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收藏者开始乱来
回到夜城市区,我朝上城区前进。此地和其他区域比较起来更为高雅,建筑物更加高级,聚集了许多会员独享俱乐部,到处都是巡逻警力,负责驱赶贱民——就是像我这种人,以及任何我会认识的人。我心中有个特定的目的地,不过没有告诉贝蒂。有些事情必须偷偷地来,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绝对不能让容易受到惊吓的人知道。贝蒂显然自认见过不少世面,但是夜城里面有不少地方和角色都有办法令恶魔恶心到想吐。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贝蒂问,热切地东张西望。
“这个嘛,”我道。“当你想要追查既稀有又独特的物品时,最好的起点就是去找收藏家。他一辈子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追求奇特非凡的物品上,通常都是透过肮脏下流、偷抢拐骗的手段。他是个小偷、盗墓贼、专抢考古遗址的强盗,没有博物馆或私人收藏馆能够逃过他的毒手,他甚至还收集了许多时光机器,利用它们洗劫所有属于过去的宝物。如果历史突然出现缺口,某件该发生的重大事件没有发生,那一定就是收藏家干的。此刻他一定已经听说死后世界录像的事情,既然这份录像是那种独一无二、意义非凡的物品,那在没有弄到手前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贝蒂突然间肃然起敬。“收藏家……喔,哇。我们报社想要专访他已经好多年了。说真的,我们访问过的人里有一半以上都宣称他只是一则都会传奇,是历史学家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虚构人物。但是你认识他本人!这实在太酷了!圣杯真的在他手中吗?命运之矛?马尔他之鹰?”
“根据他收藏品的数量来看,什么都有可能。”我道。“或许除了最后那个。”
“有人说你们之间有点恩怨。”贝蒂神色狡狯地道。
“如果你是在口袋中摸索迷你录音机,省省吧。”我开心地道。“我早在离开非自然询问报前就已经顺手摸走了。我不让人录音的。”
“喔,讨厌。”贝蒂道,接着又展颜欢笑。“无所谓。我的记忆力惊人,要是有什么记不清楚的地方,我也可以用掰的。所以,来聊聊收藏家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道。
贝蒂皱眉。“但是……有些传说里提到他是你的宿敌?”
“那也没错。”我道。“夜城就是这种地方。”
“他最近都躲在哪里?”贝蒂若无其事地道。
我微笑。“这对你来说会是一条大独家,是不是?不幸的是,我现在还不知道。本来他都把收藏品存放在月球的宁静海底下,但是在我……去登门拜访过后,他就搬家了。”
“你难道没有办法利用天赋找他出来吗?”
“收藏家受到极度严密的保护,那些防御系统强大到连我不愿以身试法。”
“尽管如此……你还是曾经亲眼见过他的收藏!实在太酷了!你看到什么了?他到底有些什么宝物?你有照相吗?”
我微笑。“我从来不会辜负他人的信任。”
“但是他是你的宿敌!”
“并非一直都是。”我道。“这有点……复杂。”
贝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伸手搀住我的手臂。我的第一反应是要推开她,但没有这么做。让她搀着的感觉真好。我严肃地看着她,但是她暂时没有继续逼问,而是兴味十足地打量着周遭环境。
“我想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入上城区过,除非有钱到极点,不然没有人会来上城区。我猜这里会有店家贩卖超过我年薪的鞋子,提醒我在离开前偷一双鞋来穿穿。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渥克谈谈。”我道。
贝蒂突然停下脚步,我也被迫跟着停步。“大老板本人?达令,你没有打算乱来吧,是不是?”
“如果有人知道收藏家藏身何处,那就是渥克了。”我道。“可以继续前进了吗?”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接着我们以比之前缓慢的步伐继续前进。
“但是,天呀,我是说……渥克?”贝蒂再度瞪大双眼道。“我们最有礼貌、最文质彬彬,同时也是最危险的老板与主人?可以为了不喜欢某人的长相就让对方凭空消失的男人?那个渥克?我愿意承担的工作风险还是有其极限的,而招惹渥克正好就是列在我‘不能做的事情’清单中最上面的一件。”
“只要跟我一起,你就不会有事。”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冷静之中带有自信。“他会愿意跟我谈。一来是因为他也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二来是因为他是收藏家的老朋友;但是最主要是因为我会用我强大的魅力把他迷昏头。”
“我看我在外面等你好了。”贝蒂道。
我笑了一笑,接着突然发现她身上穿的已经不是之前那件圆点洋装。如今她身穿一件乳白色的露肩装,看起来十分时髦,头上戴了一顶粉红色平顶筒帽,帽上垂下一袭面纱。她额头上的兽角自帽缘下突起,微微顶在面纱上。我决定不要发表任何评论。
“这真是个好主意吗,甜心?”贝蒂终于说道。“我是说,渥克……那家伙真的非常恐怖。至今他已经让九个非自然询问报的记者凭空消失,只因为他们快要查出一些他不愿意公诸于世的真相,或者纯粹因为他们在谈论这些事情。我们知道是他干的,因为他寄了几封亲笔签名的慰问卡来表达遗憾之意。”
“没错,”我道。“听起来很像渥克的作风。”
“我不想要凭空消失,约翰!这对我的职业规划不是一件好事。答应我你会保护我。我还年轻,天赋异秉,时尚风华,貌美如花,如果就这么消失实在太划不来了!这对新闻界来说可是一大损失。”
“放轻松,”我道。“你不会有事的。我可以应付渥克。”
除非必要,我不喜欢骗人,但有时候你就是必须说点人家喜欢听的话才能说服别人按照你的意思去做。而我必须去和渥克谈谈。他是唯一可能知道收藏家最近藏身何处,并且愿意告诉我的人。去找渥克总是会有潜在危机。当一切走到最后,当我们终于再也找不出任何藉口时,我们就会出手杀害对方。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个事实,他也是。
我们欣赏彼此,我们曾经救过彼此的性命,我们的情况很复杂。毕竟这里是夜城。
“你要运用天赋找出渥克吗?”贝蒂东张西望地问道,仿佛光是提起渥克的名字,他就随时可能会从某扇门或是某条小巷子里面现身一样。
“不用。”我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他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在他的绅士俱乐部里喝茶。”
“渥克是一家俱乐部的会员?”贝蒂问。“终于有所斩获了,达令!这绝对是独家消息!哪家俱乐部?”
“只有一家俱乐部配得上渥克那种崇高的地位。”我道。“全夜城最古老也最尊贵的俱乐部,伦狄尼姆俱乐部。”
贝蒂突然往我看来。“但是……那家俱乐部已经毁了,毁在莉莉丝大战里。我们发表过照片,当权者就是在那里惨遭杀害,并且被生吞活剥的。”
“说得没错,”我道。“但是它又回来了。传说这家俱乐部是自行重建的。任何有办法在夜城中存活超过两千年的建筑物都不会让遭受摧毁这点小事阻止它的存在。”
“喔,”贝蒂道。“你介意我搀你的手吗?”
