车内点燃器的电线,将点火装置与蓄电池接通,小心盖好护罩,然后回到了车内,从燃料上看,油箱里的汽油还剩有一半左右。

福家说过被海神组迫杀的三浦就藏在雪谷的“根雪”高级餐馆。朝仓已从电话簿上查到了“根雪”的确切地址。他离开神社后就将车开上都营电车路,在本乡的一条胡同里停了一下,把车窗上的玻璃碎渣弄干净,手帕扔进了垃圾箱。

朝仓从在原进入中原大街过了洗足池公园后,即往左拐。一个小时后,来到了雪谷。

“根雪”餐馆位于商业区和住宅区之间,三面环路,并无多少特色。

在餐馆的前庭,停放着三辆小汽车。都挂着东京的牌照。前庭的正门紧闭着,门前灯亮着。在前庭的树木丛中,距离适中地挂着几盏灯笼。

朝仓驾车从餐馆前面开过,稍行一段路后发现在靠近调布市方向的住宅街上有一段坡路。于是就把车停在那儿,关掉了引擎。他偷这辆车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会儿从这里撤离时用。

他折回餐馆,见到两个抱着三弦琴的中年女艺人一边抱怨着天冷,一边走进了餐馆正门。这时一个负责看管顾客鞋子的伙计在门旁边了露脸。

他观察了一下正门的动静,就转到了餐馆的背后。后门很宽,可以开进一辆汽车,大门上还开了一扇便门。朝仓将刀子插进门缝,用刀尖挑了挑,便门纹丝不动,看来不仅插着门栓,还在门栓上加了锁。他突然想起那根竖在围墙边上的电线杆。

现在刚过十一点,路上行人少了,而且几乎全是恋人和醉汉,但过往的车辆却很频繁。

朝仓瞅准没有汽车开过的空档,迅速爬上电线杆,跨过围墙,向一裸松树跳去。他抓住树干,稳稳落在了树上,没想到这里离二楼的窗子很近。他赶忙屏气静息,窗上的木板套窗没关,屋里亮着一盏小台灯。朝仓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有节赛的男女拥抱的悉悉声和女人喃喃的吃语声,由于窗上装着毛玻璃,所以无法看见屋内的情况。

屋里的哼哼声越来越响了,三弦琴的节奏也更快了,朝仓抓住这个机会尽量留神不让干燥的松树皮发出响声小心翼翼地下了地。

地上很潮,长满了青苔,边上一幢楼的灯都灭了,好像是一排餐馆职工的宿舍。他踞起脚跟轻轻地绕到后院。院子里有个瓢形的水池,一条长廊直通水池中央。朝仓心想,这条长廊肯定是通假山深处的小屋的。

池子对面是餐馆的内部包厢,刚才见到的那两个女艺人,卷起和服下摆,正对着三个酩酊大醉的酒客,做着各种狠狈不堪的动作。

朝创寮开茂密的树枝,在假山的后侧迁回。不出所料,走廊与一间孤零零的屋子相连,屋子的外形很像草庵式建筑的茶室,小屋的窗户和窄廊上的木板套窗都关着,套窗的缝隙透出几道灯光,小屋的背后有片碎石空地,对面就是后门,空地上停着一辆包着帆布车罩的小轿子,很难判明车子的型号,不过根据车身的大小和露出的车轮,朝仓断定是辆美国制造的中型轿车。他在灌木丛阴影中蹲下静静地盯住小屋。夜晚的寒气。把他的脖子冻僵了。

过了零点,那个包厢的灯灭了,朝仓一动不动地蹲着,备受烟瘾的煎熬。他不仅嘴干得发粘,也想用烟火的热气暖暖冻麻了的手。

凌晨1点的时候,长廊上出现了一个女人,有三十五六岁,衣着打扮很时髦,一看就知道是这个餐馆的女老板,也就是三蒲的小妾。女老板拎着一只手提式饭合,走过水池,来到了小屋套窗前面,叫到:“是我。”

