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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XX日XX特派记者报道

美籍华人琼·莱辛根据美国情报公开法,在一本《核污染科学》杂志上撰文透露了他掌握的最高机密:直至一九四五年前,日本“731”部队(部队长石井四郞中将)在当时的满洲哈尔滨郊区研制细菌武器,研制中曾对三千多名俘虏进行过人体试验。美国虽然获悉人体试验的牺牲者中有美国人,但为了占有他的研究成果,采取了掩盖事实的做法,并决定在远东军事法庭上免除对石井四郞部队长及全体人员的起诉。这是因为有关日本军队细菌战的研究成果不能向苏联透露,一旦起拆,这些成果将作为罪证公诸于世,苏联方面也能从中得到资料,而这对美国的防卫及国家安全保障是极为不利的。

文章的内容大致如此。停战时,围绕赦免战犯问题,美国同731部队确实做过一笔交易,对此事实,原队员中早已有过传说。

引起栋居注意的是披露秘密的作者姓名——“琼·莱辛”。“琼·莱辛”,似乎在那里听到过,而且是最近。撰稿人是所谓“美国籍华人”;这是不是指“中国人二世”呢?“琼·莱辛”同Yang Lei Zhen(杨雷震的汉语读音)不是一样的吗?对啦!怪不得耳熟,原来这名字象八路军军医杨雷震。杨雷震的英语读法就是“琼·莱辛”。

这会不会是偶然的巧合呢?同名同姓多得很,在日本也不少。战后三十七年过去了,“琼·莱辛”为什么关心起旧日本军队的罪行来了呢?一定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撰稿人,而是“琼·莱辛”自己同“731”有个人关系。

栋居决定查出“琼·莱辛”撰文的目的。报纸上印着“琼·莱辛”的小照片。栋居马上同大部分少年队员及森永清人联系。

森永还没有看到这条报道,只有栋居买的这份报纸登着这条消息,其他报纸并没有广泛报道,难怪森永没看到。

森永的朋友买了这张报纸,他马上借来翻看。不一会森永就送来回音:“分别三十多年,很难判断,但非常象杨雷雳。”森永也为打听到恩人消息而兴奋。

“我马上去向报社,同‘琼·莱辛’先生接上头,如果此人真是杨雷震,我就到美国去见他。”森永一贯表情冷漠,但此刻显得很激动。

不等森永去打听,几天后,“琼·莱辛”的身分已经查清了。“琼·莱辛”写的文章引起了日本舆论界的广泛关注。其他杂志纷纷刊登“琼·莱辛”文章的摘要和采访作者的报道。其中有一篇报道说:

苏联军队开始进入满洲国境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离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仅一周。日本军队利用这几天的时间,破坏了建在中国的细菌战设施、屠杀了活着的俘虏(一人除外),将大部分队员及珍贵资料、器材运到南朝鲜。所谓贵重资料和器材,指的是长年积累的人体试验资料和研究记录。美国政府的机密文件明确记载了这些资料和器材已经成功运入日本的事实。

接下来是“琼·莱辛”和记者关于这一事实的问答:

问:听说俘虏全被杀害,有幸存者吗?

答:有一个,是女马鲁他,她是在几名“731”队员的帮助下逃脫的。

问:为什么只救她一个人?

答:马鲁他主要是中国抗日分子、八路军士兵、苏联军人、朝鲜人等等。但这位女马鲁他是主张和平的日本人的非正式妻子。“731”队员是她“丈夫”的朋友,所以救他。

问:您刚才所说的这些内容,是不是您按照情报公开法所透露的全部秘密中的一部分?

答:不,这是通过私人途径掌握的情况。

问:私人途径是怎么回事?如果方便的话,请您谈谈。

答:没什么不方便,仅幸存的一位马鲁他就是我妹妹,听我妹妹讲,我的弟弟也被当作人体试验材料牺牲在“731”里。

问:您的妹妹?现在还活着吗?

答:如果活着的话,现在已经五十八、九岁,可能在中国的某个地方。

问:您妹妹获救——也就是日本战败时,您在何处任职?

