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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孤狼

弄臣将一直是公鹿堡最难解的谜之一,几乎可以说没有人确切知道他的身世。他的出身、年纪、性别,还有血统等都是人们猜测的话题。最令人吃惊的是,如此一位公众人物竟然可以依旧笼罩在神秘之中,而关于弄臣的种种问题总是比答案来得多。他真的具有神秘的力量、预知能力或魔法?还是他仅靠着机智和伶牙俐齿让人认为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说他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地知道未来,凭他一副神仙在此的先知模样,也支配着我们许多人协助他打造他心目中的未来。

白雪衬托着白毛,一只耳朵正抽动着,此时小小的动作就会泄露全部行踪。

你看到了吗?我立刻问它。

我闻到了。

我看到了。我对着猎物轻轻眨了眨眼,不再有任何动作。这样就够了。

我看到了!它纵身一跃,兔子吓了一跳,小狼就奋力追赶它。这兔子轻盈地跑过松散的积雪,小狼也只得奔腾跳跃地扑向它。只见兔子闪闪躲躲地飞奔,跑到这里又跑到那里,绕着树又绕着灌木丛,然后跑进刺藤堆里。它还在那儿吗?小狼满怀希望地嗅着,但密密麻麻的刺让它把敏感的鼻子给缩了回来。

它已经跑掉了。我告诉它。

你确定吗?你为什么不帮忙?

我不能在松散的雪地上追逐猎物。我一定得偷偷靠近,必要时才跳跃。

原来如此。深思熟虑。我们是两匹狼,一定要成对地打猎。我可以把猎物赶到你那儿,让你准备好跳出来咬住它脖子。

我缓缓摇着头。你一定要学习独自打猎,小狼。我不会总是陪着你,无论是在心里或在你身旁。

狼不会单独狩猎的。

或许不会,但许多狼确实如此,你也将是。但我不是有意让你从猎兔子开始的。过来吧!

它伏在我的脚跟旁,想让我带领它。我们在天际的冬光黯淡之前离开公鹿堡,然而此时此刻只见天空一片开阔的蓝,纯净而清冷。我们踏上的这条小径只不过是深雪里的一道浅沟,我每走一步就陷入深及小腿的雪中。对我们来说,森林是一片冬季的宁静,偶尔传来小鸟飞过或是远方的乌鸦叫声。这是个开放的森林,大多长着树苗,只有几棵侥幸逃过火烧山丘的大树,在夏天就成了放牧山羊的好地方。它们娇小锋利的蹄在地上留下足迹。我们走着走着就来到一栋俭朴的石屋,还有破败不堪的畜栏和山羊的庇荫处,这里只在夏季时才有人使用。

当我早上去找小狼时,它高兴地带我来到一条可以躲过守卫的迂回小径,用砖头封起来的牛栏栅门就是它的出路,石头和灰泥因土壤略微松动而摇摇欲坠,形成了一个可以让它滑出去的宽阔缺口,而我从踩过的雪迹也可以看出这是条常用的通道。我们鬼鬼祟祟地溜出墙外远离城堡,像影子般在黯淡的星光和映在白雪的月光中走着,等到我们安全离开城堡之后,小狼把这探险当成了狙袭练习。它冲到前方伏下等待,跳起来用张开的爪子或用咬的来捉我,然后跑得远远地绕着大圈再从我后面攻击。我让它这么玩着,欣然接受这让我感到温暖的练习和毫无心机的嬉闹。我们保持着前行,所以就在日出时已远离公鹿堡几英里,来到一个冬季人烟罕至之处。我偶然在一片白雪中看到那只白兔,原本还想找容易点的猎物让它初试身手。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我们看到一间小石屋,小狼突然问我道。

来打猎。我简短地回复,然后在不远处停下,小狼就在我身旁俯身等待。那么,就开始吧!我告诉它。去看看有没有猎物。

哦,这可真值得狩猎,就是这个。在人类的老窝中嗅出他们的垃圾。它轻蔑地想着。

不是垃圾。去看看。

它向前蜂拥而起,然后从另一个角度朝石屋前进,我紧随其后。我们在梦中一同狩猎,而我也教过它了,所以现在我希望它完全不需要我帮忙就能单独行动。我对它独自狩猎的能力深信不疑,于是责怪自己现在要求它证明这能力,只是多耽搁时间。

它尽可能待在积雪的灌木丛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近石屋,竖起耳朵保持警觉,鼻子不停地嗅着。熟悉的味道。是人类。是山羊。冷冰冰的死了。它静止了一会儿,然后谨慎地前进一步。它现在可学会了预先计划且精准地迈出步伐,伸直尾巴并且保持全神贯注。老鼠!它跳起来抓住猎物,甩甩头猛地一咬,让这小动物飞起来,落下来的时候又把它接住。老鼠!它欢喜地宣布道,然后将猎物抛向空中抬起前腿跳跃,接着又高兴地用小小的前齿接住再丢向空中。我则露出了引以为傲和赞许的神情。等它玩够了,这老鼠可成了一团湿透的破毛球,它就一口吞下猎物然后跳回我身边。

