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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冬季庆

冬季庆不但是一年中最黑暗时的庆典,也是庆祝阳光重返的节庆。我们在冬季庆的头三天向黑暗致敬,说故事和布偶秀的内容都是关于承平时期的种种,也都有快乐的结局。人们吃着在上一个夏季保存下来的咸鱼、植物的根和水果,然后在正午时狩猎。我们猎杀动物来庆祝一年的关键时刻,然后将新鲜的肉端上餐桌和去年收成的稻谷一同食用。我们在最后三天期盼着夏季来临,织布机上的布料也更鲜艳,织工还会取下一小块布料带到大厅,互相比较谁织的花样最鲜丽,质地最轻盈,而在庆典上所说的故事,叙述着事情的源头和后续发展。

我试着在当天下午晋见国王。即使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还是没忘记对自己的承诺。瓦乐斯说黠谋国王身体不舒服也不想见任何人,我真想敲门让弄臣叫瓦乐斯开门,但我没这么做,因为我不确定和弄臣之间的友谊是否一如往昔。自从他唱了那首嘲弄的歌曲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我一想到他就会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当我回房之后,再度钻研着惟真的手稿。

阅读可真令人昏昏欲睡,那杯稀释过的缬草镇定剂也发挥着强力的功效。我的四肢松软无力,只得把卷轴推到一旁,晕头转向地想着别的事情。或许该在冬季庆上号召受过精技训练的人,无论年纪多大和多虚弱都无所谓?这会让回应的人变成遭陷害的目标吗?我又想起那些和我一同受训的人,他们一点也不喜欢我,但并不表示不再效忠惟真。盖伦的态度或许带坏了他们,但应该还有救吧?我把威仪排除在名单之外,因为他在颉昂佩的最后一次精技体验让他功力全失,据说只能默默退休,住在酒河边的某个小镇。但是还有其他人。我们一共有八个人完成训练,七个人接受测验,我没通过,而威仪的技巧完全丧失,那么就还剩下五个人了。

这群人称不上是一个小组,而我也纳闷他们是否都像端宁那样恨我。她把盖伦的死怪罪到我的头上来,也毫不对我隐瞒这份怨恨。其他人知道事情真相吗?我试着回想。择固自视甚高,且对本身的技传过度引以为傲;愒懦曾是位懒惰但讨人喜欢的男孩,但自从当上小组成员之后,我有几次看到他那空洞的眼神,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博力自从弃木匠一职而靠精技为生就过度运用体力;而欲意从来就不引人注目,就算会技传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确实拥有精技能力,难道惟真不能再训练他们?或许行得通,但在什么时候呢?他何时有空做这件事?

有人来了。

我清醒了。我摊开手脚、脸朝下趴在床上,身旁摆着一堆乱糟糟的卷轴,本来不想睡,但也从来没睡得这么沉过。如果夜眼没有运用我本身的感知看顾着我,我可就毫无警觉了。我看着房门打开,炉火快熄灭了,房里几乎没别的光线。我没锁门,因为我原本没打算就寝。我非常安静地趴着,心里纳闷到底是谁这么蹑手蹑脚地进来,而不想惊动我。还是这人想在空无一人的房里偷走卷轴?我把手伸到腰刀上准备跳起来,只见一个身影从门边溜进来然后轻轻把门带上,于是我拔刀出鞘。

是你的女人。夜眼在某处伸伸懒腰,懒洋洋地摇着尾巴,我则用鼻子深呼吸。莫莉,我确定是她,也满足地嗅着她那甜蜜的香气,感觉身体顿时充满朝气。我躺着不动闭上眼睛等她走到床边,听到她的轻声惊叹,然后是一阵收拾卷轴的沙沙声。她把卷轴放在桌上,然后迟疑地抚摸我的脸颊。“新来的?”

我无法抵挡诱惑佯装睡觉,就让她坐在我身边,床面也因为她温暖的体重而甜蜜地倾斜。她俯身靠过来,我就一动也不动地让她吻着我的双唇,然后伸手抱着她享受这份惊喜。直到昨天我还是个极少有肢体碰触的人,顶多有朋友拍拍我的肩膀,或者在人潮中挤来挤去,还有最近那许多只想把我掐死的手,这些差不多就是我所熟悉的肢体接触了。然后我就经历了昨夜和现在的神奇时刻。她吻了我之后轻柔地躺在我身旁,而我仍旧一动也不动地深深呼吸着她的芬芳,细细品味我们肌肤相遇的温暖。这感觉好比飘在风中的肥皂泡,我唯恐一呼吸就会让它消无踪迹。

很好,夜眼颇为赞同。这儿并不怎么寂寞,还挺像狼群。

我全身僵硬,轻轻远离莫莉。

“新来的?怎么了?”

我的。这属于我,而且无法和你分享,懂吗?

自私。这可不像是肉,分享又不会减少。

“等一会儿,莫莉。我有块肌肉扭到了。”

哪一块?它笑嘻嘻地说着。

不,这不像肉。我总是与你分享肉和遮风挡雨的地方,也会在你需要时和你并肩作战,会一直让你陪我狩猎也会帮你,但这件事,我是说和我的……女人。这我一定得独享。一个人。

夜眼对我的解释嗤之以鼻,然后抓起一只跳蚤。你每次都划上莫须有的界线。肉、狩猎、保卫领土、还有母狼……都是狼群的事。难道我不该在她生育小宝宝时帮忙外出打猎?我不该保护它们吗?

