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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飞车队的年轻人

数久计算着多计彦失踪后的时间。一月一日深夜,胡桃泽袭击了多计彦,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

数久豁出去了、不管怎样,暂且相信敌人。等到明天早晨,诗子回来后再作打算。

“唔……”

数久的大脑一激灵,蓦地感到杀死丹泽的可能就是那个诈骗犯!现在,警方设立了专案总部,正全力搜捕犯人。如果刺杀丹泽的和抢走诗子的是同一案犯,那么,犯人必将受到警察的猛烈追捕,处境极为艰难,这样一来,诗子也将陷入困境,甚至难以保住性命。或许犯人为了筹措“逃亡资金”,才精心抢走了这笔现金。

但是,有什么根据证明杀死丹泽的凶手和抢走诗子的犯人是同一案犯呢?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太远了吧。

“这还用问么,我也是一伙的。下面听我的指示,带钱来了吧?”

这时,数久耳畔再次响起下达最后命令的年轻女人的声音。

“对,就是那个女人!”

数久握着方向盘,不由地大声喊。当初只认为她是单纯的同案犯,现在看来像是犯人的情妇,是协助男人夺走赎金的死党。他们扮演了不同角色,一个驾驶摩托艇接钱,一个用电话下达了最后命令。

如果杀人和诈骗是同一人物,那么女青年也会隐约出现在杀死丹泽的现场。嗯,当时是有个女的,发现丹泽的尸体后,餐馆的女侍随之失踪。警方好像认为她是被杀害丹泽的凶犯抢走的,目前正在搜寻她的踪迹。数久再三揣度,那个女侍到底是不是最后下达命令的女人呢?

数久急忙回到家中,找出报导丹泽事件的报纸。上面介绍说:女侍洋子去银莲花餐馆工作的时间比丹泽移居“卡莎若叶”的时间早一个月,不可能那么早就预见到丹泽仅凭一时兴趣移居到“卡莎若叶”的行动。因此,洋子被犯人抢走的可能性极大。

数久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又被不符合情理的事实否定了,不过,据说洋子是个飘忽不定的女人;伙同男人骗走五千万的情妇在电话中的语气也格外轻佻。两相比较,二者的性格十分相近。另外,从讲话的语气判断,年龄也同洋子差不多接近。

“难道洋子被犯人裹胁后,又同其合作,一起去多摩川骗走了五千万巨款?”

数久继续思索着……既然犯人身边跟着情妇,至少可以起到抑制对方兽欲的作用,减轻诗子遭受蹂躏的痛苦,同时也增加了一旦失去利用价值,随时都可能被处死的危险性。

数久焦躁地推测着各种可能,在煎熬中期待着天明。眼下对他来说,除了等待再没有其他摆脱困境的途径。

“电话亭!”

砂木心想,也许从那儿可以发现什么线索。为了同数久联系,敌人在电话亭上作了标记。说不定通过它可以摸到敌人的蛛丝马迹,尽管可能性极小,但有实地侦察的价值。

砂木沿原路返回,跨过多摩桥,钻进桥下的电话亭。环视亭内,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再仔细搜索,也没有任何收获。那么狡猾的敌人是不会留下罪证的。

砂木大失所望,正要离开:“哎?”

他摇摇头,半推开的门再也开不大了,进来时没有察觉,出门时才发现有件东西卡在半开的门和地面之间的缝隙里。

“这是什么呀?”

砂木伸手抽出塞在门下的物体。“哎,像个罐子!”

物体不大,长短似易拉罐。罐上没有任何标志,很难判断是不是犯人丢的。不过,既然拋在电话亭门下,肯定是出入亭内的人丢的。

砂木决定带回去,仔细研究研究。

胡桃泽逃出公寓,但是无处藏身。过去一切都由砂木提供方便,时刻处在他的保护之下,只要耐着性子躲起来就行了,可是现在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庇护,哪怕是一餐冷饭也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

失去对砂木的信任,胡桃泽痛切地感到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的孤独与凄凉。过去,身边至少有诗子和砂木,如今诗子背叛了自己,砂木也无法让人相信。

胡桃泽在孤寂的深渊中茫无目的的流浪,破碎的心犹如—片沙漠,像病入膏肓的患者为延长有限的生命在沙漠中无休止地跋涉。他太累了。不止一次地想去警察署投案自首,每次都是诗子的面影打消了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他要重新夺回诗子,亲口问问她对自己是否有真心!