一群老鼠!这里满是老鼠。石屋周围都有它们的味道和踪迹。

我想这里一定有大量的老鼠。牧羊人都在抱怨这儿老鼠过剩,夏天的时候,它们会糟蹋粮食。我想它们也会在此过冬。

在现在这时候,这些老鼠真是肥得让人吃惊啊!小狼发表完意见就跳走了。它兴致高昂地打猎,直到肚子饿了才罢休,接着就轮到我走向石屋。雪堆积在摇晃的木门上,但我还是用肩膀把它撞开。石屋内部很阴暗,积雪从屋顶漏下来呈斑点条纹状冻结在布满尘埃的地板上,屋内有简陋的壁炉和附水壶挂勾的烟囱,凳子和木头长椅就是仅有的家具。壁炉旁边还有一些柴火,刚好让我用来在发黑的石头上生火。我将火苗保持微弱,足够我取暖和保温随身携带的面包和肉。小狼这时也来尝尝食物,与其说肚子饿了,倒不如是和我分享这美味,然后它就悠闲地探索起石屋的内部。好多老鼠!

我知道。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继续说道,你在这儿不会挨饿的。

它在角落嗅着嗅着,突然间扬起鼻子朝我这里前进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僵硬地站着。我们四目相对注视着彼此,黑暗中一片荒凉。你要把我遗弃在这里。

是的。这里有充足的食物,而我过一阵子就会回来看看你是否安好。我相信你在这儿会过得挺好的,也会教自己打猎。先是老鼠,然后是更大的猎物……

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同个狼群。

不。我们不是同个狼群。我让你自由地生活,小狼。我们太亲近了,这对彼此都不好,我老早就告诉过你了,我不会和你有牵系。我们的生活毫不相干,你最好还是独自度日,成为你天性该成为的狼。

我天性就该属于狼群。它抬头瞪着我。你能告诉我这附近的狼群能接受入侵者侵犯它们的地盘,进而接纳我成为它们的一分子吗?

我只得别过头去不看它。不,这里没有狼群,要走上好几天才能到达狼群自由奔跑的荒野。

那我在这里有什么?

食物,自由,你自己的生活,一段没有我的独立生活。

孤立。它对我露出开齿然后突然转身,绕着圈子经过我身边走向门口。人类。它嘲讽地说出来。你真的不是狼群的一分子,而是人类。它在敞开的门边停下来看着我。人们总是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其他生物的生活,又不产生牵绊。你认为自己就能决定是否要与我有所牵系?我的心属于我自己,由我决定心之所向,然而我不会打从心底相信推开我的人,也不会服从否认狼群和牵系的人。难道你认为我就准备在这个人窝里咬着来送死的老鼠,然后像老鼠一般靠着人类的垃圾过活?不。如果我们不是同个狼群,我们就不再是手足。我不亏欠你,更不可能服从你。我不会留在这里,要过怎样的生活由我自己决定。

它的想法可真是狡猾。我猜测它或许隐瞒了一些事情。你要怎样都无所谓,小狼,但有件事情例外。别跟我回公鹿堡。我禁止你这么做。

你禁止?你不允许?不允许风吹过你的石屋,还是禁止草在屋子周围生长?你可真有权力。你禁止!

它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远离我,让我更坚决地对它说了最后几句话。“小狼!”我用人类的声音叫它。它回头惊讶地看着我,小小的耳朵朝后倾听我的声调,几乎露出牙齿讥笑我,但我抢先一步抗斥它。这是我早已熟能生巧的事,就像一个人直觉地知道该把手指头从火焰中移开般稀松平常。这是我鲜少使用的力量,博瑞屈曾经用它来对付我,而我也并非总是相信它的威力。这不同于他囚身笼中时我对他所使用的催促。此刻,我催促着小狼,精神上的冲击几乎变成了一种物理行动,它随即从我身边反跳回去。它又向后跳了一大步,张开腿站在雪中,摆出要战斗的架势,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走!”我对它吼,用人类的字眼和声音对它咆哮,同时用尽每一分原智再度抗斥它。它跳起来在雪地上乱扒一通狼狈地逃走了,而我克制自己拒绝和它心灵相通,并且确定它没有停下来。不,到此为止。抗斥中断了那份牵系,不单是从它身上把自己抽离,更是把所有和它的连结都推回去,一刀两断,而且最好就保持这样的状态。然而,我站着凝视它消失时留下的一抹足迹,感觉一阵冰冷的空虚,一种若有所失的刺痛感。我听过人们谈论被切除的手或脚,总会反射性地触摸着那永远消逝的部分。

