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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咒术大战

翌日——午前,子英和赤出现在西明寺。

大猴带领两人来到空海的房间。

子英和赤面无笑容,坐在空海与昨晚留宿此地的逸势面前。

赤的目光比昨日更加犀利,双唇紧闭,唇纹更加明显。

不论子英或赤,两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上下。

“空海先生——”赤紧张地说。

“嗯。”空海面带微笑望着两人。

“果然如先生所料。”

“什么事?”

“肉的事。”

“肉?”

“柳大人已向惠果阿阁梨报告昨天的事,阿阁梨立刻命人准备与皇上等重的生肉。”

“柳大人说,事情正如空海先生所预料。”子英说道。

“这么一来,阿闺梨多少也可以养精蓄锐一下了。”空海答道。

“真的这样啊,空海,你都说中了。”逸势说道。

其实,逸势昨晚才从空海那里听到惠果阿阁梨所施展的法术。

以下就是它的内容。

该法名为“转法轮菩萨摧魔怨敌法”。

也简称“转法轮法”或“摧魔怨敌法”。

它是摧灭这世间存在的一切恶魔或怨敌、至高无上的降伏之法。

一般来说,那不是为个人所作的法,惟有国家遭受危险,或濒临存亡关头时,才可施用此法。

此乃秘法中的秘法,是必置怨敌于死地的绝法。

此法源起自天竺——印度。

密教僧人不空,东渡来唐时传人。不空——也就是惠果阿阁梨的师父,他并非汉人,而是道道地地的天竺人。

不空用唐语所翻译的《转法轮菩萨摧魔怨敌法》,记载了此法的施行步骤。

后来,空海将此书带回日本,成为真言宗野泽十二流派当中首屈一指的安祥寺流派秘法,慎重地传承了下来。

基本上,此法是为了国家社稷,但有时也为个人而进行。在这种情形下,就要采用降伏菩提大敌——无明、烦恼的方法。

具体来说,国家社稷面临危机,就在坛上设置转法轮筒,然后作法。

转法轮筒是以苦楝木制成。根据《转法轮菩萨摧魔怨敌法》一书记载,将苦楝木削成圆形,长十二指、圆周八指。

转法轮简的上下四周,雕绘十六大护或八辐轮图案,筒内则封存折叠的怨敌人偶。

怨偶的双脚必须写上怨家或怨敌的名字。

装入怨敌人偶时,还必须让不动明王像踩着其头部和腹部,脚底写着其姓名。

法坛供奉上转法轮筒之后,接着召请十六大护、王城镇守等诸神,以十八种方式作法护持。

作法终结后,取出怨偶,投入炉火焚烧。

至于本尊为何,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弥勒佛所示现、具有摧魔怨敌之相的大轮金刚;也有人说是摧魔怨敌菩萨本身;更有人说是代表转法轮智的大威德明王,或金刚萨捶、金轮佛顶,甚至说是转法轮筒本身。

“想必还加入了他自己的法功,但我想惠果阿阁梨所施展的,应该是这个——”空海向逸势如此说明。

当时,逸势问空海:“不过,空海啊,这么说来,惠果阿阁梨岂不是要在怨偶上写上名字——”

“大概吧。”

“那也就是说,阿阁梨已知道怨敌的名字了?”

“应该是吧。”

“那他到底是写上督鲁冶咒师的名字,还是白龙的名字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空海闭上眼睛说道:“不过,如果写上真名,法力也会大增——”

“真名?”

“所以逸势啊,假如你与可能对你下咒的家伙碰面时,记得要用假名比较好。”空海笑道。

这是昨晚的事。

“话又说回来——”空海对神情紧张的子英和赤说:“昨天,子英曾到崇德坊督鲁治咒师的宅邸走了一趟吧。”

“去了。”

“结果如何?”

“不见督鲁治咒师踪影。”

“那女人呢?”

“女人也不见了,毫无人影,两人似乎都走了。”

“那,情况如何?”被空海一问,子英微微皱起眉头。

“惨不忍睹,非常骇人。满地都是狗尸或蛇、蟾蜍、蜈蚣的遗骸,暴露在庭院中——”据说,庭院角落里,光是狗头就堆积了上百个。

还有同样数量的狗身残骸,埋藏在庭院地下。

被煮杀或碎裂的蛇尸,约有三百余条。

相同下场的蟾蜍遗体,逼近四百只。

渗透进入土中的狗血气味和腐臭,浓烈地飘浮在空中。

“有件事很怪。”子英说。

“怪事?”

“那里不仅有尸骸,还有活物。”

“活物?”

“瓮里的活蛇,还有二百条左右。蟾蜍大约也接近这个数量一”

“是吗?”

“还有狗。”

“狗?”

