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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雪花

转眼之间新年就快到了,医院也跟着忙碌起来。天气严寒,感冒的病患激增,固然是主要因素,人们忙于参加忘年会或圣诞晚会,引起暴饮暴食的后遗症,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甚至连修平隶属的整形外科,也涌人大批的病患,以及滑雪时意外受伤的病患。

从迈人十二月开始一直到圣诞节为止,修平每天都排满了开刀手术,有一次医院居然在星期日电召他紧急支援。

尽管如此忙碌,修平依然忙里偷闲,单是在十二月里就和叶子见了三次面。最后一次是在二十八号,他们在青山的某家餐厅吃过饭之后,就直接到温谷那家旅馆。

虽然他们的关系曾经中断一段时期,但交往毕竟也有两年了,上旅馆开房间已经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他们两人理所当然地自动脱掉衣服,上床**,然后再把衣服穿上。这段时间内,他们几乎没有谈话,但是深入的结合已弥补言语的不足。他们双方面都了解,与其说些可有可无的话,倒不如以肉体表现热情来得更真切。

当高潮过去时,便是一段寂静的反刍期,然后合而为一的肉体又再度分开。

“最近你太太没有说什么吗?”

性行为结束后,叶子显得非常愉快。

她是个颇富心机的女人,喜怒不形于色,即使现在也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询问她最关心的事。

“我不会再和她不期而遇了吧?”

叶子对着梳妆台梳头发,问道:

“那次真的是巧合啦!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你尽管放心。”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

叶子瞪了修平一眼。

“除非她委托侦探社调查,否则不可能知道我又和你在一起。”

“你不要忘了哦!女人的直觉可是很敏锐的。”

对于这一点修平也颇有同感,不过这一次他一点也不担心。

“不会有问题的啦!”

“你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

“可是,上个礼拜和上上礼拜我都跟你见了面,回家后她不但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反而还满高兴的。”

那两次修平回到家时,都已经快十二点了,芳子却以明快的声音欢迎他,还泡茶给他喝。

“她已经不管我们的事了。”

“说不定你太太在外面也有男朋友。”

修平停了正在打领带的动作,叶子一边把头发往后梳,一边对着镜子笑着说:

“生气了?”

“没有……”

“你太太通情达理异乎寻常,你可要注意。”

“女人通情达理就代表她有外遇吗?”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叶子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修平却开始担心了,这一阵子,芳子采取万事宽容的态度,的确有点非比寻常。

“我们已经彼此厌倦,所以她根本不在乎我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也许吧……”

“你是不是看过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太太的事嘛!”

看到修平失魂落魄的模样,叶子故意进一步地刺激他。

“不过,如果我是你太太的话,我一定会找其他男人。”

“她和你不一样。”

“你那么有自信?”

“女人红杏出墙,男人一定看得出来,因为她们的言谈举止会和以前不一样。”

“可是,有的女人就是能做到让人家看不出来。”

“就像你一样……”

“才不呢?这一点你太太比我高明多了。”

叶子说完后,便离开化妆台,走进浴室。

目送她的背影,修平把领带调整好,穿上西装。

叶子的口吻虽然有点挑拨离间的味道,可是修平的确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妻子没有红杏出墙。那次大吵之后,妻子变得谨言惧行处处小心,最近好像又恢复了过去的活力。前几天从京都出差回来,表现得就像个害羞的小女孩,肌肤的色泽也变得光滑许多。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芳子产生如此的转变呢?是工作意愿提高了,是发现丈夫崭新的另一面,还是又交了男朋友?

信心十足的修平认为妻子的转变,乃缘于她发现了丈夫真正的魅力所在。无论如何,修平现在十分信任芳子。

即使芳子真如叶子所说,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修平也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当面质问她。那种大吵大闹的经验一次就够让人受不了,何况争吵根本就无济于事。

目前,修平和芳子之间的情况还算顺利,他们结婚至今虽已十七年,但是除了新婚的头几年,大概只有现在是最稳定最和谐的时期了。

修平相当满足于目前的状况,虽然这种想法有点自私。

“你不要吓我嘛!”

“你果然还爱着你太太。”

如果希望继续这种情况的心态就是所谓的爱,修平就不得不坦白承认,但是他心里明白,这种爱的成份事实上已经淡到不能再淡了。

“爱?哪有那么夸张。”

“我们走吧!”

