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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威胁

那年冬天,毕恩斯逐渐步向毁灭,就如同遭暴风雨浪潮袭击的峭壁般。起初,普隆第公爵经常派遣身穿制服的使者,骑马将公爵的讯息直接传达给珂翠肯,最初送来的这些讯息都挺乐观的。王后的蛋白石重建了渡轮镇,而当地居民不仅向她表达谢意,更送来了一小箱他们视为至宝的小珍珠。这就奇怪了,这些舍不得拿来重建家园的珍宝,他们却慷慨地献给让出私人珠宝协助建村的王后,不禁令我怀疑其他人是否能明白他们重大的牺牲;而珂翠肯收到了这个小珠宝箱后,也不禁泪流满面。

后来,使者带来了更加可怕的讯息。红船趁着一阵阵暴风雨之间的空档不断侵袭毕恩斯,而使者也向珂翠肯报告说公爵想知道精技小组的成员为何离开红塔。当珂翠肯直接向端宁求证时,所得到的回答是:那里的情况太过危急,如果让欲意留下就太危险了,因为他的精技能力弥足珍贵,不宜冒险用在对付红船上面。但很少人听出其中的蹊跷。接下来,使者传来的讯息愈来愈糟,因为外岛人已经在钩岛和贝歇岛建立据点。虽然普隆第公爵组织渔船和战士勇猛地自行发动攻击,却终究不敌红船强大的攻势,导致船只和人员伤亡惨重,而毕恩斯的公爵也沉痛地表示已经没有经费再组织船队。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惟真的绿宝石交到了珂翠肯手中,她也毫不犹豫地将它们送出去,但是否因此而提供了任何协助,我们都无从得知,我们甚至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收到。接着,从毕恩斯传来的讯息愈来愈不稳定,但情况很快就明朗了,原来讯息有传送出来,但我们没收到。而和普隆第的通讯也完全中断。珂翠肯于是从公鹿堡派遣她自己的使者出访,但两位使者皆下落不明,她发誓再也不牺牲任何一条人命。当时,占领钩岛和贝歇岛的劫匪已经开始反复袭击更远的沿海地区,不过仍避免直接靠近公鹿堡,但却不断地在我们的北面和南面制造虚击和佯攻。帝尊对这些袭击照旧无动于衷,宣称他正在保存资源,等惟真带着古灵回来之后,才会一次动用所有资源来驱逐劫匪。然而,公鹿堡的寻欢作乐和娱乐活动却愈来愈频繁而铺张,而他对内陆公爵和贵族们的馈赠也愈来愈慷慨。

博瑞屈在下午时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我本来想让他待在我照顾得到的地方,但是他却对这主意嗤之以鼻,也对蕾细亲自打理他的房间怨声载道。但她也不过是生生火,确认送来的水是干净的,寝具晒过拍打过,地板拖过撒上了灯心草罢了,这些实在没什么好埋怨的。一根莫莉亲手制作的蜡烛在他桌子的中央燃烧着,为这个满是霉味的房间带来阵阵松木的清香,但博瑞屈可不领情,反而咆哮地说这根本不像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我只得把他安顿在床上,还在他手边放了一瓶白兰地。

我太了解他为何需要借酒浇愁。当我搀扶他经过马厩上楼回房时,我们经过一间间空厩房,不仅马匹不见了,就连优良的猎犬也消失无踪了。而我更不忍心看到产房的惨状,我确定里头一定也是空荡荡的。阿手在我们身旁走着,沉默着,但显然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他的用心良苦可显而易见。马厩打扫得一尘不染,剩下的马匹都梳理得毛色发亮,就连空的厩房也清洁粉刷过。但是,一个空荡荡的碗柜,就算再干净,也无法满足一个饥饿的人。我理解马厩是博瑞屈的宝藏和家园,他回来之后却发现两者皆遭洗劫一空。

我离开博瑞屈之后,便独自走到谷仓和畜栏,发现最好的配种动物都不见了,情况和马厩一般凄惨。得奖的公牛不见了,而原本占满一整个畜栏的卷毛黑绵羊,如今也只剩下六只母羊和一只小公羊。我不太清楚那儿还有什么其他的动物,只知道每年此刻原本应该满是牲口的畜栏和厩房,如今却几乎空空如也。