我离开石屋徒步回去,走得愈久愈觉得伤痛。这并不真的是生理上的疼痛,却是我唯一可以与之比较的。这种感觉就像割肉剥皮般残酷,比博瑞屈带走大鼻子还糟,而我却选择这般自作自受。苍白的午后比黎明的黑暗更加凄冷,我试着让自己不感到羞耻,告诉自己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就像我对女杰一样,我把这想法赶出脑袋。不,小狼会过得好好的,会比和我在一起时还好。野生动物是如何生活的?躲躲藏藏总是害怕暴露行踪,堡里的猎犬、猎人或其他人会发现它吗?它可能会觉得孤立寂寞,不过总会活下来的。我们的联系切断了,但有一股持续的诱惑让我想向外探寻,想看看我是否还能感受到它,它的心是否也还能触碰我的心。我严厉地抗拒着,尽可能牢牢封住我的思绪不与它接触。走了。它不再跟着我,它不会在我那样排斥它之后还跟过来,不。我踏着沉重的步伐前进,拒绝回头看。

如果我没有深陷思绪,没有那么专心地孤立自己的内心,或许就会察觉到一些警讯。但我也无法确定这一点。原智无法用来对付那些被冶炼的人,而我也不确定是他们先偷袭我,或是我刚好误打误撞地经过他们的藏身之处。我首先感到一股重量压在我背上让我脸朝雪地跌在地上,还以为小狼跑回来挑战我的决定。我在地上滚,有一个人在我快要站起来时抓住我的肩膀。三名男性的被冶炼者,一位很年轻,其他两位体型高大而且看起来曾是孔武有力的壮丁。我快速地记下所有信息,就像切德给的练习般将他们分类。一位身形高大拿着一把刀,另外两位拿着棒子。他们穿着破烂肮脏的衣服,冻红的脸因寒冷而脱皮,胡子污秽、头发凌乱,脸上满是伤口疤痕。他们是自相残杀,还是在攻击我之前曾经攻击过别人?

我挣脱其中一位的挟持,向后跳开试着远离他们。我有把腰刀,虽然刀刃不长,却是我仅有的武器。我以为今天不需要任何武器,也以为公鹿堡附近不会再出现被冶炼的人。他们将我包围起来让我站在中心,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拿着刀。

“你们想要什么?我的斗蓬?”我将钩子解开让斗蓬掉下来。一位被冶炼的人看着斗蓬落下,但没有人如我所愿地跳过来捡起它。我转身移动试着一眼就看到这三个人,不让他们在我身后,但这可不容易。“还是我的连指手套?”我把手套脱下来丢向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位,他却眼睁睁地看着手套落在他脚边。他们一边移动一边咕噜叫着,摇晃双腿看着我,但没有人想先发动攻势,他们知道我有一把刀,先进攻的话就会挨刺。我朝着圆圈缺口走了一两步,他们却移动靠拢起来防止我逃走。

“你们到底要什么?”我对他们大声吼,旋转一圈尝试看到每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就锁住了其中一位的视线。他的双眼比小狼的还空洞,没有明显的野性,只露出身体不适的悲惨和需要,在我瞪着他时眨了眨眼。

“肉。”他咕哝地叫出来,好像是我从他口中出这个字似的。

“我没有肉,也没有任何食物,而你只会讨一顿打!”

“你!”另一个家伙以拙劣地模仿出的笑声恐吓着,阴郁且冷酷无情,“肉!”

我停下来太久,也花了太多时间盯住其中一位,结果让另一位趁机跳到我身后扑抓上来,用双臂抱住我并压住我的一只手臂,接着突然恐怖地用牙齿咬住我颈部和肩膀交接处。肉,是我的肉。

一阵意想不到的恐惧席卷而来,而我就像第一次和被冶炼的人作战般,用毫不留情的残酷向他们报复。各种自然力是我唯一的战友,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因饥寒交迫步向毁灭,他们的双手也因冻僵而迟钝。如果说我们都充满了狂猛的求生意志力,至少在我内心的是一股崭新且强大的力量,不像他们的求生意志因他们残破的身体而耗损。我的血肉留在了第一个攻击者的嘴中,不过我确实让自己挣脱了,我记得很清楚。但接下来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我无法排列事情的先后顺序。我的刀子在那年轻人的肋骨内折断了,也依稀记得有根拇指快要伸进我的眼里,还有我让他手指脱臼的啪答声。当我和这位攻击者缠斗时,另一位就用棒子猛烈敲打我的肩膀,直到我让他的同伴转身挨打。我不记得自己感受到那一阵重击的痛楚,而我脖子上被咬下来的肉也不过是血液流经的温暖地带。我没有受伤的感觉,也毫不胆怯地想把他们都杀了,但我无法战胜。他们人多势众,虽然年轻人倒在雪地上咳血,但其他两个人一位想把我掐死,另一位则试着拉出纠结在我皮肉和袖子里的剑。我拳打脚踢试着伤害敌人,却毫无用处,同时感觉周围的世界开始变黑,一阵天旋地转。

兄弟!

