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狩猎
精技,如同其他的训练,拥有许多种传授方式,而黠谋国王执政时期的精技师傅盖伦运用剥削和强迫受难的技巧,击溃学生心中一道道的墙。一旦让他们沦落到苟延残喘的境地,盖伦即可轻而易举地入侵学生易受影响的心智,然后强迫灌输本身的精技技巧。虽然通过严酷训练且技巧稳固的部分学生日后成了他的精技小组成员,但没有一个人称得上天赋异禀。据说盖伦因为自己把资质平庸的学生教导成技艺扎实的精技使用者而沾沾自喜,这或许是真的,但他也有可能让原本潜力无穷的学生沦为好用的工具。
或许有人会拿盖伦的技巧,和前一任精技师傅殷恳的技艺来做比较。她将基础的精技知识传授给当时还很年轻的惟真和骏骑王子,而根据惟真本身的经验,她总是温和地循循善诱学生们降低自我防卫。她让惟真和骏骑成为娴熟坚强的精技使用者,却不幸在完成他们的成年训练之前辞世。而当时盖伦也尚未迈入精技教学者的阶段,不禁令人纳闷有多少精技知识随着她入土为安,皇室魔法的多项潜力恐怕也因此不复再现。
那天早上我在房里稍作停留。炉火已经熄灭,但我心中的凄楚可比房里的寒气更浓。这空壳般的房里住着一个即将遭人遗忘的生命,如今看来更是荒凉。我上身赤裸地站着,一边发抖一边用冷水沐浴,接着重新包扎手臂和颈部的伤口。虽然我迟迟未更换药布,但伤口看来出乎意料的干净且愈合迅速。
我穿上保暖衣物,在厚厚的真皮短上衣里添加了一件厚实的保暖衬衫,穿上同样厚重的真皮外裤,并且用皮线将裤管在腿上绑紧。我取下剑,换上一把短匕首,又从装备中拿出一顶粉饰过的死神之帽。尽管如此,我却依然感觉没有受到任何保护,也只得傻傻地离开房间。
我直接走向惟真的烽火台,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等我一同进行技传训练,不过今天我得想办法说服他让我外出猎杀那些被冶炼的人。我迅速地爬上楼梯,同时企盼这一天赶快过去,我目前只想请求黠谋国王允诺我迎娶莫莉,而且只要一想到她,我心中就会产生不明所以的百感交集。当我放慢脚步思考这一切时,只觉徒然。“莫莉。”我自顾自地大声却温柔地叫出她的名字,而这神奇的字眼不但坚定了我的决心,更鼓舞着我的士气。不一会儿,我就停下来用力敲门。
与其说我听到惟真准我入内的许可,倒不如说是我感觉到了。我将门推开走进房里,然后把门带上。
整个房间看起来十分寂静,一阵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只见惟真头戴皇冠坐在窗前那把椅子上,双手闲散地搁在窗台上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他的双颊泛红,寒风吹乱了他深色的头发。虽然风势不大,房里的气氛也依旧宁静沉寂,但我却仿佛步入了一场龙卷风中。惟真的意识朝我冲刷而来,引领我进入他的心智,随着他的思绪和技传飘向远方的海上。他引领我步上一趟晕眩的旅程,搭乘他心中的每一艘船来回飘荡。首先我们走进一位商船船长的心中,“……如果价钱够好,回程的时候就运些油回来……”。然后从他心中跳到另一位匆匆忙忙的补网者心中,她正挥舞着缆针自顾自地发牢骚,船长责怪她手脚不利落,还催她加紧赶工。接着是一位掌舵员,他正忧心在家待产的妻子。最后我们发现了三个家庭,他们正赶在清晨涨潮覆盖河床前外出采集蛤蛎。直到惟真忽然将我们唤回自己的身体和所在位置,才从众人纷扰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我像个被父亲高高举起观赏热闹市集的小男孩,回到地上站稳之后,用稚气的双眼看着眼前无数的膝盖和腿,却不由得一阵头昏脑胀。
我走向窗边,站在惟真身旁,只见他望着窗外远处的海面和地平线,我突然间明白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绘制一幅幅精细准确的地图了。他像打开握在手中的无价之宝般,为我展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生,而他将这群人,也就是他的人民,视为珍宝。他并不是在眺望满布岩石的海岸或土壤肥沃的牧地,而是珍惜这些人所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这就是惟真的王国,羊皮纸上的地理界线为他围住了王国的领土范围,而我也和他一样疑惑为何会有人想伤害这些人民,更同样抱着强烈的决心,不让任何一个宝贵的生命葬送在红船的突袭中。
晕眩过后,我周围的这个世界又稳住了,烽火台顶端的一景一物也静止了。惟真依旧望着窗外,然后问我:“所以你今天要狩猎?”
