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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黑暗的日子

红船来袭的那些年,正值群山的伊尤国王在位时期,他的长子卢睿史之死让他的女儿珂翠肯成为群山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根据他们的习俗,当她父亲逝世之后,她将成为群山的王后,亦即人们所说的“牺牲献祭”。因此,她和惟真的婚姻不但象征我们将在动荡不安的时期获得盟友支持,更保证群山王国终将以“第七大公国”之名义加入六大公国的王国体系。群山王国仅和内陆公国的提尔司及法洛交界,因而珂翠肯特别关心任何可能分离六大公国的内乱。她从小就受栽培要成为“牺牲献祭”,而她对人民的责任是她人生中格外重要的部分。当她成为惟真的王妃时,六大公国的人民就成了她自己的人民;但她心中却也清楚知道,一旦她的父亲去世,群山王国的人民将再度要求她成为“牺牲献祭”。所以,如果处于她和她的人民之间的法洛和提尔司,不是六大公国的一部分,而是敌国,她该如何履行那项义务呢?

一场狂烈的暴风雨在隔天来临。这是个忧喜参半的好运道,因为在这样的天气中,没有人会害怕劫匪侵袭沿海,但这场暴风雨也把一群焦躁不安和意见分歧的士兵给困在一起了。而在公鹿堡中,毕恩斯的公爵可比帝尊来得显眼。每当我走进大厅时,都会看到普隆第公爵在那儿焦躁地走来走去,或是冷冷地望着燃烧炉火的壁炉,而他的女儿就像两只守卫的雪猫般随侍在侧。婕敏和妡念还很年轻,脸上明显表现出不耐和愤怒。普隆第已经请求正式会晤国王,但他等得愈久,这暗藏的羞辱就愈明显,因为这无异否认他为何而来的重要性。而他出现在大厅的身影,更对他的随员表明了国王还没答应召见他。我看着这壶水慢慢沸腾,纳闷着万一把水打翻了,谁将遭受最严重的烫伤。

当我第四回小心观察这大厅里的一举一动时,珂翠肯出现了。她穿着简单的服饰,一身紫色长袍裹着柔软宽松的白袖子,袖长掩盖了她的双手,一头长发蓬松地垂在肩上。她以一贯的不拘小节走进大厅,她的小女仆迷迭香走在她前面,而她身边也只有芊逊夫人和琋望夫人陪伴着她。即使她现在比较受侍女们欢迎,她却没忘记在她最孤独的时候,这两位夫人最先跟随着她,她也时常让她们陪伴以荣耀她们的忠诚。而我不相信普隆第公爵认得出来眼前这位径直向他走来,穿着朴素的女子就是王妃。

她带着微笑和他握手打招呼。这是群山地区表达友谊的简单方式,而我怀疑她是否明白自己这么做对他来说有多光荣,或者这简单的动作是如何缓和了他长达数小时的等待之苦。我确信自己从她脸上看到了疲惫,也明显察觉她眼睛下方的新细纹。等在一旁的妡念和婕敏也因自己的父亲获得如此重视而兴奋不已。珂翠肯清晰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大厅,无论站在厅里任何地方都听得见,而这正是她的用意。

“我今天早上去探望了国王两次,但很遗憾两次他都……仍卧病在床,希望你不会因为这样的等待而感到焦躁。我知道你想亲口向国王禀报你所遭遇的苦难和协助人民的措施,但是他目前仍在休息,所以我想你或许希望先和我一道用些点心。”

“欣然接受,殿下。”毕恩斯的公爵谨慎地回答。她已经尽可能抚平他那凌乱如羽毛般的烦躁心情,但普隆第可不是那么容易取悦的。

“我很高兴。”珂翠肯回答,然后转身微微弯腰对迷迭香耳语,只见这位小女仆赶紧点头,接着像兔子般一溜烟走了,所有人也都注意到了她的离开。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却领着一队仆人将一张桌子搬到大壁炉前,在桌面铺上雪白的桌布,桌子中央摆上一盆珂翠肯的盆栽,让整个桌面增色不少。接着,成群结队的厨房人手浩浩荡荡地走进来,每个人都端着一盘盘食物、一杯杯酒、甜肉或是一整个木碗的晚秋苹果,如此出乎意料的精心安排仿佛魔法般神奇。不一会儿餐桌就安顿好了,宾客也都就坐完毕,芳润弹着鲁特琴一边唱一边走进大厅。珂翠肯让她的侍女们陪着大家,然后在发现我之后也点头示意我加入。她也随机挑选了些聚集在各个壁炉边的人们一同过来热闹热闹。她不依每个人的权位财势而挑选,反倒是挑选那些她认为很有趣的人,包括知道许多狩猎故事的弗列区,以及和普隆第的女儿们年纪相仿的友善女孩贝儿。珂翠肯则坐在普隆第的右手边,但我还是觉得她不清楚这样的安排为普隆第带来多少荣耀。

当大家边吃边谈了一阵子,她示意芳润让弹奏的旋律柔和些,然后转头对普隆第说:“我们只粗略地听了你所捎来的讯息,那么你现在能否告诉我们渡轮镇的情况?”