它来了,像千斤重的破城锤一般呲牙咧嘴地朝我们的缠斗猛扑过来,然后大家都在雪地上跌倒。强烈的冲撞力让被冶炼的人松开手,我也得以将一口气吸进肺里。我的神智清醒了,突然间再度拥有战斗意志,忘却痛苦和伤害全力一搏!我发誓我看见自己被勒得发紫,还闻到血从伤口涌出那令人发狂的血渍味,于是咬着牙奋战到底。接着,小狼将一名攻击者击退让我脱困,然后用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速度攻击他,猛烈地打着咬着,在敌人抓住它之前又飞跃开来,它随即飞奔回来。

我知道自己当时在小狼咬紧牙关时就意识到了,也感觉死亡在自己嘴里咯咯作响,快速喷出来的血浸湿了我的口鼻,还流满了整个面颊,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我。我甩甩头用牙齿撕咬着敌人的肉,让他的所有生命力在恶臭的衣衫下不停流泄。

接着是一片死寂。

然后我靠着一棵树坐在雪地上,小狼前蹄沾血躺在离我不远处,用舌头把脚舔干净,小心地、缓慢地、彻底地舔着。

我举起袖子擦掉嘴和下巴的血,这可不是我的血。突然间,我身体前倾跪在雪中吐出胡渣子,然后呕吐,连我发酸的胆汁也无法洗清口中死人血肉的腥味。我瞥着他的尸体,然后别过头去。他的喉咙裂开了,而我不一会儿就惊惧地忆起自己是如何用牙齿咬下他坚韧的喉腱。我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坐着。

一个冷冰冰的鼻子碰触着我的脸颊,我张开眼睛看着它坐在我身旁凝视着我。小狼。

夜眼,它纠正我。我母亲替我取的名字。我是兄弟姐妹中最晚睁开眼睛的。它抽动鼻子打了个喷嚏,然后看了看那些尸体,而我不情愿地随着它的眼神扫看过去。那位年轻人死在我刀下,但不是一刀毙命,而其他两位……

我杀得比较快。夜眼平静地说道。但我可没有牛一般的牙齿。你在人类里面算是表现得不错的了。它站起来摇摆身体,而我感觉脸上洒满了冰冷和温热的血,我倒抽一口气,并把血擦净,然后明白了情况有多严重。

你在流血。

你也是。他把刀从你身上拔出来之后就刺向我。

让我看看。

为什么?

这问题悬在我们之间的冷空气中。夜幕即将低垂,头顶上的树枝在夜空中变黑,而我不需借着光就能看得到它,甚至不用看着它就能感觉到它。难道非要看到自己耳朵,才能确定那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否认夜眼就如同否认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我们是兄弟,是同个狼群,我承认了。

是吗?

我感到一阵探求和触摸牵引我的注意力,让我回想起自己曾经感受和否认这种感觉,但我不再否认了。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丝毫不分神。夜眼就在那儿,有血有肉地在我眼前,我没有逃避它。我知道那把剑刺进了它的肩膀,也感受到两大块肌肉间的椎心之痛。它把爪子缩在胸前,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感受它的痛苦,接着又迟疑了。然而,我决定不再迟疑,而是像它之前待我一样对它信任。完全的信任才是真信任。我们是如此亲近,而我却无法确定是谁先有这想法。不一会儿我就察觉出夜眼的洞察力与我的重叠,让我对这世界有了双倍的警觉。它对尸体的嗅觉和灵敏的听觉告诉我食腐狐狸已经逼近,还有在夜光下依旧犀利的视觉。然后,这双重的感觉消失了,我们的知觉合而为一,彼此完全牵系住了。

寒冷降临,地面一片寒气,我的骨子里也一阵哆嗦。我们找到了我那件结霜的斗蓬,我将霜雪抖掉之后就重新披上它,松松地披着避免碰触伤口,顾不得前臂的伤,奋力将连指手套给拖回来。“我们最好离开。”我轻声告诉它,“回家之后,让我来清洗和包扎我们俩的伤口,但我们得先进去取个暖才行。”

我感觉到它的赞同。它走在我身旁而不是跟随我,抬头用鼻子深深呼吸这新鲜的空气。冷风吹起,雪花也开始飘落。它的鼻子让我领悟到我不用再害怕被冶炼的人。空气中一片清净,除了我们身后的尸体发出的臭味。这臭味逐渐转变成臭尸味,慢慢混杂了食腐狐狸群的气味。

你错了,它说着。我们单打独斗的技巧都不怎么样。小狼透出一丝令人愉悦的狡黠。难道你认为你在我来之前表现得很好?