窄廊的套窗开了,出来一个30岁上下的男子。男子把她让进屋内,这个男子不是三浦,不过从他那副行家的姿势和犀利的目光。朝仓凭直觉知道这是个职业保镖,虽然在横须日报上没有此人的照片,但必定是三浦的警卫。若非如此,朝仓可就是白辛苦一趟了。

女老板进屋后,套窗又关上了。朝仓无法听见里面的谈话,于是他慢慢地向汽车那边挪去,掀起车罩一看。车子挂着神奈川县的牌照。是美国福特汽车公司生产的“费阿莱思”牌。朝仓正要挪回老地方,屋子里响起了电话声,他赶紧葡伏,藏在树丛中不一会儿套窗开了,那个保镖模样的男子出来了,他跟着一双拖鞋,走到后门,先开了门锁。然后抽去门栓,将便门打开,左手伸进鼓囊囊的裤子后兜,里面有支枪。围墙外传来走近的脚步声,两个男女进了便门,他们的脸使朝仓想起了报上的照片。是三浦组的主要骨干。

“你们二位辛苦了。”保镖重新锁上门,领着两个头目去小屋。他朝着屋内低声说道:“经理。他们来见您了。”

“正等着呢,上来吧。”

一个人大声说道。话音刚落,窄廊上出现了一个穿着宽袖和服的男子,正是三浦,他眼窝凹得像两个深穴,双目炯炯有神。既然已经弄清三浦确实隐藏在这里,朝仓自感没有必要再做停留。等到两个头目与保镖走进屋内,关好套窗后,他就沿着老路翻出了围墙。

这时路上已很少有车辆过往,他向停着汽车的坡道走去。突然,本能向他发出了危险的信号,于是他径直从“日冕”轿车边上走过,似乎车内躲着个人,很可能是在寻找失窃车辆的警察。他上车时没将驾驶座这边的车门锁上,所以不用钥匙就可进入车内,但他并不担心。因为在这辆汽车上没有留下指纹。

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中原大街。他叫了辆出租,坐到上目黑的公寓。一进屋,就立刻睡得像死人一般。

第二天清晨,朝仓从狗窝似的床上起来,感到浑身肌肉发僵,于是穿上运动长裤和鹿皮球衣,到楼下运动运动,出了一身大汗。僵硬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他这一阵子没上拳击馆了,不过偶而不去那儿露脸,总不至于引起人家的怀疑吧。

回到房间,脱光衣服,用粗毛巾擦了擦身,穿上去公司穿的衣服,到涩谷车站喝了三瓶牛奶,就赶去上班了。

明天是二十五号,是公司发工资的日子。所以同事们都很卖劲,很多人下班后留在办公室,不过朝仓在下班铃响后就走了。他直接去了新宿车站,取出存放在那里的衣物,回到寓所,换上那套进口料子西装,然后到涉谷的一家百货商场买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坐上辆出租汽车来到世田谷区的赤堤,新租下来的高级住宅。是用来作为秘密活动据点的。

在“亦松庄”的前面,停了一辆与昨天见到的型号不同的汽车,不过那辆小型牵引车仍在那里,朝仓来到一楼左端的管理员房门前,按了按门铃。房门名牌上写着“吉川”的名字。

门开了细细一条缝。朝仓瞧见里面是个女人,是房主吉川的女儿。她同吉川长得很像,脸上棱角分明,算不上五官端正,满脸雀斑。抹了一层亮晶晶的油脂。

“有何贵干?”她很警惕地问道。没有打开门链,她的身材不像父亲,长得相当高大。

“我就是刚租用205房间的崛田,特来拜访。”

“您就是掘田先生?啊,请进!”她打开了门链。

管理员住的房子的间数和结构,与205号大致上差不多,朝仓给让进了十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屋子是按女学生的情趣布置的。

女管理员一边请朝仓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朝里屋喊了一声。朝仓递过装着威士忌的包装盒,说:“作为邻居。这是一点表示。”

“真对不起啊。”她双手捧了过去。

“欢迎欢迎!”里屋的门开了,出来的是她的丈夫,他好像化了点妆,双颊有一抹红晕,是个肤色苍白、细声细气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毛衣,下面是条女式西裤,身材纤细,个头只到他老婆的耳根。