“不,”我道。“我不介意。”
上一次来到伦狄尼姆俱乐部的时候,正值莉莉丝大战方酣,当时的情况惨不忍睹。雄伟的罗马建筑处处布满裂缝和大洞,浓烟密布,火舌翻飞。通往俱乐部大门的大理石台阶上洒满鲜血与粪便,而传说中的俱乐部门房,数不清的岁月里阻止所有未受邀请以及不受欢迎的人物进入俱乐部的男人,死无全尸,头颅被人砍下,插在栅栏的栏杆上。至于俱乐部里面的情形则比外面还惨。
然而如今一切似乎都已恢复正常,罗马式的建筑风格尽复原貌。说真的,我一直认为这种风格有点粗糙。不过他们倒是换了一个新门房。看来这间俱乐部只能重建自己,没办法救活那些牺牲生命守护它的人们。这样也好,真的。这间俱乐部的多数会员死了对任何人而言都不算什么损失,尽管他们有权有势。任何权力与财富多到足够取得伦狄尼姆俱乐部会员资格的人几乎都曾干过许多令人发指的罪行,而渥克肯定是这些人之一。
新的门房身材高瘦,气质出众,身穿全套摄政时期所流行的华丽服饰,包括脸颊上的心形标记,好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我才刚踏上台阶,他就已经迎上前来阻挡我的去路,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自贝蒂手中抽出我的手臂,将注意力完全摆在门房身上。他不屑地低头看我,非常非常地不屑。他的目光冷酷深邃,嘴角的微笑恰于礼貌边缘,没有显露任何温暖或是欢迎的意图。我很肯定贝蒂已经对他展现最美丽的笑容,但是此时门房和我的眼中只容得下彼此。
“我的脑海中记得所有伦狄尼姆俱乐部会员的姓名和长相,先生。”门房道,语气里充满了轻蔑之意。“而我相信你,先生,以及这个……女人,并不是信誉良好的会员。也就是说,这里禁止两位进入。”
“错了,”我道。“我是来找渥克的。”
“他不想见任何人,先生,特别是像你这种人。请你现在就离开。”
“我不这么认为。”我道。“要是被你这种窝囊废给挡在门外的话,对我的名声会有不好的影响。最后一次机会——去通报渥克说我来了。”
“滚。”门房道。“这里不欢迎你。这里永远都不欢迎你。”
“只要一次就好了,我真的希望能用简单的方法处理这个状况。”我满怀希望地说道。“现在退开,屁脸,不然看我怎么对付你。”
门房轻蔑地哼了一声,不耐地挥出一手,一道闪亮的力场突然在我们之间升起。我后退一步,感应到力场上传来可怕的力量。这倒新鲜。之前的门房完全凭着一张嘴,一张很贱的嘴,来驱赶我们这些贱民,当然除了嘴之外,还有能够把牛给打出脑震荡的拳头。我想大概是俱乐部认为这年头光靠那样是不够的了吧。新的门房并没有对我冷笑,因为他不屑将格调降低到这种地步;但是他依然给我一种在对我冷笑的感觉,我可不能忍受这种态度。
我再度踏出一步,接近到足以感受力场刺痛我的皮肤,然后直视门房的双眼。他冷冷地回视我的目光,神情高傲无比,我继续凝视,当他发现自己没办法移开目光时,身体终于开始发抖。在我的目光凝视之下,他的脸上冒满冷汗,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撤掉力场,”我道。“我们要进去。”
力场转眼消失,我移开目光,门房当即崩溃,坐倒在台阶之上,仿佛两只脚的力气突然离体而去一般。当我带着贝蒂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我们来到伦狄尼姆俱乐部的大门前,贝蒂皱起眉头看着我。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瞪垮了他。”我道。
“那样做真的不太好,甜心,他只是在做他的工作而已。我不确定我想要你搀我的手了。”
“随你便。”我道。“我不是随时都有时间跟人客气,或是展现客气的态度。”
“你真是充满惊奇,是不是?”
“你还没有见识到呢。”我道。
大门自动在我们面前开启。这样也好,不然我已经想好一个不太客气并且具有毁灭性的方法要来对付这扇大门。进门以后,俱乐部大厅就如我印象中一模一样,空间大得令人不安,沉闷得难以忍受,偏偏又华丽得令人窒息。马赛克镶壁、名画,以及大理石柱,外加一种会员独享的优越感。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遍地是尸体和血迹,但是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战争来去,末日沉浮,伦狄尼姆俱乐部始终屹立不摇。
有人说这间俱乐部底下暗藏许多可怕的洞穴,乃是最早期的会员聚集在一起崇拜某样古老恐怖神祇的地方。有人说是巴弗灭,也有人说是黄衣国王,或是太阳中的毒蛇。但是夜城向来不缺这种传言。
几个看起来非常富有的重要人物路过我们身边,刻意忽略我和贝蒂的存在。我朝向一名身穿制服的男仆招呼一声,对方极不情愿地过来看看我想干嘛。
“你曾经来过这里。”贝蒂道,这是她第一次压低声音说话,只因为这个地方给她强大的压力。
“我曾经到过所有地方。”我道。“不过说起来,我也曾经被所有地方给赶出来过。”
“我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华丽的地方……”
“不要被外表迷惑了。尽管俱乐部极尽奢华,但是你只要在餐厅里面随便吐一口口水就会吐到至少一个烂人。”
她轻声娇笑,随即伸手捂住嘴。男仆来到我的面前站定,深深地鞠了个躬。既然我已经站在俱乐部里面了,显然就表示我属于这里,他没有权力过问理由,不管有多想问也不能问,反正他曾经向更低贱的人鞠躬过。他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情况下将以上种种完全表达出来。实在是太精采的表演了,我真的很想为他鼓掌。
“渥克。”我道。
“他在餐厅里,先生。和客人共进午餐。我应该通报你的到来吗,先生?”
“然后让你破坏惊喜?”我道。“当然不要。你去忙吧。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男仆转身就走,完全没有期待小费。这样也好,真的。我大剌剌地朝向餐厅走去,贝蒂跟在我身边,就像一只兴奋过度的小狗。没有人出面阻止我们,一切都跟态度有关,只要懂得装腔作势,就算杀了人也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现场。
我推开餐厅大门,走进去,然后立刻停下脚步,将贝蒂轻轻推到一旁,借着一个刚好放在那里的蜘蛛抱蛋盆栽躲避众人的目光。我在她开口前阻止她说话,然后透过叶子间的缝隙偷看餐厅中的情况。所有餐桌都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身穿正式西装的健康男子,桌上放着无味的食物,因为这种食物可以让他们缅怀求学时代的学校午餐。没有人目光交会,他们是为了追求宁静而来,不是来社交的。
当然,渥克一定是例外。此刻他正跟一群想要取代最近逝世的当权者的大人物们开会。他们僵硬地靠在直挺挺的椅背之上,手里拿着昂贵的利口酒跟大雪茄,为了表示他们不在乎让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而高声交谈。他们微笑点头,和颜悦色,你绝对看不出来他们都是一有机会就会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死敌。毕竟,这就是所谓的政治,而政治自有一套规则必须遵守。昨天的敌人很可能是明天的朋友,或至少是盟友。
“别说话,”我小声对贝蒂道。“多看多听。你或许会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跟渥克一起的?”