连日来,胡桃泽辗转于市内的低档旅馆,身上的钱很快就要花光了。一旦花光,他打算去郊外的酒吧或餐馆做工。在东京,去这些地方谋职并不困难。由于长期缺人,哪家店门口都贴着招工广告。手续更简单,既不需要身份证明,也不需要履历表。只要对工种不挑剔,总能对付着活下去。

可是,那种行尸走肉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胡桃泽的前途没有一丝光明,倘若局势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则另当别论,而现在却是背对着光明一步步滑向人间地狱。

胡桃泽有自己的打算,在跌进地狱之前,他想找到诗子。如果和诗子在一起,即使下火海钻刀山,他也心甘情愿。

当初,胡桃泽认为,抢走诗子的是丹泽。可是经查证,丹泽遇害时,诗子不在丹泽家里。那么,是谁抢走了诗子呢?

最可疑的是杀死丹泽的犯人,胡桃泽同砂木的看法是一致的,认为凶手与诗子的失踪具有密切联系。不同点在于胡桃泽把砂木本人当成了嫌疑犯。也就是说,砂木杀死丹泽,企图嫁祸于胡桃泽。因为洋子的证词洗不掉警方对胡桃泽的怀疑,犯人行凶后也可能回去观察动静。但是,观察动静应该一个人去,决不会故意带上洋子去现场。在这方面,洋子的证词对胡桃泽是有利的。

综合各种情况分析,洋子很可能是犯人的同伙或者被犯人裹胁了去。不管哪一方面,洋子都知道胡桃泽不是犯人。诗子可能被关在洋子的住处。

“一定要找到洋子!”

但是从那次事件之后,洋子至今杳无音信。警察也在拼命寻找她,一直没有得到任何线索,警方有组织的搜寻尚且如此,潜入地下的胡桃泽更难先于他们找到洋子。

胡桃泽思索着有无警察疏忽的线索,自己比警方接触洋子早。不,他们至今没有接触过洋子。她失踪后,警方才开始行动,其中或许有警方遗漏的蛛丝马迹。

“洋子谈话中,有没有暗示自己住处的痕迹呢?”胡桃泽专心回忆着与洋子的简短对话。尽管绞尽脑汁,但是也没有从中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与洋子较长时间的对话有两次,一次是托她去丹泽房间送饭,一次是在发现丹泽的尸体前,洋子告诉他:丹泽房间的灯光一直亮着。现在看来,那就是唆使胡桃泽上钩的香饵!

如果洋子扮演了引诱胡桃泽上钩的角色,她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环视四周,胡桃泽感到自己被困在铜墙铁壁之中,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一丝通向希望的曙光,反而越挣扎越痛苦,越往泥沼中滑。

“倘若找不到洋子,势必被判为‘双重杀人犯’!”若论杀人的罪恶与责任,也许一个与两个没有多大区别。但是,杀死多计彦一案,诗子也应该承担罪责。有她相伴,胡桃泽甘受任何惩罚。只有与她在一起,才能忍受这黑暗中的彷徨和痛苦。

“难道洋子没讲一点儿有用的东西吗?”胡桃泽失望地闭上了眼睛。面前漆黑一片,他依然在黑暗中摸索。不是为了寻找光明,而是在同样的黑暗中选择自己乐意接受的方向。

当时,胡桃泽之所以盯上“银莲花”,是因为考虑到餐馆位于丹泽的公寓前面,估计那儿的住户会经常利用它。

胡桃泽的判断是正确的。银莲花餐馆的老板说,他的顾客有六成来自前面的公寓。

与洋子接触最多的人自然是银莲花的老板。关于洋子的事,问他最方便。但是,老板认识胡桃泽,而且知道警察正在追捕他。那种地方,万不可贸然闯进去,说不定警察已在那里张下了网。

