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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的动机

审讯荒井健司之前,雾岛三郎在5月1日传唤了澄子。

这是因为一来澄子本身也有从犯的嫌疑,二来即使不是从犯,也具有刑法第103条规定的藏匿或隐藏犯人的重大嫌疑。这条规定对犯人的直系亲属可以根据刑法第105条免于刑事处分。但澄子是没有正式登记的姘居,不能算正式的直糸亲属。

当然,在处理具体问题时,要做相当慎重的考虑,一般不会判刑。而且,大多都缓期提起公诉。因此,立即讯问的主要目的不是澄子协助罪犯逃走,而是澄子与这个事件有多大程度的关系。

宫寺警部报告说,尽管澄子受到严厉的审讯,但仍拼命庇护健司。例如,澄子说千代子的尸体是两个人一道去402房间时,同时发现的。

当警部拿出证明他们俩人是分别去的证据,申斥了澄子后,澄子才交待了实情。

“检察官,我丈夫是无罪的。他没有杀人。”

澄子一坐到三郎面前,就开始拚命审诉。她脸色苍白,两颊深陷,一种异样的热情象鳞光一样从全身散发出来。与其说是一副可怜相,倒更给人以凄惨的印象。

“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

“他不可能干那种事。”

“你说他是个连虫子都不杀的人?对你也许是个温柔的丈夫,可是他有杀人的前科。”

“不过,那和普通的杀人不一样。是流氓之间的决斗。我丈夫是为了大家而牺牲个人的。并非是他想杀人。”

“但是,毕竟还是靠自己的意志去把人杀了的吧?”

三郎有意不予理睬。

“不过,我丈夫可不是杀人狂。而且,他刚从监狱出来,他多次说那种地方真呆够了。这种可能性……。”

“根据警察的调查记录,荒井出狱后,为了报答小山荣太郎的恩情,决意要寻找杰克。他的这个想法你也是知道的。这能说是表示悔改,打算重新做人吗?如果他开始做这件事,不是又会制造一系列麻烦吗?”

“这是因为我丈夫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补偿在监狱里虚度的时光。而且,他向我保证,决不做莽撞的事。加上,他还在假释期间。”

假释期间——雾岛三郎对这一点确实有些疑问。

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在仅仅一个月里就杀了三个人,是相当特殊的情况。一般的人在监狱生活中都会变得锐气全无,出狱后的一段时间里,这种状况仍会持续。何况又是假释期间,就会更加神经过敏,生怕再被弄回监狱。

当然,也会有例外。的确有人在监狱生活中,性格变得更加暴虐、乖戾,心中充满对社会无法形容的憎恨。

如果健司是这样的人,不只满足于搜寻杰克,而且把参与制造不在作案现场假象的同伙也干掉,也许就不那么不可思议了。宫寺警部在报告中也这样解释。

“你认为荒井无罪的证据就这一点吗?”

“鬼岛被害,增本被杀,他都是看报纸才知道的。的的确确吓了他一跳,魂都要飞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三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遗憾的是,单靠你的证言不能成为非常有力的证据。而且,鬼岛被害的4月2日夜里,增本被害的14日夜里,他都不在家吧?”

“那是……”

“首先,他如果没做亏心事,为什么偷偷摸摸地逃跑?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公开说明?”

“也许他认为做出说明的那一天,假释就会被取消了。即使他没做坏事,警察也会说前科犯怎么这么狂妄,肯定会把他再次送回宫城监狱的。真要那样,我可忍受不了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他,又……。”

澄子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这种心情三郎是非常清楚的。但是在这里绝不能流露出同情。

“因此,你就帮他逃走了?”

“当然帮助了。难道不应该吗?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袖手旁观,不管他吗?”

澄子的眼睛象冒火一样怒视着三郎,狠很地反驳三郎。

“叫我什么都相信几乎经常搞错的日本警察和检察官吗?和小山那时候一样,把我丈夫抓起来了,你们不无辜加罪的保证到哪里去了?要是去自首,就会说抓个有前科的正合适,我们倒省事了……。”

“你说的可出格了!”