“当然,”她将嘴唇凑到我的耳旁,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脸上。“渥克就是那个城市仕绅。在他左手边身穿军服的年长绅士是康德将军;在渥克右边的恶心怪人是上城塔菲·路易斯;坐在渥克对面的女人是海伦娜女王,来自冰冻王国的前任女王。”
“非常好。”我道。“现在就来看看除了八卦专栏之外你还阅读些什么。你对渥克的宾客知道多少?”
贝蒂微笑,很高兴有机会展现她的专业知识。“康德将军来自一条未来的时间轴,经由时间裂缝来到这里,裂缝关闭后就受困于夜城。传说他曾经领导一支星际舰队、太空船之类的东西,为未来的联邦帝国维持和平。在率领舰队对抗反抗军的一场战役中,他的旗舰遭到敌方摧毁,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搭乘逃生舱逃出生天。”她短短一笑。“他不认同我们。我们的将军是个极端正直、具有强烈道德意识的男人。自从抵达夜城之后,他就立下志愿要支持并且领导所有将夜城导向正义的理念。他想要重新教育我们,拯救我们的灵魂,这个老蠢蛋。多年以来,非自然询问报一直在试图揭他的疮疤,不幸的是,他似乎真的就像他所宣称的一样正义,一样无趣。”
我点头,仔细打量将军。康德拥有高壮挺拔的军人形象,身穿非常传统的草绿军服,头戴一顶草绿帽。即使坐在椅子上,他看起来还是跟立正没有两样。他的脸部线条分明,疤痕满布,但是蓝色眼眸冷静沉着,在浓浓的眉毛之下透露出无比的洞察力。他应该已经步入中年晚期了,但是身上仿佛一点赘肉也没有。
我曾经和他见过几次,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他不认同我,也不认同我这类人,不过话说回来,要在夜城里找到一个让他认同的人或事物本来就很难。夜城邪恶、堕落又不道德的自由贸易深深震撼了他的心灵。他或许是个好人,而且无疑有勇气站在他的星舰船尾甲板上,面对九死一生的艰难困境;但是夜城根本容不下那种黑白分明的死板哲学。一方面,他绝望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年代、自己的同胞之中,再度回归战场,但是另一方面现实很清楚地让他了解自己很可能永远回不去了,于是他决定将夜城当作挑战的目标,有待征服的邪恶。如今他领导,或至少算是代表夜城里所有不管是为了道德上、金钱上,还是政治上的理由,而有意清理邪恶的诸多势力。
康德将军喜欢讨论救赎、潜能,所有只要能够控制我们内心的黑暗渴望并且学会相互合作就有可能成就的事业。他似乎无法了解人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要拥抱对黑暗的渴望。他是一个好人,只是来错了地方,而夜城可是一个专门腐化好人的地方。
“那个穿着不合身外套的家伙呢?”我问。
“简单。大家都认识上城塔菲·路易斯。”贝蒂说着发出一下作恶的声音。“葛里芬死后,他接收了夜城大部分的房地产事业。他在财经界拥有强大的影响力,而且充分利用这种影响力去达成目的。传说他已经富有到没有办法拥有更多财富,所以转而追求权力。他组成了一支由流氓、恶棍、打手所组成的私人部队,任何敢说塔菲坏话的人都会很快地了解他组成这支部队的原因。他想要成为新一代的葛里芬、新一代的国王,想让我们全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自认拥有不凡的风格、优雅的举止,以及高贵的谈吐,但是就算被排水沟绊倒摔在这堆东西上他也认不出什么风格、举止或是谈吐。这家伙天生就是一个低级恶棍,永远不可能改变。非自然询问报揭发了他许多恶行,加油添醋了各式各样难听的言语,但是他已经有钱到不需要在乎这种事情的地步。面目可憎的男人,他们说他把自己兄弟给吃了。”
“完全正确。”我道。
上城塔菲·路易斯是个胖子,而且都是胖在不该胖的地方。尽管西装经过专业剪裁,依然无法隐藏他身上随处可见的肥油;就像他此刻满脸笑容无法隐藏那双冷酷的眼睛或是残暴的嘴唇一样。塔菲并不满足于当池塘里的大鱼,他还想要把其他的鱼全都赶出池塘,只因为他有能力这么做。拥有一切、控制一切,并且掌握可以毁灭一切的力量,然后再利用这股力量去让其他人向他乞讨剩菜。大概是因为老二很小的缘故,上城塔菲·路易斯之所以想要控制夜城,纯粹是因为夜城存在。
他曾经数度试图置我于死地,不过我并没有将这种行为视为私人恩怨。对塔菲而言,一切不过是一件买卖而已。
“那么前海伦娜女王呢?”我对贝蒂道。
“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一个残暴不仁的家伙。”贝蒂噘起完美的上唇。“力量强大,天赋异秉,危险到了极点,不过很难判断她的力量究竟是来自科学还是魔法。她可以单凭一个眼神或是手指接触置人于死地,传说她只要低语人们的姓名就能够将之收为奴隶。根据官方说法,她是从一个遥远的未来经由时间裂缝来到我们的夜城的。在那个未来里,太阳燃烧殆尽,冰雪笼罩大地,一个来自冰冻世界的冷酷女人。不过这种传说爱听不听随便你;来自时间裂缝的人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反正我们根本也无从证实他们的说词。她自称是全世界的女王,而且本身也散发出一股王族特有的气质,但是……一个女王竟然会独自旅行实在有点奇怪,你不这么认为吗?无论如何,她的目标很单纯,就是想要再度成为王族,不管是回到她自己的年代或是在夜城之中称王。她拥有许多追随者,一群自认有办法分辨真正的女王的家伙。她将贵族头衔贩卖给任何有能力帮她筹钱的人。”
我点头。我知道这种人。(前任)海伦娜女王拥有令人不舒服的外表。高大、庄严、骄傲,气势恢宏可比上帝,她不可一世地坐在椅子之上,仿佛那是以敌人的骸骨拼凑而成的王座。她身穿厚重的白毛皮,头戴钻石头饰,长长的金发金到几乎已经失去色彩了。她死白的皮肤上掺杂了蓝色的痕迹,脸上和手臂画满错综复杂的电路图。皮肤上有不少地方隐约可见的些微隆起,似乎隐藏了高科技的植入器材,这些隆起起起伏伏,显然是根据她的心情而定。
“非常好,贝蒂。”我道。“十分精确的描述,简洁有力,消息灵通,就算夜城时报的调查记者也未必能够提出如此丰富的资讯。你并不只是一个花瓶,是不是?”