“除了老板,什么人与洋子接触较多呢?对,既然公寓的大多数住户都是银莲花的顾客,他们当中一定有常请洋子送饭,去餐馆找她闲聊的人。洋子在客人面前无需顾忌,说不定会讲些有用于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胡桃泽精神大振,决定立刻付诸于行动。他翻开电话簿,找到银莲花的号码,拿起听筒拨过去,对面立刻传来老板熟悉的声音。

胡桃泽定了定神,努力用假声说:“我是警察,有件事想了解一下。”

“哦,什么事?请讲吧。”老板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安,显然对胡桃泽这个假警察没有产生怀疑。

“前面公寓里的住户,有人常从你店里要菜吧?”

“前面有许多先生都是小店的常客,只是现在人手不够,一律不再外送饭菜了。”

“不,不是现在,怎么说呢,有女侍的时候,银莲花对外送菜吧?请你把那时候常从店里要菜的人告诉我。”

“女侍,你说的是洋子吧?那姑娘在的时候,一般不好拒绝,有的甚至点名要她送菜。洋子走后,店里的营业额下降了许多!”老板冲着听筒唠叨说。

“请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

“最多的是417室的伊泽先生和503室的大泷先生。”

“他们两人现在怎么样?”

“那才叫势利眼、色迷迷呢!洋子一走,再也不来订菜了。像我们小店,有年轻美貌的姑娘当女侍和没有就截然不同了。……哎,还没有找到洋子吗?”老板完全把胡桃泽当成了警察。听那口气,迫切希望警方为他找回洋子。

“我们正在努力寻找她。你那地方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吗?”胡桃泽利用老板的错觉,进一步试探着问。他期望直接从老板口中得到点儿最新消息。

“哦,以前都告诉你们了。洋子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参考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包,里面装着替换衣服和化妆品,当然,这些都交给了警察。这……您是知道的。”

“是啊,我们都收下了。另外,有关平日的去向,她没讲什么吗?比如,熟人、朋友、常去的餐馆、酒吧等,那么妖烧的女子,总有三两个男朋友吧?”

“这倒怪了,洋子身边没有一个男人。刚才提到的伊泽和大泷先生对她很有点儿意思,可是两人都碰壁了,洋子不睬他们。哎,您是上次来小店的那位刑警吧?怎么声音有点儿变了?”

老板产生了警觉。想问的,胡桃泽也已经问完了。

胡桃泽初战告捷,他了解到“卡莎若叶”公寓的住户——伊泽和大泷两人从银莲花餐馆订菜的次数最多。不知道警察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比胡桃泽先行了一步。不管怎样,两人是继老板之后,经常接触洋子的重要人物,自然需要认真对待。

关于接触方式,胡桃泽颇费踌躇,是直接登门拜访呢?还是先打个电话试探一下?欲深入了解,最好接触本人。但是,这要公开自己的身份。顶着面纱出现,反而招致对方的警惕,本来能了解到的情况也了解不到了。

尽管胡桃泽心中焦急,但他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决定谨慎从事。他先利用电话,从公寓的管理员口中打听到了伊泽和大泷的职业和习惯。

伊泽在一家专业报社当记者;大泷是一名自由职业者,非正式聘用的摄影师。两人上班的时间都没有规律,很难找到他们。胡桃泽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扑了个空,最后终于在工作单位找到了伊泽。

“洋子?噢,就是那个银莲花餐馆的女侍么?我们没有深交,谁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

接电话的伊泽说。对方讲话的语气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的职业习惯和放荡不羁的性格。

“男人?嗯,不像有特别亲热的男人。我一直认为她是‘跑单帮的雏儿’,所以拿话试了试她。结果她把得相当牢,—点儿便宜也不给。哎,你是警察吗?……警察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听伊泽讲话的口气,警察还没有到过他那儿。

“什么,常去的餐馆和娱乐场所?……她没有讲过。怎么,那孩子出事了吗?”

