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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古灵

红船之役第三年的秋季,对王储惟真来说充满辛酸。他的战舰一直是他的梦想,他也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它们身上。他相信自己能将劫匪驱离他的海岸,甚至在最恶劣的冬季暴风雪中,也能成功地将劫匪赶到敌方的外岛沿岸。但姑且不提这些早期的捷报,他的战舰并末如他当初所愿地掌控整个海岸。初冬时他有了五艘战舰,其中两艘在最近遭受严重损害,而唯一完好如初的是那艘掳获来的红船战舰,它的船身已经重新改装过,也派驻船员驾着它协助巡航和护送商船。当秋风终于到来时,只有一位舰长对自己船员的技巧和战舰本身仍信心十足,并愿意执行突袭外岛海岸的任务;而其他战舰的舰长却认为至少还需要花一整个冬季的时间在境内波涛汹涌的海岸演练航海技术,再花上另一个夏季演练战技,才可能达成这个野心勃勃的目标。

惟真不会派不愿作战的人出征,却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的失望,而这份失望也在他为了唯一愿意出征的战舰进行装备时表露无遗。这艘重新命名为复仇号的战舰在最大范围内获得了最精良的补给。舰长亲自挑选的船员也享有一样的待遇,他们身穿各自挑选的战甲,也分派到工匠所能制造出的最精良的崭新武器。复仇号的启航典礼真可说是盛大隆重,就连身体状况日渐走下坡的黠谋国王都出席了,王后也亲自将海鸟羽毛挂在战舰的桅杆上,据说这样可让船只迅速安全地返回家乡的海港。当复仇号战舰出海时,群众们大张旗鼓地欢呼送行,当晚无数的人也为了祝福舰长和船员而举行庆祝。

让惟真懊恼的是他在一个月之后所接获的讯息。一艘和复仇号战舰外观相同的船只在六大公国南方较平静的海面上肆意劫掠,为缤城和恰斯国的商人带来极大的痛苦,而这也差不多就是传回公鹿堡的有关舰长、全体船员和战舰的唯一消息。有些人将责任归咎到战舰船员之中的外岛人,然而优秀的六大公国船员人数和外岛船员一样多,舰长本身也是教养良好的公鹿堡城居民。这对惟真本身的自尊心和领导能力来说是一大打击,而有些人认为从那时起,他就决定牺牲自己以寻求终极的解决方式。

我认为是弄臣鼓励她这么做的。他的确花了很多时间待在烽火台顶端的花园陪伴珂翠肯,也由衷钦佩她为了重建花园所做的一切努力,而真诚的赞美总会赢得许多善意的回应。在夏季接近尾声的时候,弄臣的笑话不仅逗得她和她的侍女们开怀大笑,他更说服她经常到国王的房里去探望国王。珂翠肯的王妃身份,让她免于受瓦乐斯的情绪侵扰,而她自己也接管了为国王调制提振精神的滋补品这个重责大任。有一段时间,国王果真在她的悉心关照之下恢复了元气。我个人认为,是弄臣决定要经由她来完成他向惟真和我絮叨已久,却仍无法说服的任务吧!

在一个寒冷的秋季夜晚,她首次对我提起这件事情。当时,我在烽火台顶端帮她给较纤弱的植物捆绑干草,好增强它们抵御冬雪的能力。这是耐辛曾交代过的任务,而她和蕾细也在我身后的一片挡风植物苗床里做着相同的差事。她成了珂翠肯王后的园艺顾问,尽管是一位非常羞怯的顾问。小迷迭香也在我手边将我们所需的麻线递给我。其他两三位珂翠肯的侍女则裹着保暖衣物,在花园另一头小声地交头接耳。当珂翠肯发现其他人一边发抖一边对着手指吹气时,就让她们回到屋里温暖的炉火边。我裸露在风雪中的双手和耳朵都快冻僵了,但珂翠肯看来倒挺怡然自得。惟真也舒适地待在我的脑海中。当他知道我将再度独自追杀被冶炼的人时,就坚持要我带着他同行。现在我几乎再也感觉不到他就在我的内心了。但是当珂翠肯一边在我扶着的那捆植物上打结,一边询问我有关古灵的知识时,我却相信自己感觉到他可因此吃了一惊。

“我知道得不多,殿下。”我据实以答,再一次对自己承诺将找时间好好研读这些久经忽略的手稿和卷轴。

“为什么没能知道更多?”她问道。

“嗯,事实上关于他们的记载少之又少,我相信这是因为曾经有一段时期,关于他们的知识相当普及,所以不需要用文字记录下来。而那一小部分关于他们的记载也散落四处,并没有完整地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可能只有学者才能追查出所有残留的记录……”

“像弄臣这样的学者?”她尖酸地问道,“他似乎比我所问过的人了解得还要多。”

“嗯,他很喜欢阅读,这点您是知道的,但是——”

“我们别再讨论弄臣了,我是想和你谈谈古灵的事情。”她突然说道。

她的语气让我吃了一惊,只见她用灰涩的眼神再次凝望远方的海面。她并没有想要责怪我或是出言不逊,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不禁深思在我远离公鹿堡的这几个月里,她对自己已经更笃定了,也更有王后的威仪。

“我略知一二。”我迟疑地说道。

“我也是。让我们看看彼此知道的是否相符。由我先说。”

“如您所愿,殿下。”

她清了清喉咙:“很久以前,睿智国王惨遭来自海上的劫匪围攻。他唯恐六大公国和瞻远家族将在隔年的晴朗夏季遭受毁灭的命运。可是他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便决定花上一整个冬季的时间寻找一个传说中的民族,也就是古灵。我们彼此所知的相互呼应吗?”