我点点头,毫不在乎他是否意会我话中的含意,这一点儿也不打紧。“是的,被冶炼者比我们预期中还接近这儿。”
“你会对抗他们吗?”
“你告诉我得做好万全准备,而我会先试试毒药,但他们可能不会急着狼吞虎咽那些被下过毒的食物,或许还会想攻击我,所以我也带着把刀以防万一。”
“和我推测的一样。还是换成这个吧!”他从椅子旁举起一把带鞘的剑放到我的手中,有好一会儿我只是沉默地望着这把剑。这真皮剑鞘雕工精细,刀柄有优雅简约的大师风格。我在惟真的点头允许下当着他的面拔剑出鞘,剑身闪闪发亮,多年前千锤百炼所带给这柄剑的锋利又在反光的波动中再度浮现。我伸出剑用手感受着它的轻盈和蓄势待发,但总觉得我的技术还配不上如此精巧的剑。“我应该在盛大的典礼上把剑赐给你,但我现在就给你,免得你因为没有它而无法活着回来。我会在冬季庆把剑收回来再好好赐给你。”
我把剑收回鞘中,然后如吸气般再度迅速抽出剑来,我可从来不曾拥有这么精雕细琢的东西。“我觉得好像应该持剑对你发誓什么的。”我忽然说道。
惟真笑了出来:“帝尊毫无疑问会需要这种发誓,但我觉得既然你已誓死效忠,就别再拿这把剑对我宣誓了。”
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我于是鼓足了勇气对他说:“惟真,王子殿下,我今天以刺客的身份为您效命。”
就连惟真也吃了一惊。“有话直说吧!”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想现在也该直说了。我今天仍会履行刺客的任务,但我的内心已经疲乏至极了。如你所言,我已对你誓死效忠,如果你一声令下,我也会继续执行任务,但我请求你让我用别的方式来效忠你。”
惟真沉默了好一会儿,手握拳头,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只对我发誓,我或许可以很快答复你,但我只是王储,你一定得向国王提出请求,你的婚事也一样。”
房里的寂静变得广阔而深沉,也拉长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无法打破沉默,只好等惟真开口。“我教过你别泄露你的梦境,蜚滋骏骑。但如果你还是无法隐藏你的内心,可别怪其他人发现了你的秘密。”
我隐忍着咽下内心的愤怒。“你知道多少?”我冷冷地问他。
“尽可能少知道,你放心。我很能守护内心的思绪,但我很能阻挡别人的思潮,尤其是像你这种精技力道很强却仍不稳定的人,而我也不想打探你的……幽会。”
他沉默了下来,我也不想说话。我的隐私不但遭受严重侵扰,更糟糕的是我该如何向莫莉解释?真是难以想象!我再也不能忍受在彼此之间用沉默掩饰另一个隐密的谎言。惟真一向人如其名,是我自己太大意了。接着,惟真十分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说真的,我还真羡慕你,小子。如果我能选择的话,你今天就可以成婚了。如果黠谋拒绝了你,就在心里牢牢记住这个,然后告诉红裙女士,等你当上国王后,随时随地都可以和她成婚。我不会让你重蹈我的覆辙。”
我想,我所拥有的刚好是惟真被剥夺的。我很同情惟真无法自己选择妻子。尤其,在我离开枕边的心上人之后,却突然发现我所关心的人,惟真,永远无法了解我和莫莉之间那充实完满的体验。目睹莫莉和我分享彼此的一切,一定让惟真觉得痛苦万分,而他却永远无法拥有这份幸福。
“惟真,谢谢你。”我向他道谢。
他看了我一眼,露出憔悴的笑容。
“嗯,就这样。”他有些迟疑,“可别认为这是个承诺,但另外那件事我倒可以想想办法。如果你忙着执行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任务,就没时间担任……外交使节。”
“什么样的任务?”我谨慎地发问。
“经过造船师傅这阵子的努力,我的舰队一天比一天茁壮。说到这里,我又无法从事想做的事了。我不能亲自航行战舰,而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里,我可以坐镇于此,眺望和指挥大局。残暴的红船劫匪无法威胁我的生命,我还可以同时指挥多艘战舰发动攻势,并且在必要时派遣支援。”他清了清喉咙,“但如此一来,我就感受不到海风的吹拂,也听不到风吹动船帆的声响,更无法如我所愿迎战劫匪,用我手中的刀将他们赶尽杀绝,血债血还。”他的脸上浮现出阴冷的愤怒,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较为镇静地继续说道:“是这样的。为了让舰队发挥最大的作战能力,每艘船至少要有一个人能接收我的讯息,而这个人最好也能把船上的细节和战况通报给我。你今天看到了我所能做的实在有限,虽然我可以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但没有办法左右他们。有时我能找到容易受我精技影响的人,并且影响他的思绪,但毕竟和快速回复直接的问题大不相同。”
“你想航海吗?蜚滋骏骑。”
我当时的感受实在很难用吃惊来形容。“我……你刚才才提醒我,我的精技能力还不稳,而你昨天也说我在一场打斗中不太像剑客,反倒比较像打手,尽管接受了浩得的训练……”
“那么让我提醒你现在已经是冬至了,再没几个月就春天了。我告诉过你这不过是个可能性,如此而已,而我也只能克尽仅有之力帮助你精通技艺,剩下的恐怕得全靠你自己了,蜚滋骏骑。你能在春天来临之前,把精技和剑法都练好吗?”