他迟疑了一下。即便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向国王抱怨和请求支援的,但此刻又怎能拒绝对他如此慷慨的王后?他低下双眼,稍候片刻就以嘶哑且不作假的声音述说。“殿下,我们伤亡很惨重。”他开始说道。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交谈,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而此刻我也感觉珂翠肯挑选的这些人和她本身一样,都是很好的倾听者。从他一开始述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在座没有任何人发出一点声音,除了同情的轻声惊叹或喃喃怒批劫匪的行为。他说着说着又停顿片刻,很明显已经做了某种决定,接着继续说他们如何传达求援的讯息,却只能空等回复。王后则以不带任何反对或否认的意思听他把话说完。当他说完这些不幸的事件之后,整个人明显感到如释重负,所有人也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刚刚说的,我大多是第一次听到,”珂翠肯终于平静地说道,“而且没有一个讯息是好消息。我不知道国王会对这些事情表达什么意见,你也必须等他亲口告诉你他的想法。但是对我而言,我现在的心情相当沉重,也为了我的人民感到愤怒。我在此亲口向你保证,这些错误必将获得补救,而我的人民也不应该在严冬无家可归。”

毕恩斯的普隆第公爵低头看着他的盘子,一边把玩桌巾的边缘,接着他抬起头来,眼神充满了怒火,却也有无限遗憾,然后他用坚定的语气说道:“这些都只是空口白话,殿下。我的人民无法靠这些话来充饥,也无法在夜晚时躲在这些话底下避难。”

珂翠肯直视他的双眼,好像有什么让她的心紧绷了:“我了解你所说的句句实言,但此刻我只能对你说这些,等国王可以接见你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该如何处理渡轮镇的事情。”

普隆第朝她倾身:“我有些问题,殿下。我对答案的需求几乎和我对资金及人手的需求一样迫切,为什么我们的请求总是遭到忽视?为什么原本应该援助我们的战舰,到头来却启航回到这里?”

珂翠肯的声音有些颤抖:“关于这些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你,大人,我也承认这是一件挺羞耻的事。我是直到你派来的年轻使者骑马来到此地之后,才听说了一些关于你们那儿的消息。”

她说出来的话让我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她该对普隆第坦承这些吗?为了政治上的智慧运筹,她或许不该这么说,但我也知道珂翠肯对政治一向表现真诚。普隆第看了她许久,他嘴边的线条也更深沉了,接着他大胆,但柔和地问道:“您不是王妃殿下吗?”

珂翠肯看着他的眼神立刻晦暗了:“我是。你怀疑我对你说谎?”

这下换成普隆第移开视线:“不。不,殿下,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接下来是一段过久的沉默。我不知道是珂翠肯灵巧地示意,或是芳润直觉地更用力撩拨琴弦,不一会儿他就唱起了一首《冬之歌》,曲子里充满了振奋的词句和高亢的副歌。

过了至少三天之后,普隆第终于获准晋见黠谋国王。珂翠肯试着让他们开心一点儿,但要让一位担忧自己爵位不保的人高兴起来,这可不容易。虽然他很有礼貌,却也心烦意乱。他的二女儿折念很快地就和贝儿成了好朋友,让她似乎忘掉了一些烦恼。但婕敏总是紧跟着她的父亲,而当她用深蓝的双眼看着我时,眼神看起来十分受伤,我也从她的凝视中感受到一股奇特的百感交集。我因她不再注意我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知道她对我的冷淡反映出目前她父亲对整个公鹿堡的感觉。我很乐意她藐视我,但也怨恨在心,因为我认为自己不应该得到如此待遇。当普隆第终于承蒙召见急忙赶去晋见国王时,我就希望这尴尬的局面赶快结束。

我确信自己不是唯一注意到珂翠肯王后并未应邀出席会议,而我也未受邀参加,但将王后的地位贬低到和她的私生侄儿一样的情况确实不多见。但珂翠肯仍然维持镇定,继续教普隆第的女儿们和贝儿如何用群山的技巧将珠子和刺绣结合运用,而当我停留在她们的桌边时,也怀疑她们是否和我一样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她们的手工艺上。

我们没等多久,前后不到一小时,公爵就重新出现在大厅中。只见他像一阵凄冷的寒风呼啸而过,对妡念说:“打包我们的行李。”然后对婕敏说:“通知我们的侍卫一小时内准备离开。”接着对珂翠肯僵硬地行鞠躬礼。“殿下,请容我就此告辞。既然瞻远家族不能提供任何援助,那么毕恩斯目前一定要好自为之。”