“大部分是。据我所知,传说并不把他们视为一个民族,而是视为近似神的存在。六大公国的人民始终相信睿智是一位宗教狂热分子,几乎是个疯子,才会去关注这些事情。”

“胸怀热情和远见的人通常会被视为疯子。”她平静地告诉我,“他在某年秋季离开他的城堡,仅知道古灵居住在群山王国境内最高峰后方的雨野原里。但最后他找到了他们,也赢得了他们的支持。他回到公鹿堡,接着就和古灵同心协力将劫匪和入侵者驱离六大公国的海岸,重新恢复和平及商业活动,而古灵也对他宣誓,如果日后仍需要他们的协助,他们就会回到这儿。说到这里,我们彼此所知的仍相互呼应吗?”

“还是和刚才一样,大部分是。我听过许多吟游歌者说,事情的结局就像标准的英雄和骑士们的冒险故事般。而且他们总是承诺如果日后仍需要他们的协助,他们就会回到这里。有些古灵甚至誓言倘若真有必要,他们不惜死而复生。”

“事实上,”耐辛忽然插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睿智他自己没有再回到公鹿堡,所以古灵来找他的女儿琉馨公主,也就是说她才是他们提供协助的对象。”

“您是从何得知这件事的?”珂翠肯问道。

耐辛耸耸肩。“我父亲的一位老吟游歌者总是这么唱着。”她不经意地说着,接着又回去继续用麻线捆绑裹上稻草的植物。

珂翠肯思索了一会儿。风吹散了她的一绺长发,发丝在她脸上像网一般飘散开来。接着,她透过这张淡色的网看着我。“故事中有关他们回来的部分或许不是那么重要。如果曾有一位国王寻访他们,而他们也确实提供了协助,那么你觉得,如果再有一位国王甚或王后去恳求他们,他们应该也还会帮忙吧?”

“或许吧!”我勉强说道,私底下纳闷王后是否因为太想家了,所以才编个借口想回去看看。而且人们已经开始谈论起她怎么还没怀孕的事。再者,就算现在有众多侍女陪伴着她,却没有她特别投缘且可称之为朋友的人。她太寂寞了吧,我猜。“我想……”我温和地开口,稍作停顿想着要如何构思一个劝阻她的理由。

告诉她,她应该来找我谈这件事,我想知道更多她所搜集的讯息。惟真的思绪因兴奋而颤抖着,让我觉得不安。

“我想您应该找王储讨论您的看法。”我尽忠职守地提议。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当她再度开口时,语调显得非常低沉,好像只说给我听似的。“我觉得不妥。他会认为这又是我的一个愚蠢的想法。听了一会儿之后他就会开始看着墙上的地图,或者一边听我说,一边整理桌面,等我终于说完之后,对我点头微笑,然后请我离开。一定会是这样。”她的嗓音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开始沙哑起来,接着她把脸上的头发往后梳理,又揉揉双眼,转身再次看着窗外的海,感觉和惟真技传时同样疏离。

她哭了?

我无法对惟真隐瞒自己因他吃惊的反应而感到恼怒。

带她来我这里。现在就来,快!

“殿下?”

“等一等。”珂翠肯别过头去不看我,把脸转得远远地假装搔搔鼻子,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在拭干眼泪。

“珂翠肯?”我大胆地试着唤回荒废了好几个月的情谊,“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谈谈这个想法。现在就去,让我陪着您。”

她迟疑地开口,并没有回头看我:“你不认为这很傻?”

我提醒自己可别说谎。“我想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是应该思考所有可能的援助了。”我说着说着也相信了这些话。切德和弄臣不也暗示,不,而是为这个想法提出过恳求?或许惟真和我才是缺乏远见的人。

她颤抖地吸了一口气。“那么,我们就走吧!不过……请你一定要在我的房间外面等一等,我要拿一些卷轴给他看,不会花太多时间。”然后她提高音量对耐辛说道,“耐辛夫人,能否麻烦您帮我把这些植物都绑好?我得赶去做别的事情。”

“当然,殿下。我很乐意效劳。”

我们离开花园,然后我就跟随她来到她的房间,在房门外等了好一阵子。当她再度出现的时候,她的小女仆迷迭香跟在她身后坚持帮忙拿卷轴。珂翠肯把手上的泥土都清洗干净,换上长礼服也喷了些香水,头发梳理整齐并戴上惟真在订婚时送给她的首饰。当我看着她时,她也小心谨慎地对我微笑着。“殿下,您真是令我目眩神迷啊!”我斗胆表示。

“你嘴巴真甜呢!像帝尊一样。”她称赞我,然后在走廊上加快脚步,一阵羞红温暖了她的脸颊。

她这么大费周章打扮只为了来见我?

她这么大费周章打扮是为了……吸引你。如此了解男人的男子怎么会这么不懂女人?