答:是八路军第八后勤部的军医。

问:以后怎么会到美国来的?

答:这说来话就长了,同公开日军秘密一事无关,不加说明。本人这次公布的只是根据情报公开法取得的秘密材料。我自己私人掌握的一些材料除外。

问:所谓私人掌握的材料指的是什么?

答:我的“妹夫”是被人谋害的,我认为凶手出自“731”。

问:您发现这个凶手了吗?

答:我有证实凶手的材料,但根据日本的法律,犯人已过了时效。

问:证实凶手的材料是什么?

答:现在凶手早就过了时效,再把他揪出来毫无意义。

记者的采访记录没有完,还在继续,但栋居感兴趣的就是以上这些。根据这个采访报道,已经可以证实“琼·莱辛”同杨雷震是一个人。栋居对雷震私人掌握的材料很感兴趣,那一定是查找凶手的钥匙。

雷震当时在八路军里,怎么会得到这些材料的呢?唯一有可能的是妹妹杨君里这条途径,因为她是从“731”救岀来的。“琼·莱辛”自己也说过:“听我妹妹讲,我的弟弟也被作人体试验材料牺牲在‘731’里。”从这点看,可以断定两人已经有过接触,他“私人掌握的材料”无非是从这个接触中来的。

可以判断杀害山本——杨君里“丈夫”的凶手的材料是什么呢?如果这个凶手还活着,他看到这篇釆访报道后将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因为时效已过而满不在乎呢?

杀害山本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把杨君里及其弟弟骗进“731”当试验材料的人。按照薮下提供的线索,山本遇害二、三天后少年即被骗进“731”,紧接着二天后就被解剖了。如果是尸体解剖,应尽可能趁新鲜时进行才能得到好标本,因此解剖往往很急。但在解剖活人时就不必很匆忙,尽管如此,少年还是在骗进来的二天后匆匆解剖了。

这里边一定有凶手的催促在起作用。少年的存在肯定对凶手不利,这才急急忙忙解剖。如果事实确实如此,这个凶手就有支配解剖执行班的权力。解剖少年是由石川班执刀的,但是石川班和冈本班有联系的,两个班不久就合并了。因此,凶手应该认识两个班的班员,而且还同千岅义典有关系。

栋居打算同“琼·莱辛”会面,尽管“琼·莱辛”在答记者问时曾表示由于时效已过,不想再揭露以前的凶手。但从刑警的角度作一番劝说,或许“琼·莱辛”会改变态度。不过,“琼·莱辛”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在弄清“琼·莱辛”同本案(杨君里和奥山谨二郞死亡一案)的关系之前,不便贸然出访美国。眼下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请ICPO(国际刑事警察组织)代查。正在栋居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机会使栋居找到了两者之间的联系。

第二节

栋居曾托森永调查“琼·莱辛”的身分,森永很快向栋居汇报了调查结果。他似乎看过了什么杂志。

“我看了杂志上刊登的采访报道,发现了几张清晰的‘琼·莱辛’照片,可以肯定是杨雷震。不会错,是我的救命恩人。”

“果然是的,我一看到是八路军军医,就猜想是同一个人。”

“可能是以后移居美国的,目前住在旧金山,只要九个小时就可以飞到。”

森永的口气轻松得仿佛国内旅行。他行动灵活自由,使栋居十分羡慕。不光是行动灵活,而且日本到旧金山的距离竟不觉得远。

“有可能的话我也想同您一起去,可惜公务在身,由不得自己啊。”

“如果有需要了解的事情,我一定帮忙,‘琼·莱辛’就是杨君里的哥哥嘛。”

“这就谢谢您啦!我想请您到美国去一次,您同雷震有一段难忘的友谊,您直接向他了解比我去劝说有用得多。”

“了解什么事?”

“杂志上披露的那件事。我想借用‘琼·莱辛’先生私人保存的材料。”

“就是判断杀害杨君里‘丈夫’的凶手的材料吧,这同杨君里的案子也有联系吗?”

