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博瑞屈
耐辛夫人,也就是当年王储骏骑的王妃,原本来自内陆,她的双亲橡谷爵士和艾薇瑞雅夫人只不过是小贵族。对他们来说,女儿能够提升地位嫁给一位真正的王子,让夫妇俩非常震惊;尤其是他们的女儿拥有那难以捉摸的特质,以及某些人认为的迟钝天性。骏骑公然执意要迎娶耐辛,正是他和父亲黠谋国王之间第一个分歧的起因。这段婚姻并没有为他赢得珍贵的联盟或政治优势,反倒是一位十分古怪的女子;而她对丈夫的热爱并没有阻碍她直截了当说出不得人心的意见,更没有阻挠她一心一意追求任何引起她三分钟热度的兴趣。她的双亲在血瘟流行的那几年逝世,而在她的丈夫骏骑从马上摔下来伤重而死之后,就意味着她从此无法孕育子女。
我醒了,或者说,至少我又恢复自己原有的神智了。我躺在床上,温暖柔和的气息围绕着我。我没有移动,只是谨慎地寻找那份痛苦。我的头不再猛烈阵痛,只觉得疲惫不堪,还有痛苦过后的那股僵硬感,接着我的背部窜起一阵寒颤。莫莉赤裸地躺在我身边,靠在我的肩上轻柔地呼吸。炉火微弱得几乎要熄灭了。我倾听着,现在不是很晚很晚就是很早,整个城堡几乎寂静无声。
我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又打了个寒颤,在我身边的莫莉也动了一下,朝我这儿靠得更近,睡眼惺忪地露出微笑。“你有时候还真奇怪,”她呼吸着,“但是我爱你。”她又闭上双眼。
夜眼!
我在这里。它总是在那里。
忽然间我问不出来了,也不想知道,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替自己感到厌烦、忧愁和哀伤。
我试着唤醒你,但你还没准备好复原。另一个家伙在损耗你。
你所指的“另一个家伙”是我们的国王。
是你的国王。狼群可没有国王。
是怎么回事……我让思绪消退。谢谢你看守着我。
它感觉到了我的保留。不然我该怎么做?要她离开?她那时很忧伤。
我不知道,但我们别再说了。莫莉很忧伤,然后它安慰了她?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何忧伤,我更正,总是如此忧伤。看着她满是睡意的脸庞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我叹了一口气,最好现在就面对它,总比拖下去好。此外,我还得送她回她自己的房里,等到城堡里的人都醒了,她待在这里可对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莫莉?”我轻柔地唤道。
她动了动,然后张开眼睛。“蜚滋。”她仍是睡眼惺忪地回应。
“为了安全起见,你应该回到你自己的房里。”
“我知道,我原本就不应该来的。”她稍作停顿,“我前几天说的那些,我没有——”
我将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笑了笑:“你让这些寂静片刻变得……非常有趣。”她把我的手移到一旁,然后热情地亲吻我,接着滑下床迅速着装。我起身更缓慢地移动,她用那充满爱意的神情瞥着我。“我自己回去比较安全,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总有一天,那会——”我开口说话,这次是她把小手放在我的唇上,要我安静。
“我们现在别谈这些了,就让今晚保持这样吧!完美极了。”她再次亲吻我,很快地就从我的双臂中溜到门外,背对着门轻轻关上它。
完美极了?
我着装完毕后便生起炉火,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等待。没多久通往切德房间的通道打开了,我尽快爬上楼梯,只见切德坐在他的壁炉前面。“你得听我说。”我对他打招呼。当他听到我凝重的语气时就警觉地扬起眉毛,指着他对面的一张椅子,我正打算坐下来,但切德接下来所做的事情可吓得我全身汗毛直竖。只见他瞥了瞥四周,好像我们站在一大群人中间似的,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比了一个轻声安静的手势,便朝我靠过来,直到我们的头几乎碰在一起。“轻轻地、轻轻地坐下。什么事啊?”
我依然坐在壁炉那儿的老地方,只觉胸中的心跳声如同雷鸣。在公鹿堡其他地方要谨言慎行也就算了,但我从来没料到连在这里说话都要很小心。
“好吧,”他吐了一口气对我说道,“报告吧!”