“的确。我了解你必须赶回去,”珂翠肯沉重地回答,“但是,能否让我邀请你们和我共进一餐?空着肚子上路可不是件好事。告诉我,你们喜欢花园吗?”她对普隆第及他的女儿们问道。她们看着父亲,过了一会儿他就点头同意了。

他的女儿们都谨慎地向珂翠肯表示喜欢花园,但她们的困惑依然显而易见。一座花园?在冬季的狂风暴雨中?我也和她们一样感到疑虑,尤其当珂翠肯对我示意的时候。

“蜚滋骏骑,照我的话去做。迷迭香,和蜚滋骏骑爵士到厨房去,遵从他的指示准备食物,然后送到王后花园,我将陪着我们的贵宾到那儿去。”

我慌张地睁大双眼看着珂翠肯。不,不要到那儿。光是爬那道楼梯就够呛了,更别提在狂风呼啸的烽火台顶端喝茶了,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她却一贯坦然热诚地对焦虑的我微笑着,然后就挽着普隆第公爵的手带领他离开大厅,而他的两位女儿也跟随王后的侍女们一起离开。我转身对迷迭香变更指令。

“去帮他们张罗保暖的外衣然后跟上他们,我来处理食物就好。”

这孩子蹦蹦跳跳地走了,我便马上赶到厨房简短告知莎拉这突如其来的需求,然后她立刻迅速为我准备好一整盘温热的糕点和热甜香酒。“你先拿这些,我待会儿再找个侍童将其他东西送过去。”我自顾自地微笑,然后端着托盘赶紧前往王后花园。王后她自己大可称我为蜚滋骏骑爵士,但厨娘莎拉可想也不想就吩咐我把一托盘的食物端走,让我觉得异常窝心。

我努力加快速度爬上楼梯,然后停在顶端的台阶喘口气,让自己鼓起勇气迎向风雨,接着把门推开。烽火台顶端的情况正如我所料,凄惨得很,王后的侍女们、普隆第的女儿们和贝儿都缩在两道邻接的墙和去年夏天搭起的小遮阳棚下面,这棚子不但挡风也遮了不少冰冷的雨。我在这简陋不堪的遮风避雨处找到一张小桌子放上这盘温热的食物,迷迭香身穿温暖舒适的衣服,沾沾自喜地从托盘边缘偷拿出一块糕点,而芊逊夫人则负责招待众人享用餐点。

我迅速替王后和普隆第公爵拿好一杯杯温酒,借口帮忙端酒而加入他们。他们刚好在女儿墙边透过墙垛俯视辽阔的海面,望着海风吹起一阵阵白色泡沫,使得欲尝试展翅高飞的海鸟难以行动。当我接近时看到他们轻声交谈,但强劲的风让我很难偷听到什么,也想到自己应该在上来之前加件斗蓬,现在我一走出来便全身几乎湿透,强风也把我因发抖而产生的热量都给吹散了,我只得颤抖着牙试着露出微笑将酒端给他们。

“你认识蜚滋骏骑爵士?”她在他们从我手里接过酒时问普隆第。

“的确,我很荣幸,他曾出席我的晚宴。”普隆第对她解释道。雨水从他的眉毛上滴下来,风也把他的战士发辫吹得啪答啪答响。

“那么,你应该不介意让他加入我们的谈话吧?”尽管这场雨一直没停,她也被淋湿了,但她仍镇静地说道,仿佛我们正如沐春阳似的。

我纳闷珂翠肯是否知道普隆第会把她的要求视为一种隐藏的命令。

“我欢迎他提供意见,如果您认为他能提供宝贵意见,殿下。”普隆第默许了。

“我也希望你会答应,蜚滋骏骑,请帮你自己拿点儿酒过来加入我们。”

“如您所愿,殿下。”我深深一鞠躬后立刻奉命行事。惟真一天走得比一天远,让我们之间的连接愈来愈微弱,但那时我却感觉到他激烈的好奇心不断逼近,于是火速回到王后身边。

“我们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情,”王后在我走回来的时候说道,“我对于无法保护我的人民感到忧伤,但如果我无法阻止劫匪已经在海上造成的祸害,或许至少我能让人民不致遭受暴风雪侵袭。这一点,我请求你转告他们,这是他们的王后亲手交托的衷心承诺。”