叶子化好妆从浴室走出来。她那张妆化得比平时稍浓的脸蛋,丝毫看不出刚才她曾在床上放浪形骸。

“年底之前我们大概没办法再碰面了。”

“对啊!根本抽不出时间了。”

“那么过年之后再见罗!”

医院从三十号开始连续放一星期的假。

“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

“为什么?”

修平慌张地挡在叶子面前。

“因为我觉得这样可能比较好。”

“拜托你跟我见面啦!”

“你还想跟我见面吗?”

“当然罗!”

修平像个孩子似地点点头!逗得叶子笑了开来。

“那我们元月二日见面好不好?”

叶子又突然有点迫不及待。

“元月二日我们姐妹约好了要回娘家,傍晚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了。怎么样?是不是太快了?”

“怎么会呢!只不过……”

二号那天,医院的同事要到家里来,看情形只好延到三号了。

“不行的话就算了。”

“我们二号就是了。”

“真的没问题吗?”

“我会想办法的。你想,还有什么事是会比‘和你在一起’重要?”

“讨厌!”

叶子的心情又转好了,她用手拧扭修平的大腿。

“刚好你提到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在这几天内和你太太同房哦!”

“开玩笑!我和她已经好久没同房了。”

“这么说,你太太不是太可怜了吗?”

“不会啦!她已经习惯了。”

“你那么自私,早晚会遭到报应。”

修平又再度环顾四周,确定没有遗漏东西后就往走廊走,立刻搭上电梯,到一楼柜台算帐,并归还房间钥匙。

走出旅馆,拐了一个弯之后就是人车喧嚷的闹市区,叶子随即拦了一辆计程车。

“那么,我们明年再见了。”

叶子这么一说,修平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们必须隔好久才能见面,事实上从今天到元月二日,还不到一个礼拜呢。

“二号那天,五点在T旅馆的大厅见。”

“知道了。”

叶子点点头,坐上计程车扬长而去。

新年就快到了,街上充满了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修平挤在人堆中,慢步走到涩谷,进人车站前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

他一边念着广濑的电话号码,一边拨动话盘。拨通后,是广濑亲自接的。

“我现在在涩谷,没有什么事吧?”

“有哦!”

“什么事?”

“你太太死了。”

“你说什么?”

“开玩笑的啦!”

这种玩笑怎么能随便乱开呢?修平气得真想破口大骂,但是,广濑是他今天晚上和叶子见面的挡箭牌,偏又得罪不起。

“你已经和她分手了吗?”

广濑降低了声量,可能他旁边有人。

“刚刚分手。你记住,就说我们今天是在新桥吃饭,然后到银座的酒吧喝酒,知道吗?”

“你大可不必这么小心,因为你太太根本没有打电话来问。”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以备万一嘛!”

“她假如真的想调查,你这样瞒是没有用的。”

“我只是不想让她太震惊。”

“那你干脆都不要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我办不到。”

“你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广濑在电话那头叹气,修平立刻加以解释。

“这一阵子我们处得很好哎!我外面有女人,觉得愧对芳子,所以处处讨好她,她也很了解我的心情,并没有追究这件事,我们的关系反而比以前和谐。”

“和谐?你这样做对你太太不是不太公平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搞不好你太太在外面也有男人。”

广濑说的话居然和叶子一模一样,修平不知道怎么回答,结果广濑又继续说:

“不过,夫妻俩如果都能适当控制自己的婚外情,并维持夫妻之间良好的关系,倒是令人既羡慕又嫉妒哦!”

“你指的是我和我太太吗?”

“你们的情况我可不清楚,我是说真有那种夫妻的话,那实在太令人羡慕了。”

“的确如此……”

即使是深爱彼此的夫妻,相处时间一旦过长,势必会觉得愈来愈乏味,如果夫妻俩同时在外结交异性朋友,既能保持适当的紧张感,又能维系彼此的感情于不坠,岂不是太棒了?

“现在再说‘夫妻是一体的’之类的话,就未免太假了。”

“但是,我觉得不能和婚外情的对象陷得太深,是主要的先决条件。”

“你们应该办得到才对。”

“怎么说?”

“这还不简单,你根本没有打算离婚,你太太也没有和其他的男人结婚的念头,不是吗?”

“可是,万一自己的老婆陷进去的话,怎么办?”

“放心啦!你老婆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她可是比你聪明多了,在外面玩不会捅出纰漏的。”

“喂!你客气点,我老婆可没有在外面乱搞哦!”