我吸了口气,然后一字不漏地告诉他我和惟真的连接让整件事情都明朗了,然后一五一十地说明:弄臣挨打、珂翠肯送毕恩斯的赠礼、我当晚是如何为国王效劳、端宁和择固进我的房里等。当我悄悄提到帝尊的间谍时,他噘着嘴但不怎么惊讶,等我说完之后他就镇定地看着我。
又是一阵耳语。“那你的结论呢?”他如此问我,仿佛想用这道难题教我一些事情。
“我能直接说出我心中的疑惑吗?”我平静地问道。
他点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当我叙述过去几周以来脑海里所浮现的景象时,不禁感到如释重负,切德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也就简单扼要地说明。帝尊知道国王因病恐怕时日无多,而瓦乐斯是他让国王沉静下来,好让国王听信他自己耳语的工具。帝尊还不断说着惟真的坏话,且想把公鹿堡仅剩的一分一毫都耗尽。他会弃守毕恩斯好让红船占领,让他们忙成一团好达成自己的野心企图;他还把珂翠肯描绘成想窜夺王位的外国人和邪恶不忠的妻子。他想集大权于一身,而最终的目的就是当上国王,或者至少将六大公国的大部分收归己有,所以才大费周章娱乐内陆公爵和来自当地的贵族们。
切德一边聆听,一边不情愿地点点头。当我稍作停顿时,他轻柔地说道:“你说帝尊在编织一个网,但我却发现帝尊的网中有许多破绽。”
“我可以补些东西进去,”我悄悄说着,“假设盖伦所创的精技小组效忠帝尊?假设所有的讯息都先传给他,而只有那些他认可的讯息才会遵循原先的流程抵达原先的目的地?”
切德的神情既静默又沉重。
我更慌乱地悄声说道:“如果我们的自卫能力正因讯息延迟而减弱的话呢?他让惟真看起来像个傻瓜,也削弱了所有人的信心。”
“难道惟真看不出来吗?”
我缓缓摇头。“他的精技能力很强,但无法在同一时间耳听八方。他最强的本领是将精技力量高度集中,但如果要监视他自己的精技小组成员,恐怕就没办法看守沿海防范红船来袭。”
“那他……惟真感觉得到我们目前的对话吗?”
我羞愧地耸耸肩。“我不知道,这就是我自身的缺点所招致的不幸。我和他的连结不太稳定,有时候我可以清楚感受他的心智,就像他站在我身边大声说话一样,但其他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他。昨天晚上,当他们透过我进行对话时,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但现在……”我在内心搜索着,就像是摸索着身上的衣袋一样。“我只感觉我们彼此依然连接。”我俯身向前捧着脑袋,感觉快虚脱了。
“喝茶吗?”切德温和地问我。
“好。我还想静静地多坐一会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头就一直这样剧烈阵痛着。”
切德将水壶放在炉火上,看见他把药草加进去煮可真令我感到恶心。药草里面的确有些精灵树皮,但不像我稍早想要的那么多,里头还有薄荷和猫薄荷叶,外加一点儿珍贵的姜根。我认出他也曾用这些东西泡茶给惟真,好减轻他的虚脱感。接着他又走回来靠近我坐下。“应该不是这样。你刚才说的情形,必须是在精技小组成员对帝尊盲目效忠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
“只要一位能力很强的精技使用者就够了。我的缺陷就是盖伦造成的。你记不记得盖伦曾疯狂崇拜骏骑?那是创造出来的忠诚,盖伦可能在完成精技小组成员的训练之后,在自己死亡前对他们做了同样的事。”
切德缓缓摇头。“你认为帝尊会蠢到以为红船在侵占毕恩斯之后就会罢休?最后他们会想要公鹿、瑞本和修克斯,那他还剩什么?”
“还有内陆大公国。这是他唯一关心的,也是唯一和他相互维持忠诚的公国。他将拥有一大片土地阻绝红船所有可能的侵袭,而他或许也会像你一样相信他们要的并非土地,而只是想持续劫掠。但劫匪是属于海上的人,不至于大费周章地跑到内陆来烦他,只怕沿海大公国忙着对抗红船都来不及了,不太可能有余力再对付帝尊。”
“如果六大公国的海岸失守,贸易和航运也就没了,那么内陆的公爵们会感到愉快吗?”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切德,但这是我目前为止组合各种蛛丝马迹所得到的结论。”
他起身将水壶里沸腾的水倒在一个大大的棕色茶壶里,待沸水充分润洗茶壶内部后,接着将他刚才调制的药草倒进来。我看着他把沸水倒在药草上,整个房间顿时充满了花园的芬芳。我眼前出现了一幅景象,一位老人把茶壶的盖子盖好,然后把茶壶和若干茶杯放在托盘上,而我也将这舒适亲切且单纯的时刻包裹起来,好好收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年龄对切德的影响愈来愈明显,如同疾病吞噬着黠谋般。他原本敏捷的身手已不复见,鸟一般的机警也不像从前那么灵敏,这本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但我的心却在领悟到这一点之后顿时痛了起来。当他把一杯温热的茶放在我的手上时,就对着我的表情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要在茶里加点蜂蜜吗?”