夜眼……我现在无法解释这些给你听。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你现在能离开吗?我答应你我们晚一点再讨论。

我等待着。什么都没有了,终于完全感受不到它了。这个处理好了,可以处理下一个了。

“新来的?你还好吧?”

“我没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想这是我所做过最困难的一件事。莫莉在我身旁忽然迟疑,想要远离我一点,而我得专心找到心中的界线,把心智放在自我中央为思绪设限。我平稳地呼吸并调整心中的缰绳。它总会如此提醒我,我也总是运用这个画面控制自己,不能过于松散,也不能太紧绷。我也必须把自己限在本身的躯体中,以免惊醒惟真。

“我听到谣言,”莫莉欲言又止,“对不起,我不应该来的。我想你可能需要……但或许你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莫莉,求求你,莫莉,请你回来,回来吧!”我扑到床的另一头,在她起身时抓住她的裙摆。

她转身看着我,还是很不确定。

“你是我所需要的一切,一直都是。”

她的双唇露出了微笑,接着就坐在床边。“但你感觉上好疏远。”

“我刚才是……我只是有时需要让头脑清醒一下。”我停了下来,不知该说什么才不会对她撒谎。我早已下定决心不再说谎的。我伸出手握住她的双手。

“哦,”她过了一会儿开口,又因为我没有多做解释而忽然停顿下来。“你还好吗?”她谨慎地问我。

“我没事。我今天没见到国王。我试过了,但他身体不舒服,然后……”

“你的脸上有伤,还有抓伤。我听到谣言……”

我沉默地吸了一口气。“谣言?”惟真吩咐大家保持沉默,博瑞屈不会泄露秘密,布雷德也是。或许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当时不在场的人提起这件事,但人们总会讨论一起看到的事情,也很容易让别人听见。

“别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就说一声。”

“王储要我们别说,这和不想告诉你是不同的。”

莫莉思索了一会儿。“我想也是。我不应该听信谣言的,我知道。但这谣言奇怪得很……而且他们还把尸体抬回公鹿堡火葬。有位奇怪的妇人今天在厨房里一直哭一直哭,说被冶炼者杀了她的孩子,然后就有人说你和他们打斗想救那孩子,另一个人却说你就像熊或是其他动物般攻击他们。这些谣言很令人困惑,有人说你把他们都杀了,然后有位帮忙火葬尸体的人说他们至少有两个人被某种动物伤害。”她静下来看着我,而我可不愿再想这件事,不想对她撒谎却也不想说实话。我无法告诉任何人事情的真相,所以只能看着她的双眼,在心中企盼着我们遇到的事情如果单纯些就好了。

“蜚滋骏骑?”

我永远也听不惯她直呼我的名字,不禁叹了一口气。“国王要我们别说,但是……没错,被冶炼者杀了一个孩子,我当时也在场,但为时已晚。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丑恶最悲哀的事。”

“对不起,我无意打探,只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好受。”

“我知道。”我伸手抚摸她的秀发,她把头靠在我的手上。“我曾告诉过你我梦见你在泥泞湾。我当时从群山王国一路回到公鹿堡,而你却生死未卜。有时我想那栋烧毁的房子应该倒塌在酒窖上,还以为拿着剑的女子杀了你……”

莫莉平视着我。“房子倒塌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火花和黑烟就朝我们飘来,也挡住了她的视线,但我后退了……我后来用斧头杀了她。”她忽然开始发抖,“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真的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梦到了。”我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她走过来躺在我身边。我伸手抱住她,感觉她还在发抖。“我有时会梦到实际发生的事情,但不总是这样。”我平静地告诉她。

她稍微后缩了一下,双眼搜寻似的注视我的脸。“你说的是真的吧,新来的?”

这问题真令我受伤,不过也算我活该。“不。这绝不是谎言,我向你保证,而且我发誓从今以后不再撒谎……”

她将手指放在我的唇上。“我希望和你共度人生,所以别再对我保证你做不到的事情了。”她另一只手伸到我衬衫的结带上,这下换我发抖了。

我亲吻她的手指,接着亲吻她的双唇,过了一会儿莫莉起身把门闩和木条带上。我记得自己在心中强烈祈祷切德可别在今晚回来,还好没有,而我那夜遨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一个愈来愈熟悉却依旧奇妙非凡的地方。

她在深夜离开,将我摇醒还嘱咐我一定要在她离开之后把门锁上。我想起身穿好衣服送她回房,但她略带怒气地拒绝了我,说自己可是挺能爬楼梯的,而且最好别让其他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然后沉沉睡去,就算再多的缬草镇定剂也无法让我如此熟睡。

第二天,我在如雷的吼叫声中惊醒,起床惊恐疑惑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这如雷的声响变成敲门声,我听见博瑞屈重复喊着我的名字。“等一下!”我设法回答他,却只觉浑身酸痛。我抓了几件衣服跌跌撞撞走到门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能伸出手指开门。“怎么了?”我问道。

博瑞屈只是瞪着我。他已梳洗着装完毕,就连头发和胡子都梳理整齐了,还拿着两把斧头。

“哦。”

“惟真烽火台里的房间。动作快点,我们已经迟了。先梳洗干净吧!那是什么味道?”