“如你所言,王子殿下。我无法承诺,但会尽力而为。”
“很好。”惟真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今天就开始?”
“今天?我今天得狩猎。及时如此,我也不敢忽略原有的任务。”
“这些任务并不相互抵触。让我今天跟着你吧!”
我茫然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也就点点头答应了。本以为他会起身穿上冬衣带把剑,没想到他却走来抓住我的前臂。
当他出现在我心中时,我本能地抗拒他。这不像他以往只是在我思绪中来回穿梭,仿佛在收拾桌上凌乱的纸张,而是真正占据我的内心。自从盖伦的酷刑之后,还没有人能够如此侵犯我,虽然我试着去挣脱他,但手腕却像铁块般甩脱不掉,一切都暂停了。你得信任我,可以吗?我浑身冒汗站在那儿,像一匹在厩房里见到蛇的马儿一样发抖。
我不知道。
考虑考虑吧!他求着我,然后将意识抽出了一点。
我依然能感受得到他,他在等待,但也知道他正刻意和我的思绪保持距离。我的内心狂乱地奔腾着。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但是,我一定得这么做以便脱离刺客生涯重获自由,我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让所有的秘密都成为过往,而不是持续对莫莉隐瞒和辜负她的信任。我必须这么做,但我该如何不让他知道夜眼和我们彼此分享的一切?我寻找夜眼。我们的牵系是个秘密,而且我也得保守这个秘密。所以今天我要独自狩猎,懂吗?
不。这很傻,也太危险了。我一定要在场,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你刚才在做什么?”惟真大声问道,并且抓住我的手腕。我俯视着他的双眼,看到他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不过像发现一个在木制品上雕刻的孩子般问着。我的内心却呆住了。我渴望解脱重重枷锁,希望这世界上有个人能了解我的一切,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已经有我了解你了,夜眼提出抗议。
没错,而我也不能让它陷入险境。“你也必须信任我。”我发现自己对王储这么说着。当他仍深思熟虑地抬头看着我时,我又问了:“王子殿下,你信任我吗?”
“是的。”
他就用这两个字表达他对我的信任,同时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伤害到他。这听起来似乎不是件大不了的事,但身为王储的他竟然准许他的刺客保有私密,这可真是一项惊人之举。多年前,他的父亲收买了我的忠诚,让我衣食无忧并接受教育,还在我衣襟上别了一枚银色胸针。而惟真这么轻易地就信任我,顿时让我感觉他这么做比我曾获得的一切还来得意义深远。我对他的敬爱不禁自内心汹涌而出。我怎能不信任他?
他却羞怯地微笑。“只要你有心就能技传。”然后他又进入我的内心。只要他一直抓住我的手腕,就能轻而易举连结我的思绪,而我也感受到他带着好奇和一丝哀愁,透过我的双眼低头注视自己。镜子可仁慈多了。我已经老了。
他就这么隐藏在我心中,否认他话中的真实只是徒然。所以,这是必要的牺牲了。我同意他的说法。
他放开我的手腕,接着我眼前出现了模糊重叠的影像,我看到自己又看到他,然后视觉就恢复清晰了。他小心翼翼地转身,双眼再度凝视着地平线,然后将视野封锁起来。没有他的碰触,彼此内心交流的感觉就完全不同。我缓缓离开房间,像端着装满酒的酒杯般,小心翼翼地下楼。没错。如果你在这两种情况下都不要太在意,会比较容易些。放轻松。
我下楼走到厨房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也尽量表现出一副没事儿的样子。惟真说得没错,只要我不去在意的话,就比较容易维持彼此间的联系。我趁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在袋子里偷偷装了一盘小面包。“去打猎啊?”厨娘转身问我,而我点点头。
“那么要小心一点。这次要追捕什么啊?”