她轻轻一笑。“我还在想大眼微笑的外表可以愚弄你多久呢。光靠傻笑跟眨眼是不可能成为非自然询问报的顶尖记者的,不过你绝对难以想象光靠那些可以套出多少秘密,就算对方是重要人士也是一样。男人真是一种简单原始的动物,祝福他们。对其他人而言,靠着研究资料也可以轻易找出这些重要人士的弱点跟死穴,不过我只需要微笑、观察、倾听、下结论,然后找个时间把一切通通写下来就好了。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我骗到,对不对?”
“你演得很好。”我毫不吝啬地给予赞赏。“现在别说话,观察渥克的手段。看他如何在众人都不自觉的情况之下无形地影响他人,进而操纵他们的想法。”
“一切必须有所改变。”康德将军语重心长地道。他凑到桌子之上,凝视渥克的目光,不过渥克没有丝毫动摇。将军的语气缓慢谨慎,习惯下达命令,并且让他人遵守他的命令。他具有强大的领导特质:懂得虚张声势、运用经验、表达自信、掌握大局。一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男人。他伸出手指朝着渥克的脸比了一比。“夜城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一个全人类的邪恶渊薮。少了葛里芬跟当权者,夜城将会分崩离析。征兆十分明显,是人都看得出来,先是天使战争,然后又有莉莉丝大战……继续放任不管的话,夜城迟早走向灭亡之路。”
“夜城随时都在面临战争、毁灭以及改变,”渥克冷冷地道。“但是至今依然屹立不摇。夜城已经存在数千年了,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继续存在数千年。世界对于怪物秀总是情有独锺。”
康德将军皱起眉头。“这种说法在当权者那种农夫看顾金鸡母的管理心态之下或许没错;但是如今当权者已经不在了,把所有一切视为交易与利益的狭隘观点也将随之消失。是时候让具有宏观视野的人出面改造夜城了。”
“赚钱没有错。”上城塔菲·路易斯立刻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带有浓厚的呼吸声,胸口跟腹部剧烈起伏,仿佛每一口呼吸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夜城的存在为人们提供其他地方无法取得的欢愉、文明人不该拥有的幻想,他们愿意为了这些娱乐花钱,并且一花再花。将你食古不化的道德观念放在心里,将军,我们不需要什么立志行善的外来者打乱一个已经运作数千年的体系。”
“他说的有道理,将军。”渥克道。“想要改变一套成功的体系并不容易。”
“我在这里所见所闻,”将军道。“这些壮丽的奇观、伟大的成就、难以想象的可能……如果你们愿意相互合作,而不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你们的成就将会无可限量……夜城将会成为人类文明的顶峰!而不是现在这个道德粪坑。只要抛开身上背负的伽锁,你们全部可以成为神明!”
“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神的。”渥克道。“事实上,我认为这里的神已经够多了。我打算来一场筛选大会……太多酋长只会令印地安人无所适从。你不同意吗,海伦娜?”
“你可以称呼我为海伦娜女王,或是女王陛下。”她立刻说道,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另外两个人当即转头看她。任何还想呼吸或是希望骨头通通待在原位的人都不该以这种语气和渥克讲话,但是渥克只是严肃地对海伦娜女王点了点头,任由她继续发言。
“人们必须安守本分。对许多人而言,受人统治存在于他们的天性里,他们希望有人代理他们定下重要的决策。我可不是在自说自话,我代表了夜城中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人。”
“流亡贵族,”渥克道。“所有经由时间裂缝或是其他不幸的意外受困夜城的国王、女王以及皇帝,此刻夜城里这种人已经多到供货过量的地步。”
“拥有权力跟威望的人。”海伦娜女王坚决地道。“不满现状的人,夜城需要接受有能力的人来统治。”
“你同意这种说法吗,塔菲?”渥克问。
“没有人可以命令我,”上城塔菲·路易斯道,似乎觉得海伦娜的话十分可笑。“没有人统治夜城,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一切规矩由我们来定。这里是地球上唯一真正自由的乐土,人们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就连当权者也知道不能过度干涉。对吧,渥克?我也代表了不少人,我代表夜城所有的生意人说话,我们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权益遭人蹂躏。”他瞪着海伦娜,跟着又转向康德将军。“你们不属于这里,两个都一样。我们希望维持夜城本来的风貌,而你们手中握有的资源跟权力根本无法改变任何重要的事情。我拥有夜城之中大部分的土地;我的同伴拥有剩下的所有土地,我们有办法让任何不支持我们的人破产,有必要的话,我们也可以成立军队,捍卫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曾经领导过军队,”康德将军道。“光会下令是不够的。”
“我也曾经领导过军队,”海伦娜女王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她冷冷一笑。“我会来到这里并非出于意外。不是什么反复无常的时间裂缝将我带来夜城。我想回去的话随时可以离开,回到古老阴郁的冰冻王国。我的部队一直都在那里等待着我。黑夜大军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值得一战的对手了。因为在那个无尽黑暗的世界之中,所有胆敢违抗我们的东西都已经被我们屠杀殆尽。我不愿意成为一个虚无世界的女王,我可以率领我的大军占领夜城。”
康德将军跟上城塔菲·路易斯看了看她,然后互看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渥克脸上。渥克露出轻松的微笑。
“既然你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为什么还要不惜冒着你的大军跟自己的生命危险来攻打一座城市?”
海伦娜女王冷冷地对他微笑,泛蓝的双唇向上一扬,露出口中完美的利齿。“我喜欢这里。这里比较温暖。”
“情势一旦加温,冰山就会融化。”塔菲道。
“你敢?”海伦娜女王站起身来,凝视所有人,手臂上的蓝白皮肤开始浮现诡异的金属形状,银灰色的枪管立刻瞄准塔菲跟将军。
“够了!”渥克没有起身。他不需要,他施展了他的“声音”。“放下你的武器,海伦娜。”
黑夜女王浑身颤抖,嘴唇持续上扬,脸上浮现无力的神情,尽管极力抵抗,终究还是败在“声音”的力量下。植入的科技沉回手臂,消失于蓝色的皮肤之下。她对渥克大吼大叫,发出有如野兽一般的声响,然后转身掉头就走,众仆役赶紧让道。康德将军和上城塔菲·路易斯站起身来,僵硬地对渥克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离开,刻意与彼此维持一定的距离。或许他们在担心渥克会对他们施展“声音”的力量。他严肃地看着他们离开,然后缓缓转身,对我直视而来。
“我可以见你了,泰勒。”
我点头微笑,不疾不徐地走到他的桌前。贝蒂紧紧跟在我的身边。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她轻声问道。
“他是渥克。”我说。
贝蒂和我坐在刚刚才空出来的座位上,面对渥克。在那套雅致的西装之下,他看起来十分冷静优闲,脖子上的公立学校领带上打着一个双活结。他似乎并不特别高兴看到我,不过他从来不曾高兴看到我。
“处理得好。”我道。“你在完全没有表明立场的情况之下指引他们自相残杀。欣赏真正的专业人士处理事情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渥克微微一笑,转而打量贝蒂。“看来有媒体代表到场,而且还是个比大部分的记者更具魅力的代表。我认为我应该警告你录音装置在俱乐部中无法使用,而且我也十分肯定没有时间接受访问。我曾经读过几篇你的报导,迪凡小姐,你有前途。我敢肯定等你跳槽到真正的报社之后,一定可以建立起自己的名声。”
贝蒂露出灿烂的微笑,难以相信渥克竟然听说过她的名号,而且还读过她的报导。我早该告诉她的;渥克认识所有人。
“看来秃鹰已经在夜城上空聚集了。”我道。“我是不是该假设人们已经开始选边站了?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你要站在哪一边,泰勒,如果到了非选不可的时候?”渥克问。
“我这一边。”我答。
渥克微微点头。或许是出于想象,不过我似乎看出他对这个答案有点失望。
“听说死后世界录像的事情了吗?”我问。“你当然听说了。录像失踪了,我受雇要把它找出来。”
“那就快点找。”渥克道。“免得天堂或地狱的势力决定介入此事。上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对所有人都是一场灾难。”
“我真希望大家不要再用那种天使战争都是我的错的眼光看我了!”