我摇摇头啜了一口茶,差点儿烫到舌头。令人愉悦的口感覆盖了精灵树皮的刺激味道,不一会儿我就感觉神清气爽,那个我鲜少察觉的痛苦也消退了。“好多了。”我叹了一口气,只见切德自得其乐地对我略微欠身。
他又靠了过来:“这论述还太单薄。或许我们只是有个自我沉溺的王子,喜欢趁王储不在的时候招待他那群马屁精。他因为短视而忽略沿海的防守,而且指望他哥哥回来清理这个烂摊子,同时搜刮国库和出售马匹牛只顾扩充自己的财富,反正也没人能阻止他。”
“那么,他为什么把毕恩斯的公爵塑造成叛徒?故意把珂翠肯视为外来者?为什么散播谣言嘲讽惟真的任务?”
“嫉妒。帝尊一向是他父亲的宠儿,我不认为他会对抗黠谋。”切德的语气让我感觉这是他极度希望自己相信的事情,“瓦乐斯给黠谋止痛的药草就是从我这儿来的。”
“我不怀疑你的药草,但我认为他加了些别的进去。”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就算黠谋死了,惟真仍是王位继承人。”
“除非惟真先死,”我在切德准备开口反驳时举起手来,“而且这件事情并不需要真正发生。如果帝尊控制了精技小组成员,他就可以随时随地传达惟真的死讯,等帝尊成了王储,就会……”我没把话说完。
切德长叹了一声。“够了。你说的这些话够我想的了,我会运用我本身的资源仔细调查。现在你应该好好看护你自己、珂翠肯和弄臣。如果你的理论有那么一丝真实的话,你们都会成为帝尊达成目标的阻碍。”
“那你呢?”我平静地问道,“那我们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小心?”
“隔壁有个房间,以往总是空无一人,但现在住着帝尊的一位访客,就是他的表弟铭亮,也是法洛的爵位继承人。这个人睡眠很浅,常对仆人抱怨听到老鼠在墙壁里吱吱叫。还有,昨天晚上当偷溜推倒茶壶发出哗啦的声响,他就醒了。此外,这个人也极端好奇,还问仆人现在是否仍有鬼魂在公鹿堡里游走。我还听到他敲墙壁的声音,应该是怀疑这儿也有个房间。我们是不用多虑,反正我确定他快走了,但是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我觉得事有蹊跷,但如果他不想说,就算问了也没用,不过我还是多问了一个问题。“切德,你还是能每天见国王一面吗?”
他低头一瞥双手然后缓缓摇头。“帝尊似乎怀疑有我这个人的存在,这点我对你承认。他至少在怀疑什么事情,也似乎总是让他的一些手下到处埋伏,对我造成许多不便。但是,我们要烦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妨来想想该如何让情况好转。”
接下来,切德基于我们对古灵的粗浅了解展开冗长的讨论。我们谈到如果惟真成功的话会如何,也猜测古灵将提供什么样的援助。切德的语气透露出极大的希望和真诚,甚至满怀热忱。我试着分享他这份热情,但还是相信六大公国得铲除异己方能得到救赎。没多久,他就要我回自己的房间。我回房后躺在床上,试着在天亮前休息几分钟,但反而睡得很深沉。
有一段时间,暴风雨庇佑着我们不受劫匪侵扰,每当我早上起床看到风雨吹打窗户时,就知道要好好珍惜这一天。我试着不让别人注意到我,甚至三餐都在守卫室里解决,好回避帝尊。我也不走到任何一间端宁和择固会进去的房间。欲意也从位于毕恩斯红塔的精技岗位返回这里,不过他很少和端宁及择固在一起,反而常在厅里的桌边闲晃,经常一副眼皮半垂快睡着的样子。他对我的反感不像端宁和择固所共有的那份极度憎恨,但我还是尽量避开他。我告诉自己这样做挺明智的,却也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我尽可能抽出时间陪伴黠谋国王,但总觉得陪伴他的时间不够。
有天早上,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及吼着我名字的声音将我吵醒,我只得蹒跚走下床,把门打开,只见一位脸色发白的马童浑身发抖站在我的门边。“阿手说到马厩去,现在就去!”
他根本不让我有时间回应他的紧急讯息,反倒像遭了七种恶魔追赶似的迅速跑走。
我穿上昨天的衣服,下到楼梯中间时才想到应该先用水洗洗脸,并把头发往后梳成一股辫子才对。我飞奔穿越庭院,马上就听到从马厩传来的争吵声。我知道阿手不会为了马厩帮手们的小争执而找我来,但也想不出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找我。我推开马厩的门,穿过一群交头接耳的马童和马夫,好不容易挤到这场混乱中央。
是博瑞屈。他没再吼了,旅途劳顿让他此刻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发白的阿手则在一旁稳稳地站着。“我没有选择。”他平静地回答博瑞屈之前问的问题,“换成是你也会做相同的事情。”
博瑞屈的脸色糟透了,露出不可置信、空洞且震惊的眼神。“我知道,”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知道。”接着转头看着我。“蜚滋,我的马儿们不见了。”他有些站不稳。
“这不是阿手的意思。”我平静地说道,然后问,“惟真王子呢?”