“香水蜡烛,”我随口掰了出来,“这些蜡烛可会带来好梦。”

博瑞屈一定觉得我的解释挺可笑的。“我闻到这些香气可不会做什么好梦。小子,你整个房间都是香味。待会在烽火台顶端见。”

他满怀决心地在走廊上迈开步伐离开。我回房无力地明白了这就是他所谓的早晨。我用冷水彻底清洗全身,这可不是种享受,只是我真的没时间暖水。我翻出了一些干净的衣服,当我着装时又听到了敲门声。“我快好了!”我叫了出来。敲门声还是没停,这表示博瑞屈生气了,而我也一肚子火。他一定了解我今天早上是多么浑身酸痛。我打开门准备面对他,只见弄臣像一缕炊烟般溜了进来。他穿了一件新的黑白花斑点上衣,黑色的藤蔓绣纹像长春藤一般爬满了袖子,黑色衣领上的那张脸像冬月一样苍白。冬季庆,我无趣地想着,今晚是冬季庆的第一个晚上。这个冬季和过去五年的一样漫长,但今晚我们将用仪式庆祝冬至。

“你想要什么?”我问道,可没心情奉陪他的愚蠢。

他满怀感激深深地嗅着。“能得到你刚才享有的些许温存就好了。”他说完之后就在我面前优雅地跳起舞来,这可把我惹恼了。他轻巧地跳到我乱糟糟的床铺中央,然后又跳到床的另一头让床夹在我们中间,我跳过床追赶他。“但可不是从你那得来。”他妖娆地惊呼着,挥挥手娘娘腔地责备我,然后向后退。

“我可没时间跟你耗。”我满怀厌恶地对他说,“惟真要见我,我可不能让他等。”我转身下床,站着整理身上的衣服。“离开我的房间。”

“哦,听听这语气。蜚滋从前还比较能接受嘲弄。”他脚尖旋转绕到了房间中央,然后突然停了下来。“你真的生我的气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听到他如此坦白不禁让我倒抽了一口气,也花了些时间思考这问题。“没错。”我谨慎地回答,纳闷他是不是故意想套我的话。“你那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唱那首歌,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他摇摇头。“你就别给自己取封号了,只有我才是弄臣,而我也将永远是弄臣,特别是那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唱那首歌。”

“你让我质疑我们的友谊。”我也直言不讳。

“嗯,很好。无怪乎别人总是怀疑我们之间的友谊,也纳闷我们对彼此来说是否都是勇敢的朋友。”

“我明白了。那么就别忘了是你开始散布谣言,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这样我了解了,但我还是得走。”

“那么,再会了。好好和博瑞屈玩斧头,但别被他今天教你的东西给吓呆了。”他把两根木柴加进即将燃烧殆尽的炉火中,然后大摇大摆走到壁炉前方。

“弄臣,”我为难地开口,“你是我的朋友,这我知道,但我不想让你在我出去的时候留在我的房间。”

“我也不想让别人趁我不在的时候进我的房间。”他狡猾地指出。

我痛苦地脸红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为我的好奇心向你道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这么做。”

“我也是,在这件事情之后。我会在你回来的时候向你道歉,可以吗?”

我要迟到了。博瑞屈会很不高兴,但我也无可奈何。我坐在凌乱的床上,这就是莫莉和我躺过的地方,此刻它忽然成了私人领域,我只得故作轻松用力拉起棉被盖住羽毛床铺。“为什么你想待在我的房间?你有危险吗?”

“我生活在险境里,蜚滋小子,就像你一样,我们都有危险。我今天想在这儿待一阵子,然后试着脱险,或者至少降低危险的可能性。”他对着凌乱的卷轴意味深长地耸耸肩。

“惟真委托我保管这些。”我不安地说道。

“显然他信得过你的判断力,所以或许你也可以判断由我保管是否安全?”

托朋友保管自己的东西是一回事,而把别人托管的东西交给其他人又是另一回事。我毫无疑问信任弄臣,但仍觉得不妥。“或许先问问惟真比较好。”我建议着。

“我和惟真愈少接触,对我们彼此都愈好。”弄臣冷冷地说道。

“你不在乎惟真?”我吃惊得问道。

“我是国王的弄臣,而他是王储,就让他等等吧!等他当上国王之后我就听他的,如果我们到时候都还活着的话。”

“我不想听到批评惟真王子的话。”我温和地告诉他。

“不想听?那你最近真该戴耳塞。”

我走到门边将手放在门闩上。“我们现在得走了,弄臣。我已经迟到了。”我保持语调平稳,但他对惟真的讥讽像刀割般深深刺伤了我。

“别当傻瓜,蜚滋,那是我所扮演的角色。好好想想,一个人只能效忠一位主人。不论你嘴里说什么,惟真都是你的国王,而我也没因此挑你毛病。你会因为黠谋是我的国王而挑我毛病吗?”