“是你的错。”渥克道。
“我可以引用你的话吗?”贝蒂问。
“不行。”渥克道。“找我有什么事,泰勒?”
“我想知道收藏家在哪里。”我道。“如果有人知道死后世界录像的下落,那一定就是他了。当然,前提是他还没有把东西弄到手。”
“当然,”渥克道。“马克永远无法抗拒追逐的挑战……很好,收藏家此刻将他的收藏品藏在另外一堆收藏品之中。讲具体一点,藏在非自然历史博物馆里。”
“独家新闻!”贝蒂开怀笑道。
“独家不了多久。”渥克道。“行踪一旦泄露他就必须再度搬家。可怜的马克。”
“你跟收藏家很熟?”贝蒂问。“所以你才知道他躲在哪里?”
“我知道所有人躲在哪里。”渥克道。“这是我的工作。”
“你知道非自然询问报的办公室在哪里吗?”
“知道。”
“啊。”贝蒂·迪凡道。“那我最好联络副总编,叫他修饰一下明天的内容。”
“是我就会。”渥克道。他将目光转回我的脸上。“我不知道马克会怎么招待你。虽然我们三个曾经联手结束莉莉丝大战,但是那未必具有多大的意义。现在他的眼中只剩下他的收藏品,早已经不再是我跟你父亲所认识的那个男人了。千万不要背对他。”
我想了想他的话。“我可以说是你派我来的吗?”
渥克耸肩。“如果你认为这样讲会有帮助。找出那段录像,约翰,然后,如果你还有点常识的话,摧毁它。”
“非自然询问报拥有死后世界录像的独家播放权!”贝蒂立刻说道。
“说得好。”渥克道。“这就是要摧毁这段录像最好的理由了。”
贝蒂打算反唇相讥,但是我立刻勾住她的手肘,将她整个人自椅子上拉开,迅速向渥克点了点头,然后拖着她往大门前进。她假装极力挣扎,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很高兴能够在颜面不失的情况之下远离渥克。
“从你和他交谈的情况来看,”她在我们穿越大厅的时候说道。“你们两个很熟,是不是?我不知道你们这么熟。我不认为有任何人知道……你们刚刚的谈话中有很多事情你都没有告诉我。”
“当然,”我道。“我是在以防万一。”
“防什么万一?”
“以防你永远没有办法再度安心入眠。”
我们离开伦狄尼姆俱乐部,大摇大摆地走在夜城肮脏的街道上。街灯所散发出来的琥珀光芒完全被耀眼的霓虹招牌盖过,恶心的人行道上挤满了神色迫切渴望的人群,每一个都忙着追逐他们私密的梦幻以及诅咒。虚掩的俱乐部大门内隐约传出美妙的声响跟狂野的音乐,你可以在里面永无止尽地狂欢,直到不支倒地为止。铁窗内展示着各式各样最新流行的诱惑,店员大声招揽着识货的熟客,原罪明目张胆地漫步街上,等待堕落的罪人送上门来。
车辆呼啸而过,从不减速,永不停歇,因为这些车根本不是用来载人的。
拜访过伦狄尼姆俱乐部的餐厅之后让我觉得有点饿了,于是我在一间摊贩前停步,帮我和贝蒂各买了一份还在竹棒上蠕动的东西。这玩意呛鼻辛辣,咬下去带有一点脆脆的口感。
“如果知道我到底在吃什么东西的话,是不是会后悔?”贝蒂边走边问。
“几乎可以肯定会。”我愉快地答。
“那我还是不要问好了。头也可以吃吗?”
“如果你想吃的话。”
“但是它在瞪我!”
“那就反过来吃。”
“你真的很懂得让女孩子开心,泰勒。”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好好地享受口中的食物。
“我从来没有去过非自然历史博物馆,”贝蒂终于说道。“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那里到底收藏了些什么。我知道他们有些非常有趣的展示品,但是这么做有违我的本性。我不做任何具有教育意义的事情。”
“他们有一头雷克斯暴龙。”我道。
贝蒂丢掉竹棒,转头看我。“什么,完整的骸骨吗?”