“现在还不清楚,也许有联系,也许没有。不过,我也很想知道杀她‘丈夫’的凶手是谁。当然,知道了现在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明白了,我去试试看。”

从东京到旧金山飞九—十小时,由于时差七小时,刚在东京目送日落,不一会又在太平洋上空迎来朝阳。预计上午十时到十一点抵达旧金山。

森永在飞机上无限感慨地俯视着美国大地。他第一次访问这个曾经作为敌人、打过仗的国家。九个多小时的飞行,不仅跨过了太平洋。也搅乱了森永的思绪。

事先已经同“琼·莱辛”取得联系。“琼·莱辛”就是杨雷震,他也在为森永平安无事而高兴,热切地盼望森永的到来,并亲自到机场来迎接。飞机滑下跑道,停在指定的地方。过渡桥靠上机身,同仓门对接。

地勤人员发出OK信号,仓门打开了。旅客们纷纷解开皮带迫不及待地离开飞机,走进过渡挢,然后是检疫、入境检查、关税征收,都在不露天的“机场走廊”上进行。

眼前都是一簇簇的到客和接客者,一片热闹、欢乐的气氛。森永耳边听到的都是英语。眼前看到的机场大楼虽然没有什么特色,但充满一种异国情调。这里的气温受海流的影响,相当于日本五月的天气。总之,连空气的气味似乎也同成田机场不一样。

森永在人群中寻找雷震,分别已经三十六年(分别时是―九四六年六月),今天很可能彼此都认不出来。他瞪大眼睛边找边走,却看不到雷震。森永并不担心人生地疏,即使在这儿碰不了头,还可以上雷震住处,总会同他见面。在家里,当着栋居和家属的面,森永装得英语挺行,到了这里却一句也听不憧,不认识路的时候连出租汽车也无法叫。

正在森永不知所措的时候,背后传来询问声:“是密斯森永吗?”

森永回头一看——一位身材颀长、瘦骨嶙峋的老人站在面前。白髯飘垂、银眉下生着一双细眼晴。

“噢——,森永!”老人叫了一声便哽住了。

“雷震先生!”森永同时从老人的身上看出了三十六年前八路军军医的身姿。两人快步走近,互相紧紧地握住了手。弹指一挥间,三十六年过去了……森永刚做八路军俘虏被带到雷震面前、森永的第一个截肢手术中,伤员的胳膊还同躯干连接着、患肺炎发高烧生命垂危、雷真从战场找来抗菌素进行抢救……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

两人握着手、面对面地伫立着不动。三十六载春秋改变了双方的外貌。思维敏捷,容貌端正的八路军军医已经被漫长的岁月磨去了棱角,银白如霜的眉髯间和朽木般的无数皱纹里显露出稳重的表情。与此相应,森永也不再是往日脸蛋红嫣嫣的少年,而是五十年岁的人了。当年两人说的是汉语,分别多年,现在说起来都有些生硬了。

“又见面了,真高兴。”雷震用英语说。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森永用汉语回答。

“来吧,请到寒舍去。还有一个人也想见见你。”雷震一边用汉语说,一边回过头去,身后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东亚人。

“还认识他吗?”雷震对比起东亚人和森永的脸来。他生得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森永怎么也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是张孚呀。”

“张孚!”

“是警卫你的娃娃兵。”

“哦,”森永在喉咙里哼了一声。回想起来,眼前这个刚进老年的男子真是在八路军时朝夕相处的娃娃兵呢。

“森永,久违啦,见到你很高兴。”张孚微笑着伸出了手。

“来,上我家,慢慢谈吧。”雷震说。张孚拿起了森永的行李。

雷震的家在离市中心稍远的“教堂街”,这一带尽是“坡道路”,路面起伏得很厉害,有名的路面电车在路当中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路两边是一幢幢相连的西班牙式建筑物。主人告诉森永,这条街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班牙人入迁的时候。路上只有车辆往来、人行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白色的建筑物反射着阳光。