“我不会挑你的毛病,也不会在你面前嘲笑他。”

“但无论我催了你多少次,你都没来看他。”

“我昨天才走到他房门前,却被打发走了,他们说他身体不舒服。”

“如果你是在惟真的房门口,会表现得这么温顺吗?”

这可让我停下来思考。“不。我不觉得自己会这样。”

“那你为何这么轻易就放弃黠谋?”弄臣像个悲伤的人轻声说道,“惟真为什么不为了他的父亲鼓舞自己,反而把黠谋的效忠者引诱到自己身边?”

“我没有被他引诱,而是黠谋没办法见我。至于惟真,我无法替他说话,但大家都知道黠谋最宠爱的儿子是帝尊。”

“大家都知道吗?那么,大家也都知道帝尊心里真正的企图?”

“有些人知道。”我简短地说道,感觉这对话充满着危机。

“再想想看。我们都效忠我们最敬爱的国王,也最讨厌同一个人,所以我不认为我们的忠诚度是相互冲突的,蜚滋,只要我们团结起来讨厌同一个人。来吧,对我招供你没什么时间看卷轴,我就会提醒你时间过得太快了,让我们都措手不及。不过我说的这差事可不能等到你有空的时候才进行。”

我犹豫不决无法下决定,这时弄臣忽然靠近我。虽然他的眼神飘忽,而且通常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我看到他双唇所表现出来的绝望。“那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在别的地方可绝对找不到。如果你让我在卷轴中寻找一个或许并不存在的秘密,我就会告诉你我所保守的秘密。”

“什么秘密?”我不情愿地问道。

“我的秘密。”他别过头去瞪着墙壁,“弄臣的秘密,他打哪儿来又为何而来。”他侧着眼瞥了我一眼就没再说了。

十多年来的好奇心又重新燃起:“无偿提供吗?”

“不。像我刚才说的,这是项交易。”

我考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晚点再见你,离开时记得把门锁上。”然后我溜了出去。

仆人们在走廊上来来往往。我迟到太久了,只得强迫自己先慢慢小跑步,然后快跑而去。我依然快速地爬楼梯登上惟真的烽火台,匆匆忙忙赶着敲门,然后走进房间。

博瑞屈转身皱着眉头招呼我。房里严谨陈设的家具都给挪到一面墙边,只有惟真在窗边的椅子仍在原位,而他早已安稳地坐在上面,缓慢转头看着我,双眼仍充满疏离感。他的眼神看起来好像被麻醉了,知情的人会不忍心见到这份松弛放纵的神情。对精技的饥渴侵蚀着他,而我深恐他对我的教导只会让他的胃口愈来愈大,但我们能说不吗?我昨天学到了一些事情,这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课程,一旦学会了就来不及了。我现在知道自己必须竭尽所能把红船劫匪逐出我的海岸,虽然我不是国王,也不可能会是国王,但六大公国的人民是我的人民,就如同他们是切德的人民一样。我终于明白惟真为什么要如此不顾一切地消耗自己的能量。

“我为自己的迟到请求你的原谅。我有事耽搁了,但我现在可以开始了。”

“你感觉如何?”这问题是博瑞屈提出的,听得出来他纯粹是因为好奇而发问。我转头看到他一如往昔严肃地望着我,但也有着一丝不解。

“全身还是有一点儿僵硬,不过刚刚跑上楼来让我有机会暖暖身。昨天的打斗让我全身酸痛,除此之外都挺好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趣味。“没有颤抖,蜚滋骏骑?视线周围没有变黑,头也不昏?”

我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没有。”

“天哪!”博瑞屈语带轻蔑地说道,“这般死斗很显然把你的毛病都治好了。我可得好好记住,在你下回需要疗者时就能派得上用场。”

他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似乎想试试他的新治疗理论。斧头的刀锋并不锐利,因为他为了这第一堂课而用碎布将刀锋包裹起来,但我仍无可避免地受伤,老实说大多是因为我自己笨手笨脚。博瑞屈那天并不打算发动攻势,只是教我如何使用整个武器,而不只是斧刃的部分而已。我毫不费力就把惟真留在心里,因为他和我们在同一个房间。那天他没对我说什么,没有任何建议、观察或警告,只是跟随我的双眼观看。博瑞屈告诉我斧头并不是个复杂的武器,但善加利用就可以发挥极大功效。这堂课结束时,他告诉我,考虑到我身上的伤,他已经对我手下留情了。接着,惟真让我们离开,而我们俩都用比我上楼还慢的速度走下楼梯。

“明天要准时。”当我们在厨房门口道别时,博瑞屈用责备的语气对我说,然后便回到他的马厩,我也去找早餐吃。我像饿了几天似的大吃特吃,食量和狼一样,也纳闷自己怎么一下子就生气蓬勃起来。我不像博瑞屈所说的因为打斗而充满朝气,而是莫莉让我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这可比任何药草或休息一整年还有效。这一天忽然变得好长,分分秒秒都难以忍受,只期待我和莫莉能在夜幕低垂时于黑暗中重逢。