“不是,养在笼子里。”
她双眼大张。“哇!一头真正的雷克斯暴龙!不知道他们喂它什么……”
“或许是乱丢垃圾的人。”
非自然历史博物馆造型十分前卫。法国人或许在罗浮宫外搞了一座玻璃金字塔,不过非自然历史博物馆外面可是弄了一座玻璃立方体,一个存在于四度空间之中的立方体。这玩意的外型对肉眼而言或许有点难以承受,但是为了创造风格,这点代价算不了什么。这座立方体并不只是博物馆的入口,同时也将整座博物馆收纳在位于其中的口袋空间里。博物馆需要属于自己的空间,不然根本放不下多年累积下来的宝贝与奇观。这些收藏品来自过去、现在,以及许许多多不同的未来时间轴。
我踏着稳健的步伐进入玻璃四方体,贝蒂再度紧紧搀着我的手臂,接着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们已经站在博物馆的入口大厅中。我是说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因为过程中我脑中浮现短暂向下坠落的感觉,同时还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以及一颗巨大的眼睛缓缓转向我们的方向……但是在夜城,你很容易就会忽略那种小事。
大厅本身流露出典雅的传统风格,有打磨光亮的橡木跟黄铜,维多利亚年代的装潢,具有天然马赛克图案的大理石地板,以及许多放满折扣书、导览手册以及学术卷宗的铁架,所有著作的灵感都是来自馆内著名的(或是最新流行的)展览品。再一次,收票门自动为我而开,贝蒂满脸敬佩地看着我。
“这比持有公费账户还要好用。你也帮博物馆处理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没,”我道。“我想他们纯粹只是怕我而已。”
所有制服员工都是尼安德塔人——身材高大、肌肉发达、手毛浓密、额头低垂,没有下巴,下颚中突出许多尖锐的牙齿,深陷在眼眶之中的眼珠透露出亲切的目光,不过保有一股淡淡的疏离感。尼安德塔人为博物馆处理一切琐事,代价就是不要进入陈列柜展示,他们同时也负责基本维安工作,传说他们可以吃掉任何被他们抓到的人。我请其中一位带我们去见博物馆馆长,他发出一下不满的声响,然后指示我们跟着他走。他一只耳朵上穿有环洞,领子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立刻组织工会!”。
他带领我们深入博物馆内部,贝蒂不停左顾右盼,尽可能地欣赏所有展示品,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间博物馆真的可以满足各式各样的游客,一头迷你蓝鲸,旁边放着一个让人比对大小的火柴盒,我有点好奇这玩意搭配吐司是什么滋味。比较令人不舒服的景象是有一面墙前放着一座维多利亚展示柜,其中摆满有翼小妖精的标本,每一只的腹部都插了一根钉子,将他们钉在展示柜中。这些妖精只有几寸高,外型完整,膜翅全张,以胶水固定,膜翅上泛着类似肥皂泡泡上的鲜艳色彩。他们有昆虫的复眼,纤细的双脚之间垂着一条尖刺。下一间展示间中放有许多玻璃瓶,展示火蝇、冰蝇、猴脸美人鱼,以及一系列外星人生殖器。贝蒂边看边笑。
有一整间展示间完全用来展示一个传说中人类与妖精最后战役的大型模型场景。数十名全比例的人物模型看起来十分壮观。人类身穿盔甲,手持钉锤,个个勇猛无比,英姿焕发;妖精则是神情扭曲,相貌邪恶。基本上这种表现离事实不远,从各方面来讲,场景中充满鲜血、内脏,以及断手断脚,我想这年头想要吸引观光客注意就必须把场面搞成这样。另外还有一座模型场景展示一群狼人在月圆之夜出外觅食的情景,每一只狼人都处于不同的变形状态,从人类到狼整个过程忠实呈现。他们看起来栩栩如生到令人不安的地步,不过走近一点还是可以闻到锯木屑和防腐剂的味道。
另外一个场景展示一群食尸鬼,正在教导一名人类孩童如何依照他们的方式进食。非自然历史博物馆展示这些场景,但是没有加以评论。真正的历史乃是忠实呈现发生过的事实,而不是以我们的观点所解读的历史。
馆里是有不少游客,不过称不上人潮汹涌,虽然里面展示了很多奇景跟宝物,人们很少是为了追求知识上的满足而来到夜城的,而且由于最近几场战争的缘故,夜城的观光业变得十分萧条。传说这间博物馆拥有大量津贴,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赞助他们,大部分的展示品都是捐赠而来;馆方本身显然没有预算购买这么多展示品。
穿制服的尼安德塔人终于把我们带到博物馆当下最骄傲的展示品,雷克斯暴龙之前。关它的铁笼非常巨大,直径足足有三百英尺,高也有一百英尺。栏杆都是强化钢铁,不过铁笼内部则是按照雷克斯暴龙的年代重建,只为了让它有回家的感觉。铁笼内部乃是一片原始丛林景象,有着巨大的树木跟各式各样的植物,还有一颗耀眼的大太阳,太阳的幻术施展得恰到好处。烈阳的高热没有超过铁笼的范围,但是一阵阵的强风不断带来笼内浓厚的倒塌植物、腐肉以及附近一座沼泽的潮湿气息,我甚至可以听见巨型苍蝇以及其他昆虫的嗡嗡声。树木很高,长有锯齿状的树叶,洒落许多阴影,地表完全是一片摊平的泥巴。
整座原始林完全处于暴君本人的支配之下,雷克斯暴龙。它昂然而立,几乎跟树木一样高,比我想象中要巨大许多,它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躯体在腐败植物所投射出来的阴影下若隐若现,透过栅栏观察我们。它全身散发出一股冲击性的压力,仿佛每踏出一步都会导致地震一样。它的鳞片呈现黯淡的灰绿色,随处可见干枯的血迹。它巨口微张,发出强烈的呼吸声响,露出有如鲨鱼一般的锐利尖牙。垂在胸口的小爪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滑稽,在看清楚它们的实际尺寸之后,我一点也不怀疑那双爪子可以轻易地将我撕成碎片。但是最让我感到担心的还是它的眼睛;位于丑陋的楔型大头两侧,目光深邃透彻……透露出一股强烈的恨意,它的双眼笔直瞪视着我,显然认得我的身分。这不只是一头动物,不是单纯的凶残野兽,它知道自己遭受囚禁,而且知道囚禁它的是什么人;它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到重获自由之后对囚禁它的人展开可怕的报复。
“他们究竟是怎么抓到一头雷克斯暴龙的?”贝蒂道,下意识地压低音量。
“你应该多看看你们自家报纸的。”我道。“今年年初,有一群恐龙穿越时间裂缝进入夜城,在渥克派遣紧急应变小组封闭时间裂缝前,总共大概跑进来了五十头恐龙。大部分的恐龙都一下子就被干掉了;夜城枪枝俱乐部的会员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好运。他们带着各式各样你想得出来的枪枝赶往现场,恐龙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可怜的浑蛋。雷克斯暴龙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他们花了太多时间争论谁有权力抢先出手,渥克在他们开始自相残杀之前宣布暴龙属于博物馆所有。”
“他们怎么把暴龙运来这里?”贝蒂紧挨着我问。“我是说,看看它;这才叫作体型巨大,超级巨大。世界上所有麻醉镖加起来都不可能将它麻醉。”
“渥克命令一名巫师手下将它禁锢在静止状态,让博物馆有时间准备这间囚室。然后再由巫师将它直接传送进入铁笼。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断有日本游客涌进博物馆拍它。”
趁着我们跟雷克斯暴龙相互欣赏的时候,尼安德塔人跑去找来了博物馆馆长。馆长名叫裴西瓦·史密斯哈瑞特,身材高瘦细长,身穿闪亮西装,背心上还沾有一些早餐时留下来的污渍。他在地上重重一踩,在我面前停步,对着我和贝蒂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专业笑容,他不打算和我们握手。他脸上带有一种饥渴的神情,仿佛总是在想如何为他宝贵的博物馆增添新的展示品,并且已经开始想象把我做成标本放在展示柜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约翰·泰勒,”他说,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决定蜗牛和章鱼哪一种比较适合当前菜。“喔,是的;我认识你,或者说听说过你。你是个麻烦人物,或至少麻烦像是条忠心的宠物一般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你。告诉我你来此的目的,让我帮助你解决问题,然后尽快送你出去。我不希望花了这么多心思打理的博物馆发生什么可怕又凄凉的惨剧。”
“你就任由他那样跟你说话?”贝蒂问。
“是呀。”我道。“我很欣赏他的真诚跟实际。”我对裴西瓦展露我自己的专业笑容,十分满意地看到他的脸上出现恐惧的神色。“渥克派我来的。我有事要找收藏家谈谈。”
“喔,他呀。是了……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放他进来,但是渥克十分坚持。这是收藏雷克斯暴龙的部分代价,要小心带礼物上门的政府官员……我是说,让收藏家自由进出一间博物馆就像是放一头带着电锯的狐狸进入鸡舍一样。小偷!盗墓贼!外行人!那么多传说中的历史文物全都被他锁在密室独自欣赏!那些东西应该放在我的博物馆里供人参观才对!我一想到就火大。我的医师建议我不要去想这件事情;他说这样对我的血压不好。我必须服用一种小小的粉红药丸,但是又常常不够吃。如果不是怕他把我跟所有员工通通杀光然后一把火烧掉博物馆的话,我一定会把他给赶出去的……所以去吧,去找他谈吧,看我在不在乎,我只是这间博物馆的馆长而已。我已经开始觉得头痛了……”
“收藏家在哪里?”我耐心地问道。
第一次,裴西瓦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那笑容一见就知道没有好事,而我绝不怀疑他是真心露出这个笑容的。
“穿过那里。”他说着指向雷克斯暴龙的铁笼。“有一扇门,位于我们人工丛林的正中央。门的另外一边就是收藏家的巢穴。”
“喔,有趣。”我道。
“非常有趣。”贝蒂说着以一种恐惧的眼光看向铁笼之中的丛林。“收藏家真的很不喜欢访客,是不是?他为什么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摆个‘内有恶犬’的牌子就算了?”