我从谷仓漫步到仓库和外围的附属建筑物,看到一栋建筑物的外头有群人正将一袋袋谷粒装上马车,而邻近的两辆马车已经载满东西了。我停顿片刻看着他们,眼见马车上的货物愈堆愈高,一袋袋东西也愈难装载,便上前去帮忙他们搬运,而他们也立刻接受我的协助,于是我就一边动手一边和他们聊了起来。当工作完成时,我愉快地和他们挥手道别,然后缓缓走回城堡,心中不禁纳闷,为何要把一整个仓库的谷粒装到驳船上运到上游的涂湖去。

我决定在回房前先去看看博瑞屈,于是爬上楼梯朝他房间走去,却发现房门是敞开的。我担心这又是什么阴谋,于是直接推门进去,却吓坏了在小桌上张罗食物的莫莉。在这里看到她真令我感到窘迫不安,我也只能瞪着她瞧,然后一转身就看到博瑞屈正看着我。

“我以为你一个人在房里。”我心虚地说道。

博瑞屈神情肃穆地望着我,而且显然已经喝了些白兰地。“我也以为能单独清静清静。”他严肃地说道,和以往一样精神抖擞。但莫莉可不是那么好欺瞒的,只见她绷紧双唇继续工作,根本忽略我的存在,反而对博瑞屈说话。

“我不会打扰您太久的。耐辛夫人吩咐我来看看您吃了热食没有,因为您今早吃得很少。我待会儿把餐点张罗好就离开。”

“也请代我传达谢意。”博瑞屈补充道。他感到一阵尴尬,眼神转向莫莉,也感到了莫莉的不悦,然后就试着道歉:“我刚完成了一趟艰辛的旅途,女士,而我的伤也让我颇为痛苦,希望不致冒犯了你。”

“我没有立场对您所做的任何事情感到被冒犯,大人。”她一边回答,一边摆好带来的所有食物。“我还能做些什么让您觉得舒适一些?”她问道,语气中除了应有的礼貌,什么也没有,而且根本看都不看我。

“请接受我的谢意。不光是这些食物,还有让我房里空气清新的蜡烛,我知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我看到她的态度缓和了些。“耐辛夫人吩咐我带些过来,而我也很乐意为她效劳。”

“我知道了。”他费了更多力气说出接下来这些话,“请将我的谢意转达给她,当然还有蕾细。”

“我会的。所以,您不需要任何东西了吗?我刚好要到公鹿堡城帮耐辛夫人办点儿事,她告诉我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从城里帮您带些东西回来。”

“不用了。不过,她真是体贴地为我想到了这些,谢谢你。”

“不客气,大人。”于是莫莉提着空空的篮子从我身边昂首步出房间,好像我根本不在那儿似的。

博瑞屈和我只得面面相觑。我望着莫莉的背影,然后试着将她移出我的脑海。“不光是马厩。”我告诉他,接着简短报告我在谷仓和仓库所见到的情景。

“我早该告诉你跟那有关的一些事。”他没好气地说道,看了看莫莉带来的食物,然后替自己倒了更多白兰地。“当我们一路走到公鹿河的时候,听到了不少谣言和讯息。有些人说帝尊为了筹措防御沿海的经费而出售牲口和谷粒,其他人则表示他将配种动物送往内陆的提尔司境内安全的放牧场。”他一口喝下白兰地。“最好的马匹不见了,我一回来就察觉到了。我挺怀疑我在十年内是否还可以孕育出媲美这水平的动物。”他又倒了酒。“我这辈子的努力都泡汤了,蜚滋。一个人总想在这世界上留下些什么。而我在这里所养育的马匹和建立的纯正血统,如今却散落在六大公国,无处可寻。噢,并不是说这些马儿无法改良那里的品种,只是我再也无法看到我原本可以持续的工作成果。坐稳毫无疑问会搭配高瘦的提尔司母马育种,而接生余烬下一胎的人却会觉得它的小马儿只不过是另一匹普通的马。我等了六代才等到那匹小马,他们却让这匹最好的猎马去犁田。”

我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恐怕都是真的。“吃点儿东西吧!”我提出建议,“你的腿现在怎样了?”