我毅然决然地将莫莉排除在思绪之外,让一个接一个的任务排满一整天的行程。一堆事情在我脑海中蜂拥而至。我忽略了耐辛,但答应过珂翠肯重建花园,还得对我的狼兄弟解释,更不能忘记拜访黠谋国王。我试着依照重要性排列每件事情的顺序,但莫莉总排在名单的第一位。

我又毅然决然地把她排到最后。黠谋国王,我决定了。我把桌上的餐具收拾回厨房。那儿非常嘈杂,正当我纳闷时就想起来今晚是冬季庆的第一个晚上。老厨娘莎拉从揉捏面包的活儿中抬头示意我过去,让我想起小时候常常站在她身边,欣赏她熟练地将一大团面粉团揉成直立的面包卷。她手肘上的凹陷和一侧的脸颊都沾满了面粉,厨房的忙乱更是制造出一股奇妙的私密气氛。她在人声鼎沸中悄声说话,我得竖起耳朵才能听见。

“我只想让你知道,”她一边揉着一批新的面粉团一边说道,“我知道任何谣言都只是胡说八道,所以我非得在谣言满天飞的时候在这里说几句公道话。他们大可在洗衣房里闲言闲语,也可以在织布的时候闲扯淡,但谁都不准在我的厨房说你的坏话。”她眨着深沉的黑眼抬头瞥了我一眼,而我内心因恐惧而静止了。谣言?关于我和莫莉?

“你小时候常在我这儿吃东西,站在我旁边帮我搅拌锅子里的食物陪我聊天,我想这让我比多数人更了解你。他们说你像头野兽般打斗,还说这是因为你本来就有兽性,这简直是恶劣的胡扯!那群人的尸体是很惨不忍睹,但我可见过狂怒的人做出更恐怖的事情。当比目鱼贩的女儿遭强暴后,她就用切鱼的刀子把那禽兽切成一块又一块的,就在市集里当众切着,就好像切鱼饵放上钓鱼线一般,而你所做的也没比那还糟。”

我感到一股突如其来晕眩般的恐惧。带有兽性……不久以前人们还把拥有原智能力的人活活烧死。“谢谢你,”我尽最大的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谢,还附加了一点点实情,“那不完全是我做的。他们在……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为了争夺猎物大打出手。”

“是吉娜的女儿。你用不着对我隐瞒些什么,蜚滋。我也有自己的孩子,虽然都长大了,但如果他们遭到攻击,我无论如何都会祈祷会有像你这样的人来保护他们,或者为他们复仇,如果那是你所能做的。”

“恐怕我所能做的也仅止于此,厨娘。”我全身颤抖。这可不是装出来的,因为我又见到了那布满血的肥嘟嘟小拳头,我眨眨眼却仍挥不去这个景象。“我现在得赶路了,今天我要去晋见黠谋国王。”

“是吗?那还真是个好消息。带着这些去吧!”她走到橱柜前拿出一个有盖托盘,里面装满了用奶酪和无核小葡萄干烘焙的小糕点,然后在糕点旁边放了一壶热茶和一只干净的茶杯,钟爱地布置着糕点。“你得看着他吃下这些,蜚滋。这些是他最喜欢吃的,如果他吃了一个就会把剩下的都吃掉,而这对他也好。”

我也是。

我像被针刺到般跳了起来,于是试着用咳嗽掩饰,装出一副忽然呛到的样子,厨娘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又咳了咳,然后对她点点头。“我相信他一定很爱吃这些。”我用呛到的声音说着,然后捧着托盘走出厨房。有些人的眼神跟随我的脚步而移动,我也露出了愉快的微笑,假装不知他们为何而笑。

我不知道你还跟我在一起。我告诉惟真。我用一点点心思回忆自我离开烽火台之后所有的思绪,然后感谢艾达让我决定不先去找夜眼。但是即使我抛开这些思绪,也不确定到底有多隐密。

我知道。我无意监视你,只想让你知道当你不那么紧张在意时,就可以做得到。

我探索着他的技传。让你费心了。我边爬着楼梯,一边说道。

我打扰你了,真是抱歉。从现在开始我都会让你知道我与你同在,那我现在该离开吗?

我对于自己的无礼感到困窘。不,还不用。再多待一会儿,和我一起见黠谋国王吧!看看这能维持多久。

我感觉到他答应了。我在黠谋的房门前停了一下,一只手稳住托盘,另一只手急忙将头发向后梳理平整,并且拉直身上的短上衣,发现自己的头发最近可成了一大麻烦。我在群山里发烧的时候,姜萁帮我把头发剪短,现在头发变长了,让我不知该像博瑞屈或守卫那样绑条小马尾,还是让头发披在肩上,就像当年我还是个听差那样子。我长大了,已经不能像小男孩一样只绑半条辫子了。

把头发绑在脑后,小子。我敢说你有资格绑着战士的发辫,就像任何一位守卫一样,只要别学帝尊大费周章地上发油把头发弄卷就好。

我忍住不笑了,然后敲门。

我等了一会儿,然后更用力敲门。

就说你来了然后开门进去,惟真建议我。

“是蜚滋骏骑,陛下。我从厨娘那儿带了点吃的过来。”我伸手开门,发现有人从里面将门反锁起来。

奇怪了,我父亲从不会这样锁门,顶多找人看门,但绝不会把门反锁起来,不理会敲门声。你可以撬开门吗?