胡桃泽一无所获,只好寄希望于大泷。第三天晚上,胡桃泽终于把他堵在家里,重复了同一问话。

“啊,洋子么,她可是个好姑娘,太惹人爱啦!体态匀称,姿色优美。我千万百计地暗示过,希望看到她的裸体。正当她快要答应的时候,却不知跑到哪儿去啦!我也觉得挺遗憾的。”

“关于去向,她没告诉过您吗?”

“你是问她去了哪儿?这个么……我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快她就不见了。看样子,她没有男朋友,嗯,也不像处女。据她本人讲,没有特定的恋人。”

“来银莲花之前,她在什么地方工作?”既然大泷不知道洋子的住处,胡桃泽只好从她过去的活动场所寻找突破口。

“哦,洋子好像不愿意谈自己过去的事情,这一点也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也许她早就想溜走,故意隐瞒过去的事情。总之,那姑娘是个令人感兴趣而又难以捉摸的女孩子!”

大泷和伊泽不同,频繁接触洋子似乎出于职业方面的关心。

“闲谈时,她没透露以前常去的地方吗?”希望越来越小,胡桃泽急了,缠住大泷问。

“噢,想起来了。大概去银莲花之前,洋子常坐朋友的车在公路上兜风。”

在胡桃泽真诚的启发下,大泷终于挖掘出大脑中的记忆。

“开飞车兜风?”

“是的。她对车型非常熟悉,什么TR4性能怎样,菲阿德又如何如何。瞧她讲话的神气,很像眼下流行的飞车队成员。”

“听说飞车队有好几个组织。洋子属于哪个组织,她没讲吗?”

“嗯,没有讲。大概她不是正式成员。譬如,有朋友在飞车队,不过偶尔坐他们的车兜一圈儿。”

若是正式的飞车队成员,警察署都为他们立了档案,零星混子就难办了,没有任何资料可供参考。

“TR和菲阿德都是小轿车,她没提摩托车吗?”胡桃泽从周刊杂志上了解到,飞车队骑的主要是叫作“音迷”的轻骑。

“轻骑?啊,对了对了!”大泷恍然大悟。

“她不止一次地提到过七个半。”

“七个半?是750CC的摩托车吗?”

“好像是,我对这方面不熟悉。”

“七个半怎么啦?”

“哦,在我的记忆中只留下了这个词。至于她骑七个半到哪儿去了,都干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有关洋子的事,大泷再也想不起什么。但是,胡桃泽已感到收获的喜悦。因为正在一筹莫展的节骨眼上,他得知洋子是飞车队的成员。这说明,胡桃泽只要找到与飞车队有关的人,就有可能捕捉到她的消息。

“七个半”到底是什么含义呢?是单纯指的摩托车型号或表示飞车队组织的名称,还是意味着飞车队成员聚集的场所呢?

也就是说,“七个半”可能指人,也可能指开飞车的年轻人汇集的地点。这个地点很可能是过去搞赛艇或汽车迷经营的以飞车队成员为顾客的冷饮店或小吃店。

胡桃泽立刻打开电话簿,找到两家“七个半”。一是世田谷区的茶馆,一是板桥区的服装店。

世田谷区的“七个半”像块磁石,把胡桃泽的视线吸引住了,地点位于环城线七号公路马镇一隅,距离驹泽公园很近,作为飞车队的集合地点,报界经常介绍这家公园。

“去‘七个半’试试!”