“野猪,”我信口胡扯,“今天先找到一只,姑且不杀它。我想这应该能为冬季庆增添些许趣味。”
“帮谁啊?惟真王子?你可没办法把他引出城堡外,宝贝。他这些日子老待在房里,可待得太久了,可怜的黠谋国王也好几个礼拜都没有和我们好好吃一顿像样的正餐了。每次送回来的盘子都装着满满的食物,真不知道自己干吗还一直煮他最爱吃的菜肴。现在帝尊王子可能会有兴趣去打猎,只要不弄乱他那头卷发。”厨房里的女仆们不禁笑了开来,我却因为厨娘的直言不讳而双颊发烫。稳住。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小子。让我来处理这些没用的风凉话,记住别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感觉到惟真对这件事情的兴趣和关切,所以只得对厨娘露齿而笑,感谢她让我带走肉馅饼,然后就离开了厨房。
煤灰在厩房里休息,看起来迫不及待想要出门。博瑞屈在我替它套上马鞍时经过这儿,深沉的双眼望着我的皮件、雕工细致的剑鞘和精细的剑柄,然后清清喉咙,却还是沉默地站着。我一直无法确定博瑞屈到底对我的任务了解多少。记得有次我在群山泄漏了自己刺客学徒的身份,但这是在他因为保护我而伤到头之前。当他复原之后曾表示已经忘了受伤前一天所发生的事,但我有时不禁纳闷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许这是他保守秘密的明智方法,就算知情的人也无法针对此事彼此谈论。“小心点,”他终于粗声嘱咐我,“别伤到这匹母马。”
“我们会小心的。”我答应他,然后领着煤灰经过他身边走出去。
尽管我有任务在身,现在却也还早,我犯不着赶着执行任务,户外的冬光也足以让我安全地策马慢跑。我牵着煤灰,让它用自己的步调提振精神,让它暖身但不致汗流浃背。阳光透过云层缝隙照亮了树木和积雪,我拉着煤灰稳住它的脚步。我们得绕路走到河床,非不得已才走人来人往的道路。
惟真分分秒秒都伴随着我。我们并没有交谈,而是他探索我内心的对话。他享受早晨的新鲜空气和煤灰敏捷的反应力,还有我年轻的身躯。但当我离城堡愈来愈远时,就觉得彼此的感受由一开始的轻触,变成好像得努力握住对方的手一般,不禁纳闷自己是否能维持下去。不要想,放手去做。如果你留意每一次呼吸,到头来就连呼吸都会变得很费力。我眨眨眼,忽然意识到他此时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做早晨的例行公事,也听见恰林如远方嗡嗡作响的蜜蜂般和他讨论着事情。
我无法感觉夜眼,也试着不想它、不找它,费劲地在心中抗拒它,完全像在心中留住惟真的意识那般吃力。我这么快就习惯寻找我的狼儿,看着它等待我的轻抚,这让我感到一阵孤寂,好像腰带上那把最心爱的刀子不见了一样,失去平衡。只有莫莉的影像能够完全取代它在我心中的印象,现在却也得避开她。虽然惟真没有责怪我那天晚上的行为,但我知道他认为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不安地感觉到如果我给自己时间好好思索那夜发生的事,就会同意他的看法,所以只得胆怯地不去想它。
我感觉到自己正费尽大半的心力不去思考,于是甩甩头让自己敞开心胸迎接这一天。我走的这条路人迹罕至,在公鹿堡后面的山坡盘旋而上,绵羊和山羊的数量比人还多。几十年前一场闪电引起的大火把这儿的树都给烧光了,后来长出的树木多半为桦树和三角叶杨,稀稀落落地让积雪覆盖着。这山谷间不适合耕种,顶多充当夏季放牧的地方,但我不时会看到一缕焚烧木柴的轻烟升起,还有一条小路通往伐木工人的小木屋,或设陷阱者的小屋。这个区域只有一些相隔遥远的小农场,住在里面的居民都是些卑微的小老百姓。
路愈来愈窄,当我进入森林中年代较久远的区域时,发现树的种类也变了。颜色深绿的万年青依然茂密挺直地矗立在路边,它们的树干非常厚实,繁茂的树枝后面只见一片片积雪覆盖着圆丘,些许矮树丛、如针般粗硬的大树枝上仍覆盖着大量积雪。我轻易地让煤灰远离道路,就着灰暗的日光走在积雪形成的天然屏障之下,茂密阴暗的树林让今天变得更加寂静。
你在找一个特定的地方。那么,你知道被冶炼者的正确位置吗?
他们似乎在某处河岸吃着一只昨天冻死的鹿。我想我们应该可以从那儿开始跟踪他们。
谁发现他们了?