或许吧,但让我再试试看。我只顾着用力敲门。

“等一下!等一下!”有人从里面轻声说着,但过了好久才拉开好几道门闩,只见里面的人把门打开一个手掌的宽度,然后我就看到瓦乐斯犹如在裂开墙壁下的老鼠般盯着我看。“你想干嘛?”他责难地问我。

“我来见国王。”

“他睡着了,至少在你用力敲门大吼大叫之前,他还睡得很熟。现在你走吧!”

“等一下。”我把穿着皮靴的脚伸进门缝中,然后用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拉直领子,露出我几乎随时佩戴着的红石胸针。门在我脚边用力关上,我用肩膀抵住门尽可能往里面靠,还得小心不让手里的托盘掉下去。“这胸针是黠谋国王多年前赐给我的,他说只要我佩戴着它就可获准见他。”

“就算他睡着了也一样?”瓦乐斯满怀恶意地问道。

“他可没设限。那你呢?”我透过门缝怒视着他,而他想了一会儿就向后退了几步。

“那么就别客气,尽管进来吧!让你亲眼瞧瞧熟睡的国王,他的身体状况可真需要休息,而他也试着好好休息,你却来打扰他。身为他的疗者,我真想告诉他收回你那娘娘腔的胸针,好让你别再吵他了。”

“你想建议就建议吧!如果国王也如此认为,我就不再争辩了。”

他刻意鞠躬然后站到一旁。我很想把他脸上会意的冷笑打掉,但还是忽略它。

“很好,”他在我经过时刻意说道,“甜食会让他肠胃不舒服,也会增加他的负担。你可真是个体贴的小子,是吧?”

我控制住不发脾气。黠谋不在起居室里,会在卧房里吗?

“你真会在那儿打扰他?好吧,为什么不呢?你简直太没礼貌了,所以我何必指望你会设想周到?”瓦乐斯的语气充满了恶意的高傲。

我仍控制住不发脾气。

别理他,现在只要转过去面对他就好。这不是惟真的建议而是命令。我小心地将托盘放在一张小桌子上,吸了一口气转头面对瓦乐斯。“你讨厌我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后退一步,却也不忘保持他的嘲讽。“讨厌你?身为疗者,我为什么要介意一个闯进来打扰病人休息的冒失鬼?”

“这房里到处都是熏烟,为什么?”

熏烟?

这是群山地区的人用的一种药草,不常用来当药吃,除了止痛外并没什么其他疗效,但反而比较常烧来供消遣用,就像我们在春季庆使用卡芮丝籽一样。你弟弟很喜欢这个。他母亲也是。如果是同一种药草,据她说这叫欢笑叶。

几乎一样,但群山的植物长得比较高大,叶子看起来也健康多了,冒出来的烟也比较浓。

我和惟真的交谈比一眨眼的速度还快,运用技传递送讯息就像想到它一样迅速。瓦乐斯依然为了我的问题而噘嘴。“你自称是疗者吗?”他问道。

“不。但我懂药草也有实际的经验,其中一点就是,熏烟不适合出现在病房中。”

瓦乐斯想了一会儿该怎么回答我:“好吧,国王的愉悦不是疗者该关心的事。”

“那么,或许应该由我来关心这件事。”我向他建议之后转身走远,拿起托盘推开门进入国王那灯光昏暗的卧房里。

这儿的烟更浓了,整个房间的气味可真让人倒胃口。火烧得太旺了,让房间既封闭又闷,空气好像几个星期都没流动般静止而污浊,让我感觉肺里的空气相当沉重。国王一动也不动躺在一堆羽毛被下鼾声连连地呼吸,我四处张望着寻找一个空位放托盘。他床边那张小桌子上满是杂物,桌上有个烧熏烟的香炉,烟灰飘到香炉顶端积成厚厚一层,火口却冷冰冰的没在烧,旁边搁着一只装温红酒的高脚杯,还有一碗脏兮兮的灰色稀粥。我把桌上的器皿放在地上,用袖子把桌面擦干净再放上托盘。当我走近国王的床边时,闻到一股发霉似的恶臭,而当我朝国王俯身时臭味就更浓了。

这一点儿也不像黠谋。

惟真和我一样不高兴。他最近都没传唤我,而我也忙得没时间来看他,除非他表示想见我。我上回是某天晚上在他的起居室晋见他,记得他当时抱怨头痛,但这……

这思绪在我们之间淡去。我抬头瞥见瓦乐斯在门边窥视我们,脸上有着某种表情,不知该称之为满意还是自信,但可让我气坏了。我走了两步到门边重重把门关上,听到他叫疼之后抽出被门夹到的手指,就觉得挺满足的,然后把一根老旧木条架在门上,看来我这辈子都没看到有人用过它。

我走到高大的窗边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织锦挂毯,然后将木头窗板用力打开,让纯净的阳光和新鲜的冷空气布满整个房间。