“狼不应该单独狩猎。”我试着维持尊严告诉它。

它对我伸伸舌头。别怕,弟弟。我在这里。

我们继续穿越松散的白雪和光秃秃的黑树。就快到家了,它安慰着我,在我们缓慢费力地前进时,我感受到它的力量和我的混合在一起。

我在接近正午时来到惟真的地图室,前臂用绷带紧紧包着藏在宽松的袖子里,伤势不重但很痛,肩膀和脖子间的咬伤也不容易痊愈,因为那里的肌肉给咬掉了一些,还曾血流不止。当我昨晚照镜子看着伤口时几乎呕吐出来,清洗伤口时流了更多的血,只觉自己有一大块肉消失了。嗯,如果夜眼没来帮我,就会失去更多的血肉,这真是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受。我替伤口敷上药,但似乎处理得不太好,只得拉高衬衫并且绑好,以便遮住上了绷带的伤口;虽然把伤口磨得发疼,但好歹遮住了它。我略带忧虑地敲门,在门打开时清了清喉咙。

恰林告诉我惟真不在,眼神满是深沉的忧虑,而我试着不受影响。“他不能放着造船工人不管,不是吗?”

恰林对我善意的逗弄摇摇头。“不。他在烽火台。”老仆人简短地说道,在我转身时缓缓关上门。

好吧。珂翠肯也这么告诉我,我却试着忘掉我们之间的那段谈话。当我登上烽火台时只觉得一阵恐惧。惟真没理由在此刻待在烽火台里,因为只有当夏天气候温和,并且正好有劫匪来袭时,他才会待在这里技传。但是,没有理由到了冬季他还待在这里,尤其是大风大雪的今天,真的没有理由待在这里,除了精技本身的致命吸引力。

我也曾感受到那股诱惑力,我一边提醒自己,一边爬上绵延的楼梯到达烽火台顶端。我曾体悟精技那令人陶醉的蓬勃朝气,而精技师傅盖伦的话此时却像凝结已久的痛苦记忆般浮现在脑海。“如果你很软弱,”他威胁我们,“如果你缺乏专注和训练,或者让自己沉溺在欢愉享乐之中,非但无法控制精技,反而会让精技控制住你。要学着拒绝所有享乐,也不要让任何嗜好诱惑你。接下来,当你像钢铁般坚强时,或许就可以准备面对精技的诱惑和转移对它的注意力。如果你让步了,就会丧失心智成为呆呆地流着口水的大婴儿。”接着,他就会用极度变态的剥削和惩罚训练我们。然而,当我面对精技的喜悦时,并没有感受到盖伦描述的廉价欢愉,反而像听到音乐时那样血脉贲张和心跳加速,或像机灵的野雉突然飞向秋天的树林般欢乐,甚至像骑马完美地越过困难的障碍般兴奋。那时,所有事物都处于平衡状态,如鸟群振翅盘旋飞行般整合片刻。而精技带给我的美好感受并不短暂,反而依照个人的承受力持续着,并且随着精技功力炉火纯青而变得更强烈纯净,至少我如此相信。我本身的精技能力在一场和盖伦的意志之战中遭到永久破坏,虽然我筑起的心防连精技能力高超的惟真都无法随时渗透,我自己向外开启的本领却仿佛像受惊吓的马儿般轻浮飘摇,时断时续。

我在惟真的门外停顿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拒绝让精神的黑暗占据心灵。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自责抱怨是没有意义的。我按照惯例不敲门就进去,这噪音打断了惟真的专注力。

他不该在此时技传,却依然如此。他将百叶窗打开然后靠在窗台上,风雪在房里肆虐着,吹乱了他深色的头发、深蓝色衬衫和短上衣。他平稳地呼吸着,是一种介于深沉睡眠和跑步者休息喘口气的节奏,看起来浑然忘我似的。“惟真王子?”我轻声唤道。

他转身看我,眼神仿佛热、光和一阵迎面而来的风,强有力的技传让我觉得快脱离自己了,而他的心智也彻底拥有我的心智,不留余地将我摒除在外。有好一会儿,我淹没在惟真的心中,而当他离去时又迅速地让我像遭大浪抛开的鱼儿般跌跌撞撞地喘着气,他站在离我一步之遥处,抓住我的手肘让我稳住脚步。

“对不起,”他道歉着,“我不知道你要来。你吓到我了。”

“我应该先敲门,王子殿下,”我回答之后对他点头表示我能自己站直,“外面什么东西让你看得如此专注?”