他皱起眉头用怪异的眼神注视我。“你不知道我要回来?”他稍作停顿,接着更大声地说,“在我回来之前就传讯息了,你没收到吗?”
“我们什么也没听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
博瑞屈环视着一群目瞪口呆的马童,眼神里又透露出一些我所认识的博瑞屈的特质。“如果你们都还不知道,那么这事儿可不容大家闲言闲语,我一定要直接去见国王。”他站直身子再次环视着马童和马夫,然后这位硬汉就用原有的吼声下令,“你们难道没事情做吗?等我从城堡里回来之后,倒要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如何打理一切的。”
这些人仿佛阳光里的雾霾般一哄而散,只见博瑞屈对阿手说:“你能照顾我的马吗?可怜的红儿最后这几天都没得到妥善治疗,现在它回家了,好好照顾它吧!”
阿手点点头:“当然。我该找疗者来吗?我可以让他在这里等你回来。”
博瑞屈摇摇头:“我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过来,蜚滋,借你的手让我扶一下。”
我难以置信地把手伸出来,博瑞屈一把抓住我的手沉重地靠过来。我首次低头一瞥,本以为他脚上裹着的是厚实的御寒绑腿,但其实却是绑在他伤腿上的厚重绷带。他支撑住这只腿,将大部分的重量放在我身上,然后一跛一跛地走着,让我感受到他浑身上下的虚脱。和他距离这么近,我也闻到他全身因疼痛而流出的汗味。他的衣服又脏又破,手和脸也脏兮兮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认识的这个人会变成这样子。“请告诉我,”我一边搀扶他走向城堡,一边平静地问道,“惟真还好吧?”
他还我一丝微笑。“你认为如果惟真王子死了,我还能苟活吗?你真是侮辱了我。况且,你也用点头脑想想,你应该知道他是死还是受伤了。”他稍作停顿然后谨慎地端详我,“你应该知道吧?”
他显然在说我和惟真的精技连结,我也只得羞愧地坦承。“我们的连结不稳定,有些事情很清楚,另一些就很模糊。这件事我一无所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来若有所思。“惟真说他会试着把话经由你传给黠谋,但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得亲口把这讯息告诉他。”
我没再多问。
我已经忘了博瑞屈有多久没见到黠谋国王了。早上不是见国王的最好时机,但是当我如此告诉博瑞屈时,他说宁可在这不甚妥当的时刻立即报告,也不愿拖延。所以当我们敲门时,很惊讶地发现居然进得去,一进去之后才明白原来是因为瓦乐斯不在。
反而是我一进门,弄臣就亲切地问我:“回来吸更多熏烟吗?”接着,当他看到博瑞屈时,脸上嘲讽般的笑容就消失了,他注视我的双眼:“惟真王子呢?”
“博瑞屈来向国王报告。”
“我会试着唤醒他。虽然他这阵子都是这样,不过无论他是睡是醒都可以报告,反正他都能注意到。”
虽然我已经习惯弄臣的嘲讽,但这话听起来还是挺刺耳的。这番讥讽有些不对劲,只因他语气中蕴含太多的听天由命。博瑞屈用忧虑的眼神注视我,接着悄悄问我:“国王怎么了?”