“对不起。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发现你老婆外面有男人,你会不会原谅她?”

“事情没有轮到头上,我怎么知道。”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你们不就扯平了吗。”

广濑的话修平根本无法苟同,没想到他又以认真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们可以啦!”

“什么可以?”

“做一个新的实验啊!”

“喂!你不要乱讲好不好?”

“说真格的,如果你们实验成功的话,我一定羡慕死了。”

修平回过头来,身后有人在等着打电话。是一对年轻的情侣,那个女的一直看着修平。

“有一件事拜托你,二号那天晚上还是拿你来挡一挡。”

“你二号那天要跟她见面啊?”

“她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抽空,所以……”

“你是不是认真了?”

“当然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真的吗?那我再帮你一次,过年你可要包个大红包给我哦!”

“休想!”

“随便你!”

修平对着生气的广濑,说了句“改天请你吃饭!”便挂断电话。

那么晚了,修平不想再挤电车,于是在车站前叫了一辆计程车,直接坐回家。

他照例拿出钥匙自己开门,一走进客厅,就看到芳子和弘美并肩站在厨房里做事。

“爸爸回来啦!”

弘美虽然只是个高中生,声音却和妻子极为相似,看情形,如果再过十年,修平可能分不出她们两个人的声音了。

突然间,修平对自己在外冶游,感到十分歉疚,立刻趋前和颜悦色地问道:

“忙不忙啊?”

“就快好了。”

虽然只有一家三口,过年的时候芳子还是会亲自下厨做几道年菜,尽管都只是些像金团(捣碎白薯泥或扁豆的一种点心)、醋浸萝卜丝及火,火敦菜(把肉、青菜、酱油、酒、糖、木鱼粉混在一起细火慢)之类的一般应景菜,味道却相当不错,可能是学到了她母亲的真传。

“你吃过饭了吗?”

“家里的饭已经没有爸爸的份了。”

芳子一问完,弘美立刻在一旁打岔,最近女儿反而比妻子管得紧。

修平苦笑着走进书房,换上家居服,书桌上摆着一些白天寄到的信件和杂志。其中有一张讣文,是修平一个住在名古屋的同期校友寄来的,他的太太在一个月前因罹患乳癌而过世。

修平突然想到,倘若芳子死掉的话,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其造成种种的不便,诸如煮饭、洗衣、打扫,以互于鳏居的寂寞苦闷等等,根本不胜枚举。

每当和广濑他们谈到“没有老婆的话……”,修平就会觉得人生顿时充满了希望,事实上,一旦真的面临这种情况,可能变得手足无措,搞不好有些男人会从此丧失生存的勇气呢!

修平抱持着对妻子产生的微妙心理,走回客厅,她们两人已经把年菜准备好了,正在洗手。

“要不要洗澡?”

听到妻子明朗的声音,修平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要……”

“放年假的时候你打算和谁见见面?”

“可能有两、三个医院的同事会来家里坐坐。”

“哥哥他们说二号那天要来家里玩。”

“二号啊?可能不行哦?”

“有什么事吗?”

“我可能会和广濑见面。”

“可是,他们特地从静冈赶来。”

修平的哥哥在静冈经营超级市场,既然他要来,妈妈当然也会跟着一块儿来。

“不可以改在三号吗?”

“哥哥说只有二号方便。”

“那可不可以改在晚上呢?”

芳子没有回答,径自走人卧房,隔了一会儿才走出来,消失在浴室里。

修平只好拿起晚报来看,弘美却在这个时候走到他身边。

“爸,你是不是跟妈说过我考大学的事?”

弘美只有在请求别人的时候,才会采取低姿态。

“妈妈一直反对,你能不能帮我再向她说情一次?”

“可是,勉强为之的话,你不怕两头落空吗?”

“我不管,你以前是站在我这边的。”

弘美盘着腿坐在修平旁边,两手交叉抱着胸前。

“你看你的坐相,我看你还是读女子大学比较妥当。”

弘美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恢复正常的坐姿,然后看着修平,说道:

“爸,你不可以太晚回来哦!”

弘美开始反击了。

“爸爸好坏。”

“我哪一点坏?”

“你看,从我放寒假回家到现在,你都没有和我吃过一顿饭。”

“这一阵子我忙着参加年会,今天又和你广濑叔叔一起喝酒。”

“说谎……”

修平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来,弘美神秘兮兮地瞪着他,“事实上是去约会对不对?”