我注意到她刚才并没有提到黠谋国王显而易见的拒绝采取行动一事。我看着她,只见她悠闲但满怀目的地卷起已经冰冻湿透的宽松白袖子,露出手臂上蛇形的金色臂镯,上面布满了深色的群山蛋白石。我曾看过群山蛋白石深沉的光芒,但从没见过这种大小的蛋白石。只见她伸出手让我把臂镯的锁扣松开,然后毫不迟疑地将这宝物取下来,再从另一只袖子里取出一个袖珍的天鹅绒小袋,我便打开袋口让她把臂镯放进去。她对普隆第公爵露出温暖的微笑,然后将这小袋放进他手里。“这是王储惟真和我的一点心意。”她平静地说道。我几乎无法承受惟真在我心里的那股冲动,他想跪在这位女子面前,细述她为了他微不足道的爱所做的极大付出。普隆第也结结巴巴感动地向她道谢,发誓不会浪费一分钱。勇敢的马匹将再度奔驰于渡轮镇,那里的人民也会因为王后带来的暖意而祝福她。

我忽然领悟到珂翠肯为什么要挑王后花园做这场会晤的地点了。这是来自一位王后的礼物,而非黠谋和帝尊所承诺的附带条件。珂翠肯对于地点的选择和对普隆第所表现的态度让他心领神会,她也用不着交待他要保守秘密,因为根本不需要。

我想到了藏在我口袋里的绿宝石,我心中的惟真却沉默了下来。我没有把它拿出来,我希望某天可以看到惟真亲自为王后戴上这条项链,而且我也不愿在此刻让来自私生子的这份额外的礼物喧宾夺主地抢了她送给普隆第那份赠礼的风采。虽然我理当把绿宝石拿出来,但不,我决定让王后的赠礼及馈赠方式独自留在他的记忆之中。

普隆第将视线从王后转移到我这里。“殿下,您似乎很看重这位年轻人,才会让他加入我们的秘密会谈。”

“没错,”珂翠肯严肃地回答,“他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普隆第点点头,好像在对自己确认什么事情似的,然后露出些许笑容:“我最小的女儿婕敏,似乎对蜚滋骏骑爵士写给她的那封长信感到困扰,尤其当她的姐姐们帮她打开信之后,发现有许多可以逗弄她的论点。但是,当她把她的困扰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对她说这是一位罕见的人,能够对所谓的缺点如此坦白。只有吹牛的人才会自夸对战争毫无恐惧,而我也不希望自己信任一个杀了人但事后毫不伤心的人。至于你的身体健康,”他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一整个夏季的划桨挥斧可让你的体能精进许多。”他那对鹰一般犀利的双眼正注视着我。“我对你的评价仍未改变,蜚滋骏骑,而婕敏也一样,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想法。”

我说了我必须要说的话:“谢谢您,大人。”

他转头越过肩膀看着远方,我跟随他的视线透过倾盆大雨看到婕敏正望着我们。她的父亲对她微微点头,然后她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般露出灿烂的笑容。接着,妡念看看她,对她说了几句话,婕敏就脸红地推了推她的姐姐。当我听到普隆第对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向我的女儿道别。”我整个内脏都快冰冻了。

有些事情我实在不想做,但我也不能破坏珂翠肯苦心经营的场面,我真的不能。所以我鞠躬告辞,强迫自己穿越下着大雨的花园来到婕敏面前,而妡念和贝儿立刻刻意跨开一步注视着我们。

我恭敬严谨地向她鞠躬。“婕敏女士,我必须再次谢谢你送来的那幅卷轴。”我别扭地说道,心里七上八下,而我也确定她和我一样心跳猛烈,只是原因完全不同罢了。

她透过雨水对我微笑。“我很乐意把卷轴送来给你,更高兴你回了信。我父亲解释给我听了,希望你不介意我让他看信。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要如此看轻自己,诚如我父亲所言:‘吹牛的人因为知道别人不致吹捧他,所以才自吹自擂。’然后,他告诉我学习航海的最佳方式就是亲自划桨,而他年轻时也曾拿斧头当武器。他答应明年夏季给我姐姐和我一艘平底小船,让我们在天气好的时候出海……”她忽然结巴了,“我说太多了,是不是?”

“不会的,我的女士。”我平静地告诉她,我宁愿都是她在说话。

“我的女士。”她轻声地重复,然后好像我亲吻了她的脸颊般,满脸通红。

我将视线移到一旁,只见妡念睁大双眼,嘴巴张成一个“0”字显露震惊的喜悦。一想到她会如何联想我对她妹妹所说的话就让我脸红发热,而她和贝儿就在我脸红时咯咯笑出声来。

我感觉经过了一段永无止尽的漫长时刻,终于我们离开了风雨交加的王后花园。我们的贵宾进房换下湿透的衣服准备踏上归途,而我也更换了衣物好送他们离去。我在外庭看着普隆第和他的侍卫骑上马,而穿着一身紫白的珂翠肯和她的仪仗卫队也出现了。她站在普隆第的坐骑旁边向他道别,而普隆第在上马前单膝跪下亲吻她的手。他们简短交谈,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看到王后的面容在飞扬的发丝下,总是带着笑意。普隆第和他的队伍迈入暴风雨中,我看到他的肩膀依然透露出一丝怒气,但他对王后的顺从让我感觉到他这趟旅程还是有所斩获。

婕敏和妡念一边骑着马,一边回头看我,而婕敏也大胆地挥手道别,我也挥手回应。我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离去,不单单因为下雨而觉得寒冷。今天,我支持着惟真和珂翠肯,但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我对婕敏做了什么?难道莫莉真的能预料到这一切?