或许他没有时间去了解她们的表达方式。

我把内心的思绪紧紧封住,跟随王后加快脚步。我们来到惟真的书房时,恰林刚好要离开,只见他满手都是待清洗的衣物,这景象看起来有点儿奇怪,直到我们获准入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惟真穿着一件淡蓝色亚麻衬衫,房里有股薰衣草和杉木混合的阵阵清香,让我想到衣橱的芬芳。他的头发和胡子打理得光鲜整齐,而我知道他的头发向来只能在几分钟内维持那样的整洁。当珂翠肯羞怯地向她的丈夫行屈膝礼时,我也见到了分别数月的惟真。一整个夏季的技传再度消耗了他的体力,只见他身上精致的衬衫松垮垮地罩着他的肩膀,平顺的头发也更灰白了,还有他的眼角和嘴角也出现了我从未注意到的细纹。

我看起来这么糟吗?

对她来说不是,我提醒他。

当惟真牵起她的手让她坐在身旁一张靠近炉火的长凳上时,她用一股和惟真的精技动力同样强烈的渴望看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而我在他举起她的手亲吻时别过头去。或许惟真所说的精技感应还真有其事,珂翠肯的感觉如同我的船员伙伴作战时的热情般狂烈地冲击着我。

我从惟真那儿感受到一股惊讶的颤动。接着他技转道,屏障你自己!他直截了当地命令我,使得我瞬间在自己的脑海里孤单了起来。我站立片刻,因他突如其来的离去而感到晕眩。他真的不明白,我如此想着,也庆幸这思绪并未外流。

“大人,我想在此请求您花一些时间……听听我的想法。”珂翠肯轻轻地说着,同时用双眼探索着他的脸。

“当然。”惟真表示赞同,然后抬头看着我,“蜚滋骏骑,加入我们吧?”

“如您所愿,大人。”我在壁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迷迭香双手捧着满满的卷轴走过来站在我手边,我怀疑这些可能是弄臣从我房里偷出来的。珂翠肯一边对惟真说着,一边一幅接着一幅地拿起卷轴说明她的观点。毫无例外地,这些卷轴里所记载的,除了关于古灵之外,也包括群山王国。“睿智国王,您或许还记得,是第一位来到我们境内……来到群山王国的六大公国贵族,而且并不是对我们发动战争,所以我们的历史中详细记载了关于他的事情。而这些从他那个时代的卷轴上所复制的抄本,记录着他的事迹和前往群山王国的旅途,也间接提到了古灵。”她展开最后一幅卷轴,惟真和我都诧异地俯身观看。这是一张地图,虽然因年代久远而褪色,也抄写得不够工整,但仍看得出来是一张群山王国的地图,上面标示了许多通道和小径,还有一些延伸到境外的虚线。

“其中一条小径,就是标示出来的这一条,一定就是通往古灵那儿的道路。因为我熟悉群山的小道,而这些并不是贸易路线,也不通往任何我所知道的村落,更不和我现今所知的一些小径相连接。这些道路和小径比较古老,如果它们不是睿智国王曾走过的路,怎么会在地图上被标示出来?”

“有这么单纯吗?”惟真迅速起身,拿来一架子的蜡烛将地图照亮一些,并用手悉心抚平这张羊皮纸,然后俯身靠得更近。

“如果这片绿色区块代表雨野原的话,这里倒是有许多标示出来的小径是通往那儿去的。但是没有一条小径的尽头有任何标示,所以我们怎么知道是哪一条?”我提出反对意见。

“或许它们全都通往古灵那儿,”珂翠肯继续说道,“否则它们为什么都集中在同一个区域?”

“不!”惟真挺直身子,“至少有两条小径的尽头有标示些什么,在那里也或许有些什么。这该死的墨水都褪色了,但还是看得出来那儿有些东西,而我想找出那些到底是什么。”

连珂翠肯都因他语气中的热情而吃惊。我也很震惊,我原以为他只会礼貌地听她把话说完,没想到他却满心赞同她的计划。

他忽然起身快速地在房里走了一圈,精技能量也如同壁炉的热气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冬季的暴风雪即将侵袭海岸,可能说不定哪一天就来了。如果我马上动身,就能在接下来的几天趁着小径还能走的时候前往群山王国。我可以快马加鞭抵达……抵达那个地带就是了,然后在春季前回来,或许也能带回我们所需要的援助。”

我哑口无言,但珂翠肯接下来说得可更吓人。

“大人,我并没有打算让您去。您应该留在这儿,由我去才对。我熟知群山且在那儿土生土长,而您可能无法在那样的环境生存。所以这件事情应该由我来牺牲献祭。”

当我看到惟真和我一样惊愕失声时,可真松了一口气。或许,听她亲口说出这些话,就能让他了解这计划是多么不可能达成。他缓缓摇着头,握起她的双手庄严地看着她。“我的王妃。”他叹口气,“我必须这么做。是我。我在其他方面都让六大公国失望透顶,对你也是。你当初来这儿准备当王后时,我根本没耐心听你谈论牺牲献祭,我以为那只是一个女孩子过度理想化的见解,但我错了。我们这儿是不谈牺牲献祭的,但我也能感受得到你的心情。我从我的双亲那儿学到了永远要把六大公国摆在小我之前。虽然我也曾试着那样做,但如今看来,我似乎都是指派别人代我去执行这些任务。我坐在这儿技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而你也略知我所付出的代价。我把水手和士兵送出去让他们为六大公国捐躯,连我自己的侄儿都得代替我去执行这些残酷血腥的任务。姑且不论我让谁牺牲献祭,我们的沿海依然危机四伏。现在,我们身处如此艰难的困境,只剩下最后的机会了,难道我还得让我的王妃去冒险吗?”