他别过头去。“没什么。山崖上的一群男孩看着一群鲸鱼玩耍,还有两艘我们的船在海上捕捞大比目鱼。虽然没什么乐趣,但在这种天气出航可真不简单。”

“那么你不是为了外岛人进行技传……”

“这时候没几个外岛人,但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低头看着我的前臂,刚刚松手放开的那只,然后转移话题。“你怎么了?”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遭被冶炼者攻击,就在山脊上可猎捕大量松鸡的地区,靠近牧羊人小屋那儿。”

他迅速点点头,深色的眉毛皱在一起。“我知道这地区。有多少人?描述一下。”

我很快地略述这群攻击者,他点了点头,却没有显露惊讶的神情。“我在四天前得到关于他们的报告,但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接近公鹿堡,除非每天马不停蹄地朝这里移动。他们死了吗?”

“是的。这是你预料中的事?”我可吓呆了,“我以为我们已铲除他们了。”

“我们铲除了当时在这里的人,其他人正朝这儿走来,我都有追踪报告,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接近了。”

我挣扎片刻控制自己的声音。“王子殿下,为什么我们只有追踪报告?为什么我们不……处理这件事情?”

惟真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响,然后转身看向窗外。“有时需要等待,让敌人完成行动好发现完整的策略。你懂吗?”

“被冶炼的人会有策略?我想没有吧,王子殿下。他们是……”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我汇报下吧!”惟真命令我却不看着我,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始彻底重述整个事件。说到打斗尾声时,我的叙述就变得有些不连贯,于是我让话语停在嘴边,没再多说了。“但我还是努力挣脱他的手,然后三个人都死了。”

他的眼神没离开海面。“你应该避免肢体冲突,蜚滋骏骑。你似乎总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受伤。”

“我知道,王子殿下,”我谦卑地承认,“浩得在尽全力训练我……”

“但你不是受训成为战士。你有其他天赋,而你也应该擅于运用这些天赋来保护自己。哦,你是位优秀的剑客,但没有足够的肌肉和体重成为打手,至少目前还没有。而你在战斗中却总是会像个打手一样。”

“我没机会选择自己的武器,”我试探性地回答,“王子殿下。”

“不。你会有机会的。”他像在远方说话似的,空气中一股微弱的紧张气息告诉我,他一边说话一边在技传。“我恐怕又要派你出去了。我想或许你是对的。我对发生过的事件已经观察得够久了,被冶炼者将围攻公鹿堡。我无法推测原因,但这或许不比阻止他们达到目的重要。你将再度解决这问题,蜚滋。或许这次我会防范我夫人涉入此事,我想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有侍卫队可以陪她骑马了吧?”

“如你所听到的,殿下。”我一边告诉他,一边责骂自己为何不早点告诉他王后侍卫队的事。

他转身平视着我。“我听到你授权组织侍卫队的谣言。我不是要窃取你的荣耀,但当我听到这样的谣言时,就当作是我吩咐你这么做的。是的,我想我吩咐过你。非常间接地。”

“王子殿下。”我说道,同时也觉得此刻最好闭上嘴。

“嗯,如果她真要骑马,至少现在有人保护她了。虽然我衷心希望她别再碰到那些被冶炼的人。如果我能想到一件事情让她忙就好了。”他疲惫地补充道。

“王后花园。”我向他提议,想起了耐辛的描述。

惟真斜眼看着我。

“旧的花园,就在烽火台顶端。”我对他解释,“这花园多年来无人照料。我在盖伦要我们移除植物之前看过废弃的花园,后来我们把那儿清理出来上精技课。它以前一定是个很迷人的地方,有一盆盆土壤和植物、雕像,还有攀爬的蔓藤。”

惟真自顾自地笑了笑:“还有许多水池,里面有莲花还有鱼,就连小青蛙也在那儿。夏天时常会有鸟儿飞来喝水和玩水。骏骑和我常到那儿玩,他会挂上玻璃和轻金属片串成的风铃,当风吹过来时就发出清脆的声响,或像珠宝般在阳光下闪耀。”我感觉自己的心随着他对那个时空的记忆温暖了起来。“我母亲养了一只小猎猫,它会躺在阳光照耀的温暖石头上。它名叫嘶荳,有着斑点皮毛和毛茸茸的双耳。我们喜欢拿线和一撮羽毛逗它玩,而它也会从花盆后面跑出来偷袭我们。当我们应该好好研究药丸和药草时,我却无法学好,因为实在有太多好玩的事情,只有百里香例外。我知道我母亲所拥有的每一种百里香种类,她种了好多,还有猫薄荷。”他微笑着。

“珂翠肯会爱上这样的地方,”我告诉他,“她在群山种了好多植物。”

“是吗?”他看来十分惊讶,“我以为她比较常……运动。”

我立刻感到一阵不悦。不,比不悦还糟糕。我怎么可以比他更了解他的妻子?“她有些花园,”我平静地说道,“种了许多药草,而且知道所有药草的用途。我记得我曾亲口告诉过你。”