“您的体格可真棒!”他用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朝仓,小手掩口,像女人似地笑着说。

“这个是刚收下的。”那个女人向丈夫比了比手中的酒瓶盒。

“可真是份厚礼啊。”管理员在朝仓坐着的沙发上坐下,扭动着腰身说,朝仓简直觉得是到了同性恋酒吧。

“先生是干哪行的?不会是棒球运动员吧!”说着,管理员飞快地碰了碰朝仓结实的手臂。

“真遗憾,我是个现场采访记者”朝仓说。

“在哪家报馆?”

“我主要是搞些最新消息,把报导卖给哪家报馆。则是不一定的,其实是个自由记者。”朝仓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道。

“干这行买卖,老是东奔西跑,好不容易租了间好房子,但在工作忙起来时。也许一个月里有好几次回不了公寓。”他先设下一条开脱的防线。

“这个您不必介意,要是您把煤气费、电费等交给我们。我们会替您付的。”那个女人说道。

“请多关照,拜托了!”朝仓站起身,垂头行礼。

“就要走了?再坐会儿吧。”管理员做着媚态说道。

“谢谢,不过有点事要办。”

“要用电话,就尽管来打。”管理员指了指装饰架上的电话。

朝仓走出管理员房间,从一楼的另一端上了二楼,开门进了205号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原已装好的荧光灯和窗帘,一无所有。他打开里间的窗子,坐上窗框,眺望着对面那排隐在黑乎乎的树荫中的住宅,现已是灯火通明了。晚风拂弄着他的黑发。

从窗子的对面,可以看见树丛中一棵百年老松昂然挺立,树上停满了过夜的小鸟,长尾林鹊的叫声在夜暮中显得特别响亮。电车从公寓背后的路基下面开过,由于是混凝土结构,又装有铁门,所以在里面这间日本式房间,电车声音听上去并不惹人心烦。朝仓感到浑身乏力,直想什么都不管,好好地睡上一觉。但他还是驱走袭来的困意,振作起精神,离开了公寓,顺着阿坡路到了山脚的商店街,走进家烟浦,用那里的公用电话给京子打电话。

“谁啊?”京子问道。

“是我,就你一个人?”

“冷清极了。”

“我也是,今天晚上能见见吗?”朝仓问道。

“要是能去外面……也许老爷子会突然闯回来。”

“OK,在哪儿碰头?”

“公寓边上,在初台边上有家名叫‘宾艾特劳’的意大利餐馆,我在那儿等您,您这会儿在哪?”

“在世田谷,我大概过半小时就能到了。”

朝仓对着话筒打了个飞吻,挂断了电话。叫下一辆出租车,盼咐司机道:“去参宫桥。”

“宾艾特劳”餐馆的霓虹灯。在“参宫曼逊”的山坡下忽闪个不停,琳尚是毛糙的壁砖。朝仓下了出租车,大模大样地用肩抵开餐馆的木门,走了进去。细细长长的店堂里十分昏暗,每张桌子都放着一只魏爪形的葡萄酒瓶子,瓶子上点着一支蜡烛。

朝仓的眼睛马上就适应了室内的昏暗,看到京子坐在最里面的桌边,正打着了打火机招呼他,于是就径直走过去。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他在京子对面的椅子坐下,京子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两天没见,她的脸颊消瘦了。显得有点憔悴,虽然神情颓废,但姿色未减,反而给她增添了一种成熟的魅力。

穿着白制服的招待员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朝仓身边,递上了菜单。

“请给我要份意大利香肠馅的薄煎饼,您喜欢吗?”京子对朝仓说。

“可以,再来瓶‘加塔’酒和胖牛排,牛肉不要烤得太透。”朝仓指着菜单说道。

“是,牛排要生一点。”招待退下去了。

“可把我想疯了!”朝仓把京子放在桌上的左手握在掌中,用苦苦思念不已的眼光叮着她。

“说,离开我的这段时间在干什么?”京子把右手叠在朝仓握住她的那只手上。

“出车祸了,就是昨天晚上。我当时想着你和那个老色鬼在一起。越想越气,就漫无目的地乱开一气,清醒时,已经到了奥多摩湖的边上,一个急刹。轮胎炸了。车头直冲在陡峭的山坡上。”朝仓急中生智,随口编了一个故事,他感到京子的手在急剧地颤抖。