“是的。废宅内有十几只狗游荡着,有些还抢食同伴尸骸。”

“原来——”

“这是怎么回事?说起来,不论狗、蛇或蟾蜍,都是施咒的道具。把它们留了下来,莫非想要停止施咒——”

“是吗?都留下来了——”

“狗的数量应该更多才对吧,我想许多狗都逃出去了,只残留一些在宅邸内。”

“大概有几种可能。”

“喔。”

“一是如同子英所说,他们放弃施咒了。”

“是。”

“另一则是,他们放弃之前的咒法,改施其他咒术。”

“因为他们所施行的咒术,已被人知道,确实有可能改用他法。”

“或是故意留下狗、蛇,让人以为他们要改法,其实继续施行原来的咒术——”

“”

“或者只是因为走避不及,无法将大量的狗、蛇运往他处。再说,那些活物一起运走也太惹人注目了。要不,就是已运走一部分,留下部分狗、蛇——”

“到底是哪个呢?”

“现在无需判断。目前的问题是督鲁治咒师到哪里去了?关于这点,你们可有什么线索?”

“没有。”子英摇摇头:“我们不露痕迹地问过附近的人,不过,尚未有人通报状似督鲁治咒师一行人的去向。”

“是吗?”

“我们无法大肆访查。因为皇上被下咒这种事,绝不能公诸于世。”赤有点焦躁地说。

“说的也是。”

“如果有什么新发展,应该会有人来向我或赤通报,到时会立刻转达给空海先生——”

“明白了。”

“对了,昨天您提到关于这件事,有一、两点或可交代我们。”赤问道。

“您尽管吩咐。”子英接着说。

“其实,我现在有种种想法,想要先确认一下。”

“什么事?”

“先前你去过的崇德坊宅邸,你可晓得那间屋主是谁?”

“这个,我想立刻查得出来。”

“那就拜托你了。”

“屋主是谁,其中有问题吗?”

“我刚刚说过了,有种种想法。只是,你们还是不要有先入之见比较好,因此,目前先不说明。人往往只想找出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反而看不见其他事——”

“知道了。”子英点头。

“那么,我该做什么才好呢?”

“赤,我先拜托你这件事——”空海从怀里取出一张四折的纸,打开来让大家观看。

上面用汉文写着: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

“这是?”赤问道。

“我昨晚所写的。”

“所以……”赤一副诧异的神情。

“我想请你们再多写几张,拿到朱雀大街、西市、东市显眼的地方张贴。”

“张贴这个?”

“理由说来话长,能否请两位先帮我办妥这件事?”

“知道了。”赤点头答道。

“接下来要做什么,等办完这事之后再说——”

“是。”两人毕恭毕敬响应。

之后,简短交谈了一下,两人道:“那我们就此告辞了。”说毕,便离开西明寺。

子英和赤离去之后,逸势问空海:“喂,你刚刚交代两人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为何要交代子英那件事呢?”

“你是说,让他调查崇德坊宅邸主人那事吗?”

“正是。”

“你想一想就会明白了。”

“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才要问你啊,空海——”

“听好,逸势,这次事件,虽然大小事情层出不穷,不过却有几个共同符码。”

“符码?”

“所以现在要找人去调查。”

“这我可听得一头雾水了。”

“总之,等调查有了眉目,我再告诉你吧。”

“别卖关子了,空海。”

“我不是卖关子。”

“你这样会让我好奇得发狂呢。”

“你再等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会把一切告诉你——”

“那,你交给赤的纸张是什么?上面写着‘天空放晴日,亟思再吃瓜’。那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写给丹翁大师的信。”

“写给丹翁大师?”

“意思是,空海想找他,请他来访。”

“什么?”

“‘天空放晴日’并无特别意思。只要有‘空’这个字,任何句子都可以。那个‘空’,指的是空海的‘空’。”

“‘亟思再吃瓜’——指的又是什么?”

“不是说过了?就是想再见个面的意思啊。”

“可是,纸上写的是想吃瓜。”

“逸势啊,去年我们踏上这块土地时,不是曾在洛阳从丹翁大师手中得到瓜果吗?”

“那个施法植瓜的老人?”

“是啊。”

“原来如此。”

“明白了吧?任何人读了这封信,都不会明白谁要寄给谁。惟有丹翁大师才知道。”

“那,你跟丹翁大师要谈些什么?”

“目的与请人去调查那屋主是谁一样。”

“啊?”

“总之,我想请教丹翁大师,白龙现在人在何处?”

“丹翁大师知道吗?”