胡桃泽盯着电话簿一角,自言自语地说。

胡桃泽很快找到了“七个半”,茶馆门前的招牌不大,也没有什么特殊标志。不,要说标志,周围的景像足以印在过往行人的脑海里。

茶馆座落在与“环七”平行的背街马路上,从750CC的重型摩托到250CC的轻骑,大大小小的摩托车横七竖八地停在门前,店里传出时髦的爵士乐,淹没了环七公路产生的所有噪音。

出入于茶馆的年轻人也与其他地方不同,各式头盔的颜色浓艳刺目,皮夹克上衣胡乱镶满了勋章似的金属牌,皮手套、长围巾、变色镜、下身一条运动裤。仅凭这帮年轻人的打扮也称得上飞车高手。另外,从头盔或变色镜下乳毛未脱的面孔判断,绝大多数是不满二十岁的少年。

少女们的撒娇声从神气十足地端着肩头的少年堆里传出来,她们为能够和这些不怕死的少年英雄们在一起感到自豪。因为他们是主宰公路的上帝,一切车辆在他们面前都会屈服。

法律约束不着他们,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们的行动。只要车轮下有路,他们会驶向天涯海角。少女们对他们寄于热烈的憧景,毫不可惜地把自身的贞操和未成熟的稚嫩提供给饥饿的他们,并为能给这些“速度的英雄”充当女保护神感到由衷的幸福和满足。

进入店里,少男少女们和着唱片高声歌唱。一边唱,一边剧烈地扭动着身体。

瞪大眼睛哟,

寻觅伊甸园。

人生哟,

漫漫人生路,

请上帝指点。

可惜呀可惜,

上帝垂示之前,

我已与他闹翻。

问前程哟,

直到人生最后一站,

谁也答不出,

谁也寻不见。

寻不见哟,

直到灵魂获得自由,

自由地翱翔蓝天。

年轻人如醉如痴地唱着,狭窄的店堂里充满了粘乎乎的体臭。不,与其说是人的体臭,更像来自野兽的腥膻。

刹那间,来到店门口的胡桃泽呆住了,不禁停下迈进门坎的脚步。店堂不大,里面放着五六张隔开的茶桌,每张桌上可坐四人。在柜台和茶桌之间的狭窄通道上,裹着紧身服的年轻人围着一名少女迷迷糊糊地唱,手脚和着唱片使劲儿地舞,身体弯弯曲曲,不时地扭成麻花儿形。

墙壁被各种型号的摩托和赛车的照片占得满满的,没有一点儿缝隙。上面用红色粗笔歪歪斜斜地涂写着“杀死警察”“捣毁公路收费站”等等。

这儿的气氛与胡桃泽格格不入,年轻人也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胡桃泽,他们各自陶醉在自己的欢乐中,谁也没有余暇顾及外人。

胡桃泽僵立在那儿观察了片刻,庆幸自己找对了地方。—点儿不错,洋子的那身打扮极像这儿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酷似在年轻人的簇拥下陶然狂舞的少女们的体臭。胡桃泽确信:“洋子来自这家茶馆!”

这时,附近响起扯天裂地的马达声,几辆重型摩托先后横在门前,戴着骷髅头盔的年轻人纷纷跳下车。看年龄,要比在茶馆里跳舞的那帮人稍大些。

“哥们儿,你是进呀还看不进?”裹一身黑皮的头目似的家伙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冲呆立在门口的胡桃泽说。

胡桃泽被他们拥进店内,茶桌旁没有空座,胡桃泽也不愿意坐在着了魔的年轻人堆里。他提心吊胆地来到柜台最里边的高脚凳前,要了杯咖啡,同时进来的那伙儿“黑头盗”好像口渴了,要的全是可乐。

“咳,又是巴维新·波音德么!”

头儿一口气喝干可乐,发泄地说。“巴维新·波音德”大概是唱片中的乐曲名。

“哼,与其蹦达着学猴儿跳,有本事你们把东名拉过来!”头儿抬起手,用手背抹掉沾在嘴唇上的可乐泡沫。

“大哥真行,能拉东名入了伙,而且他还带来了七辆车!一下子能拉这么多人的,除了大哥,我们队上没有第二个。”身边的小兄弟谄媚说。

“没本事的小沙弥才在这儿学猴儿蹦达哩!”另一个随声附和。如果他们的议论传入跳舞者的耳中,免不了要发生一场恶斗。多亏店中的喧嚣淹没了他们的谈话。

“畜生,可乐甜乎乎的不带劲儿。老板,有啤酒吗?”头儿把目光转向柜台里边的中年人。

“很抱歉,凡是酒类,本店概不经营!”目光凶恶的男人回答说。看样子,过去他也是威镇一方的地头蛇。

“嗨,啤酒不算酒。老板,你也太叫真了,何必那么死扳!”