当晚,我前往黠谋国王的房间探望他。他并没有召见我,我也不想和他谈婕敏的事,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我心中纳闷这是否是惟真加诸在我身上的意愿,还是我的心提醒自己不要抛弃他。瓦乐斯不情愿地让我进了门,严正警告我说国王还未完全康复,而我也不得让他更疲累。

黠谋国王坐在他的炉火前,房间密布着熏烟的味道。弄臣坐在国王的脚边,他的脸还是有趣的一片紫一片蓝。他可幸运地得以坐在那层烟雾弥漫之下,但我却没这么好运,只得坐在瓦乐斯为我精心准备的无靠背凳子上。

在我告知国王自己的到来并坐下后,过了一会儿国王才偏过头来看着我。“噢,蜚滋,你的课业进行得如何?费德伦师傅对你的进步表示满意吗?”

我瞥了瞥弄臣,他并没看着我,反倒阴沉地瞪着炉火。

“是的。”我平静地说道,“他说我写得一手好字。”

“那就好。清晰的字迹能让任何人都感到骄傲。对了,还有我们的协议呢?我有对你守信用吗?”

这是我们之间老套的对答词,而我也再一次思考他提供给我的条件。他让我吃得饱穿得暖,还让我受教育,而我得对他完全效忠以回报他给我的这一切。我因这些熟悉的字眼而微笑,但我的喉咙却紧闭着,我想到说过这些话的人如今已日渐消瘦,还有我为了他的要求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是的,陛下,您有。”我轻声回答。

“很好。那么,让我听听你是不是也对我信守承诺。”他吃力地靠在椅背上。

“我会的,陛下。”我对他承诺,只见弄臣再度看着我发誓。

房里的气氛静止了好一会儿,只听见炉火燃烧的声音。接着,国王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般猛然坐起身子,看起来一脸疑惑。“惟真?惟真在哪里?”

“惟真外出执行任务了,陛下,他去寻求古灵协助我们将红船逐出我们的沿海。”

“哦,是的,当然。他出发求援去了,但我想应该不会很久吧……”他又靠着椅背,而我全身汗毛直竖。我感觉他微弱的技传,不专注地胡乱摸索着,他的心仿佛一双苍老的手紧抓住我的内心。我曾以为他不再技传了,觉得他早在多年前就让这项本领消耗殆尽。惟真曾告诉过我黠谋以前常运用他这项本领,但现在却很少用了。我当时没理会这些话,仅将之视为是他对父亲的忠诚。但此刻这幽灵般的精技如同乱弹竖琴弦的手指般拖拉我的思绪,而我也感觉到夜眼对这新来的入侵者发脾气。安静。我警告它。

我突然因心中的某个想法而屏息。是我心中的惟真助长了这个想法?我移除种种警戒,提醒自己这是我多年前对这人所承诺的事情,对一切忠诚。“陛下?”我一边请求他的准许,一边把凳子移近他,然后握着他虚弱的手。

这好比将我自己推入急流中。“哦,惟真,我的孩子,你来了!”有那么一刻我看见了黠谋眼中的惟真,还是那个八九岁的胖男孩,不那么精明但友善多了,不像他哥哥骏骑那么高大,却是一位讨人喜欢的王子,一位出色的次子,没那么大的野心,也不那么爱发问。接着,我如同在河床上没站稳般跌入一阵黑暗猛烈的精技狂潮,突然间透过黠谋的眼睛观看,让我自己迷失了方向,只见他的视线边缘一片朦胧。过了一会儿,我瞥见惟真疲惫地穿越雪地。蜚滋,这是怎么回事?然后我就被卷入黠谋国王痛苦的内心。我在他内心深处技传,超越危害他的药草和熏烟,因极度痛苦而枯萎。这是逐渐蔓延的痛苦,沿着他的脊椎和头脑持续压挤,令人无法轻忽。他选择让这极度的痛苦侵蚀着他,或是用药草和熏烟让他身心受创好逃避这痛苦。但是,在他迷蒙的内心深处,一位活生生的国王依然因受困而盛怒;他的精神仍在,并且和那不听使唤的身体继续搏斗,还有抵抗那多年来啃蚀心灵的苦痛。我发誓看到他年轻时的样子,或许比我年长约一岁,像惟真一样头发浓密不整,双眼炯炯有神,脸上有着因灿烂的笑容所显现出的细纹。这是他的灵魂原貌,一位受困慌张的年轻人,紧抓住我狂乱地问道:“逃得出去吗?”我只感觉自己跟随着他下沉。

接着,像两条汇流成河的小溪,另一股力量碰撞着我,让我跟随它的水流旋转。小子!控制你自己!感觉好像有一双强壮的手稳住我,将我从逐渐成形的扭曲绳索中分支出来。父亲,我在这里。您需要帮忙吗?