“或许……”珂翠肯的声音沙哑且十分迟疑,她低头望着炉火建议道,“或许我们可以一起走?”

惟真在考虑,他确实在考虑这方法的可行性,我也看到珂翠肯明白他正慎重考虑她的要求。她露出了笑容,但当他缓缓摇头的时候,她的笑容就淡去了。“我不能冒这个险,”他平静地说道,“一定得有我信赖的人留在这里。黠谋国王……我的父王龙体欠安,我也为他的健康状况感到忧心。如果我远离这里,我父王又病重,一定得有人接替我。”

她别过头去。“我宁愿跟你一起走。”她激动地说道。

当他伸手用手指扶起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注视她的双眼时,我别开了我的视线。“我知道,”他平静地说道,“那就是我请求你做的牺牲献祭,在你想走的时候,却让你为了六大公国单独留在此地。”

她的兴奋之情消失了,然后就垂下双肩,低着头表示遵循他的意愿。当惟真将她拥入怀里时,我起身带着迷迭香离开,好让他们俩独处。

那天下午当我在房里亡羊补牢似地钻研卷轴时,一位侍童来到我的门前。“您承蒙召唤,请在晚餐后抵达国王的寝室。”这是他告诉我的唯一讯息。我满心不高兴,因为我两个礼拜前才去过那儿,我真的不想再去面对国王。如果他传唤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再度重申他希望我和婕敏交往,我真不知该怎么做或是怎么说,也害怕自己会失去控制。我毅然地展开一幅古灵卷轴试着研究它,却徒劳无功。我的眼前只有莫莉。

自从我们在海滩上共度那个下午之后,我们又一起共度了几个短暂的夜晚,而莫莉拒绝与我更进一步地讨论有关婕敏的事。在某些方面来说这是个解脱,但她也不再逗着我,要求我在真正成为她的丈夫之后要做些什么,还有我们将会有什么样的孩子。她已经平静地放弃任何我们会结婚的希望,让我一想起来就几乎要发疯。她不和我争论,因为她知道我身不由己,甚至不问我们以后会如何。她像夜眼一样似乎只是活在当下,彻底享受我们共度的每一个亲密的夜晚,从来不问是否还会有另一个夜晚。我从她身上所感觉到的并非是绝望,而是心里的抑制,一种狂热的决意。她坚决不让我们未来无法拥有的东西,毁掉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我真不配让这么一颗忠诚的心热爱着我。

当我躺在她床上,在她身旁昏昏欲睡时,她身上药草的清香让我感到安全且温暖,而她内在的力量也保护着我们。她不会精技,也没有原智,却拥有一种更具威力的魔法,而且仅靠她的意志力施行魔法。每到夜晚,当她在我身后锁上了门,我就进入她一手创造且只属于我们俩的时空。我曾经因她盲目地将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交付在我手中而感到难以承受,但现在的情况更糟,她相信自己对我的付出终将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却依然拒绝背弃我;而我也没这个担当远离她并祝福她觅得更愉快的人生。在我最孤寂的时候,每当我带着一整个鞍囊的毒面包骑马绕经公鹿堡周围的小径时,觉得自己真是个胆小鬼,而且比小偷还不如。我曾告诉惟真,我无法从别人身上吸取力量来补充自己的能量,也不会这么做,但现在我却每天如此对待莫莉。这时,我手松了,古灵的卷轴从我的手中落下,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房间是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我试着把要研读的卷轴和石板推到一旁,在晚餐前来到耐辛的房里。

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探望耐辛了,她的起居室看来还是没什么变化,除了最上层的那堆东西显示出她目前所热衷的事情。而这一天也不例外。一捆捆秋季采集的药草倒吊在房里各个角落风干,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它们的香气。当我猛然低头避开垂吊的叶子时,感觉自己似乎漫步在一片上下颠倒的草原上。

“您把这个挂得低了些。”我在耐辛进门时对她抱怨。

“不,是你长得太高了些。现在赶快站直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依照她的吩咐站直,顾不得那束栖息在我头上的猫薄荷。

“很好。至少整个夏季划着桨到处杀敌让你更健康了,比去年冬天回到我身边那个病恹恹的男孩好太多了,我就说那些滋补品还是很有效的。既然你都长这么高了,就来帮我把这些挂上去吧!”

我不慌不忙地沿着烛台、床柱和任何可以绑线的地方把线系牢,然后把一捆捆的药草绑上去。她把我赶到椅子上绑几捆凤仙花,接着问道:“你怎么没再对我发牢骚,说你有多么想念莫莉?”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过了一会儿,我平静地问她,尽可能让语气听起来很认命的样子。

“没有。”她若有所思地稍作停顿,接着又拿给我另一束叶子。“那些,”她在我绑好它们时告诉我,“是点彩叶,味道很苦。有些人说这可以防止妇女受孕,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不是那么有效,而且若妇女长期服用的话就会生病。”她又仿佛思索似的停顿下来。“或许,当一个女人生病时就难以受孕,但我可不会向任何人推荐这玩意儿,尤其是我所关心的每一个人。”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您为什么要将它们风干?”