我迟疑了一会儿。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在人群面前总是很害羞。但是我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有时当他看到不寻常的事物时,他就会跑来告诉我。
嗯。我感觉到惟真语带保留地思索着我谨慎的言谈。没关系,我不会再问下去。我想或许你需要保有自己的秘密。我记得有位原智不足的女孩曾走过来坐在我母亲的脚边,我母亲就供她吃穿,还给她小装饰品和糖果。我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她告诉我母亲,有个人在一家小酒馆里卖漂亮的项链和臂章。没过几天,国王的侍卫就在那家小酒馆逮捕了路盗瑞福。可见沉默寡言的人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的确如此。
我们沉默地前进,有时我会提醒自己惟真并没有真实地在我身边。但我希望我真的在你身边。我太久没有好好骑马穿越山丘了,小子。我的生活因为种种目标而显得沉重,根本想不起来我上次在何时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我点头赞同他的思绪时,一阵尖叫打破了森林中的寂静。这是一个年幼生命无言的呼救,好像被什么打断似的忽然停止。我无法克制地寻找声音的来源,而我的原智找到了这股慌张的死亡恐惧,也感受到夜眼突如其来的恐慌。我封锁自己的心阻挡这思绪,让煤灰转头往声音的方向快速前进,在它的脖子后面俯身领着它走过迷宫般的雪堆,光秃秃的大树枝和空旷的雪地。我们来到一座山丘上,尽管我心里很急,却怎么也无法加快速度。当我终于走到山丘顶端时,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眼前出现三位衣衫褴褛、胡子杂乱、全身发臭的人,互相叫喊着扭打成一团。我的原智感受不到他们的人性,但我认出了他们就是夜眼昨晚带我看过的那群人。娇小的她大约三岁,身穿母亲为她缝制的鲜黄及膝束腰外衣。这群人为了争夺她而大打出手,把她当成落入陷阱的小兔子,像拔河般愤怒地拉扯着她的四肢,完全不理会她那娇小的宝贵生命。这景象令我狂怒地拔剑出鞘。我发出了一声尖叫,其中一个男子抬起头转向我,胡须上沾满了鲜血。他等不及她断气,就想把她吃了。
我踢踢煤灰,仿佛骑马复仇似地冲向他们,而夜眼从我左侧的树丛里跳出来,赶在我之前迎战他们,然后跳上其中一位家伙的肩膀张大嘴咬住他的脖子。另一个家伙在我要下马时朝我走过来,徒劳地用手挡住我的剑,我的利剑将他的脖子砍断了一半,最后卡在颈椎上。随后,我拔出腰刀从煤灰的背上跳下来刺向试图刺杀夜眼的家伙。但第三位被冶炼者抱着小女孩逃到林子里去了。
这家伙像发了疯的熊一般打斗,甚至在我划破他的肚皮之后还想嘶咬抓伤我们。他的肠子都悬在腰带上了,却依然跌跌撞撞地追着我们,让我根本没时间害怕。我知道他快断气了,所以丢下他追赶逃走的那个家伙。夜眼像一团条纹状的灰毛球在山崖上浮动,而我一边赶上它,一边责怪自己那两条慢吞吞的腿。这条路上有遭践踏的积雪、血迹和那家伙的浑身恶臭,让我无法专注心神。我发誓当我冲上山崖时,以为自己可以实时抢救那女孩让她免于一死,阻止整个悲剧的发生,但此时我只能让这不合逻辑的冲动加快我的脚步。
他向后急奔,从一个大树桩后面朝我们跳跃而来,把女孩的尸体丢向夜眼,然后朝我扑了过来。他身材壮硕,如同铁匠一般,不同于我遇到的其他被冶炼者。这样强壮的体格更使他衣食无忧。他像只遭猎捕的动物般愤怒地将我举起来,然后用前臂勒紧我的喉咙,又跳到我背上用胸膛抵住我,把我的胸膛和一只手扭到他身子下方的土里,而我拿着刀刺了两次他的大腿,这可惹恼了他。于是,他更用力地把我的脸推进冰冻的雪堆里,我眼前顿时冒出一个个黑点。这时夜眼也跳到我背上来,让我觉得自己的脊椎都快断了。夜眼用犬齿咬着那人的背,只见这被冶炼者把下巴缩进胸前,并且弓着肩膀抵抗攻击。他知道自己快把我掐死了,所以在解决掉我之后还有时间对付这匹狼。
这场扭打让我颈部的伤口破裂,鲜血大量涌出,但这和我的挣扎比起来几乎微不足道。我用力甩头挣脱他,而我流出来的血也够滑溜,让我可以稍微把喉咙挣开些。当我好不容易呼吸了一口空气之后,这家伙又抓着我的头向后掰。如果他不能掐死我,至少还有力气扭断我的脖子。