他掀起毯子随意地看了看。“反正还在就是了。我想我应该心存感激,而且情况比今早好多了。带刺入参根的确有消炎效果,这鸡脑袋的女人还挺懂自己的药草。”

我不用问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你要吃点东西吗?”我又问道。

他放下杯子然后拿起汤匙,尝了一口莫莉准备的汤,不情愿地点头表示赞同。“所以,”他一边吃一边说道,“那女孩就是莫莉。”

我点点头。

“她今天对你好像有点冷淡。”

“是有一点。”我冷冷地回答。

博瑞屈露齿而笑:“你就像她一样易怒。我猜想耐辛在她面前一定没说我的好话。”

“她不喜欢醉汉,”我坦白地告诉他,“她父亲酗酒而死,不过在这之前可让她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他在她小的时候对她拳打脚踢,等她长大之后就几近挑剔责骂之能事。”

“哦。”博瑞屈小心翼翼地把酒倒进杯子里,“听到这些真令人遗憾。”

“她也很遗憾得过这种生活。”

他平视着我:“我可没有失态,蜚滋。她在这里的时候我也没对她无礼,更没喝醉,至少还没有。所以,不妨收拾起你的非难,说说我不在的时候,公鹿堡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于是起身向博瑞屈报告,仿佛他有权提出这样的要求。从某方面来说,他也的确享有这权力。他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当我说完的时候,他又倒了更多的白兰地,然后靠在椅背上握着酒杯,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低头注视酒杯,接着抬起头看着我。“还有,珂翠肯怀孕了,但是国王和帝尊都还不知道。”

“我以为你当时睡着了。”

“没错,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梦到了这段对话。哎呀!”他喝下白兰地,坐起身迅速将毯子从腿上移开,我就看着他谨慎地弯曲膝盖,直到肌肉把伤口撑开为止,让我吓得退缩了一下。而博瑞屈却只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又倒了更多的酒来喝,就这样喝掉了半瓶酒。“如此看来,如果我不想让伤口裂开,只得用夹板将腿固定住。”他抬头瞥着我,“你知道我需要什么,能帮我拿来吗?”

“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两天,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休养,躺在床上可不需要夹板。”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谁看守珂翠肯的房门?”

“我不认为……我想她有让一些侍女睡在她住所的外寝室。”

“你知道他一旦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就会尝试杀了她和未出生的孩子。”

“这仍是个秘密。如果你开始看守她的房门,所有的人都会知道。”

“我算了算,包括我在内已经有五个人知道,所以已经不是秘密了,蜚滋。”

“六个人,”我悔恨地承认,“弄臣几天前就猜到了。”

“噢!”看到博瑞屈吃惊的表情可真让我满足。“至少他不会嚼舌根到处宣扬,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再过不久这就不是秘密了,很快就会谣言满天飞。你记好我说的,从今晚开始,我看守她的房门。”

“非你不可吗?难道你不能休养,让我——”

“一个人能因失败而死,蜚滋,你知道吗?我曾经告诉过你,一场搏斗在赢家产生前是不会结束的。这个,”他厌恶地指了指他的腿,“我不会以这个为借口放弃战斗。我无法陪王子继续旅途的事实已经让我觉得很羞愧了,绝对不能在此让他失望。况且,”他发出了一声酸苦的笑声,“现在马厩里的情况也不会让阿手和我同时有事可忙,我也没有心情待在那儿了。你能把夹板拿来吗?”