“我也没把握——”空海将视线移至远方空中。

此时,外面传来大猴叫声:“空海先生——”

“怎么了?”空海答道。

“白乐天先生又来见您了。”

“白乐天?”说起白乐天,前几天才来西明寺探访过空海。那天一别,不过几天功夫。

“请他进来。”空海说。

不一会儿,白乐天进空海房里来了。一副心情沉重的模样。

“您怎么了?”空海问。

“我终于下定决心了。”白乐天答道。

“决心?”

“这次,我决心走一趟骊山华清宫。我专程来告诉您。”白乐天难得说得这么利落:“空海先生若是方便,也跟我一起去吧。”

“结果还是在那里。”白乐天向空海低语说道。

“那里,华清宫吗?”

“是的。”白乐天点点头,用试探的眼神望着空海:“玄宗皇帝和贵妃共度的所有场所,请您想想,到底何处最幸福?”

“原来如此,就是华清宫吗?”空海似乎想起某事,望着白乐天,点头说道:“您说的没错。其他地方都不是。此刻若要我说出一处与两人相关的地方,终究还是那里。”

“我打算四天后动身,您也一起去吗?”

“当然。”

“当天一早,我会来这儿找您。这期间,如果您有变卦,请找人捎信来。”说完这些,白乐天又像吐出嘴里小石子一般说道:“那我回去了。”随即起身告辞。

“那就——”

“再会了——”白乐天离去后,逸势开口了:“喂,空海啊。骊山华清官怎么啦?”

“方才不是跟你提过符码的事?”

“符码?”

“我不是说,要子英、赤去调查这件事吗?”

“说了,可你没提到符码的意思。”

“是贵妃殿下。”

“贵妃?”

“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全与贵妃殿下有某种牵连。”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那又怎么样?”

“为了确认此事,我才请赤和子英帮忙调查。”

“你的意思是说,连崇德坊那宅邸也与贵妃殿下有牵连吗?”

“所以,才要子英帮忙查个清楚——”

“如果有,又会怎样?”

“若有牵连,就可以作为线索,解开为何白龙图谋减损皇上寿命这个谜了。”

“什么?!”

“说到底,还真不愧是……”

“不愧是?”

“我是说白乐天。”

“那男人怎么了?”

“我忽略了骊山华清宫这么明显的符码。那男人却一眼看穿了。”

“他看穿了什么?”

“对玄宗皇帝和杨贵妃殿下而言,华清宫正是他们最熟悉且惬意的地方。”

“——”

“他那般执着创作那首长诗,也难怪他会看穿此事。”空海的意思,讲出来之后,逸势也能心领神会了。

说起来,玄宗皇帝初次听闻儿子寿王之妻——杨玉环的事,正是在骊山的时候。

唐开元二十八年(公元七四零年)十月——玄宗驾临骊山温泉宫之时,首次听说有一绝世美女之事。

听闻此事,玄宗即刻召唤随侍的高力士。

“朕听闻此言,传说当真?”想当然耳,高力士早听说过杨玉环的美貌。

当时,高力士必然恭敬地附和玄宗的话。

“臣听过。”

“连你也听过吗?”此时,玄宗才首次表露兴趣说道:“如果传闻属实,务必让朕一睹其美貌。”皇上想一睹容貌,换句话说,就是要召见的意思。高力士于是将杨玉环一路迎接到骊山来。

据说,玄宗与杨玉环在此初遇,皇上惊为天人,便顺势将她留在身边。

此事见于《资治通鉴》,当然很可能如此,不过,事实或者多少也有出入。

首先,玄宗皇帝迄今不知儿媳妇杨玉环的美貌——换句话说,在那之前他不曾见过杨玉环,说来有些不合情理。

照说,更早之前玄宗便应已知其美貌,至于他于何时、如何将此美女纳为己有,一定事先就想好对策了。

况且,当时蒙召的杨玉环,立刻被赐名太真,以女道土身份进驻太真宫,事情进行得过于迅速,由此也可反推而知。

无论如何,太真宫位于骊山,此处毫无疑问是杨玉环与玄宗幽会之所。

彼时,玄宗极度热衷神仙道,由此或可推测,玄宗让杨玉环以女道士身份入驻太真宫的主意,当是取意自神仙道。

十月甲子,幸温泉宫。以寿王妃杨氏为道士,号太真。

《新唐书》如此记载。

在远离长安城的骊山,整日沉迷女色,难怪会荒怠国政。

玄宗甚至留下这样的话:“朕得杨贵妃,如获至宝。”

“此外,与贵妃殿下一起失踪的黄鹤、白龙、丹龙,不也是在骊山华清官吗?”空海说。

“啊,正是如此。”

“或许可以说,故事从头到尾全发生在华清官。”

“空海,所谓故事的结尾,是指何时?是五十年前的事吗?或者根本还没结束呢?”

“从现在开始,往后所发生的事,就非我所能掌握的了。”空海说完,面露沉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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