夜眼改变了战略。虽然它的嘴巴塞不下这家伙的头,但锐利的牙齿总可以把他的头皮撕离头颅。只见它张口撕扯这块肉,他的鲜血如雨般流到我身上。他无言地嘶吼,却仍不忘用膝盖抵住我的背。他松开一只手想攻击夜眼,我就在他的臂弯里鳗鱼似的挣扎着,用一边的膝盖踢他的鼠蹊部,然后用刀刺进他的侧身。这一定痛苦极了,不过他非但没有放开我,反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头撞在我的头上,然后用粗壮的双臂抓住我朝他的身上挤,想要压碎我的胸膛。
我对这场打斗的清晰记忆仅止于此,后来不知是什么情绪淹没了我,或许就是传说中面对死亡的那股怒气吧。我用牙齿、指甲和刀子攻击他,尽可能把他的肌肉割下来,但如果没有夜眼同样愤怒的迎击,我根本无法抵抗这顽强的攻势。过了一会儿,我从这人的身体下方爬了出来,嘴里还带着腥臭味。我把口中肮脏的头发和血吐出来,用裤子擦擦手,然后把手伸进雪里清洗,心里却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洗清这些污秽。
你还好吧?夜眼在雪地一两码的距离内来回走动,嘴里也沾了血,只见它含了一大口雪然后又来回走动。我跌跌撞撞地朝它走了一两步,看到女孩的尸体之后就跌坐在一旁的雪地里。这才明白已经太迟了,事实上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她身形娇小,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和深色的双眼,可怕的是她的身体依然温暖松弛。我把她抱起来,将黏在她脸上的头发向后梳理,看着她小小的脸庞和牙齿,还有圆圆的脸颊。虽然已经断气了,但她仍用那充满不解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娇小多肉的双手因手臂上的咬伤而满是鲜血。我坐在雪地里把小女孩的尸体抱在膝上,就这么感受抱着小孩子的感觉。如此娇小温暖,也如此寂静。我低头在她光滑的头发上啜泣,突然间无法克制地颤抖。夜眼嗅着我的脸颊发出呜咽的声音,然后粗鲁地将前腿搭在我的肩上,而我忽然警觉到自己已将它排除在思绪之外了。我用手静静地抚摸它,但无法对它敞开内心或做其他事情。它又呜咽了一声,我也终于听见远方传来的蹄声。它满怀歉意地舔了舔我的脸颊,然后就消失在树林中。
我抱着小女孩挣扎着起身站稳,看到一群骑士从我上方的山丘朝这儿前进。惟真骑着他的黑马,带领博瑞屈和布雷德,还有其他六名骑士来到这里,我却惊恐地发现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士坐在布雷德身后,当她看到我的时候不禁大叫一声,赶紧下马冲过来将手伸向我怀中的孩子。我不忍心见到她那充满希望和喜悦的神情,当她看着我的双眼时,我立刻知道她已经丧失了所有希望。她从我手中抱走小女孩,抓住垂在脖子上冰冷的脸庞开始尖叫。这份孤寂的悲恸像潮水般冲击着我,也击溃了我心中的那堵墙,让我不由得跟随她一同哀伤,而她的尖叫声也一直没停止。
几小时后,我就坐在惟真的书房里,耳边依旧萦绕着阵阵尖叫声。我随着叫声呼吸,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我上身赤裸地坐在壁炉前的凳子上看着疗者生火,我身后的博瑞屈则像石头般安静,同时把我脖子上的松树刺和泥土清干净。“这个,还有这个可不是新的伤口。”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我手臂上的其他伤口,而我没说什么,事实上我根本无话可说。他身边的那盆热水里飘浮着压干了的鸢尾花,旁边还有长春花的碎片。他把一块布浸在水中沾湿,然后擦拭我喉咙的伤口。“这铁匠的手可真大。”他大声说着。
“你认识他吗?”疗者转身看着博瑞屈发问。
“没说过话。我在春季庆时见过他一两次,那时候还有一些偏远地区的商人带着货物来到这里,我记得他当时带了些装饰马具的精细银饰。”
他们又沉默了下来,博瑞屈也继续埋头工作。把温水染红的血多半不是我自己的,除了一堆小伤和一碰就发疼的肌肉,我的身上还有许多抓伤和擦伤,前额也肿了一大块,但我总觉得好像没有受伤,更因此而感到羞耻。小女孩死了,而我至少也该伤得不轻,但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看着博瑞屈将一块洁白的纱布敷在我的前额,而疗者替我斟了一杯茶。博瑞屈把茶杯接过来谨慎地闻着,之后才拿给我。“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少用些缬草镇定剂。”他只对疗者说了这些,只见疗者走回壁炉边坐了下来。