我摇摇头示意他保持安静,然后试着让他找个位子坐下来。
“我得在国王面前站着,直到他让我坐下。”他固执地说道。
“你受伤了,他会谅解的。”
“他是国王,那就是我所了解的。”
所以我不再勉强他。我们就这么等着,等了很久很久,最后弄臣从国王的卧房走出来。“他不舒服,”他提醒我们,“我向他解释了大半天才让他知道谁在这里,不过他还是会在卧房听你的报告。”
于是,我搀扶着博瑞屈进入国王的卧房,也看到他面对这一片幽暗和烟味厌恶地皱鼻子。熏烟辛辣的味道充斥整个房间,还有一些小香炉也仍燃烧着熏烟。只见弄臣拉开床帘,我们就站在那儿看着他拍拍枕头塞在国王的背后,直到黠谋微微挥手示意他站到一边。
我看着国王,心中纳闷自己为什么都没看出他的病征。这些病征其实显而易见,比如全身消瘦、发酸的汗味和发黄的眼白等,这至少都是我应该观察到的。博瑞屈脸上诧异的表情,凸显出自从他上次晋见国王以来,这一切变化有多大,但他很技巧地掩饰这份震惊,笔挺地站在国王面前。
“国王陛下,我来向您报告了。”他以正式的语气说道。
黠谋缓缓眨着眼睛。“报告吧!”他虚弱地说道。但我不确定他这是命令博瑞屈,或仅是重复字句,博瑞屈则将这当成指令。他一向坚持我详细精确地叙述事情,而他此刻的报告也同样巨细靡遗。我站着,他就靠在我肩上描述他和惟真王子是如何穿越冬雪不停地朝群山王国前进,而且是直言不讳地说。这是一趟艰辛的旅程,即使在惟真出发之前已先派使者传递讯息,但他们一路上所得到的支援和招待却不尽理想。沿途的贵族宣称他们根本不知道惟真要来,而且在很多情况下只有仆人招呼他们,所得到的接待和寻常的旅人没什么两样。原本在定点会有补给品和额外的马匹等着,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马匹所受的折磨比人还惨重,天气状况也十分恶劣。
当博瑞屈报告时,我感觉到他浑身上下不时地颤抖,就快完全虚脱了。但每当他开始摇晃时,就会深呼吸让自己稳住,然后继续说下去。
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他们抵达蓝湖之前在法洛的平原遭到突袭。他没有自行妄下结论,只是描述这群拦路抢劫的强盗如何运用军事手法作战,虽然他们的衣着没有任何代表公爵的颜色,却是一群打扮和武器都挺讲究的盗贼,很显然惟真就是他们的既定目标。当两只驮兽逃跑时,没有一位攻击者脱队追逐它们,然而真正的盗匪通常宁愿追逐载货的驮兽,也不愿和武装人员缠斗。惟真的属下后来终于稳住阵脚成功地击退这批匪徒,而这群攻击者也明白了惟真的侍卫将抵死护卫,宁可牺牲最后一兵一卒,也不愿投降或让步,所以只得骑马就逃,将战死的同党丢弃在雪中。
“他们没有击败我们,但我们也并非毫无损失。我们失掉了许多补给品,有七个人和九匹马丧生,两个人受重伤,其他三个人受轻伤。惟真王子决定将伤者送回公鹿堡,也让两个没受伤的人陪我们回来。而他则继续执行任务,带领他的侍卫前往群山王国,然后让他们待在那里等他回来。敏瑞奉命负责我们这批回来的人,也携带惟真的书面讯息。我不知道那封讯息的内容,但是敏瑞和其他人五天前遭杀害,就在我们沿公鹿河行走时,突然在公鹿公国的边界遭突袭。是弓箭手,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们之中有四个人立刻被箭射死,我的坐骑则侧身受击。红儿是一匹年轻的马,它一中箭就惊慌失措,陷在堤岸里,我也跟着它陷进去。河水很深,水流也很湍急,当我紧紧抓住红儿时,我们却一起跌进河里给冲到下游去,只听到敏瑞大声叫其他人继续骑,因为总要有人回到公鹿堡,但他们一个也没回来。当红儿和我终于爬出公鹿河时,我们就回到原来的地方,然后便发现他们的尸体,但敏瑞身上的文件不见了。”
他站直身子口齿清晰地报告,用字简洁扼要。他的报告精简描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只字不提他对被遣送回来的感觉如何,和变成唯一生还者的感想。我猜想他今晚一定会喝不少酒,也纳闷他是否想要别人陪他。但是此刻,他沉默地站着等国王发问,不过这片沉寂也太久了。“陛下?”他又问道。
黠谋国王在床的阴影里移动。“这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曾经持剑骑在马上。当一个人无法再这样……我想,当一个人丧失了那种能力,他其实丧失了更多东西。不过,你的马还好吧?”