“阿……那您受伤了!”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快撞壁时,我被抱了出来,不过车子倒是彻底报废了,今天在立川的车行,只卖了三万日元。”朝仓懊恨地撤了撤嘴。

“您真幸运,连皮也没擦破,实在是个奇迹啊,大好了。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京子也不想活了。”京子用脸蹭着朝仓的手。朝仓心想,看来她相信了我这番话。

“对交通事故我是司空见惯的,到目前为止还没受过伤。但是车没了,以后就不方便罗,厚着脸皮问乡下的老头子要钱吧,可这辆车是今年秋天刚给买的,现在实在开不了口。”朝仓叹着气说。

“买辆车要多少钱?”

“说起买车,这回想买辆英国的‘胜利’牌赛车,大概有个170万就能买辆新的了。”朝仓神采飞扬地说道。

“170万……”

“我可没处借钱,只有等老头子拿钱。”朝仓看着京子,眼中流露出了撒娇的神情。

“像这种进口的运动型轿车,这个价格在新车里可算十分便宜的啦,我以为还要贵呢。”京子喃喃说道。

“那你买怎么样?”

“不行呀,我还没有驾驶执照。”

“我来教你开车,作为报酬,把车借给我用用。”朝仓兴奋地说。

“这个么……”京子闭上了眼睛。

“现在就去拿份订货说明书好吗?”

“等等,崛田先生。”京子睁开眼睛,十分认真地注视着朝仓。

“我是非常信任您的啊,这可不是骗人,不过总有点不踏实。每次联系见面,都是由您打来电话,您的住所京子却一次也没去过。只是告诉我寄宿在大学的研究室里,连打进个电话,去看看,也嫌我惹麻烦,我只想去一次也好。”

“是为这事吗?”朝仓苦笑着说。暗暗嘀咕道:她终于起疑心了。

“我,可不想成别人的笑柄,也得让我相信您。”

“是我不好,那就把实情告诉你吧,今晚上这儿来,就是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我的新居。”朝仓说。

“新居?”

“是啊,在研究室里无法与你自由来往,刚才我在电话里不是说‘世田谷’吗。我已搬出研究室,在世田谷租了套公寓。当然,没你气派,现在房间里连家具也没有。”

“让我看看!”京子顿时来了情绪。

“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处理完车祸,又为租房的事奔波。今天还没好好吃过东西呢。”朝仓看着端着银盘走过来的招待说道。

朝仓喝着略带酸味的意大利产“加塔”葡萄酒,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牛排,然后用手撕碎煎饼,不停地塞进口里。而京子只是象征性地用酒湿了湿双唇,勉强吃了几块煎饼。

吃完东西,京子马上坐卧不安了。朝仓从皮夹中取出一个小包,把它塞进了京子汗津津的手中。“想起来了已经弄到了。”

京子把海洛因放进挎包,起身上厕所了。朝仓目送着她的背影,一口将瓶中剩下的酒喝干。

当京子从厕所出来时,她的皮肤变得滋润了。眼中又恢复了平时那种请怠徽散的神色,脸上闪烁着暖昧的微笑。她坐下后含含糊糊地小声说:“就像离不开您一样,我也离不开这药粉了,我到了这儿才想起忘记带上它了,想回去拿却又怕您等……您真帮了我大忙。”

“这些大概够用两个星期吧,乘这空儿我再去向理化教研室的朋友要。”朝仓调皮地眨了眨眼。

朝仓没让京子出钱,自己付了帐。他们走出餐馆,坐上了出租车。在车里,京子一直把头靠在朝仓肩上。

到了世田谷赤堤的“赤松庄”公寓已快九点了。下车后,朝仓楼着京子进了205房间。

“我说过的么,连椅子也没有。”朝仓一进门就唠叨起来。

“房子真棒,现在家具店大概还没打佯吧!”京子兴奋地说。

“眼下太匆促了,再说,我有点难以启齿。”朝仓咬着下唇说道。

“哎哟,还有不能告诉京子的事?”