“警察可不那么认为,让开车的人喝酒,一律被罚为同案犯,哪怕是啤酒!”

“哥们儿不是来听老爷子说教的。好吧,再来瓶可乐!”头儿把空瓶子朝柜台里边推了推。

“把这些可乐都算在我帐上!”胡桃泽插嘴说。刹那间,“黑头盔”的哥们儿齐刷刷把视线转向胡桃泽。

“为什么?”头儿不怀好意地盯着胡桃泽,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没什么,不过表示一点儿敬意。一下子能拉七个人人伙,的确了不起!如果店里有酒,本人还想同大家干一杯,以示祝贺呢!”胡桃泽若无其事地说。对方一动不动,努力辨识着胡桃泽讲话的真伪。

“老板,给他们拿可乐吧。”

胡桃泽话音刚落,头儿举起一只手,制止说:“慢着,我们不愿意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招待。你的好意我们领了。谢谢!”

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儿热情。

“我在找人!”

胡桃泽斜眼儿瞅着老板走过来,坦率地说:“只知道她叫洋子,十八九岁,长着一张十分可爱的脸蛋儿。直到最近,一直在新宿的银莲花餐馆作招待。”

倘若这伙儿人看过报纸,知道洋子失踪,自然会成为议论的话题。

“你是警察么?”头儿脸上的肌肉一紧,全身立刻作出能够自卫的反应,俨然是一副久经杀场的老手。

“警察?哈哈哈,本人是站在警察对立面上的人。怎么样,你们认识洋子吗?我已经了解过,她去新宿的餐馆之前,经常出入于这家茶馆。”

胡桃泽瞅瞅年轻人,又扫了一眼柜台里边的老板。不知他们怎样理解“警察对立面上的人”,但是可以肯定,多少减轻了对胡桃泽的防范。在警察面前,这种茶馆的经营者和顾客大都裹着一层铠甲。经营茶馆固然不犯法,但是汇集在这儿的顾客多半都是警察的死对头。

胡桃泽感到,同时向老板和顾客都讲明来此的理由是正确的,因为单独询问哪一方都不会诚实地告诉自己。

果然,老板窥视顾客的脸色,顾客揣度着老板的表情,双方对突然冒出来的胡桃泽打听同伴的消息,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根据他们的态度判断,好像认识洋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板隔着柜台小心翼翼地问。

“坦率地说,我是洋子的顾主。洋子连工资也没领就走了,我在找她。虽然钱不多,但这是洋子辛辛苦苦挣的报酬。作为雇主,洋子不领走,我心里过意不去。”胡桃泽煞有介事地说。既使他们看过报纸,对胡桃泽这番话也会信以为真的。

“美德美德,这年头儿少见!如果有工资没领,找到她,什么事不都解决了!”小兄弟疯狂地大笑。

“要不,我们先替她收下。”另一个戏谑地说。

“少胡扯!”老板大声喝住众人,依然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胡桃泽。

“刚才说,你是警察对立面上的人。这话什么意思?”

“噢,你问这个么?我使用洋子很长时间,是违犯劳动基本法的。连同这个月没领走的工资,我真担心她去告我哩!”

“嗨,劳动基本法算个毬,我违犯得多啦!如果连那玩艺也遵守,我这茶馆用不了三天就倒闭!”紧张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洋子来过这儿吧?现在,她在哪儿?你知道她的消息吗?”趁对方放松戒备,胡桃泽不失时机地问。

“不知是不是你找的那个洋子,直到去年秋天,的确有个叫洋子的行踪不定的姑娘常来我这里。”

“年龄十八九岁,圆脸儿,眉清目秀,人长得相当漂亮。”

“大概就是她!”