所以我只得把夹板拿过来,先在他的伤口上涂抹药膏,包扎好之后再将夹板装上。他剪开一条旧长裤固定夹板,然后让我搀扶他下楼梯,接着他就不顾自己先前的声明,走到马厩去看红儿的箭伤是否经过清洁和治疗。我把他留在那儿,自己回到城堡想找珂翠肯谈谈,让她知道今晚开始会有人帮她守门,也得告诉她原因。

我敲了敲她的房门,不久迷迭香就让我进去,只见王后和她所挑选的侍女们都在房里。大部分侍女一边聊天一边进行刺绣或针线活儿,王后自己则把窗子打开迎向温暖的冬日,然后皱起眉头望着窗外平静的海面,让我想起技传时的惟真,也不禁怀疑相同的忧虑此刻是否正笼罩着她。我随着她的眼神望去,和她一样纳闷着红船今日会攻击何处,还有毕恩斯的情况如何了。但纳闷是没有用的,官方说法是,毕恩斯没有再传来任何消息,但谣传沿海已经血流成河了。

“迷迭香,我希望和王后单独谈谈。”

迷迭香严肃地点点头,然后走去通报王后。过了一会儿,王后抬起头看了一看,对我点点头比个手势要我在她窗边的座位坐下,我也静静地对她打招呼,微笑着指着窗外假装谈论今天的好天气,口中却轻柔地说道:“博瑞屈希望看守您的房门,就从今晚开始。他担心如果其他人知道您怀孕了,您将会有生命危险。”

换成其他的女性,听到这话恐怕只有脸色发白的份儿,至少也会大吃一惊,但珂翠肯却只是轻抚她随身携带的钥匙旁那把很管用的刀。“我几乎就要迎接如此直接的攻击了。”她思索着,“我想这是个挺明智的做法。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在怀疑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不,应该说我们清楚得很。我没必要再顾忌,也没必要再客气。博瑞屈不也已经接受了他们放箭穿腿的问候了吗?”她语气中的苦涩和言语中的愤慨令我感到震惊,“他可以来守卫,同时我也要谢谢他这么做。我可以挑选一名状况比较好的人,但我还是只信得过博瑞屈。那么,他的腿伤能让他执行这项任务吗?”

“我想他的自尊不会让其他人执行这任务。”

“那么,很好。”她稍作停顿,“我会替他安排一张椅子。”

“我怀疑他是否用得到。”

她叹了一口气。“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提供牺牲献祭,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摆张椅子。”

我低头致意表示接受,而她也让我离开了。我打算回房去整理那些为了博瑞屈而拿出来的一堆东西,但是当我轻快地漫步走廊上的时候,却看见自己的房门慢慢打开,这可让我大吃一惊。我溜到门的另一边,藏在门边。过了一会儿,端宁和择固就从我的房里走出来。于是,我走上前,应对他们。

“还在找你们的幽会地点?”我刻薄地说道。

他们俩都僵住了。择固后退一步,几乎完全站在端宁后面,端宁瞪了他一眼之后就在我面前站稳:“我们不需要回答你任何问题。”

“连在我房里做什么都不说?你们有没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择固像刚跑完赛跑似的急促呼吸着。我镇定地看着他的双眼,弄得他哑口无言,我便冲他笑了起来。

“我们根本不需要跟你说话,”端宁说道,“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走吧,择固。”

“你们知道我是什么?那可有趣了,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而且不只我知道。”

“你这禽兽!”择固吼了出来,“你沉迷在最下流的魔法中,还以为我们不会察觉?难怪盖伦发现你根本不适合学精技!”

他的箭正中了我内心深处最隐密的恐惧,且仍插在上头抖动着,但我极力不让这感受显现出来。“我效忠黠谋国王。”我板起脸定定地注视他们,不再说什么,只是从头到脚打量他们,掂量着他们与自己身份不相匹配的言行。只见他们移动脚步且快速瞥了瞥彼此,我就知道他们心里明白自己是叛徒。他们明知应该向国王报告,却对帝尊通风报信,况且他们并非盲目行事,而是完全明了自己在做什么。或许盖伦把效忠帝尊的信念烙印在他们的心中,或许他们也无法想象该如何背叛他。不过,他们多少还知道黠谋是国王,同时也知道自己背叛了对国王承诺的誓言。我特别记住这一点,因为这道小小的裂缝,说不定哪天就要酿成大灾变。

我上前一步,挺享受地看着畏缩的端宁和缩在她身后及墙壁间的择固,但我没有攻击他们,只是转身把门打开。在我进房的时候,内心边缘感受到一丝精技的抚触,而我也不假思索地照惟真教我的方法将它阻隔起来。“可别声张你们的想法。”我警告他们,然后头也不回就把门关上。