博瑞屈皱了皱眉头。“我尽己所能医治它,陛下,它不会有什么永久性的损伤。”
“很好,情况至少还不算太糟。对了,情况至少还不算太糟。”黠谋国王稍作停顿,接下来我们聆听着他的呼吸,似乎挺吃力的。“你去休息吧!好家伙。”他终于生硬地开口,“你看起来可糟透了,我会……”他停下来吸了两口气。“晚一点我再找你来,等你休息够了之后。我一定还得问你一些事情……”他的声音消散了,只是不断呼吸。当一个人再也无法忍受无边的痛苦时,就会如此沉重的呼吸。我还记得当晚的感受如何,我试着想象一边听博瑞屈报告,一边忍受这种痛苦,同时费劲地掩饰这痛楚是何种滋味。弄臣倾身凝视国王的脸,然后看着我们轻轻摇摇头。
“过来吧!”我对博瑞屈轻声说道,“国王刚才对你下令了。”
当我们离开国王的卧房时,他似乎更沉重地靠在我身上。
“他看起来不怎么在乎。”当我们吃力地在走廊上行走时,博瑞屈平静且谨慎地对我说。
“他在乎的,相信我,他非常在乎。”我们走到了楼梯前,而我迟疑了一会儿。我们得走下这道楼梯,穿越厅堂、厨房和庭院,然后进去马厩,接着,爬上陡峭的楼梯到博瑞屈的阁楼。或者爬两道楼梯通过走廊回我的房间。“我带你到我的房间。”我告诉他。
“不,我想待在自己的房里。”他的语气听起来像个烦恼的病童。
“过一会儿,等你好好休息之后。”我坚定地告诉他。当我小心地搀扶他爬楼梯时,他并没有抗拒,而我也觉得他没力气自己走。他靠在墙上看着我开门,门开了之后我就扶他进房,试着让他躺在我的床上休息,但他坚持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坐稳了之后就把头往后靠然后闭上眼睛。当他休息的时候,脸上显露出旅途中的种种困顿煎熬。他看起来骨瘦如柴,气色也相当糟糕。
他抬起头环视整个房间,好像从来没见过这里似的。“蜚滋?这里有什么可以喝的吗?”
我知道他不是在说茶:“白兰地?”
“你喝的那种廉价的黑莓玩意儿?我看我不久就得喝马搽剂了。”
我转身对着他微笑:“我这里可能有一些。”
他没反应,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
我在壁炉里生火,接着迅速挑选我收在房里的药草,但之前我已经把大部分药草都给了弄臣,所以剩下不多。“博瑞屈,我去帮你拿点儿吃的和其他东西,好吗?”
没有反应,原来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我走过去站在他身旁,不用摸就感觉得到他浑身发烫,不禁令我怀疑这次他的腿又怎么了。新伤盖在旧伤上面,然后就这样继续赶路,这可很难痊愈,于是我赶紧离开房间。
我在厨房里打断正在做布丁的莎拉,告诉她博瑞屈受伤生病了,在我房里休息,然后谎称他简直饿坏了,请她派个侍童将食物送上来,顺便也提几桶干净的热水来。她立刻让别人帮忙搅拌布丁,自己则马上开始准备托盘、茶壶和餐具,很快我就有足够的食物办个小型宴会了。
我跑到马厩告诉阿手博瑞屈会在我房里待上一阵子,然后上楼到博瑞屈的房里拿我所需要的药草和植物根茎。我一打开他的房门就感觉到房里的寒气,还有一阵阵湿气和霉味,心想着该找个人来生火,然后再带些柴火、水和蜡烛过来。按照原先的预料,博瑞屈一整个冬季都不会在此,所以他先前已经把房间整理得很简朴,我只看到几个装草本药膏的罐子,却没找到新鲜干燥的药草,而他也没有随身携带,更没在他出发前把药草交给别人。
我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有好几个月没来这里了。儿时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我还记得曾在壁炉前花上几个小时修补马鞍或上油,在炉火前铺个垫子就这么睡了,还有第一只和我有牵系的狗儿大鼻子,后来博瑞屈将它带走以防我运用原智。我为了这一波波相互冲突的情绪摇摇头,然后赶紧离开房间。
接下来,我敲了敲耐辛的房门。蕾细开门之后看了看我的脸,立刻就问,“怎么了?”
“博瑞屈回来了,现在待在我房里,他伤得很重,但我没有什么适合的药草——”
“你有去找疗者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博瑞屈总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处理事情。”
“他的确如此。”耐辛走进起居室,“这疯子对他自己做了什么?惟真王子还好吗?”
“王子和他的侍卫遭到攻击,但他没受伤,而且继续往群山方向前进。他把受伤的人送回来,还让两个没受伤的人陪同,但博瑞屈是唯一活着回来的人。”
“回程这么艰辛?”耐辛问道。蕾细早就在房里四处收集药草和植物根茎,以及包扎用的绷带。
“天气很冷,沿途又危机重重,一路上也没受到什么像样的接待。而回来的那批人遭弓箭手袭击,就在公鹿公国的边境。博瑞屈和他的坐骑一起掉进河里,给冲到下游去了,不过也许正因如此才让他保住一命。”
“他的伤势如何?”耐辛这会儿也开始动作了,她打开一个小碗柜拿出调制好的药膏和酊剂。
“他的腿,就是有旧伤的那条腿。我不知道伤得如何,因为我还没看到,但我想恐怕挺严重的。他没办法自己走路,而且还发着高烧。”
耐辛拿下一个篮子开始把药装进去。“那么,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她在我等待的时候念了我几句,“还不赶快回你的房间看看你能帮他什么。等一下我们就把这些拿上去。”
我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认为他会让您帮忙。”
“那我们就看着办。”耐辛平静地说道,“现在就去张罗热水吧!”