“刚才我说车子撞在山上就一塌糊涂了,那是不想让你担心,其实车子碰在山上又弹了回来。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汽车,把司机撞得头破血流,为了避免警察找麻烦,我就把身上带的钱全给了那家伙……嗯,大概有13万日元。”

“您在为钱发愁啊?小傻瓜。这里的家具我包了。”京子扑了过去,在朝仓的脖子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这些都让你操心,可……”

“见外啦,虽说这不是我们两人的,可今后京子来这儿也会打扰你。”

“这样……我懂了,谢谢。”朝仓猛地紧紧抱住京子,不停地吻她。右手解开了她的大衣扣子……

当他们离开这里时,已是11点多了,他们沿着寂静的住宅街走了好长一段路。

“明天什么时候见面?想和您一起去看家具,最好不要太迟。”京子细声细语地说道。

“明天学校里的事很忙,真对不起,拜托你了。”朝仓说,明天发工资是不能请假的。

“挑选什么的我会做,但一个人可定不下来,反正用不了多少时间,您就出去一下吧。”

“公寓的钥匙就放这儿。”

朝仓把房间的备用钥匙放进了京子的大衣口袋。

“要是不报出我的名字,给大学里挂电话总没关系吧?京子就说是出版社的。”听她的口气,已不再怀疑朝仓的身份了,看来她只是想知道朝仓是否在上班。

“好啊,六点一过你就把电话挂到学校的教授会馆,号码在电话薄上查得到,六点之前,是正式上班时间……虽说我是老师,可杂事也是很多的。”

朝仓说。那家被他用来做幌子的“H”大学的教授会馆,除了教师外一般人也可自由出入,不过学生是不能进去的。但对于高中没毕业就操起皮肉生涯的京子,教授会馆的名称倒把她镇住了。

“那么,准六点。”京子信赖地闭上眼睛,依偎在朝仓身上。

一辆空出租车来了,一上车,朝仓刚想说去参宫桥,京子却抢先了一步:“司机。先去‘H’大学。”

她不无夸耀得意地说道,朝仓却在肚子里暗暗骂了她一声。

“H”大学就在杉并的大宫前,面临五日市大街。占地面积很大,正式生与夜大生加起来有五千多。当出租汽军到达“H”大学的正门时,还有门卫值班,朝仓让司机把车子绕到围墙侧面,那里有道没门的出入口。

“好啦,也许已让人看见了。”朝仓在京子耳边喃喃说道,握了握她的手就跳下了车,京子目送着朝仓走进校园,这才让司机上路。

朝仓静静地站在校舍的阴影里,泡了十来分钟后,走出学校。

他在五日市大街叫了出租,返回上目黑寓所。当车子开到代田时,穿过了一个修理下水道的现场,下水道铁盖给掀开了,红色的标志牌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路旁停着一辆小型卡车,上面堆放着一些材料和工具,当出租车从工具车边擦过时,朝仓随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驾驶室,一个人也没有,这时,他又想出了一个主意。

“我到下兆泽站前广场下车。”他对司机说道。

下车后,他拐进商店街上的一条小巷,在小巷的空地上找到一辆老掉牙的“光明之神”牌小型工具车,这辆破玩艺儿发动机护罩一拧就开了,他戴上手套不费力地发动了汽车,开到刚才见到的作业现场。他把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走近黑乎乎的洞口,探头瞧了瞧下面的下水道,井壁上挂着一个电灯泡,电线是从电线杆上拉过来的。井壁有一人多高,下面是缓缓流动的黑色污水。洞里传来了工人们的对话声,站在洞口看不见他们。

朝仓把车开近下水道洞口,从小卡车里取出铁锨、扳子、安全帽等工具,把它们当标志牌等一并搬上自己开来的工具车。然后开车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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