我看向裴西瓦。“我想你应该……”
“我的职权仅限于行政管理而已,”他说,脸上依然挂着那个难看的笑容。“你必须自求多福了,泰勒先生。”
他转过身去,大步离开,弹个手指示意尼安德塔人随他一起离去。我将注意力摆在铁笼上,心里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需要跟收藏家会面。我缓缓前进,走到栏杆之前仔细打量里面的情况,贝蒂紧紧跟在我的身边。在如此接近栏杆的距离之下,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丛林中散发出来的一股野性气息,光是这股气息就让我的皮肤出现阵阵刺痛的感觉。
雷克斯暴龙迎上前来,离开它的藏身之处,溅出许多植物碎片。在我来得及反应前,它已经迈开巨大的双腿冲过丛林,唾液四溅的大嘴重重地撞上栏杆的另外一边。栏杆文风不动,雷克斯暴龙摇晃大头,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栏杆,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我吃掉。我向后跌出几步,贝蒂死命紧握我的手臂。雷克斯暴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激荡出无比的恨意以及挫败感。它嘴中散发一股难以忍受的腐肉气息。我继续后退,贝蒂则是转身把脸埋入我的胸口,我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都吓得浑身发抖。
雷克斯暴龙喷出一道充满威胁意味的气息,接着调转庞大的身躯大步走回丛林。地面随着它的步伐传来阵阵巨震。
我依然紧抱贝蒂,我们大口喘息,我可以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紧贴在我胸口。她抬起头来看我,她的眼睛真的好大,我感到她的吐气轻喷在我脸上,体香充斥着我的脑中。我们的脸相距极近,我已经很久不曾和任何女人如此亲近了。
这感觉真好。
我轻轻将她推开,接着我们立刻再度恢复成两个专业人士。我看向丛林,隐约看出雷克斯暴龙的身影,静静地潜伏在许多高耸的树木之中。
“真大,是不是?”我道。“而且行动十分灵敏。”
“闻起来有股腐肉跟谋杀的气味,”贝蒂道。“充满死亡的气息。”
“它是杀手。”我道。
“我们要怎么通过它这一关?”
我看着她。“你确定你想要尝试?”
“当然呀!我才不会被一头过大的蜥蜴给吓跑的!再说,调查新闻的时候永远不要让任何事物分心。这是进入非自然询问报后学会如何填写公账申请和直系血亲表格之后所必须学会的第一件事。”她严肃地凝视着我。“你不能直接把它杀了,是不是?”
“这样做得话会得罪一大堆人脉极广的人物。”
“你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那倒是。但是雷克斯暴龙太珍贵了,除非必要不然我不打算杀它。”
“那我们该怎么办?多找几个你的朋友来帮忙?霰弹苏西?剃刀艾迪?灰色幻象?”
“不,”我道。“我自己的问题绝不假手他人。”
我观察人工丛林,在其人工艳阳之下散发出火热、潮湿以及恶臭的气息。苍蝇发出饥渴的嗡嗡声,伴随着许多身长一尺的蜻蜓跟其他比较少见的昆虫。就算没有暴龙,光是丛林本身都已经很不容易对付了。这时暴龙的身影比之前更加清晰,只见它缓缓地在两腿之间改变重心,长长的尾巴不断扭动。它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绽放强烈的威胁气息,静静地等着我采取行动,静静地等待机会到来。我看不到收藏家的门,但是绝不可能距离多远,这座铁笼没有那么大……我慢慢露出微笑,雷克斯暴龙一定知道门在哪里,也一定清楚那扇门很重要。它会站在我和门的中间阻挡我的去路,这表示……我看着雷克斯粗壮的双脚,以及两脚之间相隔的空间,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你的笑容令人不安,”贝蒂道。“不管你在想什么,请不要继续想下去。”
“我想到一个计划。”我道。
“我真的不会喜欢这个计划的,是不是?”