我需要的一桶桶热水就摆在我的房门外。当我水壶里的水开始沸腾时,就有一群人陆续来到我房里。厨娘送来两个托盘的食物,还有温牛奶及热茶。耐辛来到房里,然后就在我的衣橱上摆好药草,接着赶紧吩咐蕾细帮她搬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来。博瑞屈睡在我的椅子上,尽管不时发抖却仍熟睡着。
耐辛用令我诧异的亲切感摸着他的额头,检查他下巴周围是否有肿胀,然后略微弯腰凝视他熟睡的面容。“博儿?”她温柔地询问,他却动也不动。接着她非常温柔地轻抚他的脸。“你好瘦,又如此疲惫。”她柔柔地哀伤着,然后用温水沾湿一块布,像照顾孩子般将他的脸和双手擦干净,又从我床上拿来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肩膀后方。一看到我盯着她看,就瞪着我说道:“我要一盆温水。”她语带责备地下达指令。当我装满一盆水的时候,她就蹲在他面前镇定地拿出她的银色布块,捏起裹住他腿上绷带的一端。他腿上的绷带已经很脏了,看来从他掉进河里就没再换过,包扎的高度还超过他的膝盖。当蕾细把那盆温水端来然后蹲在她身旁时,耐辛像剥开硬壳似的解开脏掉的包扎布条。
博瑞屈呻吟一声醒了过来,把头垂在胸前张开眼睛,看来十分茫然,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我站在他面前,还有蹲在他脚边的两位女士。“怎么了?”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
“这可真是一团糟。”耐辛告诉他,接着将身子向后一退面对着他,好像他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一道肮脏的痕迹似的,“你为什么不至少让它保持干净?”
博瑞屈低头一瞥他的腿。干掉的血和河流中的泥沙堆积在膝盖下方肿胀的裂缝中,并结成硬块。看到这伤口,他显然退缩了一下。当他回答耐辛时,语气既低沉又沙哑:“红儿拖着我一起掉进河里,我们的东西也都不见了。我没有干净的绷带,也没有食物,什么都没有。原本我可以露出伤口以便清洗,但整个伤口会因此被冰冻起来。你认为那样就能改善情况吗?”
“食物在这里。”我忽然打岔,看来不让他们交谈是防止他们发生争执的不二法门。我把一张小桌子搬到他身旁,放上一盘厨娘准备的食物。耐辛站起身来,留出空间给他用餐。然后我倒了一杯温牛奶放在他手上,只见他双手微微颤抖将杯子拿到嘴边,我这才明白他有多饿。
“别喝那么快!”耐辛制止他。蕾细和我注视着她那警告性的眼神,但博瑞屈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在食物上面,只见他放下杯子拿起我之前涂上奶油的面包卷,几乎全吃掉了,我就趁着空档再帮他倒杯牛奶。他的手一拿到食物就开始发抖,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很奇怪,我也想知道他在那之前是如何让自己不致失态的。
“你的腿怎么了?”蕾细轻柔地询问,然后警告他,“坐稳了。”接着,她把一块温热且滴着药水的布贴在他的膝盖上,只见他一阵颤抖,脸色变得更苍白,但还是忍住不出声,然后又喝了些牛奶。
“是一支箭。”他终于说了,“运气真是遭透了,偏偏就射在旧伤口上,刚好就是多年前遭野猪攻击的那个伤口,而且都伤到骨头里去了,是惟真帮我把箭切断取出来的。”他忽然靠回椅背上,这段记忆似乎让他觉得很厌倦。“刚好就在旧伤上面。”他昏昏沉沉地说道。“每当我蹲下来的时候,这伤口就会裂开,然后又流血。”
“你应该保持腿部静止不动。”耐辛严肃地说道,但一见到我们三个人都瞪着她,就马上改口,“哦,我想你没办法,真的。”她试着打圆场。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伤势吧!”蕾细提出建议,然后伸手想拿开湿布。
博瑞屈比了个手势阻止她。“别看了,让我自己会处理吧,等我吃完东西再说。”
“你吃完东西之后就该休息。”耐辛告诉他,“蕾细,请让一让。”
令我惊讶的是,博瑞屈不再说什么了。蕾细退开来让出位子,好让耐辛夫人蹲在马厩总管面前。当他看到她把布掀起来的时候,脸上便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接着,她把布的一角用干净的水沾湿,拧干之后灵巧地沾着伤口,温水把凝固的血块溶解开来。清理干净之后,伤口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糟了,但总还是个难处理的伤口,而且博瑞屈所遭遇的困境会让伤口复原的过程更加复杂,原本应该愈合的伤口也仍是皮肉绽开,不过每个人都因为耐辛彻底的清理而松了一口气。伤口的一端发红肿胀也还有感染,好在没有化脓,旁边的皮肤也没有变黑。耐辛看了一会儿便开口,“你觉得如何?”她大声地发问,并没有针对任何一个人说话。“带刺入参根?加热之后捣进糊药里磨碎?我们有这个吗,蕾细?”