“把这些浸泡在水里用来漱口,对治疗喉咙痛蛮有帮助的。当我看到莫莉在女人花园采摘这些时,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我将叶子绑在在线,仿佛在悬吊一具尸体般,就连它们的气味都很苦。我稍早不是才在惟真面前纳闷他怎么对自己眼前的事物如此毫无警觉?而我呢,我为什么从来没想到这个?她如此惧怕合法结婚的女性所渴望的身孕,对她来说是个多大的牺牲?耐辛自己不也盼了一场空?

“……海草,蜚滋骏骑?”

我问道:“对不起,请再说一次?”

“我是说,你哪天下午如果有空,能不能帮我采集海草,黑色波状的那种?它在这个时节味道最香了。”

“我会试试。”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莫莉还要担忧多少年?她还得咽下多少苦涩?

“你在看什么啊?”耐辛问我。

“没什么。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已经说了两次,请你下来我们好移动这张椅子。你知道,我们还得把这里其他一捆捆叶子全都挂上去呢!”

“请您原谅,我昨天没睡好,弄得我今天傻愣愣的。”

“我同意。你应该在晚上多睡一会儿。”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沉重,“现在下来把椅子移动一下,我们才能开始挂这些薄荷。”

我晚餐吃得很少。帝尊孤独地坐在高桌上,看起来气呼呼的;他那群马屁精则围坐在他正下方的桌子边。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独自用餐,当然他有这个身份地位这么做,但为何选择如此孤立?他传唤一位最近刚从国外带回公鹿堡的吟游歌者,看起来比其他歌者更加谄媚。他们大多来自法洛,歌声都带着当地特有的鼻音,偏好演唱绵长吟咏的史诗。这位歌者唱着一首很冗长的歌,诉说帝尊的亲外祖父的一些冒险事迹。我听不太懂,好像是提到了有个骑马打猎的家伙,为了猎杀一头当时的猎人都无法捕获的大公鹿,而让他的马儿奋力追逐结果使马儿力竭至死。这首歌不断赞扬这匹依主人所愿牺牲自己的好马,却提也没提这位主人的愚蠢,他居然只为了猎取一些结实的肉和一对鹿角,白白浪费了一只动物的宝贵生命。

“你看起来快生病了。”博瑞屈在我身边停下来说道,于是,我起身离开桌边和他一同穿越走廊。

“我心里有太多事情了,要同时思考太多东西。有时我不禁觉得,如果自己有时间专心思考一件事,我就能解决它,接着一一解决其他问题。”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但事实并非如此。设法解决掉手边那些你可以处理的事情,过一阵子你就会习惯那些让你莫可奈何的事情。”

“比方说?”

他耸耸肩指着下方:“就像有只跛脚,或是当个私生子。我们终将习惯自己当初发誓永不接受的事实。但现在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烦恼?”

“我还不能告诉你的事情,至少不是在这里。”

“噢,又多了一件麻烦事,嗯?”他摇摇头,“我不羡慕你,蜚滋。有时候人们所需要的只是对另一个人咆哮自己的问题,可是他们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你。但是记住,即使你认为自己无能为力,但我有信心你一定能妥善处理这些事情。”

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在一阵从门外吹进的冷空气中离去。惟真说对了,冬季的暴风雪此刻正酝酿着,而今晚的风仿佛也预示了这样的天气。当我走到阶梯中间时,不禁回想起博瑞屈已经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话了。他终于相信我是个成年男子,那么,如果我也这样相信自己的话,或许就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我挺起胸膛上楼回房。

我比以往更加注重衣着打扮。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就想起惟真为了珂翠肯匆忙换上干净的衬衫。他怎么对她如此不了解?我对莫莉不也是如此?莫莉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做了些什么我从不明了的事?我的悲伤又回来了,而且比以往还强烈。今晚,今晚黠谋和我的会晤结束之后,我不能再让她继续牺牲下去。然而我此刻也只能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我把头发向后梳理成战士的发辫,自觉实至名归,接着用力拉直我身上蓝色短上衣的前襟。这衣服贴在肩膀上感觉有点儿紧,最近我不管穿什么都有这种感觉,然后离开房间。

在黠谋国王居所外的走廊上,我看到惟真和珂翠肯手挽着手走来。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像这样一同出现,此刻王储和他的王妃却忽然出现在此。惟真身穿一件深绿色的正式长袍,袖口和褶缝有公鹿式样的绣边,额头上戴着镶有蓝宝石的银饰环以代表自己的王储身份。我很久没看他戴这个了。珂翠肯还是一贯的紫色和白色装扮。她穿着式样简单的紫色礼服,宽敞的短袖子下露出的是比较窄的白色长袖,配戴惟真送给她的珠宝首饰,一头长长的金发用镶着紫水晶的银链子繁复地装饰着。我停下来注视着他们,只见他们神色凝重,所以他们一定也是来晋见黠谋国王的。

我慎重地向他们致意,然后谨慎地让惟真知道黠谋国王也召见了我。

“不,”他温和地对我说,“是我召见你来陪珂翠肯和我一同探望黠谋国王,我希望你亲眼目睹这件事情。”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和婕敏无关了。“亲眼目睹什么呢,殿下?”