雷震的家面向坡度半山腰的十字路口,上下二层,涂着淡绿油漆,一楼是卖古玩的店铺。玻璃橱窗上,用金色的颜料写着:“古蓳商店”。店堂很气派,橱窗里紧凑地陈列着古色古香的枝形灯。雷震是医生,森永曾预料他很有可能开私人诊所,没想到摇身一变,成了古董店老板。

“Here We are(啊,到啦)。”雷震用英语说。他在美国生活了很长时间,英语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一下车,店堂右侧日常进出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端庄的老年白人妇女笑着出来迎接。

“森永,这是我的妻子。希鲁比亚,这就是我常说的森永。”

“你好,见到你很高兴。”夫人用流利的英语向客人向候。夫人容貌端正,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进屋吧。”雷震催促道。大家一起进了屋。这是一间十铺席大小的内客厅,屋子中央放着一张橡木制的茶几,围着茶几T字形地放着三只长沙发。

内客厅墙上挂着南宋风格的山水画,还装饰着几个瓷绘,墙脚上的餐具橱里放着中国瓶酒和古代陶器。地上铺着厚厚的中国地毯。整个室内是统一的中国格调。

内客厅的两侧看来是书房和寝室。室温宜人。通向各室的门都开着,令人觉得可以利用的空间很大。家里管理得使人心情舒畅。家具都是旧的,但收拾得很干净。室内的陈设使人感到主人生活得十分愉快。在房间的布置和收拾上花过不少精力,还常常进行室内调整。

家里很静,大概身边没有子女同住。

“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吧,我给您理出一间卧室。您先淋浴,然后休息一下,等一觉醒来正好大家一起吃晚饭。”雷震指着内客厅边上一间卧室说。

“我已经订好旅馆了。”森永有点意外,他初次上门,不打算住在主人家里。

“你说什么?森永。三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重逢,怎么能住旅馆?内人知道你要来,早就准备好房间等你了。”雷震摇着头说。

“麻烦夫人了,真过意不去。”森永不安地道谢。

“麻烦什么呀,内人扳着手指数天数盼你来呢。饿了吧,睡前稍微吃点什么吧。”雷震的语调仍然象当年对少年森永说话时一样,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三十六年前的情景,眼前的森永似乎只有十八岁,而且自己好象也年轻了。

“在飞机上睡过了,一点也不睏,让我洗个澡,然后我们三人好好聊聊。”飞机上睡过是说慌,但森永知道现在很兴奋,就这么上床也睡不着。

“要是真不睏的话,我也想好好聊聊,想说的话多着哪。”雷震高兴地说。

森永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回到内客厅时,室内飘散着一股咖啡和桔子的混合香味。

“喝点内人自己煮的咖啡吧,不是美国咖啡,是真正的咖啡。日本人喜欢喝很浓的。”

森永还没有完全适应时差,喝一杯浓浓的咖啡正合适。茶几上放着咖啡杯,还有新鲜的桔子和三明治。

“晚餐前先吃点垫垫饥吧。”雷震指着面包和水果说。洗澡、咖啡和加利福尼亚蜜桔使森永心情十分舒畅,同雷震、张孚一起开始了阔别后的畅叙。

“我一看到报上登的照片,就觉得很象您。”

“我也预料你会从日本到美国来找我的。”

“您刚来打听的时候,我还没有料到您就是森永呢。”张孚插话说。

希鲁比亚夫人回到厨房给三人重新沏上中国茶,又端来快餐。

三人回首往事,侃侃而谈,话多得说不完。

“您和张孚怎么会到美国来的呢?”