蜚滋,这太鲁莽了。

我没有回应,在房里来回奔波把一个个香炉上的烟灰倒掉,用手擦掉残留的烟灰好消除房里的烟味,然后把六只装着不新鲜的酒而且黏黏的高脚杯和一整个托盘里的食物收集起来,有些食物根本没人碰过,另一些则吃了一半。我把这些东西堆在门旁,就听见瓦乐斯愤怒地敲门喊着,我就靠在门上透过门缝说话。“嘘!”我用甜美的声音告诉他,“你会吵醒国王的。”

找名男仆送一整个水壶的温水过来,告诉急惊风师傅,国王需要新的床单。我请求惟真。

我无法下达这些命令。然后他稍作停顿。别浪费时间生气了,想一想,然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

我明白了,但也知道我不能让黠谋待在这肮脏发臭的房间,就像我不愿把他丢在这地牢里一样。我看到半壶放了很久但还算干净的水,于是把它放在壁炉边加热,然后把他床边桌子上的灰擦掉,放上茶和一盘糕点,接着斗胆在国王的衣橱里翻出一件干净的睡衣和清洗用的药草,一看就知道是歇佛斯那时候留下来的,而我也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怀念一位贴身男仆。

瓦乐斯的敲门声消失了,我也不想再听到。我把有药草香的温水和一条毛巾搁在国王床边。“黠谋国王。”我柔声说着,而他也稍微动了一下。他的眼眶发红,睫毛也黏在一块,打开眼睑对着光线眨眨布满血丝的双眼。

“小子?”他眯眼环视房间,“瓦乐斯在哪儿?”

“他暂时走远了。我帮你端来洗脸的温水和厨房里的糕点,还有热茶。”

“我……我不知道。窗户是开着的。为什么开窗?瓦乐斯警告我说这样很容易着凉。”

“我开窗让空气流通,但如果您觉得不妥我就关窗。”

“我闻到海水的味道。今天天气很好,对吧?听听海鸥的叫声,暴风雨即将来临……不,不,关窗吧,小子。我已病得不轻了,可别再着凉。”

我缓缓将木头窗板关起来。“您病了很久吗?在宫廷里没什么人提起这件事情。”

“够久了。哦,好像永无止尽似的。我不是生病,而是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我生病了,后来好了点,但当我试着做些事情的时候,我又生病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我对生病可真是厌倦了,小子。我真是厌倦了这种疲倦感。”

“来吧,陛下。这会让您舒服些。”我沾湿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脸,他的状况好转了些,还示意我在他洗手时站到一旁,然后更用力地擦脸,不过那盆变黄的洗脸水还真让我毛骨悚然。

“我帮您找到一件干净的睡衣,能帮您穿上吗?还是您需要我找一位男仆送浴缸和温水过来?我会在您沐浴时把干净的床单拿来。”

“我,哦,我没力气,小子。瓦乐斯那家伙在哪里?他知道我一个人是不行的。他为什么离开房里?”

“洗温水澡会让您比较容易入睡。”我试着说服他。一靠近这老人家就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黠谋一向很爱干净,而他现在这副邋遢的模样,比什么都让我觉得痛苦。

“但洗澡会感冒,瓦乐斯这么说的。潮湿的皮肤、冷风和突然的移动可会要了我的命,至少他是这么说的。”黠谋真的成了这么一位焦躁的老人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他这么说。

“那么,或许您就喝杯热茶,然后吃些糕点。厨娘莎拉说这些是您最喜欢吃的。”我把烧开的茶倒进茶杯里,看到他满心欢喜地动动鼻子闻着,喝了一两口茶之后就挺起身子看着这盘精心排列的糕点。他让我和他一起品尝糕点,我吃了一块,然后舔着手指上丰富的内馅,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最喜欢吃这个。正当他在吃第二块的时候,忽然传来三声沉重的敲门声。

“把木条拿下来,小杂种,否则我身边的人可就会破门而入。如果我父亲受了什么伤害,你就准备当场受死吧!”帝尊的语气听起来很火大。

“这是什么,小子?门被拴住了?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帝尊,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国王这动怒的声音真让我感到痛苦。

我走到门边,将木条从门上取下来。在我还没碰到门之前,门就开了,帝尊那两位魁梧的侍卫抓住了我。他们像恶犬般穿着和帝尊一样的绸缎色服装,颈部还绑着缎带。我没有抵抗,好让他们没理由把我往墙壁上丢,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让我昨天受的伤又疼了起来。而瓦乐斯在他们抓住我的时候匆忙走进来,抱怨房间里有多冷,还有这是什么、吃什么、为什么吃,这些对黠谋国王来说简直像毒药般的牢骚。帝尊将手搁在臀部站着,像极了掌控大局的人,然后眯着眼瞪着我。

这太鲁莽了,小子。我担心我对我们的能力估计过高了。

“那么你该怎么说,小杂种?你该替自己说些什么?你到底想干嘛?”帝尊在瓦乐斯逐渐微弱的连祷声中问道,接着在壁炉加入另一根柴火,也不管房间已经变得多么闷热,然后从国王手中拿走糕点。

“我是来报告国王的。然后发现国王缺乏妥善照顾,想先改善这样的情况。”我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疼痛而冒汗,而我真痛恨帝尊对此发出的微笑。

“缺乏妥善照顾?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质问我。

我吸了一口气壮壮胆,实话实说。“我发现他的房里又脏又乱,还有霉味。脏兮兮的盘子到处都是,他的床单也没换……”