不,不。有好一阵子都是这样的情况。但是惟真……

是的,我在这里。

毕恩斯对我们不再忠诚,普隆第让红船停在那儿,借以交换对毕恩斯的保护,他背叛了我们。当你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

这思绪游移着,逐渐失去力量。

父亲,这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我感觉惟真突如其来的惊慌,如果黠谋说的是真的,那么公鹿堡就捱不过冬季了。

帝尊派出的间谍传话给他,然后他就来见我。我们一定要保密,等过一段时间,直到我们有实力反击普隆第,或者等到我们决定摒弃他和他的红船友邦。是的,那就是帝尊的计划,让红船不接近公鹿公国,然后他们就会对付普隆第,为我们惩罚他。普隆第甚至谎称需要援助,希望引诱我们的战舰到他那儿遭受破坏。

是这样的吗?

帝尊所有的间谍都确认了此事,而我担心我们无法再相信你的外籍夫人。当普隆第还在这里的时候,帝尊提到她如何与他调情,并极尽所能私下交谈,而他害怕她和我们的敌人共谋推翻王位。

不是这样的!!!这个强烈的否认像利剑般穿透我的心,马上我又淹没在精技洪流的迷失和无我狂潮中。惟真感受到了,再一次稳住我。我们一定得留心这小子,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承受这些。父亲,我求求您,相信我的夫人。我知道她是真诚的,而且请对帝尊那群打小报告的间谍提高警觉。利用间谍对付间谍,在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和切德磋商一下,答应我做到这些。

我可不是傻子,惟真。我知道如何巩固自己的王位。

很好,这样就好。好好照顾这小子,他没受过训练做这件事情。

忽然有人抓住我的手,好像把我从烧焦的炉子上拉回来似的,我向前垂下身子,把头搁在两膝之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我听到旁边的黠谋国王犹如赛跑般大声喘气,弄臣此刻也把一杯酒推进我的手中,然后走回国王身边催促他小啜几口酒,在这之后,就忽然听见瓦乐斯质问道:“你们对国王做了什么?”

“他们俩都不对劲!”弄臣的声音充满了尖锐的恐惧,“他们原本谈得好好的,忽然就这样!把这该死的熏烟香炉拿走!我真怕你杀了他们俩。”

“安静,弄臣!别指控我的这项疗法!”接着我听到瓦乐斯在房里来回走动的匆忙的脚步声,他把每盏香炉的火掐熄或用铜帽盖上。过了一会儿窗户大开,迎向这个冰冷的冬夜。这股冷空气稳住了我,让我得以坐起身子啜一口酒,渐渐地我的感觉又恢复了正常。但即便如此,我在帝尊破门而入,质问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仍坐在那儿。他在弄臣帮瓦乐斯搀扶国王就寝时,他就开始质问我。

我呆滞地对他摇摇头,这股眼花缭乱的晕眩可不全是装出来的。

“国王的状况如何?他会复原吗?”他问瓦乐斯。

瓦乐斯急忙跑到帝尊身边:“他看来稳定多了,帝尊王子。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也看不出有挣扎过的痕迹,但他就像赛跑般喘不过气来,而他的健康状况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刺激,殿下。”

帝尊转头端详着我。“你对我父亲做了些什么?”他对我怒吼着。

“我?什么也没做。”这是真的。无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国王和惟真所造成的。“我们平静地交谈,然后我就感觉一股无法承受的晕眩和虚弱,好像失去意识了一般。”我把视线移到瓦乐斯身上。“是因为熏烟吗?”

“或许吧!”他不高兴地承认,紧张地望着帝尊愈来愈深沉的瞪视。“是这样的,我似乎每天都得增加剂量让它产生药效,但他仍抱怨——”

“安静!!!”帝尊发出怒吼打断他,指着我,仿佛我是废物般,“把他弄出去,然后回来照顾国王。”

此时,黠谋在睡梦中呻吟,接着我感到一股羽毛般轻柔的精技触觉,头发也竖了起来。

“不。去照顾国王,瓦乐斯。弄臣,你把这小杂种弄出去,别让仆人们谈论此事,若有人胆敢违反,我可是会知道的。快点,现在就去。我父亲看来可不太好。”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站起来走出房间,却发现自己的确需要弄臣协助才站得起来。当我站稳之后,就摇摇晃晃地蹒跚而行,感觉仿佛踩高跷似的。墙壁在我面前忽远忽近,地板在我脚下仿佛船上的甲板般缓缓地上下起伏。