雷震看了张孚一眼,二人好象事先已有约定。

“不方便的话,我们就不谈这个吧。”森永看了二人的神情,觉得自己似乎问得不合适。

“不、不,按理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你离开我后,我就把张孚当作你一样对待。离开八路军后,我带他到了上海,在上海同一个名叫安德西鲁的美国男人交上了朋友,他不但很有钱,而且又有政治野心。作为一个政治家,要有宣传工具迅速、大规模地宣传他的观点才行。于是,安德西鲁收买了《中国时事漫画》杂志作为自己的喉舌。

“安德西鲁在《中国时事漫画》上介绍了中国文艺。不久,在安德西鲁的资助下,我开起了中国文学翻译公司。

“安德西鲁还有经商的才能,翻译公司办得很兴旺。一九四九年一月,共产党军队攻克北京,同年十月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翌年六月,爆发了朝鲜战争。我听到了美军也在朝鲜使用细菌武器的新闻,而且手段同731部队在宁波打细菌战时酷似。即用陶瓷式炸弹喷撒的方法,投下细菌、病毒,以及受其他病毒污染的生物,于是投放地区就流行鼠疫、霍乱、炭疽病、流行性出血发热病。

“这件事使我受到很大震动,我认为一定有原‘731’的成员在暗中帮助美军打细菌战。我的弟弟和妹妹都被‘731’抓去,弟弟还成了人体试验的牺牲品,所以我对‘731’部队的动向十分关心。”

“您怎么知道弟弟牺牲在人体试验中的呢?”森永终于插上嘴提问。

“妹妹告诉我的。”

“妹妹是怎么知道的呢?”

“据说是听救她出来的队员说的。”

“您同妹妹什么时候见的面,什么时候分别的呢?”森永在雷震身边的时候,从未看到他妹妹来访过。森永隐瞒了“731”的经历,所以雷震也没有向他打听妹妹的下落。

“是我在《中国时事漫画》上发表文章后。一个偶然的场合,她看了我的文章,就找到上海来了。妹妹也会一点英语,我来美国之前,她曾一度短期帮助我进行翻译。”

“她为什么不一起来美国呢?”森永迫不及待地当面问雷震,他急于了解雷震迁居美国后是否同妹妹有联系。

“我对美军实施细菌战的来龙去脉很感兴趣,但不久《中国时事漫画》杂志停办,翻译公司当然也解散了。安德西鲁打算回国,邀请我一起去美国。我借这个机会迁居美国。我邀张孚和妹妹同行,妹妹不愿离开中国。没有办法,我只好同张孚二人到了美国。以后,我就不知道妹妹的情况了。如果平安无事的话,现在已经五十八岁了。我常常在心里祝愿她生活愉快、幸福。”

看来雷震不知道杨君里的悲剧。接下去就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这是栋居交办的艰巨任务。这件难办的事他想尽量慢一点再说出口。

“从迁入美国到今天,你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到美国后,我就以写评论为生,我专门写有关中国革命和美国对华政策方面的文章。不久,我同希鲁比亚结婚,取得了在美国居住的权利。并被人们称为中国问题评论家。好歹靠一支笔能生活了。正在这时,美苏之间开始了冷战。

“以后,麦卡锡主义的风潮席卷了上院,与此同时又在议会里成立了调查小组委员会,参加该委员会的议员同麦卡锡相配合,捡举了那些有参加反美活动嫌疑的公民、公务员、文人,并召到国会加以判决。

“我也因为写过一些论文而被调查小组委员会传讯。我曾经调查过原日本细菌部队成员协助美军进行朝鲜战争的事实,但由于调查小组委员会的阻挠而中断。

“我受到调查小组委员会的弹劾,罪名是‘书写旨在推翻美国政府的文章’,并在实际上剥夺了作为评论家的写作权利和学校讲师的公职。以后又进行了判决,起诉我有关朝鲜战争使用细菌武器的文章是虚假的,文章中伤了美国政府。

“判决拖了好几年,在公审庭上,我指出GHQ曾起草过有关日本第731部队的文件,提议用这份公文作证据。我坚持说,美国不是民主主义的国家吗?为什么不保障言语自由呢?进行说理斗争。我想政府总会把那份文件拿出来作证吧。

“我的提议使政府更加难堪了,秘密文件怎能提交公判庭呢?于是,突然有一天要了结我的案子,那是一九六一年,判决的内容是‘没有继续审判的必要’。说是‘判决’,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政府撤回了起诉。