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呆子似的。“我来请求黠谋国王恩准,让我动身寻找古灵,带回我们迫切需要的援助。”

“噢。”我早该注意到他身旁那位一身黑衣沉默的侍童,他双手捧着满满的卷轴和石板,脸色苍白且表情僵硬,我敢打赌他从来没做过比帮惟真的靴子上蜡更体面的事情了。梳洗干净的迷迭香也穿着代表珂翠肯的紫色和白色服饰,让我想起一棵紫白相间擦得闪闪发亮的芜菁。我对这个圆滚滚的小女孩示以微笑,她却神情凝重地回望我。

惟真毫无顾忌地叩了一下黠谋国王的房门。“等一等!”一声叫喊从房里传来,是瓦乐斯的声音。他把门打开一道缝隙怒视着是谁敲的门,然后发现被他挡在门外的竟然是惟真。他明显迟疑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殿下,”他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不知道您要来。也就是说,我没有接获通知国王要——”

“你用不着待在这里,现在可以走了。”惟真通常不会如此冷酷地把人打发走,对侍童亦然。

“但……国王可能会需要我……”这家伙的眼神狂乱地游移,一定在害怕什么。

惟真瞄起眼睛。“如果他需要你,我会让你过来的。事实上,你不妨在门外等着,当我叫你的时候,你最好就在那儿待命。”

瓦乐斯愣了一下,然后走出房间,站在门边。我们走进了国王的房里,而惟真本人亲自关紧了房门。“我不喜欢那个家伙,”他大声说道,就连在门外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一股过度殷勤的恭顺和油滑的谄媚,真是个非常差劲的组合!”

国王不在他的起居室里。当惟真经过的时候,弄臣忽然出现在黠谋卧房的走廊上。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们,突然间欢喜振奋地露齿而笑,接着如同弯腰清扫地板似的对我们鞠躬。“国王陛下!醒醒吧!如我先前的预言,吟游歌者已经来了!”

“弄臣!”惟真吼着,但语气却挺温厚。他经过弄臣身边,避开弄臣想亲吻他长袍褶缝的恶作剧,而珂翠肯则举起手遮掩笑容跟随着惟真。弄臣倒是伸出一只腿来想绊倒我,虽然我避开了,却让自己笨手笨脚地差点撞上珂翠肯。弄臣露出牙齿对着我傻笑,然后蹦蹦跳跳地来到黠谋的床边,举起这位老人的手,十分柔和地轻抚着。“国王陛下?国王陛下?有人来探望您了。”

黠谋在床上微微移动,突然间深呼吸。“这是怎么回事?谁来了?惟真?把床帘拉开,弄臣,我看不清楚是谁在这里。珂翠肯?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蜚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微弱并带着一丝怒气,但尽管如此,他的状况可比我预期中来得好。当弄臣敞开床帘将枕头摆在国王背后支撑着他时,我看到了一位比切德还苍老的老人,而随着黠谋的老化,他们容貌的相似程度变得更为明显。国王脸上的肌肉松弛,露出和他那私生子哥哥同样的眉线和颊骨。在他眉头下方的双眼看来犀利警觉,却十分疲惫,不过看起来似乎比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多了。他让自己坐得更挺直好面对我们。“说吧,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发问一边用眼神扫视我们。

惟真慎重地深深一鞠躬,珂翠肯也随着他行屈膝礼,而我也行礼如仪,单膝跪地停在那儿,低着头,但仍不忘偷窥惟真发言。“黠谋国王,父王,我来此请求您允许我执行一项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国王语带试探地问道。

真抬头注视着父亲的双眼。“我希望带着一队精心挑选的人马离开公鹿堡,试着追随睿智国王多年前的旅途,赶在这个冬季前往群山王国后方的雨野原去寻找古灵,并请求他们遵守对我们祖先所承诺的誓言。”

黠谋的脸上露出了短暂的诧异,接着又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将削瘦的双腿移到床边。“弄臣,拿酒来。蜚滋,站起来过去帮他。亲爱的珂翠肯,麻烦你扶我到炉火边的那张椅子上。惟真,请你把窗边的小茶几搬过来。”

黠谋这一大串吩咐突然间让一切礼节如吹破的泡泡般烟消云散。珂翠肯亲切地搀扶着他,我看得出来她和黠谋之间的确相处融洽。弄臣神气活现地走到起居室的碗柜前拿来酒杯,而我就在黠谋房里的小储藏室选了一瓶酒,只见酒瓶上满是尘埃,看来他有好一阵子没品酒了。我狐疑地纳闷着瓦乐斯到底上哪儿弄来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他服用,不过至少我注意到房间其他地方都挺整洁的,比冬季庆前脏乱的样子好太多了。令我苦恼的熏烟香炉被丢在房间的角落受冷落,看来国王今晚神智清醒。

弄臣帮国王套上一件厚重的毛料长袍,接着跪下来把拖鞋套进国王的双脚。黠谋坐在炉火前的椅子上将酒杯放在他的手肘边,他看起来更加苍老了。此时,在我年轻时经常听我禀报的国王,又在我面前像主持会议般端坐着。我忽然希望自己是今晚的发言人,这位眼神犀利的老人或许真会听完我想和莫莉成婚的原因。但此刻我心中却兴起一股新的怒潮,为瓦乐斯让国王沾染不良嗜好而感到愤怒。