三郞厉声训斥道。但澄子的话却象针一样深深地刺痛了他。小山荣太郎是否真正犯了罪,直到现在还没有答案,仍萦绕在他心中。

“就算我同意你关于逃跑的解释,但如果不是真正的犯人,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曾说一想到这些,索性一死了之。稍微睡会儿觉,就象说梦话一样,反反复复说‘勒死我了,勒死我了’,我的神经也受不了了,也觉得两个人拥抱着一道去那个世界是再好不过了。”

澄子又猛烈地抽泣起来。

健司和澄子的逃跑经过,以及自杀的原委,宫寺警部的报告中都做了明确说明。对做了强迫观念俘虏的澄子的心理状态也做了相当详细的说明。但是,三郎认为这一点有必要再深入了解一下。

“那么说,荒井也同意自杀了?”

“不,在最后时刻,已经没有时间商量了。我当时就是不顾一切地用嘴把毒药送进了他的嘴里。”

“可是,你说过你相信他是无罪的。”

“是的……。”

“要是这样的话,不就没有必要强迫对方自杀了吗?即使心里再乱,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其实你也并不认为他没罪吧?”

“那种……决没……那种想法……。”

“直到增本被害,你都是相信荒井是无罪的。但是在光和公寓,当你看到他站在佐原千代子的尸体旁边时,你的信念大大地动摇了。是这样吧?”

“不是,绝对不……那种……”

“千代子和你们在那里见面应该是任何人也不知道的秘密。佐原总二也说不知道具体地点和时间。即便这是撒谎,他也肯定不在作案现场。借房子的清水太作也同样没有讯问详情,而且人在热海,不在作案现场。因此,能在那里杀害千代子的只有荒井或你。”

“这样说来,是我干的了?”

澄子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三郎只表示没听见。

“当然,那个时候,你不知道佐原总二和清水太作不在作案现场。但是,你看到千代子的尸体,直觉上就认为犯人只能是荒井,没错吧?”

澄子两手捂着脸不做任何回答。三郎立即转变了进攻的角度。

“你们自杀时用的氰化钾是放在杀人现场的桌子上的。你是向警察这样证实的。”

“是的。警察说,我要是说谎就要受到严厉惩罚。”

“这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事。罪犯把那样的东西扔在桌子上,太不合情理了。”

“合情理也好,不合情理也好,事实就是这样。”

“那么,你为什么把毒药收起来了?”

“那时没想得更多。”

“你是想销毁证据吧。你认为荒井忘记消除痕迹了……。”

“不是这样。我只是顺手拿起来的。”

“这么说,你从那时起就考虑到自杀了?”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这样。”

“但是,那时你想到自杀,多少是因为内心开始怀疑他了吧?”

澄子从脸上拿开两手,全身发抖,两眼含着泪怒视着三郞。

“我从没怀疑过我丈夫。我认定真正的犯人是杰克。”

“也许最初是这样的。但当听千代子说杰克已经死了以后,就改娈了想法。”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个事件的罪犯肯定是恶魔,肯定是恶魔,是妖精。我丈夫是陷入他的圈套了。检察官,求求您了,求求您,无论如何要抓到这个恶魔。”

雾岛三郎默默地听着澄子发疯似地诉说,然后缓缓地提出一个问题。

“荒井着手搜寻杰克之前,和谁商量过自己的打算?你能估计到是谁吧?”

“我想这件事,除了我以外,没和任何人讲过,连对佐原的头儿也没讲过。”

“那么,你由于过分担心,和谁商量过这件事吗?”