“有一些,夫人。”蕾细转身在她们带过来的篮子里翻找。
博瑞屈接着问我:“那些瓶瓶罐罐是从我房里拿来的吗?”
我点点头,他也点头回应我。“我想也是。那个袖珍矮胖的棕色罐子,把它拿过来吧!”
他从我手中接过那罐子,将塞住罐口的塞子拿掉。“这个。我本来带了一些离开公鹿堡,但就在第一次遭突袭的时候和那些载货的驮兽一起搞丢了。”
“这是什么?”耐辛问道,手上拿着带刺入参根,眼神充满了好奇。
“繁缕和车前草叶,浸在油里,然后加上蜂蜡制成药膏。”
“那应该很有效,”她表示赞同,“但总得先敷上带刺入参根。”
我战战兢兢地担心他又要争论,但他却只是点点头,突然间看起来非常疲倦。他将身体靠回椅背上拉紧毯子,垂下眼皮就合上了双眼。
我听到了敲门声,一开门就看见珂翠肯站在那儿,身旁站着迷迭香。“我的一位侍女告诉我,谣传博瑞屈回来了。”她开口说道,然后看看我身后房里的情况,“那么,这是真的。他受伤了?我的丈夫,哦,惟真怎么样了?”忽然间,她的脸色变得比我想象中还要苍白。
“他很好,”我让她安心,“请进。”我咒骂自己的大意,应该在博瑞屈一回来时就把消息传给她,让她知道他带回来的讯息,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当她进门的时候,忙着加热带刺入参根的耐辛和蕾细抬起头来迅速小声地招呼着她。
“他怎么了?”珂翠肯问道。于是我把博瑞屈向国王报告的一切全告诉她,因为我认为她有权知道她丈夫的现况,就像黠谋理当获悉自己儿子的状况一样。当她听到有人突袭惟真时,脸色又发白了,但仍静静地等我把话说完。“感谢所有的神庇佑,让他愈来愈接近我的群山,他在那儿至少不致遭受他人的攻击。”她一说完就走到耐辛和蕾细那儿看她们调制带刺入参根。只见它们已经加热得够软了,于是她们就将它磨成糊状,放冷了之后再敷在伤口上。
“山梣莓可以将这类伤口清洗得很干净。”她大声提出建议。
耐辛羞怯地抬头看她:“我听说过,但这个温热的带刺入参根可明显减少伤口感染,还有悬钩子和光滑的榆树叶,也能有效清洗这类破皮的伤口或制成糊药。”
“我们没有悬钩子叶,”蕾细提醒耐辛,“它不知怎地受了潮,发霉不能用了。”
“如果您需要悬钩子叶,我那里有。”珂翠肯轻柔地说道,“我准备好泡早茶的,这是我阿姨教我的偏方。”她低头尴尬地笑着。
“是吗?”蕾细忽然兴致盎然地问道。
“哦,我亲爱的。”耐辛突然间发出一声惊呼,带着一股突如其来且微妙的亲切感上前握住珂翠肯的手。“是真的吗?”
“是的。本来我以为它只是……但我后来就有了其他征兆,甚至有几天早上一闻到海水味就浑身不对劲。然后我一整天只想睡觉。”
“但你本来就会有这些感觉,”蕾细笑着惊叹,“过了头几个月恶心的感觉就会消失。”
我非常安静地站在那儿,像一位外来者似的给排除在谈话之外。她们根本忘了我的存在,只见三位女士忽然一起笑了出来:“难怪你那么想知道他的消息。他在出发前知道这件事吗?”
“我那时候根本没想到,但是我真想赶快告诉他,然后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你怀孕了。”我傻傻地说出来,只见她们全都转过来看我,然后又是一阵大笑。
“这还是个秘密,”珂翠肯提醒我,“我不想在黠谋国王获悉之前走漏风声,我得亲口告诉他。”
“我当然不会说出去。”我向她保证。我没告诉她弄臣早就料到了,而且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情。惟真的孩子,我心里想着,忽然浑身一阵怪异的颤抖。弄臣早已察觉的分支道路,还有呈倍数增加的这些可能性,其中一项浮现出来:这个喜讯立刻把帝尊排除在继承权之外,让他离王位又远了一步,另一个小生命挡在他和渴望得到的权势之间,他可不会轻视啊!
“当然不会说出去,”我更诚恳地重复,“而且最好绝对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一旦泄露出去,我确定珂翠肯的处境会变得和她丈夫一样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