但这并非属于我的时刻。无论国王多么不拘小节,惟真和珂翠肯依然如弓上弦似的神色紧绷。弄臣和我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可以坐在黠谋的两侧,我则站在惟真身后等着。

“有话就直说吧!”黠谋如此要求惟真,而惟真也照办了。珂翠肯的卷轴一幅接着一幅展开来,而惟真大声念出绘在卷轴地图上的相关通道。他们花了好一段时间仔细研究这张古老的地图。起初黠谋只管发问,直到从他们口中得知每一丝讯息之后,才提出自己的评论和判断。弄臣拄着手肘站着,一会儿对我微笑,一会儿对惟真的侍童扮鬼脸,好让这位神情惊呆的男孩笑一笑,放松一下。不过我想他反而更吓坏这小子了。迷迭香完全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晃着身体跑到床边把玩着床帘上的流苏。

当惟真说完,珂翠肯也补充了意见之后,国王将身子靠回椅背,喝干了酒杯里剩余的酒,然后伸出酒杯让弄臣再斟一杯。他啜了一口,叹着气,然后摇摇头。“不。这都是些神怪传说和床边故事,怎么会让你想立刻进行这样的任务,惟真?你刚才所说的已经让我相信有必要派一位密使到那里,你也将亲自挑选这位使者,另外让一批适当的随行人员跟着,携带你我所准备的礼物和信函好确认他是奉我们之命前往该处。但是让你这位王储亲自出马?不。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花费了。帝尊稍早来找我说明建造新战舰所需的各项费用,还有在鹿角岛盖烽火台的花费。资金愈来愈少了,而且让人民看着你出城恐怕会让他们失去安全感。”

“我并不是逃避,我离开是执行任务,为了他们的利益而执行任务,这就是我的目标。我的王妃会留在这里代理我的职务。我也不想让一整个车队的吟游歌者、厨师和刺绣帐篷随行,陛下。我们将穿越积雪的道路迈向严冬,所以我会组织一队军事代表团像行军般远征,如同以往一样。”

“那么,你认为这样就能打动古灵吗?你能找到他们吗?他们是否真的存在?”

“传说中,睿智国王亲自出访。我相信古灵确实存在,而且他也发现了他们。如果我失败了,还是会回到这里继续技传和指挥战舰。我们会有任何损失吗?如果我成功了,就会带着强有力的援兵回来。”

“如果你在途中丧生了呢?”黠谋沉重地问道。

惟真开口准备回答,但话还没说出口,帝尊就推开起居室的门,满脸通红气冲冲地走进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通知我出席这场会议?”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瓦乐斯也在他身后透过门缝窥探。

惟真稍微笑了笑:“如果你的间谍没有通知你,你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要怪就怪他们没能早些告诉你吧,可别怪我。”瓦乐斯急忙缩头远离我们的视线。

“父王,我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帝尊气得几乎要跺脚了,而这时弄臣站在黠谋身后模仿帝尊脸部的表情,终于让惟真的侍童露出笑容,但他随即睁大眼睛恢复原本严肃的表情。

黠谋国王却对着惟真问道:“有什么原因让你不希望帝尊参与讨论?”

“我看不出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只希望由您亲自做决定。”惟真果然人如其名。

帝尊气得怒发冲冠,鼻子也因怒皱而发白。只见黠谋举起一只手制止他,再次对惟真说:“和他没什么关系?那么谁会在你离开的时候行使你的职权?”

惟真露出冷冰冰的眼神:“当然是我的王妃会代我行使职权,而您依然是最高的掌权者,陛下。”

“但是如果你没有回来……”

“我确信我的弟弟有能力即刻因应这状况。”惟真毫不隐瞒他语气里的厌恶。我深知帝尊图谋造反的阴毒如何让他深痛恶绝,他们以往共同分享的手足之情也遭受仇恨的侵蚀。如今他们完全对立,我想黠谋也听出来了,只是纳闷他是否对此感到惊讶。如果是的话,他掩饰得还真好。

此时,帝尊一听到惟真远行之事,耳朵都竖起来了,像一只在桌边乞食的狗儿般贪婪警觉地站着。他仓促地开口让他的语气显得毫无诚意:“如果有人能对我解释惟真要去哪儿,或许我就能亲口表达自己将如何承担责任。”

惟真不发一语,眉宽静气地看着他的父亲。

“你的哥哥,”——这字眼在我听来有些沉重——“希望我准许他远行出任务,并且希望尽快出发前往群山王国后方的雨野原拜访古灵,寻求他们曾对我们所承诺的协助。”

帝尊的双眼圆睁像猫头鹰似的,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无法相信有关古灵的说法,还是对忽然降临在他身上的好运感到难以置信,只见他舔着双唇。

“我,当然不同意。”黠谋看着帝尊说道。

“但是,为什么呢?”帝尊问道,“当然要考虑所有可能的援助……”

“我们负担不起。你稍早不是向我报告过,说建造战舰和征召船员及补给品已让国库几近枯竭?”

帝尊迅速地转动双眼如同蛇伸出舌头般的快速:“但是,我这里已经有从那时起的收成报告,父王,我真没想到竟是个大丰收,所以钱不是问题,况且是他自己愿意出这趟任务的。”

惟真用鼻子哼了一声:“感谢你如此设想周到,帝尊。我还真不知道这样的决定隶属于你的职责范围。”

“我只不过是对国王提出建议,就像你一样。”帝尊急忙指出。

“难道你不觉得派遣一位密使去做这事比较恰当吗?”黠谋试探性地问道,“如果王储在此危急时刻离开公鹿堡执行这项任务,人民会怎么想?”