有好一阵子我只是站着呼吸。镇定,要镇定。我没有放松心中的防御,只是安静小心地拴上门闩,等房门紧紧锁好之后,就非常谨慎地在房里移动。切德曾经告诉我,刺客一定要相信对手总是比自己技高一筹,而且这是唯一让自己存活下来且时刻警觉的不二法门,我也因此不敢碰房里的任何东西,唯恐遭下毒。我站在房间中央,闭上双眼试着回想房间在我离开时是什么样子,然后张开眼睛寻找房里有些什么变化。

放药草的小碟子好端端地搁在我的衣橱上。原本我把它放在衣橱的一端好让博瑞屈方便取用,所以说他们搜过我的衣橱。而绘有睿智国王的织锦挂毯,几个月以来都有点儿歪斜,现在可是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这些是我仅能观察到的变化,却也令我纳闷他们到底要找什么东西。他们搜过我的衣橱,似乎暗示了他们要找的东西体积够小才放得进去,但是为什么要掀起挂毯看看后面有什么?我静静地站着思考片刻。这并非随机的搜寻,我也不确定他们希望找到什么东西,但我怀疑他们奉命寻找我房里的秘密通道,这表示帝尊推断杀了百里香夫人还不够,他的疑心比切德让我相信的还深。此刻,我对于自己始终无法找到切德房间的入口几乎心存感激,因为这让我更加确信其隐密性。

我检查了房间里的每一项物品之后才敢开始收拾。我把那盘厨娘给我的食物残肴全都丢掉,将水桶和水壶里的水倒掉,检查木柴和蜡烛上是否有粉末或树脂,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所有的药草丢弃。不能冒任何风险!我没发现遗失了什么东西,房里也没多出别的物品。不一会儿我就坐在床上,感觉十分虚脱和气馁,我觉得自己应该更小心。我回想起弄臣的经验,我可不想在下次进房时脑袋被袋子套住,还挨一顿揍。

我的房间顿时显得限制重重,好像成了我每天必须返回的陷阱。我门也不锁就离开房间,锁门与否根本无济于事,倒不如让他们瞧瞧我一点儿也不怕他们闯入我的房间,即使我心中真的很害怕。

这是一个温暖晴朗的下午,尽管我享受漫步城堡的乐趣,这个不合时令的气候却也让我提心吊胆。我决定进城去看看卢睿史号战舰和我的船友们,或许再到小酒馆去喝一杯。我太久没进城了,也太久没听城里人们的闲言闲语,现在正好让我有机会暂时远离公鹿堡的重重阴谋。

当我正要走出城门时,一名年轻的守卫挡住我的去路。“站住!”他命令我,然后说道:“请留步,大人。”他说他认得我。

我顺从地停了下来。“什么事?”

他清了清喉咙,忽然间整张脸红到耳后,吸了一口气,然后静静地站着。

“你需要些什么吗?”我问道。

“请等一会儿,大人。”这男孩脱口而出。

这小子跑进守卫室,稍候一位较年长的看守士官出现。她严肃地看着我,仿佛要将自己稳住似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说道:“您不准出城堡。”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挺起身子用更坚定的语气说道:“您不准出城堡。”

我心中升起了一股火热的怒气,但我压抑了下来。“这是谁的命令?”

她稳稳地站在我面前。“我的指令来自城堡里的长官,大人。那就是我所知道的了。”

“我想和那位长官谈谈。”我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有礼。

“他不在守卫室,大人。”

“我明白了。”但我真的不太明白。我能察觉自己所面对的紧迫盯人,但现在的状况可真把我给弄糊涂了。不过,另一个显然该问的问题是“为什么不在”?尽管黠谋衰弱无力,我却有惟真成为我的保护者,但他人不在这里。我可以转而求助珂翠肯,但是除非我想让她和帝尊公开对峙。我不会这么做。而切德向来是一股阴影般的势力。这些思绪在我的心中快速游移,正当我在城门前受阻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于是我转身望去。

莫莉从城里跑上城堡,身上蓝色女仆洋装的裙摆因奔跑而拍打着她的小腿,只见她沉重且步伐慌乱地跑着,一点儿也不像平日的优雅步履,而且看起来精疲力竭,或几乎要虚脱了。“蜚滋!”她又叫了一声,语气满是恐惧。

我朝着她走过去,但看守士官忽然上前一步挡住我的路,虽然她的神情恐惧,却也十分坚决。“我不能让您踏出城门一步,这是我得到的命令。”

我真想一拳把她打扁,但仍强迫自己忍住,和她抗争并无法拯救莫莉。“那么,你这该死的家伙就走过去看看她!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位女士有麻烦?”