“约会?”

“嘘!”

弘美瞄了浴室一眼,问道:

“爸,你是不是还和那个人在一起?”

“哪个人……”

“我在机场看到的那个人啊!”

弘美的确在机场见过叶子,她没有对这件事提过半个字,不料却牢记在心。

“爸,不管你和妈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只希望你们不要离婚。”

修平实在没想到,一个高中女生竟说出如此成熟的话。

“你为什么认为爸爸和妈妈会离婚。”

“前一阵子,我有个叫野村的朋友,他爸妈突然离婚了,事前根本看不出任何征兆。”

“你放心啦!”

“真的吗?”

修平感到非常惭愧,居然让女儿担这种心。

“无论如何,请你们在我结婚之前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只要在你结婚之前好好在一起,就可以了吗?”

“单亲家庭对我的工作和婚姻不是都有负面的影响吗?”

原来弘美是在为自己打算,修平有点目瞪口呆,她却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既然如此,修平觉得自己也应该问个清楚才行。

“你怎么知道爸爸今天是去约会?”

“你看吧!果然是约会!”

“不是啦!……是你这么说,我才……”

“是妈妈说的啦!”

“我问妈妈说要不要为你准备晚饭,妈妈说爸爸今天出去约会,不会回来吃。”

“妈妈真的这么说吗?”

“妈妈什么都知道了。”

修平默默地看着浴室的门,心想:知道自己今天和叶子见面的,只有广濑一个人,他根本不可能背叛自己,向妻子密告,难道真的是女人的直觉吗?

“妈妈怎么知道的?”

“爸,你不可以小看妈妈,其实她很聪明的。”

“我没有小看她啊!”

“妈妈什么都懂,像爸爸这种简单的事根本瞒不了她。”

“简单?”

“对啊!即使是我,也知道爸爸在搞什么鬼。”

“你胡说……”

“你二号那天是不是也要和那个人见面啊?”

“喂,不准你胡说!”

“你放心啦!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但是,你可不能太伤妈妈的心哦!”

修平干咳了一下,然后站起来,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倒在茶杯里。

本以为自己手法高明,足以瞒天过海,事实上却早已露出马脚。修平连喝了两杯,却依然无法稳定情绪,此时,芳子从浴室里走出来。可能是洗过澡的缘故,她的气色显得相当好,开前襟的毛衣胸口露出白嫩的肌肤。

“你还没睡啊?”

芳子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往厨房走。

“你真的不洗澡吗?”

“对……”

“棉被已经铺好了。”

“今年过年我们全家一起出去旅行,好不好?”

修平似乎想藉此举减轻自己的罪行。

“你每年都作年菜,也非常辛苦,应该趁机出去玩一玩。”

“可是,妈妈和你医院的同事不是都要来吗?”

“跟他们说我们要出去玩,不就得了?”

“那么,我们和奶奶他们一起出去玩好了。”

弘美在一旁提议。

“我们可以在元月二、三号那两天出发。”

修平特别强调二号和三号,以示自己的清白,然后站起来,说道:

“我要去睡了。”

他从书房拿出一本相当于安眠药的围棋范本,走进卧房,扭开枕头边的台灯,发现两床棉被之间还是有缝隙。

回想起来,从第一次注意到缝隙的存在直到现在,转眼间已过了一年,起初修平以为只是偶发事件,后来才知道那是妻子有意的行为。

两床棉被之间缝隙的宽窄,每天都有所不同。到目前为止,分得最开的一次是芳子在机场撞见叶子的那个晚上,相距大约有五十公分远。后来,这个缝隙虽然始终存在,但距离却逐渐缩小,现在如果由上往下看,已经快看不出来了。

修平脱掉睡袍,慢慢地躺进被窝里。他把脚伸往妻子被窝方向,随即触到榻榻米粗糙的表面,宽度大约只有十公分,自从发现缝隙至今,今天可能是距离最小的一次。

修平把脚跟在榻榻米上来回轻搓,突然想起弘美说过的话。

“妈妈说爸爸今天是去约会。”

倘若妻子果真知道自己和叶子见面的事,那么缝隙的缩小又代表什么意义呢?是表示她已不在乎自己在外面做些什么,还是只要逢场作戏,她就会睁一眼闭一眼?