“洋子那妞儿,我们邀过她许多次,可她从来不答应。哎,大哥,那婆娘坐过弘志的车吧?”小兄弟窥视着头儿的脸色,谄媚地问。

“弘志?”又一个新人物出现在胡桃泽面前。

“你看,那儿有一对跳舞的年轻人。男的就是弘志。”老板抬手指了指埋头跳“猴子舞”的恋人。

那是一对二十岁左右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胡桃泽拨开狂跳乱舞的人群,来到二人面前。

“对不起。有件事,我想打搅你们一下。”胡桃泽大声说。过了许久,二人也没有察觉到叫的是自己。

“什么事?”

胡桃泽重复好几次,男的终于应声说。女的如同软体动物,仍然和着音乐扭动着腰肢,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胡桃泽。

“你们认识叫洋子的姑娘吗?”

“洋子?”

二人迅速作出反应,胡桃泽眼睛一亮。“我在找她。如果你们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请告诉我。有件东西我要交给她!”

恋人的四只眼睛对视在一起。

“刚才我听老板说,你们是洋子的朋友。”胡桃泽想,搬出老板,也许能解除他们的警惕。

“你是什么人?”

男青年毫不客气地反问道,看他那表情,满脸都是厌恶。

“洋子的雇主。因为工资没领,我要找到她!”

“工资?”男青年疑惑地问。这时,音乐停止。老板站在柜台里边喊。

“弘志,那人好像不坏,如果你知道洋子在什么地方,就告诉他吧。”

老板的远距离支援正是时候。店主发话,使弘志明显地打消了顾虑。

“最近没见到洋子,只是听说她在哪儿就业了,不是很长时间也没到这儿来了么?”

弘志看看胡桃泽,又瞅了老板一眼说。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胡桃泽仍不甘心,追问道。

“去年十月前后吧。当时,她板着面孔说什么,不能老这样一天到晚地闲荡,过几天找件象样的工作就业!”所谓象样的工作,大概就是银莲花餐馆吧。

“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我怎么知道!凡是来这个店里的人都不打听对方的职业和身份。大家凑在一起去公路上兜一圈儿,分手后谁也不认识谁。”

“啊,连我嘛?”染着红发的恋人在弘志身边噘起嘴。

“当然不算你。”弘志毫不顾及胡桃泽的视线,伸手搂住少女早熟的腰。胡桃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对心态反常的少年恋人。

“去年十月以后,你们真的再没见到她吗?最近是否偶然在哪儿碰到过?”

“没有!”

“洋子只是名字吧?你们知道她姓什么吗?”

“洋子足够了,要姓干什么,怪啰嗦的!”弘志不屑地说。

“洋子不是常坐你们的车么?在那期间,她没讲住在哪儿或者干些什么吗?说不定,洋子也许是个学生,她没讲学校里的事情吗?”

“她没讲,我们也没问。因为我们都是陌路人。”

“这么说,你们经常带着陌路人兜风喽?”

“没怎么带她。只是因为回去同路,她要我们带她一段。”

“同路?噢,你们送到她家附近吗?”胡桃泽经过长时间的询问,终于摸到了一点儿有分量的线索。

“没有送到她家附近。我们住狛江,她总是在半路上下车。”

“半路上?……在哪儿?”

“世田谷大街的农业大学附近。连声谢谢也不说,径直朝暗处走,那女人也真怪啦!”

“你迷上她了吧?”恋人气哼哼地噘起了红嘴唇。

“瞎扯些什么!那种神经病,谁喜理她!”弘志慌忙否认,语调中满是被戳到痛处的狼狈。

“哼,你少骗人!你说你不爱她,那为什么还千方百计地打听她的住处?”

“喂,你疯啦!我不会干那种事,我与她无关!”

“与你无关?那为什么看到洋子和男人走在一起就不舒服?而且还专门调转车头看看那个男的到底是谁?”

“咳,那只是出于好奇。过去她总是一个人,突然看到有男人作伴,还有不让人吃惊的!哎,对了,不是你先发现的嘛?”

“那也没必要返回去呀!”