“在调查小组委员会起诉我的一段时间里(一九五六年至一九六〇年)生活过得最艰难。受到报刊杂志的大肆攻击后,用文笔糊口的路子走不通了。安德西鲁的援助也没有了。我从朋友那里借来钱,买了一间半旧的房子,同张孚一起修葺、整理后转手卖掉;再买一间房子,再修好卖掉……就这样一共买、修、卖了十四间房子,勉强维持着生活。直到一九六〇年底,在一次转卖旧房子时同时转卖历次修房中收集起来的旧家具,正好遇上旧家具价格暴涨,于是我就同希鲁比亚一起开了这家古董店,一直到今天。

“我虽然加入了美国籍,但始终热爱自己的祖国——中国。我通过妹妹了解石井部队的情况,从朝鲜战争中分析美国和石井部队的关系,还写文章论述被调查小组委员会起诉的原因。

“我的文章强调决不允许再次使用这种大量杀害人类的细菌武器,指出继承石井部队的研究成果就是继承残害人类的罪恶手段。但调查小组委员会认为我这么做是反美。”

雷震那漫长的经历说完了。三人都觉得疲劳,但意犹未尽,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老师的妹妹是叫杨君里吗?”森永等雷震把身世说完,向他提出了一直保留着的问题。

获救的马鲁他只有一人,这已经明确了,不必再问,但雷震妹妹的名字还要再核对一下。

“我料想你知道我妹妹,因为你是原‘731’队员嘛。”雷震平静地说,森永却大为惊讶。

“老师怎么会知道的?!”

“照片嘛,你忘了?逃走后照相机还在我这里,以后把里面的胶卷冲洗出来不就知道你是731队员了吗?”

森永想起来了,胶卷上摄的是队里的快照。由于摄于检阅前,一看便知道摄影现场是“731”。

“噢,您看了胶卷,我是‘731’队员,但没告诉您,很抱歉。”

“当时你还是少年,但医学知识却出类拔萃,我想你一定有些来历,但不知道你就是‘731’队员,胶卷冲洗出来才使我大吃一惊。”

“老师,您真不知道您妹妹的情况吗?”

“不知道。”雷震从森永的口气中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掌握妹妹的情况。

“您妹妹去年五月在日本去世了。”

“什么?!”雷震的眼睛睁大了。

“而且死得很奇怪,日本警方正在调查。”森永把栋居告诉他的杨君里死亡情况略述了一遍。

“所以,启程前日本警察委托我了解这件事。按警察的说法,您妹妹的死很可能同她的朋友——日本新闻记者山本的奇怪死亡有联系。老师在回答日本记者采访时,曾说掌握是谁杀害‘妹夫’的材料,警方很需要这个材料。”

“警方说过妹妹被害同山本之死有联系?”雷震眼睛一亮。

“目前还不能肯定是被杀,只说死得很奇怪。他的尸体是在哈尔滨的傅家甸发现的,当时,他正在调查‘731’的贪污事件,很有可能是由于这个原因才被灭口的。这些疑点您是否听妹妹提到过呢?”

“对了,妹妹也怀疑宪兵杀了山本,他被抓进‘731’后,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证据?!”

“妹妹知道谁是凶手。”

“怎么会知道的?”

“就是这份材料,由我私人保存的材料……”雷震意味深长地说。

“按您这么说,您妹妹也掌握这个材料?”森永心想,雷震的私人材料可能是从杨君里那里获得的。

“有一次,妹妹偶然看见了弟弟写在单人牢房上的‘遗书’。”

“遗书?您妹妹是否告诉您,弟弟有没有在遗书上写凶手的名字?”

“按理说遗书是不会让君里看到的,被她发现,完全是偶然的,说不定关君里的单人牢房曾经关过志敏弟弟。”

“这份遗书一定保存在您这里。”

“对,这也是偶然到我手里的。”

“不是您妹妹给您的?”