“你能跑多快?”我问。
“喔,不,”她道。“你不会是打算……”
“喔,没错,我是。”我道。
我大步走回栏杆前,贝蒂不太高兴地跟着我前进。雷克斯暴龙走到空旷处,对我露出可怕的笑容,双手高举胸前,不停来回挥舞。我伸手到外套口袋里,取出一颗闪光弹,比个手势叫贝蒂捂住眼耳,接着将闪光弹丢入铁笼里。雷克斯暴龙开始向前疾冲。我闭起双眼,捂住耳朵,将头偏开,闪光弹随即爆炸,四周陷入一片猛烈的白光之中。尽管双眼紧闭,我依然能够感受到那股光芒刺眼而来。雷克斯暴龙发出有如汽笛的吼叫。我转过身去,抓起贝蒂的手,迅速挤过钢铁栏杆间的空隙。这些栏杆针对雷克斯暴龙的体型设计,人类可以通行无阻。雷克斯暴龙上下跺脚,前后摆头,试图甩开眼中的那股刺痛。我笔直地朝向暴龙奔去,贝蒂鼓起勇气紧跟在旁。
热气像炙热的火炉一般扑面而来,四周的气味臭到几乎难以忍受。雷克斯暴龙知道我们来了,但是却始终无法肯定我们的位置。它对着空气乱咬,恐怖的大嘴有如巨型捕鼠器一般猛力咬合。我对准它双腿之间的空隙前进,我想它感觉得到我们有多接近,因为它已经低头咬来。贝蒂和我穿越它的双腿之间,冲到它的身后,几乎没有必要低头闪避。雷克斯暴龙的大嘴一击不中,整颗脑袋当场撞上地面。
等到雷克斯暴龙搞清楚状况,转过身来之时,我已经找到收藏家的门,并且把它打开。这扇门甚至没有上锁,那个自大的混球。我将贝蒂推入门内,然后跟着进去,转身想要关门,只见雷克斯暴龙怒吼一声,扑向房门,我对它吹了个飞吻,然后把门甩在它的脸上。
进入收藏家的巢穴之后,室温立刻变得凉爽宜人。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恢复正常呼吸。我并不担心门会被撞坏。能被收藏家拿来当作宝窟大门的门一定有能力照顾自己。我趁机打量四周,等待贝蒂调节呼吸,并且将骂我的话通通骂完为止。收藏家的新家看起来和旧家很像,空间朝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触目所及根本看不见尽头,大部分的景象看起来都十分伤眼。墙壁、地板以及天花板全都漆有大块、鲜艳的色彩,每一个区块之间都以俗不可耐的丝绸挂布隔开。
收藏家的品味是在迷幻药当道的六○年代塑造出来的,而他至今都还没有自那个年代之中跳脱出来。
在月球上的时候,所有收藏品都被放在一排又一排的大木箱里,但是此地的收藏品全部被陈列在一排又一排的玻璃展示柜中。来自各个文明历史的珠宝跟武器、书籍跟文件、机械跟工艺品,我认出几样比较大型的物品,像是特洛伊木马以及一个里面装了一具警察尸体的巨型柳条人㊟,陈列在仔细调校过的聚光灯下;其他的大型陈列品虽然认不出来,但是一看就知道珍贵异常,因为它们全部都绽放出强大的魅力。
我迅速转头,看着收藏家的保全人员急急忙忙穿越蓝色地板接近过来,它们是一群来自某个未来中国文明的人形机器人,具有优雅而又致命的钢爪,以及一张制式猫脸,上面还有几根凸出的钢铁胡须,猫眼之中绽放绿色的幽光。十几台机器人很快地将我们团团围住,我立刻示意贝蒂不要轻举妄动。机器人不是来杀我们的,不然我绝对不会听见它们的脚步声。贝蒂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默默环顾四周。
“撤回它们,收藏家。”我大声说道。“不然我就让它们变成一堆废铁。”
“你从来不懂得尊重他人的财产,泰勒。”
猫咪机器人无声后退,为收藏家清出一条道路。一个脑满肠肥、目光如豆的矮胖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身穿滚有紫边的白色罗马长袍,长袍的正面有几个匕首刺出来的小洞和干枯的血迹,很多很多血迹。
“喜欢吗?”他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停下脚步问道。“我最近才弄到手的。卡利古拉皇帝被自己的守卫刺杀身亡时所穿的长袍。守卫之所以要刺杀他,一来是因为他是个畜生;二来是因为他们认为担任他的守卫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他看看我,然后看看贝蒂。我注意到贝蒂如今穿着一袭深葡萄色的晚礼服,飘逸的长发打成许多小鬈披在肩上,额头上的兽角在耀眼的光线之下隐隐反光。收藏家突然微笑。
“他们喂那只雷克斯暴龙吃太多东西了;它越来越懒散了。我应该和那个惹人厌的裴西瓦好好谈谈。你想怎样,泰勒?”
我环顾四周,打算暂时规避这个话题。有些事情必须以曲折的方式迂回提起,特别是当你认识收藏家跟我一样久的时候。
“我喜欢这里的风格,”我道。“在月球的时候,你把所有东西都存放在箱子里。你在考虑公开展览吗?”
“他们想得美。”收藏家道。“我的东西就是我的,绝对不会给别人欣赏。但是莉莉丝大战令我有所顿悟;我突然了解到生命有多么短暂;人们多么需要及时行乐。对我来说,光是拥有这些东西已经不再足够;我需要行走于它们之间,欣赏它们、品味它们。于是我就这么办了。你想干嘛,泰勒?”
“我需要帮忙。”我道。“你还欠我一份人情,马克。”
他凝视着我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最后还是率先移开目光。他似乎突然之间苍老许多,也疲惫许多。
“我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偿还亏欠你的原罪?”
我感觉到贝蒂的耳朵突然竖起,因为她知道我们谈起了过去的秘密、重要的事情,但是我并不打算为她解惑。
“这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我道。“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然后我就会离开。”
“我应该杀了你。”他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你可以试试看。”我也以毫无所谓的语气回答。
“跟死后世界录像有关,对不对?不在我手上。当然听说过。整个夜城都在谈论这个新闻,大部分都是乱传,所有收藏者和投机份子都像无头苍蝇一样疯狂地寻找录像,追查每一条线索……”
“但是你没有?”我问。
“我想要它。等准备好之后,我就会出门取得它。但是现在我手上有其他事情要忙……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还不能肯定这段录像的真伪,但不论真伪,我都要把它弄到手,因为它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物品。它属于这里,应该要跟像我这样能够真正欣赏它的人在一起。那个女人在干嘛?”
我回头一看,只见贝蒂手中已经多了一台相机。我伸手将相机抢了过来。
“还给我!”她激动地道。“那是报社的财产!我还得要签名归还!”
“克制一下你自己,”我道。“我们在这里是客人。”
“喔,但是看看这些美丽的东西,”贝蒂噘起迷人的嘴唇说道。“世人应该要知道这里有多少珍藏!”
“不,世人不需要知道。”收藏家道。他严肃地看着我。“她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不是,”我道。“我还跟苏西在一起。”
“喔。那双角不错看。”他露出不悦的神情。“你总是为我带来麻烦,泰勒。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把被那些昆虫咬断的脚重新长出来吗?那都是你的错。给我一个好理由,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该命令我可爱的猫咪机器人杀死你,把你作成标本,放进展示柜里欣赏?”
“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总是用这种下流招术,约翰。”他微微一笑。“父亲的原罪……”
“还有母亲的原罪,”我道。“以及介绍他们认识的那个家伙。”
“渥克有儿子。”收藏家道。“查尔斯有你,而我……拥有这些收藏。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离开吧,泰勒,死后世界录像不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在谁那里。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继续待在这里的。”
他转身离开,所有猫咪机器人随他一起离开。贝蒂看着我。
“你们刚刚在讲什么?”
“过去的事。”我道。“以及过去总是会回来纠缠不清之类的东西。我们走。”
“你肯定东西没有被他藏在其他地方?”
“他不会骗我。”我道。
我们回到门前。贝蒂依然眉头深锁。
“等我们回到人工丛林,还是必须再度面对一头非常火大的雷克斯暴龙。这一次我们该怎么过关?”
“别担心,”我道。“我会想出办法的。”
而我确实想出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