恰林端着食物走进来,清出一张小桌摆上食物,过了一会儿惟真大步走进房里,把斗蓬脱下来挂在椅背上。“我在市场里找到了她的丈夫,”他说道,“他现在陪着她。她在出门打水前让小女孩在门口玩,回来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他看着我,我却无法注视他。“我们发现她在树林里喊着孩子的名字。我知道……”他忽然瞥了瞥疗者,“谢谢你,甸恩。如果你帮蜚滋骏骑上好药了,就可以离开了。”
“我还没仔细看……”
“他没事的。”博瑞屈拿着长长的绷带包扎我的胸膛,绕过另一只胳臂又缠了上来,想把脖子伤口上的敷药固定住,但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这咬伤刚好在肩膀顶端和脖子之间的交会处,我只得转移注意力,看着疗者在离开前恼火地望着博瑞屈,但博瑞屈根本没注意到。
惟真拉过一张椅子面对我坐下。当我举起茶杯准备喝茶时,博瑞屈却从我手中拿走杯子。“等你说完话再喝吧!否则这里面的缬草镇定剂可会让你昏昏欲睡的。”他拿着茶杯走了,我看到他在壁炉边倒掉半杯茶,然后加热水稀释,之后就把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壁炉台边注视着我们。
我转移视线凝视惟真的双眼,等待他开口。
他叹了一口气。“我和你一起看见那孩子,也看到他们为了她互殴,但你后来就忽然不见了。我们失去了联系,我费尽力气却还是找不到你,就知道你一定有麻烦了,所以尽快出发找你,但很抱歉我来晚了。”
我企盼自己能告诉惟真关于我的一切,但这恐怕太露骨了。就算我知道王子的秘密,也无权将它们泄露出来。我瞥见博瑞屈仔细端详墙壁,然后就镇重地对王子开口。“谢谢你,王子殿下,你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而且就算你早点来恐怕也太迟了,因为她几乎在我看到她的时候就断气了。”
惟真俯视他的双手。“我比你还清楚状况,而我关心的是你。”他抬头看我,试着露出笑容,“你打斗的方式最突出之处,就是你竟然能够撑得过这种暴烈的攻击方式。”
我用眼角瞥见了欲言又止的博瑞屈,不禁打着寒颤。他看到了被冶炼者的尸体和打斗的痕迹,也知道我并非单打独斗,但这件事可真会让这一天过得更糟糕。我感到内心忽然冻僵了,博瑞屈虽然现在不说,但私底下的质问更令人难以消受。
“蜚滋骏骑?”惟真唤回我的注意力。
我开口了:“请你原谅我,王子殿下。”
他几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再说‘王子殿下’了。你大可放心,我不指望你如此称呼我,博瑞屈也是。他和我认识彼此够久了,而他也没有在这种时候称呼我哥哥‘王子殿下’,别忘了他是我哥哥的吾王子民。骏骑也曾借用他的力量,而且总是用不怎么温和的方式。我确定博瑞屈看得出来我也对你这么做,更知道我今天和你一同骑马,至少走到了那座山丘。”
我看着缓缓点头的博瑞屈,彼此都不清楚他为何也在这里。
“我在你疯狂打斗的时候和你失去联系。如果我依照自己的意愿利用你,就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惟真的手指轻敲大腿,仍在思索,“我看只有让你练习,才能让你学到这项本领。博瑞屈,骏骑曾经告诉我,你在危急时刻用斧头的功力可强过剑法。”
博瑞屈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其实他根本没料到惟真会知道这档事,只得又缓缓地摇头。“他曾经为此嘲笑我,说斧头是打手的工具,根本算不上是绅士的武器。”
惟真露出一抹紧绷的微笑:“那么,这还挺符合蜚滋的风格,就让你教教他吧!我不认为浩得教过他,虽然如果我要求的话她就会照办,但我宁愿让你来教,因为我希望蜚滋练习在用斧头的时候仍和我保持连结。如果我们能结合这两种课程,或许就可以让他同时精通这两项本领。况且,如果是你教他的话,他就不会为了保守我在他心中的秘密而分心。你办得到吗?”
博瑞屈无法完全掩饰脸上不悦的神情:“可以,王子殿下。”
“那么劳驾你了,明天就开始吧!对我来说愈快愈好。我知道你有其他任务,也没多少自己的时间,所以你大可让阿手在你忙着教学的时候帮你做事,他看来挺能干的。”
“他是很能干。”博瑞屈谨慎地同意。这可是惟真所知道的另一个小小讯息。
“那么,很好。”惟真把身子靠回椅背上,像环视一整个房间的人那样端详我们俩。“有人对这样的安排有任何意见吗?”