“不,不是的。”

“能让我看看遗书吗?”不光因为受过栋居的委托,森永自己也对此发生了兴趣。

“行啊,尽管我认为时效已过,再查出来也没有意思,但你说君里在日本不明不白地死去,而且死因同遗书有关,那我就不想继续保存它了。而且,它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您是指遗书?……”森永被雷震这句意外的话弄糊涂了。

“对,是你的。所谓遗书就是你的胶卷。”

“胶卷?”

“你留下的胶卷中,最后一张拍的似乎是收容马鲁他的监狱的墙壁。”

森永想起来了,在“731”末日将临,从平房撤退时,森永曾被命令执行挖坑作业,这是为了让工兵引爆特设监狱时放炸药。森永第一次进特设监狱就被单人牢房墙壁上的血书口号深深感动,用仅剩的一张底片拍了下来。难道这张底片记录了证实凶手的材料吗?

“还是边看实物边说吧。”雷震起身走进隔壁的书房,取来十几张照片。

“这些照片就是用你拍的胶卷印制的,有问题的是这张,还没有回想起来吗?”

这张底片记录了三十七年前一个夏天噩梦般的一瞬间,——被屠杀的马鲁他的尸体已运出,空荡荡的监狱里充实了刺鼻的酸碳味,潮润的夏风吹过走廊。虽然光线不足,但涂在单人牢房墙壁上的巨大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仍然被清晰地拍摄下来。斑斑驳驳的混凝土墙上,那紫黑色的血字里,凝聚着多少恨啊!这悲壮、凄惨的情景震动了摄影者。虽然照相机性能差,胶卷感光度低、照明暗,拍摄条件差,但底片上所留下的足以反映按快门时现场的实景和气氛。

“怎么样,确实是你拍的吧。”雷震从森永的表情中得出了肯定的结论。另外几张拍了“731”的相扑比赛、盂兰盆会的民间舞以及内务班队友合影。森永来不及去怀旧,他急于询问自己感兴趣的事:

“确实是我拍的照片,但是这些照片怎么能证实杀山本的凶手呢?”

“大血字旁边,‘打倒日本音国主义!’的右下处,还有几个小字,不容易看出来。”顺着雷震的手指,森永辨认出了这些小字,但字太小,看不清。

“这是小字部分的局部放大照片。”雷震取出一张单独放大小字的照片。这次可以看清了,——单手鬼杀害山本正臣!

读了这几个字,森永凝神思索起来。从照片上看,这几个字似乎也是血写的,同口号相比,字体不大,但它表现的仇恨却同口号没什么两样,一笔一划都清楚地显现在发黄的印相纸上。

森永没有料到这最后一张底片竟记录了如此重要的揭发材料。有关单手鬼的情况,在“731”时期,曾无意中听到过,据说是个“魔鬼宪兵”。不知道把杨君里抓进“731”的是不是这个单手鬼。

“我刚发现这几个字时大吃一惊。山本正臣不就是妹妹的相好吗。日本人姓山本是很多的,但名字叫正臣的却少见。”

“这几个字到底是谁写的呢?”森永自言自语地说。

“志敏写的呀,虽然只有九个字,但笔迹还认得出来,因为山本正臣是‘妹夫’。志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后,就在墙壁上写下了凶手的名字,而且还用这几个字表达了自己被非法冤杀的原因。志敏的‘遗书’被妹妹发现过,后来又被你的照相机记录下来,最后到了我的手里。”

“这么说……”森永声音有些哑了。

“把志敏抓进‘731’的原因只有一个,这就是志敏目击了单手鬼杀死山本的现场,因此必须杀掉志敏灭口。但是,也许因为志敏还是孩子,或因为现场上有其他人以及其他宪兵在。反正有困难,不能在杀山本的同时杀掉弟弟。这才把志敏抓进‘731’,以试验材料的形式,永远封住他的嘴。志敏才十三岁,这么年幼就被无辜杀害,他写下这几个血字表达了自己的冤恨。全靠你呀!这件冤案今天终于水落石出了。现在时效已过,凶手就是检举出来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但我要把凶手找出来。请你转告日本警方,君里的死肯定同单手鬼有关系。也可能就是单手鬼直接杀害了君里。君里到日本来一定是为了追查单手鬼,这才被暗害的。如此看来,单手鬼新犯的罪行就有时效了,所以我希望查出杀害君里、志敏和山本的凶手!”