她和我四目相对地站着,一动也不动。“麦尔斯!”她叫了一声,刚刚那位小伙子就跳了出来,“去看看那位女士怎么了,快!”

这小子就像子弹般冲了过去,而我只能在看守士官的阻挡下,越过她的肩膀无助地看着麦尔斯朝莫莉冲过去。当他跑到她身边时,伸出一只手搀扶她,另一只手提着她的篮子,莫莉则沉重地倚靠着他,喘着气几乎要哭了出来。莫莉朝城门走来,而我好像等了一辈子才等到她穿越城门冲进我的怀里。“蜚滋,哦,蜚滋。”她啜泣着。

“过来吧!”我把她带离守卫和城门。我知道自己的举止十分明理且冷静,却也因此自觉羞愧和渺小。

“你刚才怎么……不走过来?”莫莉气喘吁吁地问我。

“守卫不让我过去,他们奉命不让我离开公鹿堡。”我平静地说道,感觉到她靠着我时不断地颤抖。我把她带到仓库的转角,不让站在城门边目瞪口呆的守卫看到我们,然后握住她的手直到她镇静下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试着安慰她,把垂在她脸上的头发向后梳。过了一会儿,她在我的怀里安静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但依然微微颤抖着。

“我进城去。耐辛夫人让我下午外出,而我也需要买些东西……好制作蜡烛。”说着说着,她渐渐地不再发抖,而我也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注视我的双眼。

“然后呢?”

“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在城外的陡坡上头,有一片赤杨生长的地方?”

我点点头。我知道那地方。

“我听到马匹奔跑的声音,所以就让开,好让他们通过。”她又开始发抖,“我一直走着,心想他们应该会从我身边经过,但忽然间那些人全都跑到我身后,而我一回头就发现他们根本就是直接朝我冲过来,不是在路上,而是朝着我冲过来。我赶紧跳进树丛里,但他们还是朝我这里直冲而来,我转身逃跑,他们却不罢休……”她的语调愈来愈高。

“嘘!等一下。镇静下来。想一想,有多少人?你认识他们吗?”

她慌乱地摇摇头。“两个人。我因为一直在跑,看不清楚他们的容貌,不过他们戴着罩住眼睛和鼻子的头盔,就这样猛追着我。你知道那里很陡,树丛又多,我试着逃跑,但他们就骑马穿越树丛直接冲向我,像狗儿赶羊般驱赶我。我一直跑一直跑,就是没办法摆脱他们。后来,我的脚绊到一根圆木,然后就跌倒了。他们也跳下马来,一个人把我按在地上,另一个人抓起我的篮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好像在找什么似的,而且他们不断地笑着。我想……”

此刻我的心跳和莫莉一样剧烈。“他们有伤害你吗?”我满腔怒火地问道。

她稍作停顿,好像无法决定该如何回答,然后慌乱地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把我按在地上,然后一直笑。另一个人,他说……他说我真傻,让自己被一个小杂种利用。他们还说……”

她又停了下来。无论他们对她如何出言不逊,这些话一定难听透顶,让她无法在我面前重述,这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我的心。他们竟然如此伤害她,使得她不愿让我分担这份痛苦。“他们警告我,”她终于继续了,“他们要我远离那个小杂种,别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们还说了……些我听不懂的事情,像是讯息、间谍和叛国之类的。他们说会让每一个人知道我是小杂种的妓女。”她试着不说出这个字眼,但她还是用力地说出来了,而且不让我因此退缩。“他们说……我会遭吊刑处决……如果我不小心的话。还说什么帮叛国贼跑腿等同叛国贼。”她的语气顿时怪异地平静了下来,“然后,他们对我吐口水,接着就把我丢在那儿。我听到他们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但还是很害怕,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爬起来,我真的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她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是裂开的伤口般。“就连我父亲也不曾把我吓成那样。”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都是我的错。”直到她退后用疑惑的眼神抬头望着我,我才知道自己说得太大声了。

“你的错?你做错了什么?”