“你竟敢这么说?”帝尊嘶吼着。

“是的。我对国王实话实说,一向如此。何不让他亲眼瞧瞧这是不是真的。”

这场争执让黠谋流露出些许本性,于是他挺起身子看看四周。“弄臣也这么抱怨过,用他一贯的嘲讽方式……”他开口说话。

瓦乐斯胆敢打断他。“陛下,您的身体状况还很脆弱。有时为了让您更好的休息,就不让替换床单等日常事务打扰您了。而盘子之所以会堆起来,也是怕男仆收拾起来吵吵闹闹地影响你休息。”

黠谋国王忽然露出不确定的神色,让我的内心遭受重大打击。这就是弄臣希望我看到的景象,所以他才一直催我拜访国王。他为什么不明说?但想想弄臣什么时候有话直说了?我不禁感到羞耻。这是国王陛下,是我曾宣誓效忠的国王。我敬爱惟真也对他忠诚,却在国王最需要我的时候遗弃了他。切德不知要旅行多久,我却只让弄臣保护国王。然而,黠谋国王何时需要别人保护他?这位老人向来精于保护自己,此时我却自责没在回来后向切德强调我所注意到的变化,也应该更悉心照料我的君主。

“他是怎么进来的?”帝尊忽然问道,并且凶恶地瞪着我。

“王子殿下,他宣称有国王亲赐的纪念品,还说国王答应他任何人只要看到那胸针就得让他进来……”

“混账!你相信这胡说八道……”

“帝尊王子,您知道这是真的。当黠谋国王把这个赐给我的时候您可也在场。”我轻声但清楚地解释。惟真在我心里沉默了,等着观看这一切,也想知道更多。还不是得让我吃苦头,我痛苦地想着,然后努力唤回这思绪。

我平静下来,不惧威胁地将一只手腕从如恶犬般的侍卫手中抽出来,将短上衣的领子翻出来取下胸针,高举它让大家都看得到。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帝尊厉声责骂我,黠谋却坐直了身子。

“过来一点,小子。”他指示我。我耸耸肩让侍卫松手,并把衣服拉直,将胸针拿到国王的床边。国王慎重地伸手拿走胸针,我的心顿时一沉。

“父王,这是……”帝尊开始发火,但黠谋打断了他。

“帝尊,你当时在场。你记得的,或许你根本就应该记得。”国王深沉的双眼如我记忆中般又明亮警觉了起来,眼神和嘴角的皱纹却带着痛苦。黠谋国王强打精神让自己的神智清醒,握着胸针用一贯深思熟虑的眼神瞥着帝尊。“我把这胸针和我的承诺赐给这小子,好交换他的承诺。”

“那么,容我建议您把两样都收回来。要是您的房里还有这样的侵扰,您的身体就好不起来了。”帝尊的语气好像在下达命令般,而我静静等待。

国王举起一只手颤抖地揉着脸和眼睛。“我赐给他这些东西,”他说道,语气坚定但声音愈来愈无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得没错吧,蜚滋骏骑?你同意一个人的话一旦说出去了就无法收回?”那问题仍带着一贯的试探。

“我一如往昔同意您的说法。一个人的话一旦说出去了就无法收回,而且他一定得谨守承诺。”

“那么,很好。那件事情解决了,都解决了。”他把胸针还给我,我接过来,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晕眩一般。他将身子向后靠在枕头上,我又晕眩了片刻。我记得那些枕头和这张床,我曾躺在这里和弄臣俯视遭劫掠的泥泞湾,也在那壁炉里烧伤了手指……

国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想必他一定累坏了,过没多久就会睡着。

“禁止他再来打扰您,除非您召见他。”帝尊又下了一道命令。

黠谋国王再度睁开双眼。“蜚滋。来这里,小子。”

我像只狗一样跪在床边靠近他,只见他举起削瘦的手无力地拍着我。“你和我,小子。我们有个共识,对吧?”问得好。我点点头。“好小子,很好。我信守自己的诺言,你也得信守你的承诺,就这样。但是……”他瞥着帝尊,让我感到一阵痛苦……“你在下午来找我会比较好,我在下午比较有精神。”他又累倒了。

“我应该在今天下午回来吗?”我赶紧发问。

他举起手微弱地挥动表示否定。“明天或后天吧!”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从此以后无法再呼吸了。

“如您所愿,陛下。”我表达赞同,深深一鞠躬对他行礼,一边站直一边谨慎地将胸针重新别在短上衣的翻领上,也让大家花点时间观看我的举动。然后问道:“您允许我离开吗,王子殿下?”我语气十分庄重。

“你滚吧!”帝尊又吼了起来。

我虚应故事地对他鞠躬,然后谨慎地转身离开。

他身边的侍卫就眼睁睁地看我离去,而我出了房门才想起来忘了提到我想迎娶莫莉的事。现在看来,我恐怕得等上好一阵子才能再提这件事,帝尊、瓦乐斯或其他间谍也会在下午守在国王身边监视着。我只想让国王知道此事,可不希望在其他人面前道出一切。

蜚滋?

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王子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像破掉的肥皂泡般迅速从我的内心消失。我缓缓步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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