“我可以自己走了。”当我们走出房门时,我这么告诉弄臣,他却只是摇摇头。

“你现在太容易受伤害了,不能让你孤单一人。”他平静地告诉我,然后牵起我的双手开始说些无意义的话。他表现出同伴之间的友爱和忠诚,扶我上楼走到我的房门口,一边等待一边嘀咕,在我开门之后跟随我进来。

“我告诉过你,我没事。”我有点心烦地说道,因为我只想好好躺下来。

“是吗?那国王怎么了?你刚在那里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我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坐在床脚,只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猛烈抽动。目前我需要的是精灵树皮茶,但是我这儿没有。

“你有!你请求他的允许,然后握着他的手,不一会儿你们俩就像鱼一样喘大气。”

“不一会儿?”感觉上却像几个小时,让我以为整个晚上就这么度过了。

“不超过三次心跳的时间。”

“哦。”我把手放在太阳穴上,试着将抽痛得快要移位的头颅推回原位。为什么博瑞屈选在这时候不见踪影?我知道他一定有精灵树皮茶,但我此刻的痛苦让我不得不碰碰运气。“你有泡茶用的精灵树皮吗?”

“我?没有。但我可以找蕾细要一点儿来,她可是有一大堆各种不同的药草。”

“能帮帮我吗?”

“你到底对国王做了些什么?”他所要求的交易挺明显的。

我脑袋的压力愈来愈沉重,几乎要从眼睛冲出来了。“没事,”我喘着气,“只有他才能告诉你,他对我做了什么,如果他选择说出来的话。这样对你来说够清楚了吗?”

一阵沉默。“或许吧!你真的那么难受吗?”

我非常缓慢地躺回床上,就算把头放下来都痛得要命。

“我马上回来。”他说道,然后我听见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我静静地躺着闭上双眼,心里渐渐地恢复意识,然后也顾不了疼痛开始归纳刚才得到的讯息。帝尊有间谍,或者有人如此宣称。普隆第是叛国贼,或是帝尊命令他所谓的间谍向普隆第通风报信。还有我怀疑普隆第和珂翠肯都是叛变者。噢,这持续扩散的毒药,还有这痛苦。我忽然记起了这痛苦。切德不是要我依照学过的方式观察事物好替自己的问题找答案吗?答案一向近在眼前,要不是我总是给叛国者的恐惧、阴谋和毒药所蒙蔽,或许早就看出来了。

一种疾病侵蚀着黠谋国王,从他的体内啃蚀着他,而他却用药瘾对抗这痛苦,努力让心灵的一角回归自我,寻找一个感受不到痛苦的地方。如果有人在几个小时前就告诉我这个,我可是会嘲弄这样的说法。但此刻,我躺在床上试着缓缓呼吸,我了解,轻微的移动就会引起另一波极度的痛苦。痛苦,我只不过忍了几分钟,也已经让弄臣跑去找精灵树皮。此时,另一个想法闯入我的脑海里。我期待着痛苦过去,明天起床之后就没事了。要是我的余生必须分分秒秒面对这痛苦,而且深知它正啃蚀着我所剩不多的时日,那我该如何是好?难怪黠谋要嗑药。

我听到开门和缓缓关门的声响,但没听到弄臣泡茶的声音,于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只见端宁和择固僵直地站在我房里,好像身处一头猛兽的洞穴似的。当我略微转头注视他们时,端宁的嘴唇像要咆哮般噘着,夜眼也在我心里咆哮回去。我的心跳忽然加速,表示这里有危险,我也试着放松肌肉准备随时应战。但是,我头部的剧痛让我完全无法动弹。“我没听到你敲门。”我勉为其难说出话来,每个血红般的字眼都在我脑海中回荡。

“我没敲门。”端宁凶巴巴地说道。她字句清晰的言谈让我像挨棍棒狠打般痛苦不堪。我祈祷她没察觉自己当时对我来说是多么盛气凌人,也祈祷弄臣赶快回来,同时试着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她的来访无关紧要,所以我才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你是来跟我要什么东西吗?”我的口气听起来颇为粗率。事实上,我说出的每个字眼都耗费了我太多的力气。

“我需要跟你要些什么吗?别开玩笑了。”端宁只是嘲弄。

精技正刺激我,择固也在此时笨拙地戳着我,让我无法控制地发抖。国王在我身上运用技传,把我的心变成血流不止的伤口,而择固不熟练的技传好像猫爪般耙着我的脑袋。

屏蔽你自己。惟真一阵耳语,让我努力筑起心防,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做到。只见端宁露出微笑。

择固像一只手推挤布丁般强行进入我的内心,把我的感觉一下子打乱了。在我心中,他的味道难闻极了,像个腐烂透顶的黄绿色物质,还有一阵听起来像靴刺的叮当声响。屏蔽!惟真催促我,语气非常惊恐虚弱,我也知道他正努力替我守住即将分裂的自我。他那十足的愚蠢可能会杀了你!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帮帮我!