修平在微暗的光线中思索着,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正如气象局的预报,过年期间天气都相当稳定温和。

修平在三十号那天出外打了一下午的高尔夫球,不过除夕夜和元旦倒都是在家度过。

根据修平儿时的记忆,元旦当天你父总是显得极为慎重。清早起来立即穿上不轻易出笼的的日本式大礼服,在神坛上供奉水酒,然后合掌祈祷。全家人都跟着父亲依样画葫芦,再一一向父亲说几句新年的吉祥话。

“恭贺新禧,今年请多加照顾。”

听到这些话之后,父亲就缓缓地对我们点头致意。

幼年时期,修平总是担心自己无法顺畅地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进人大学之后,他开始对父亲过于慎重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满。

然而,长年的习惯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一旦缺乏这些例行仪式,修平就觉得缺乏过年的气氛。

反观速见家里现在过年的情况,实在是简单多了。

先别说别的,在修平家里根本找不到神龛或佛坛。因为住在公寓里不易挪出空间放置神龛,至于佛坛,则设在静冈的兄长家里。既然没有供奉水酒和参拜的场所,那些例行仪式自然就免了,何况,让他们一家三口穿上大礼服中规中矩地互道新年快乐,也未免太慎重其事了。

因此,元旦的早上,妻子只在吃饭之前,对修平说一声“新年快乐”,而修平本人还穿着睡衣,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一点威严的样子也没有。

这也无怪乎父权曾日益低落。修平认为各家各户设置神龛是恢复父权的先决条件,对于这个看法,广濑也深表同感。

然而,在现实生活里,修平和广濑始终没有在家中摆设神龛。他们担心此举将被人讥笑为思想落伍,再说,企图以神龛恢复父权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尽管如此,当芳子为自己倒酒,以及弘美收到压岁钱,欢天喜地道谢时,修平总算还能感觉到一丝丝过年的气氛。

元旦下午,弘美和朋友一起到初诣玩,而修平喝过酒后有点懒得出门,于是就待在家里看看新年贺卡,补寄一些信,以及欣赏电视的特别节目。

傍晚,弘美还没有回来,修平就和芳子一起吃晚饭,又喝了一点酒,相对浅酌虽然相当宁静,却有点乏味,突然间,芳子把酒瓶拿到修平面前。

“要不要再喝一点?”

芳子甚少主动为修平斟酒,此举令修平有点受宠若惊。

“怎么都不像在过年啊?”

从前,每当想到新羊即将来临,修平总会涌起一股兴奋的感觉,但是最近这十年来,那种兴奋的感觉却已逐渐消失了。

“你今年几岁啦?”

“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快说嘛!”

“我不是小你七岁吗?”

“这么说,是四十一岁罗!”

“才不是呢!”

也许是喝酒的缘故,芳子的脸颊红通通的,宛如害羞的少女。

“唉,眼看着我也快五十了。”

“可是,你应该没有遗憾才对。”

“对,对……”

修平发觉芳子的话里含有讽刺的意味,于是立刻反击:

“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缘故。”

“别奉承我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修平的这句话说得令芳子害羞地低下头去。

“明天我们到神社参拜好不好?”

这种含情脉脉的气氛反而令修平感到有点不自在,因此他立刻改变话题。

“要去哪里呢?”

“就在这附近,怎么样?”

“那我们到冰川神社好了。”

修平倒不在乎神社的有名与否,他只希望去的地方不太多人。

“我们是不是傍晚去?”

修平想到自己和叶子的约会,心头震了一下,却故作镇定地回答:

“我已经跟同事说好了,叫他们三号再来家里玩。”

“明天晚上哥哥和妈妈他们要来哦!”

“我会早点回来的。”

修平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又改变话题。

“这么晚了,弘美怎么还没回来呢?”

“她说还要顺便到朋友家。”

和芳子面对面坐在一起,修平实在有点不自在,于是不一会儿就结束晚餐,进浴室洗澡,然后继续看电视。

根据传统的说法,大年初一晚上都会作梦,二号清晨起来,修平却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作梦。

“梦到富士山是不是很吉利?”

弘美的朋友教她在睡觉前祈祷,结果如愿以偿。梦见富士山,令她高兴万分。

“今年我的运气一定很好。”

修平非常不解,仅仅一个梦有什么好令人高兴,因为他不明白这种心情就是年轻人的特质。

吃过早饭之后,他们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欣赏一部滑稽大喜剧,直到下午两点钟,修平对芳子问道:

“我们该去拜拜了吧!”