“不。我不是叛徒,但我是个私生子,也因此连累到你。耐辛警告过我的每一件事,还有切……每个人警告过我的每一件事都成真了,而我也让你身陷其中。”

“发生了什么事?”她睁大双眼温柔地问道,接着忽然稳住了呼吸,“你说守卫不让你出城门,你也无法离开公鹿堡?为什么?”

“我也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但我现在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要保障你的安全。我得远离你一阵子,而你也得远离我,懂吗?”

她的眼神闪出一道怒光。“我明白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淌浑水里!”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要让他们相信他们吓到你了,而你也听从他们所言,这样你就能安安全全的,让他们找不到理由再骚扰你。”

“他们真的吓到我了,你这白痴!”她轻蔑地说着,“我只知道,一旦有人知道你很怕他,你就永远摆脱不了他。如果我现在听从他们,他们就会再度骚扰我,要我做其他的事情,看看我到底有多害怕,会听从他们到什么程度。”

这是她父亲在她生命中所留下的永远无法磨灭的疤痕,让她既坚强却也容易受伤害。“现在不是对抗他们的时机。”我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看看她身后,警觉到守卫随时都会过来瞧瞧我们躲到那儿去了。“过来吧!”我告诉她,然后带领她走进仓库和附属建筑物所组成的迷宫深处。她在我身旁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忽然间她甩开我的手。

“现在正是对抗他们的时机,”她如此宣称,“因为如果你现在不行动,你就根本不会去做了。那么,为什么不趁现在?”

“因为我不想因此拖累你,也不想让你受伤害,更不想听别人说你是小杂种的妓女。”我几乎无法说出这个字眼。

莫莉抬起头。“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平静地说道,“你呢?”

“没有。但是——”

“‘但是’。你最喜欢的字眼。”她语带苦涩地说道,然后从我身旁走远。

“莫莉!”我冲出去,从她身后抓住她的肩膀。她转身打我,并不是赏我一巴掌,而是用拳头狠狠地朝我的嘴揍下去,让我倒退了几步,嘴巴还流了血。她站在那儿怒视着我,看我敢不敢再碰她,而我的确不敢。“我不是说我们不能反抗,我真的只是不想让你身陷其中。给我机会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吧!”我说道。我知道血已经流到下巴来了,也顺便让她看看。“相信我,假以时日我一定用自己的方式找出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现在,告诉我这些人穿着什么样的服饰?骑马的样子如何?马儿长什么样子?他们说话的方式像公鹿公国的人还是内陆人?有留胡子吗?你看得出来他们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吗?”

我看着她尝试回想,思绪也因此转向。“棕色。”她终于说了出来,“棕色的马,鬃毛和尾巴是黑色的。他们说话的方式很普通,就像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我想,有一个人蓄着深色的胡子。我脸朝下面,贴着地上的泥巴实在很难看得清楚他们。”

“很好,这样我就知道了。”我这么告诉她,尽管她等于什么都没告诉我。只见她低头避开我脸上的血。“莫莉,”我平静地说道。“我不会……到你的房间,而且不是只有一阵子,因为——”

“你怕了。”

“没错!”我嘶吼着,“没错,我是害怕,我怕他们伤害你,怕他们会杀了你以便伤害我,而我不找你的原因也是不希望让你陷入危机。”

她静静地站着,让我无法确定她是否把我的话听了进去,只见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环抱着自己。

“我太爱你了,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番话听起来过于无力。

她转身走远,离我愈来愈远,依然环抱着自己,好像深恐自己会四散纷飞。她看起来非常孤寂,一身脏兮兮的蓝裙,原本骄傲的头此时低了下来。“莫莉红裙……”我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却再也看不到那个莫莉。眼前只见我一手造成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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