“是的。我想你说过。”他叹了一口气,“你说对了,蜚滋。代我拜访她,顺便向她提王后花园。现在是冬天,可能没办法让她大显身手,但在春天整修花园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或许你亲自告诉她吧,王子殿下。”我斗胆提议,但他只是摇摇头。

“我没时间。但我把这任务托付给你。那么,我们现在就下楼到地图室,我得跟你谈些事情。”

我立刻转身走到门口,惟真慢慢地跟上来。我帮他扶住门,然后他在门槛处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敞开的窗户。“它会呼唤我,”他冷静简短地向我承认,好像在说他喜欢的东西般轻松,“只要我不忙的时候,我就能感到它的呼唤。因此我必须忙着,蜚滋,而且要忙得不可开交。”

“我了解。”我缓缓说道,不怎么确定我是否真明白。

“不,你不了解。”惟真很笃定地回我一句。“这就像深沉的孤寂,小子。我可以对外开启触碰别人,有些人很容易接触,但没有任何人对我回应。当骏骑还健在的时候……我还是很想念他,小子。有时我真为他感到孤寂,仿佛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某种东西,如同最后一只独自狩猎的狼,”

我的脊椎猛打寒颤。“黠谋国王呢?”我继续问道。

他摇摇头。“他现在很少技传,功力也逐渐减退,更因此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和心智。”我们又走下几级阶梯。“你我是目前为止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我点点头。

我们缓缓步下楼梯。“有疗者来检查你的手臂吗?”

我摇摇头。

“博瑞屈也还没有检查过。”

他了然于心地陈述事实,他早就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了。

我又摇摇头。夜眼在我皮肤上留下的齿痕太明显,虽然它只不过咬着玩罢了。我无法让博瑞屈看到被冶炼者在我身上所留下的伤痕,而又不让他发现我的狼儿所留下的蛛丝马迹。

惟真又叹了一口气。“好吧,保持伤口清洁。我想你很清楚如何保持伤口清洁。下次出门时,你得先有万全的准备,一定要这样,不可能每次都有人来帮你。”

我放慢下楼的脚步,而惟真继续走着。我深呼吸,然后说道。“惟真,”我平静地问着,“你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没你知道得多,”他愉快地说着,“但比你想象的还多。”

“你的口气可真像弄臣。”我苦涩地说道。

“有时候。他是另一位深刻体悟寂寞的人,也是一个可以驾驭别人行事的人。”他吸了一口气,我几乎觉得他会说出我是个怎样的人,却没有因此谴责我,反而继续说道,“我相信弄臣几天前跟你说了些话。”

这时我寂静无声地跟着他,纳闷他怎会如此了解这么多事情。当然了,是运用技传。我跟着走进他的书房,而恰林一如既往地准备周全等着我们。桌上摆好了食物和调酒,只见惟真坐下来起劲地吃着,我坐在他对面看他用餐。我不太饿,但看着他如此津津有味地享用简单丰盛的食物,不禁也食指大动起来。在这方面他还是像个士兵,我这么想。他享受这细微的乐趣,肚子饿的时候享用这些美味丰富的食物,尽可能细细品味着。见到他充满活力、胃口大开,真让我感到满足,但也不禁纳闷明年夏天他将如何每天花好几个小时技传,持续看守不让劫匪侵犯沿海,在预警我们的同时也在心中变戏法让劫匪迷失方向。我想起惟真在去年夏季的收成期因劳累而消瘦,面容枯槁也没有力气进食,只能喝下切德在他茶里添加的兴奋剂,然后继续过着时刻技传的日子。夏季来临,他对精技的饥渴取代了生命中的其他欲望,而我纳闷珂翠肯将如何反应?

惟真在我们用餐完毕后带着我浏览他的地图。被冶炼者的行进模式如今昭然若揭。他们无视于森林或结冰平原等种种阻碍,愈来愈接近公鹿堡,而我一点儿也无法理解。我所碰到的被冶炼者看似都已失去知觉,很难相信他们之中有任何人会理解为何要不顾艰险地翻山越岭,只为了来到公鹿堡。“你整理的所有记录都指出他们有相同的计划。经过你确认的所有被冶炼者,看来都朝向公鹿堡移动着。”

“难道你看不出这是协调过的计划?”惟真平静地问道。

“我看不出来他们会有什么计划。他们如何彼此联络?而且看起来不像一个整体计划。他们并没有集合起来成群结队一同来到这里,看来每个人都各自行动朝这里走来,只是有些人刚好就遇上了。”

“就像飞蛾扑火。”惟真说道。

“或者像苍蝇飞向臭尸。”我酸溜溜地补充道。

“飞蛾扑火纯粹是因为着迷,苍蝇飞向臭尸则是饥饿感驱使。”惟真若有所思地说道,“真希望我知道到底是着迷还是饥饿感吸引那些被冶炼的人朝我而来,或许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原因。”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非得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你认为自己是他们的目标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查出来了,或许就能对敌人多些了解。我不认为所有被冶炼者都是碰巧来到公鹿堡,反倒觉得他们是要来对抗我,蜚滋。或许并非他们自愿,但还是要来对抗我,而我必须知道原因。”

“你得先成为他们,才能了解他们。”

“哦,”他看来可不高兴,“现在谁的口气像弄臣了?”