“真的要去吗?”

原来芳子把修平昨天说的话当成开玩笑。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吗?”

“当然罗!怎么了?”

芳子不作声,于是修平拉着女儿一起走,弘美却表示昨天已经玩了一整天,今天不想出门。

“爸,你还是跟妈妈两个人好好地出去约会吧!”

“我们只是在附近的神社拜拜啦!”

“到那种地方不好啦!我看还是到明治神宫或成田山比较好。”

最近,弘美经常游说他们夫妻俩出外游玩,到底是因为她长大了,不愿意和父母长时间相处,还是有意撮合父母的感情呢?

从家里出发,只要搭两站的电车,再步行五分钟就可以抵达冰川神社。

在家的时候看到阳光普照,还以为天气相当温暖,没想到一出了门,寒风立刻扑身而来,而且风中不时有雪花飘舞着。

修平在夹克上加了一件大衣,芳子则穿着毛皮的短大衣。

“好美的雪花哦!”

“令人捉摸不定的雪花。”

并肩走在街上,修平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妻子一起出门了。尤其是这一年来,由于怀疑芳子的忠实,他更是提不起一同出门的兴致。

但是,修平已经不打算再追究芳子是否红杏出墙了。

修平相当清楚,外遇并不是第三者能从旁控制的,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当事人有没有建立适可而止的观念,以及能否依照这个观念行事。

就这点而言,修平对妻子有十足的信心。这几个月来,芳子变得特别温柔,并且在表现出相当信任修平的态度,就是最佳的证据。

“下次我带你去吃河豚,你还没吃过吧?”

“你真的要带我去啊?”

“向岛那里有一家,虽然远了点,可是很好吃。”

芳子没有回答。究竟要不要去,如果时间方便的话,她是一定会去的。

修平本以为年假期间人们多半待在家里,没想到神社里居然人满为患,其中有很多穿着和服的年轻女性。

修平和芳子夹在人群之中,来到正殿。他们先添了点香火钱,然后合掌膜拜。

“去年终于平平安安地顺利度过,也请保佑今年我们一家人健康快乐。”

修平在心里如此祈祷,站起来时看到身边的芳子依然闭着双眼,口中吟吟有词。于是,修平又再度合掌许下心愿:

“这个愿望虽然相当自私,不过还是请神明保佑我和叶子也能顺顺利利地继续下去。……”

吟到这里,修平叹了一口气,才又继续吟着:

“再过一、两年我会见好就收……”

说完之后,修平抬起头来,芳子也正好站起来。突然间,芳子轻轻地笑了一下,修平也只好跟着苦笑。

“走吧……”

芳子点点头,两人遂一起走下正殿的台阶。

正殿的右手边摆着一个神签箱,四周挤满了人。

“要不要抽一支?”

修平问道,芳子立刻从皮包里拿钱出来。

本来只是为了好玩,真正抽签时修平却有些紧张。他们并肩站在梅树下,把签打开来一看,修平的是“凶”,芳子的是“大吉”。

“看样子我今年的运气大概不错哦!”

芳子目光灿烂地说道,但看到修平的签之后,她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凶呢?”

修平自己也有点讶异,神签的“外出”栏上写着“不宜晚归”。

“只是抽着好玩,你可别当真。”

修平一边听着芳子的安慰,一边信手摘下两枝梅花,然后偷瞄了手表一眼。

距离五点的约会还有一个小时,现在出发的话时间绰绰有余。

他们再度挤入人群之中,走到十字路口,车站就在前一百公尺处。

“要坐计程车去吗?”

“是啊!就在这里叫车!”

修平一回头,看到一辆空车从路口的方向驶来。

“你打算搭电车回家吗?”

“我要顺道去自由之丘一趟,然后才回家。”

“那么……”

修平回过头来看着芳子。

“什么事?”

“没什么……”

修平有点心虚,芳子却以光明磊落的表情向他点头,说道:

“你好走。”

“哦……”

修平说完之后又立刻加上一句话。

“我会尽早回家。”

“没关系啦!妈妈他们我会照顾的。”

修平叫住计程车,挥着手坐了进去,芳子也站在雪花之中,笑嘻嘻地挥挥手。

“对不起……”

修平喃喃自语,对着映照在后视镜里的妻子又挥了一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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