二人争风吃醋的争吵,使胡桃泽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和洋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路过时只是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她。”

“你不是回去专门看的吗?”

“等我返回去时,人早就没影了。”

“那是什么时候?”

“四、五天前吧,在246号公路旁的驹泽附近。”

“哎,你不是说最近没有见过她吗?”

“谁知道是不是洋子,说不定认错人了呢。”

“我看一定是洋子。”弘志的女友插嘴说,口气中充满自信。

“你有什么根据断定是她?”胡桃泽转向那女人。

“我的视力好。洋子的长相很有特点,不会看错的。”

“那么,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什么模样?”

“像个职员,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穿着十分整齐。当时我想,洋子的交际也真够广的。”

“你还记得他的年龄和身体特征吗?”

“因为我坐在车上,那能看得那么准。……哦,对了,好象腋下挟着个纸袋。”

“什么样的纸袋?”

“就是职员们常带的那种,上面写着公司的名字。”

“噢,是装资料的牛皮纸袋吧?”

“对对对,就是资料袋。因为车速太快,一闪就过去了,我记得上面好像有个‘国’字。”

“国?!就是国家的‘国’字吗?”

“嗳。不过。我的视力再好,也没有绝对把握。我刚才讲过,因为是在车上看到的。”

“洋子和那个职员模样的人,当时在干什么?”

“两人在人行道上走得很急,好像哪儿有车等着他们。”

“你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吗?”

“等我们拐过弯来回头去找,早就没人啦!”

室内又响起了音乐。在不同的茶桌上用可乐和果汁驱走干渴的年轻人又忘情地扭动起身体。

胡桃泽谢过弘志和他的女友,走出“七个半”茶馆。等洋子重新出现在“七个半”时,他想请老板、弘志等人给自己联系。可是,他无法把联系地点告诉他们。胡桃泽如同漂泊不定的浮萍,一夜换一个地方。今天晚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宿在何处。

胡桃泽围绕与洋子在一起的男人思索着,假如弘志在四、五天前见到了洋子,时间肯定在丹泽遇害之后。也就是说,洋子从银莲花失踪后,和一个不明身份的职员走在驹泽附近的马路上。

——那个男人是谁呢?

目前,唯一的线索是他挟在腋下的资料袋上的“国”字。倘若表示公司名称,那就是带“国”字的公司。

最先出现在胡桃泽脑海的是“国本开发公司”。可是,仅凭一个“国”宇就断定携纸袋的洋子的男伴儿是国本开发公司的职工或者有关人员,也有点儿太武断了。

名称中含国字的公司有的是,而且飞车队的少女也可能看错。尽管她自诩视力好,可是一谈到资料袋上的字,就失去了信心,更何况与国本开发公司毫无关系的人也能搞到公司的纸袋。

奇怪的是,虽然有若干障碍阻碍着胡桃泽把资料袋与国本开发公司联系在一起,但是从少女那儿得到的消息不断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洋子的男伴儿一定是国本开发公司的职工或者与国本有关系的人!”

不知为什么,这一判断牢牢地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不过,国本开发公司的职工为什么和洋子在一起呢?”那人一定与丹泽遇害有关!胡桃泽认为:说不定就是国本数久。可是,丹泽被抹掉之前,数久和洋子之间似乎没有任何联系。

事件前毫无关系的两人,事件后为什么跑到一起了呢?胡桃泽不知道国本数久已被掠走诗子的犯人骗去五千万元,所以依然把他看成是杀死丹泽的最大嫌疑犯,但他又无法理解数久与洋子的关系。

就胡桃泽平时对职员的印象来看,经理或董事之类的大人物是不会挟个大纸袋的。即使特别需要,充其量也不过在公司楼内,而且数久不戴眼镜。

眼镜也许是用于化妆的。不过,腋下那个表示身份的资料袋是无法让人理解的。

倘若既不是数久,又不是砂木,那到底是谁呢?胡桃泽在飞车队少女的启发下,开始寻找这个新出现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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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悲歌第十章_飞车队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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