惟真没有再传来任何讯息,我的力量也愈来愈薄弱,而我们的连结就像风中的香水味般逐渐褪去。

我们是同个狼群!!!

择固一头撞在我的房门上,力道之大把他自己给弹了回来。这力道可比抗斥还猛烈,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夜眼在择固的心里做了些什么。这是混合而成的魔法,夜眼运用原智透过精技搭建的桥梁施展威力,从择固的心里攻击他的身体,迫使择固的双手朝喉咙狂抓以对抗抓不到的那张嘴,他的指甲猛力抓破皮肤,让他紧身上衣里的肌肤浮现一条条血红的伤痕。端宁尖叫着,她那剑一般尖锐的声响划破我的心,只见她扑过去想帮他。

别杀!别杀!别杀!!!

夜眼终于听见我说的话,像抛开一只老鼠般丢开择固,跨在我身上保护我。我几乎听到它气喘吁吁的声音,感觉它那温暖的皮毛,但没力气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蜷起身子像小狗般躲在它的下方,我知道无人能冲破夜眼对我的护卫。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端宁发疯似的尖叫,她抓住择固的衣襟将他拉起来站好。他的喉咙和胸膛满是青紫色的伤痕,但我透过几乎睁不开的双眼看到那些伤痕迅速消退,马上就看不到夜眼的攻击痕迹,只见择固吓得尿湿了裤子。此刻他也闭上凹陷的双眼,而端宁就像摇着洋娃娃一般摇着他。“择固,张开眼睛,择固!”

“你对那个人做了些什么?”弄臣的语气充满愤怒和惊讶,整个房间都是他的声音。在他身后的房门依然敞开,一位路过且满手衣服的女仆在旁窥伺,然后吃惊地停下来观看,另一位年幼的小女仆提着篮子跟在她身后,见状赶紧从门边往里面瞧,接着弄臣就把手上的托盘放在地上然后走进房里。“这里是怎么了?”

“他攻击择固。”端宁在啜泣。

只见弄臣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他看起来根本连个枕头都攻击不了,我看是你在打扰这小子吧!”

端宁放开择固的领子,他就像一块碎布般跌落在她脚边。接着弄臣满怀怜悯地低头看着他。

“可怜的家伙!她是不是要强行扑在你身上?”

“别胡说了!”端宁可气坏了,“是他!”她指着我。

弄臣深思熟虑地注视着我:“这是个很严重的指控。老实告诉我,小杂种,她真的尝试强行扑在你身上?”

“不。”我的声音如同我的感觉一样,恶心、虚脱且无力。“我在睡觉,然后他们悄悄溜进我房里,接下来……”我皱了皱眉头,让自己的声音愈来愈飘忽。“我想我今晚闻了太多的熏烟味。”

“我也同意!”弄臣的声音充满了明显的不屑。“如此淫荡的行为真是太不得体了!”弄臣忽然转向偷看的女仆们。“这让公鹿堡所有的人蒙羞!我们自己的精技使用者居然如此行为不检!我警告你们别对任何人透露此事,可不要让关于这件事的八卦开始酝酿哪!”他忽然转身注视端宁和择固,只见端宁脸红脖子粗,愤怒地张开嘴;而择固在她的脚边将身子挺直,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像个学步的小孩般抓住她的裙摆试着站起来。

“我对这家伙才没有淫欲呢!”她冷冷地一字一句说出来,“更没有攻击他。”

“那么,不管你刚才做了些什么,最好在你自己的房里做!”弄臣严肃地打断她的话,看也不看她就转身拿起他的托盘,端着它在走廊上渐行渐远。我眼睁睁地看着精灵树皮茶离我而去,不禁发出失望的呻吟。端宁转身面对我,嘴巴像扮鬼脸般扭曲。

“我会搞清楚这一切的!”她对我怒吼。

我吸了一口气。“但是请你在自己的房间做。”我勉强伸手指着敞开的门,然后她像一阵狂风般呼啸而去,择固则步履蹒跚地尾随于后。当他们经过的时候,女仆们厌恶地向后退,而我的房门依然敞开着,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起身关上它。我感觉肩膀似乎在维持头部的平衡般摇动,待我关上了门,我也懒得再躺回床上去了,便沿着门滑下,坐在地上用背抵住门,感觉疲惫不堪。

我的兄弟,你快死了吗?

不,但很难受。

休息吧!我会继续看守的。

我无法解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放掉了一些东西,一些我一辈子紧抓不放却毫无自觉的东西。我陷入了柔软、温暖的黑暗中,来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同时有一匹狼透过我的双眼为我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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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正传Ⅱ·皇家刺客第二十一章_黑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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