尽管雷震原先不打算检举,但说着说着,亲人的被害激起了他心头的旧恨。如果杨君里真是被害而死,那么,旧恨未消又添了新仇。

“我一定替您转告。”森永同样觉得不能饶恕这个单手鬼。

“731”对中国、以至对整个人类负有巨大债务,而且是永远无法偿还的债务。单手鬼为了抵赖旧债,很有可能重新又欠下新债。

决不能铙恕单手鬼。

“最近我得到了弄清单手鬼面目的重要线索。”雷震怕让别人听见似地小声说。

“您说的线索是什么?”

“我被日本报刊杂志报道、采访后,可能是对方也看了报纸,有人挂长途电话来打听,询问我私人掌握的凶手证明材料是什么内容?”

“来打听的人不是警方或新闻界的人么?”

“肯定不是,都不肯说出姓名。”

“您说‘都’,可见来打听的人不止一个啰?”

“是二次,都是男的声音,一个是从日本挂来的;另一个是从美国国内的马里兰州的弗拉特利克市打来的。我回答说,不通报姓名决不说,加以拒绝。日本的那个自称是‘东京前田’。而美国国内的不肯说姓名,就此作罢。”

“您告诉‘东京前田’了吗?”

“我要求对方报地址,对方说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奉告。于是,我就拒绝了,什么也没有告诉他。”

“您没请国际电话局帮助查一下吗?”

“我去要求过了,但因为美国和日本的主要城市之间是拨号通话区,查不出。”

“那您怎么知道其中一个来自弗拉特利克呢?”

“我先听到一位小姐的声音,她说接线员很快就接通,弗拉特利克有人同您通话。”

“不是拨号的吗?”

除了一部分岛屿,日本全国都是拨号通话。在机械文明上,日本已部分赶上欧美。

“虽然是拨号通话区,但是象饭店或公司企业这种地方,通话要经过私设交换台。后来我非常懊悔,如果到那儿去打听一下,只要好好问一下接线员就行了。”

“对方不愿意说出身分和地址,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良心上受到谴贲吧。”

“只好这么解释了。”

“我认为最关心这份材料的是凶手。而且,如果凶手又向您妹妹下了毒手,这就无所谓时效了。凶手也知道,警方要是从山本被害得到线索,再把山本之死同杨君里之死联系起来。他就不能再用时效做挡箭牌了。那么,为什么有两个人挂长途电话向您打听呢?”

“有可能是凶手单手鬼的同伙,也可能是关心这个案件的人恰好也挂电话来询问。”

“在弗拉特利克会有人来关心三十多年前发生于中国的案件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雷震摇摇头。弗拉特利克市是美国东部马里兰州角落上一个小城市,位于纽约西南偏西四百公里,日本人对这个偏僻的城市几乎都很陌生。然而这种地方却有关心“琼·莱辛”保存的私人资料。

打电话的人隐瞒自己的身分,一定是对山本正臣被杀以及杨君里之死感到心亏。总之,东京的前田和弗拉特利克的匿名人,就是雷震所说的“重要线索”。

但是,东京姓“前田”的人多如牛毛,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弗拉特利克的匿名人也无从查起。“重大线索”,确实没有说错,但要把它作为破案线索,还是靠不住。

窗外,天不知不觉地黑了,一踏上旧金山的土地就开始谈话,一直到现在没有停歇,三人都说累了。特别是森永,昨天傍晚刚从东京飞来,几乎一夜没合眼,现在更是疲劳不堪。

“不管谈多久也叙不完的,先沐息一下吧。”被雷震这一说,森永脑袋里似乎爬来了千万只瞌睡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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