“没有。这不是能随便对别人讲的事。”

“那么,那个恶魔一样的犯人到底是怎样知道荒井在寻找杰克的呢?如果不知道,就不可能设下陷阱了。”

澄子无话可说,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

看到她满脸恐怖的神色,三郎更加深了对荒井健司的怀疑。

当天下午,雾岛三郎要求清水太作自由出庭。这也是对荒井健司审讯前的准备工作。他想再核实一下千代子借房子的情况。

清水太作身着黑色和服短外套,脚上穿着白布袜,手提粗藤手杖悠然地走进三郎的办公室。这身打扮进出那样的高级公寓的确不大相称。

“我已经从警察那里大致了解了情况。是个重要案件,所以想当面谈谈。给你添麻烦了。”

清水太作果然是个战前派,和三郎寒喧了几句,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最近,检察官对我们太客气了。真有点儿于心不安。”

说着深深地低下头。

“说正题吧。佐原千代子是什么时候找你借房子的?”

“我们去热海的前一天。在借房前一天的晚上,她打来电话说有事相求,我还想是什么事呢。后来听她一说,我还真吃了一惊,总觉得她的要求有点莫名其妙。”

“的确。那么她始终也没告诉你借房子的目的。”

“她说得很含糊。我说,你是想背着丈夫干轻浮的事吧。她说,我要想干那种事,也不会向叔叔借房子呀。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也是为我丈夫。说着柳条眉都竖起来了。后来听说是为了和荒井见面,我就明白了。我已经讨厌荒井这小子了,虽说他还多少有点前途。”

“千代子借房子的事你对谁说过吗?”

“没有那个时间。看千代子的样子,我知道总是有点事。如果她让我保密的话,我也会做的。”

“以前有过这种事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

“和荒井见面的事为什么也不对你讲呢?”

“我想她是考虑作为大嫂,最好由自己承担责任。万一出了事也不想给我们找麻烦吧。”

清水太作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尽管如此,还是出了事。在明治神宫旁边,说是要区划整理,有来历的土地不准随意变动。要是以前,在神宫里盖西洋式的房子,神肯定会动怒的。我得在遭报应之前赶紧搬走。”

也许是佯装不知,三郞对此话不由地叹了口气。

5月4日,雾岛三郎终于开始审讯荒井健司。

这种情况的审讯,第一次只能是概要的。三郎也并不打算一天就定案。

也许是回想起两人赤裸身体在饭坂温泉的大浴池中相遇的情景,健司见到三郎的瞬间,不由地有些紧张。

但是,在这种正式场合,作为嫌疑犯和检察官会面,两人都可能把话题转到那上面去。

最初阶段,审讯比预想的顺利。健司也许是从死亡线上过来的缘故,胆子反而大了。他很镇静地坦白了从儿童时代在满洲被小山荣太郎救过命到在宫城监狱的再次相见,以及决心寻找杰克的心境。

三郞听着健司的话,眼睛始终盯着他的脸。他发现健司突然显得非常疲劳的样子。由于氰化钾中毒,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才刚刚10天,身体虚弱是自然的。若是一般的检察官,也许会乘虚而入,一口气打垮对方。但是这次三郎不想这样做。

他认为坦白的态度是老实的,明天即使休息—天,体力会有所恢复,也有了比较充裕的反省时间。

“今天就到这儿吧,你真的坚持三起杀人你不知道吗?”

健司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的,我向天地神明起誓,绝对不知道。”

“是吗。”

三郎故意冷淡地说:

“被告人、嫌疑犯都可以保持沉默,可以否认罪行。但是,冷静客观的判断是否认不了的。况且现在天下有几个人相信你的话啊。”

“我已经审讯过你的妻子,看来她是个贤妻。单是从刻了纹身,并决心等你从监狱出来,就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但就连这个女人对你的话也不是完全相信的。不,毋宁说她内心里认定就是你干的。你在逃往名古屋的前方,没有切身地感到这一点吗?”

健司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对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你这次是准备去死的。人若是打算死的话,就什么都干得出来。现在你要做的是讲真话。在后天之前,好好考虑考虑。在流氓的学业里不是也有临死坦白的课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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