我明白他用这个问题礼貌地结束谈话。
“殿下?”博瑞屈低沉的声音变得温和且迟疑,“容我……我是说……我不想质疑王子殿下所做的决定,但是……”
我摒住呼吸。这下可好了,原智。
“说吧,博瑞屈。我想我交代得很清楚了,在这里别说‘王子殿下’。你担心什么?”博瑞屈站直注视王储的双眼。“这样……好吗?不管是不是私生子,他毕竟是骏骑的孩子,而我今天在那里看到的……”博瑞屈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努力掩饰声音里的怒气,“您让他……独自面对一场像屠宰场的危险状况,换成是同年龄的其他男孩恐怕早就没命了。我……试着不打探我不该知道的事,也明白还有很多别的方式可以效忠国王,更了解有些任务的确没那么光彩。但在群山上……还有我今天看到的事情。你可以让别人代替您哥哥的孩子执行这项任务吗?”
我将视线移回惟真身上,这可是我头一次看到他脸上充满了愤怒的神情。他没有冷嘲热讽或皱眉表达不满,只见他双眼闪烁着怒火,嘴唇也因怒气而紧绷,但却只是平静地说道:“再看清楚一点,博瑞屈,坐在那里的可不是个孩子。再想想看,我没有派他单独上山,而是和他一起经历彼此意料中的狙袭和狩猎,并非正面冲突。即使事情不如所料地发展,他却活着回来了,就像他以前从类似的危急状况中生还一样,而且未来也将如此。”惟真猛然起身,我也顿时感到整个房间激昂的气氛,就连博瑞屈也似乎感觉到了。只见他瞥了我一眼,然后强迫自己像士兵一样立正站好,看着惟真在房里走来走去。
“不。这不是我替他选的路,也不是替我自己选的路。如果他生在和平时期就好了!如果他是婚生子,而且我哥哥还在位就更好了!但我的运气可没那么好,他也没有,你也一样!所以他得和我一样身不由己地效忠王国。这真该死,但珂翠肯说得没错,国王的确应该为人民牺牲献祭,他的侄儿也应该如此,而今天这场大屠杀更印证了这点。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也见到布雷德看了尸体之后跑到一旁吐了,回程时还尽量远离蜚滋。我不知道这小子……这男人是如何生还的,我猜他是尽其所能求生吧!所以,你倒说说我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我需要他,需要他进行这丑陋的秘密战争,因为他是唯一受过训练能应付这种状况的人,就像我父亲命令我站在烽火台上,耗尽心力观看鬼鬼祟祟且污秽的屠杀行动,而蜚滋也得无所不用其极地执行……”
(我的内心僵住了,呼吸也冻结在肺里。)
“……那么就让他尽其所能运用本身的技巧,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求生存,因为……”
“他们是我的人民。”直到他们转头瞪我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说话了,房里也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然后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着,“很久以前有位长者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了解某件事情,还说六大公国的人民也是我的人民,身上流的血液让我挺身捍卫他们,对他们所遭遇的伤害也感同身受。”我眨眨眼,让切德和冶炼镇的记忆远离我的视野。“他说得没错,”我过了一会儿终于继续,“他们今天杀了我的孩子,博瑞屈,还有那名铁匠和其他两个人。这并不是被冶炼者的错,而是红船劫匪干的坏事。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还,把他们赶出我的沿海。现在这就像吃饭呼吸般简单,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他们同时看着我的脸。“流着什么样的血,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惟真平静地说道,语气中却透着一丝激昂,而他的自豪也让我颤抖了一整天的身体静止下来。一股深沉的镇定油然而生,今天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情,而这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实更让我意识到,自己必须为了人民好好做这些丑陋低贱的事。这是我的职责,而我也做得挺好的,这全都是为了我的人民。我转头看着博瑞屈,只见他仔细地端详我,就像见到不同凡响的新生动物般。
“我会教他,”他答应惟真,“教他一些使用斧头的诀窍和别的本领。我们能在明日天亮之前开始吗?”
“很好,”我还来不及抗议,惟真就同意了,“我们现在吃点东西吧!”
突然间,我感到异常饥饿,起身走到桌边准备大吃一顿,这时博瑞屈却走到我身边。“先洗洗脸、洗洗手吧,蜚滋。”他温和地提醒我。
当我清洗完毕之后,惟真水槽里芳香的水因为沾染那名铁匠的血而变得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