这问题让我觉得不安,也就不予理会:“王子殿下,那天当弄臣嘲笑我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这记忆果然令我感到刺痛。我一直深信弄臣是我的朋友,但试着把这情绪推到一旁。“他用自己的一套讥讽方式在我脑中灌输了一些想法。他说,如果我明白他的谜语,就应该寻找其他会精技的人,就是国王那一代的先生女士们,在盖伦成为精技师傅前,由殷恳训练出来的那批人。还有,他好像也提到我应该进一步打探有关古灵的事情,例如要怎么召唤他们?他们做了些什么?他们到底是谁?”

惟真将身子靠回椅背上,用手指抵住胸膛。“这里面的任何一项探询都足以动用大批人手,却没有一个人能单独胜任其中任何一项,因为每个问题的解答都很难求得。第一个问题,没错,我们之中应该还是有会精技的人,甚至是比我父亲更年长的人,他们接受过训练,在古老的战役中抵抗外岛人。一般人应该不知道谁受过训,因为训练都是私下进行的,即使精技小组成员也很少知道本身圈子外的情况。不过,应该还有些相关记录保存下来,我很确定,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如此,但后来怎么样就没人敢说了。我想殷恳把那些记录传给盖伦,但在他……逝世之后,这些东西既没在他房里,也不在他的遗物中。”

这回换惟真停顿下来。我们都知道盖伦是怎么死的,因为我们都曾在事发现场,只是不怎么谈论这件事。盖伦因叛国而死,他尝试用技传窃取惟真的力量,想等到吸干之后再杀了惟真,然而惟真借用我的力量帮自己吸干盖伦的精力。这可不是我们喜欢回忆的事情,但我试着以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大胆发问。

“你认为帝尊会知道这些记录在哪里吗?”

“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说出来,”惟真的语调如我的一样平板,也结束了那个话题,“但我在寻找精技使用者方面还算小有成就,至少知道名字,但每次找出来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不知去向。”

“嗯。”我记得切德前阵子提过此事,“你如何查出他们的名字?”

“我父亲记得一些,就是效忠慷慨国王的最后一组精技小组成员,其他的我就不怎么记得,因为我当时还小,还有些是我和堡里的老者们聊天时问出来的,当时我请他们回想有哪些传言透露谁受过精技训练。我当然没说这么多来发问,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这项任务。”

“我能否问问为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对着地图点点头:“我不像你父亲那么聪明,小子。骏骑可以用魔法般的直觉跳跃思考,我却只会发现一些表象。你难道没发现我查出的每一位精技使用者,要不是死了就是再也找不到?我总觉得如果我找到一位精技使用者,而让人知道了这位精技使用者的名字,那对他恐怕不利。”

我们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他让我自己下结论,而我也够聪明不说出来。“那么古灵呢?”我终于问了。

“这是另一个谜。我推测当时的记载很详细,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是谁,我是如此推测。就像你找到了一幅详细解说马的卷轴,除了许多比较间接的描述外,还有不少和马蹄铁直接相关的记载,或是关于一匹种马的血统记录等等,但我们之中有谁会耗费时间精力,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匹马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懂了。”

“所以这又是过滤细节,而我自己却没有时间可花在这样的任务上面。”他坐着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打开桌上的一个小石箱,拿出一把钥匙。“我卧房里有个柜子,”他缓缓说道,“里面收藏了些卷轴,有些卷轴上有关于古灵的间接描述。另一些则和精技有关,就用这钥匙打开柜子拿出这些卷轴钻研。向费德伦要一些上好的纸,发现到什么就写笔记,再找出那些笔记的共通模式,然后每个月带来给我看。”

我将这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握在手中。它变得异常沉重,仿佛附上了弄臣的提议和惟真确认的任务。找出模式,惟真如此建议。我忽然间看清楚一个模式,一张从我这里经过弄臣朝惟真编织,然后又绕回来的网,就像惟真其他的模式一样,这看来并非纯属巧合,而我想知道谁创造了这个模式。我瞥了瞥惟真,但他的思绪已远离此地,于是我安静地起身离去。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对我说:“明天一大早来烽火台找我。”

“殿下?”

“我们或许会发现另一位毫不起眼地混在我们之中的精技使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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