“一位密使?”帝尊思考着,“我认为不妥,而且我们也不必去问人民会怎么想。传说不都叙述着睿智国王独自寻访古灵的吗?我们对这些古灵又了解多少?难不成我们要斗胆派部下出访,因而冒犯古灵?我想,在这情况下并不适合派使者去,而且我相信至少得劳驾国王的儿子亲自出马。至于他离开公鹿堡后……我想,身为国王的您还待在这里,而他的妻子也是。”

“我的王后!”惟真咆哮着。但帝尊继续说下去。

“还有我。公鹿堡不会遭弃守的。至于这任务本身呢?它或许能激发人民的想象力,或许您也可以选择将他出任务的原因保密到底。这可视为单纯拜访我们在群山的友邦,尤其是当他的妻子也随行出访。”

“我的王后会留在这里,”惟真刻意说出她的头衔,“代表我的王储权位,以及维护我的利益。”

“难道你不信任我们的父王?”帝尊温和地问道。

惟真不发一语地看着坐在炉火边椅子上的那位老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惟真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一个问题:我能信任您吗?它如此询问国王。但是,人如其名的黠谋却以自己的问题回答问题。

“你刚才听到了帝尊对这个任务的看法,还有我的看法,你也明白自己的想法。你现在有了这些建议,打算怎么做呢?”

我在心中祝福惟真,他此刻转头看着珂翠肯,彼此没有点头也没有交头接耳,接着转过头来知会他的父亲关于他们夫妻俩的协定。“我希望走访群山王国后方的雨野原,而且愈早出发愈好。”

当黠谋国王缓缓点头时,我的心都沉到肚皮里去了。这时,站在黠谋身后的弄臣却转身一溜烟横越房间,然后又像车轮般滚回黠谋的椅子后面,表情专注,好像自己从来没移动过似的。这让帝尊觉得很烦,然而当惟真屈膝亲吻黠谋国王的手感谢他的允诺时,洋溢在帝尊脸上的开怀笑容简直可以吞没一条鲨鱼。

没什么好谈的了。惟真希望在七天之内动身,黠谋同意了。惟真还希望能亲自挑选随行人员,黠谋也答应了,尽管帝尊看起一副思虑重重的样子。当黠谋终于吩咐我们离去时,我很不高兴地注意到帝尊在我们身后逗留,趁我们鱼贯走出房间时在起居室和瓦乐斯交谈,我心中不禁纳闷,切德是否会允许我杀了瓦乐斯。他已经禁止我如此对付帝尊,而且我也对国王发誓不会这么做,但瓦乐斯可无法幸免于难。

惟真在走廊上简短地感谢我,我也斗胆询问他为什么要我出席。

“让你亲眼瞧瞧,”他沉重地说道,“亲眼目睹一件事情可比事后听闻还受用,让你的记忆保有刚才所说的一切……如此它们将不被遗忘。”

我那时就知道切德会在当晚召见我。

但我无法不去找莫莉。看到国王又回复昔日的威严,激发了我原本逐渐破灭的希望。我答应自己只和她短暂地谈一谈,告诉她我很感激她所做的一切,然后回到房里等待切德和我之间的短暂会晤。

我偷偷摸摸地敲着她的房门,她也迅速让我进去。她一定看出我的紧迫,于是立刻扑进我的怀中,不发问也没有任何不安。我轻抚着她那闪亮的秀发,低头看着她的双眼,一股激情突然间淹没了我,仿佛春季时突如其来的溪水泛滥,把冬季的残雪一扫而空;而我想静下来跟她谈一谈的意图也随之消逝无踪,在我猛烈将她拥入怀中时,只见莫莉不停喘着气,然后就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我。

我们上一次的相聚感觉上好像不是几天前、而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当她饥渴地亲吻我的时候,突然间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不确定她为什么如此渴望我。她是如此年轻、貌美,如果我相信她深爱着形容枯槁的我,那可真是虚荣心作祟。然而,她不让我有机会存疑,便毫不犹豫地将我拉到她身上。在这深刻分享的时刻里,我终于从她的蓝色双眼中体悟这份真实的爱。她用苍白强壮的双手将我拉过去紧紧抱住,让我感到何其荣幸拥有这份热情。后来,我依然记得她那头明亮的秀发散落在枕头上的样子,记得她肌肤散发出来的甜木和山香味,甚至她仰着头发出热情轻吟的模样。

接着,莫莉对我所表现出的热络轻声惊叹,感觉上我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把头靠在我的胸膛上,而我静静地轻抚她那一头深色的秀发,也嗅着她一贯的百里香和薰衣草香。我闭上双眼,深知自己将思绪护卫得很好,我很早以前就养成了这个和莫莉相处时的习惯。

但惟真却没有。

事情的发生并非我所愿,我想其他人也不愿见到这种状况。或许,我这么希望,只有我完全察觉这份感受,然后只要我不说出去,就不致造成什么损害。只希望,我能够永远压抑自己对珂翠肯甜美的双唇和细致洁白肌肤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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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正传Ⅱ·皇家刺客第十八章_古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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