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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从瀑布传来的声音差不多已经消失殆尽。就像广播站一样遥远。有一天你会意识到,很长时间没有听这个电台的节目了,你就不会再去搜索这个频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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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想要的话,那就是你不需要。

是的,但是朱丽叶想要。如果这对于他很重要的话。

他满心希望地对她斜斜地一瞥。他皱着的前额上写满忧虑和渴望。这样子,朱丽叶没法开口问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了什么?

她半道上在想他想让她见见他自己唯一的父母,是想让她更了解自己。所以也许她也应该反过来把他介绍给阿莉亚。

朱丽叶微笑地想着这个会面。她发抖了!

总的来说,斯通克劳普在那个夏天带着朱丽叶去他们驻防街上那破落的楔形板房总共见他父亲三次。最后,朱丽叶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带她去见他,因为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警官了。

第二次见他是在第一次会面的十天后,警官还像上次一样在后院,一动不动地躺在帆布躺椅上,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听着收音机。音量还是开得很大。但是至少这次换台了。不是青少年流行音乐而是西方乡村音乐。两个年轻人走进去的时候,警官没有注意到。他正闭着双眼笑着,用颤抖的声音跟着收音机的音乐大声哼唱着。斯通克劳普重新把朱丽叶介绍给父亲,他一点也没记住她是谁,这一次他告诉他父亲说她是个歌唱家,她可以唱得跟收音机上任何人唱得一样好。不知何故,朱丽叶给警官唱了歌,肯定是斯通克劳普的主意。她总是会想起那个病人像孩子一样惊讶地张着嘴巴,潮湿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看。她站在他面前,像唱诗班女孩似的拍着手,唱那首五年级的时候在学校大会上唱的那首歌。

据斯通克劳普说,这是他爸爸最喜欢听的歌。

“这是我的祖国,

美丽的自由之乡,

我为你歌唱。”

下面是什么?歌词是什么?在老头那极度痛苦和斯通克劳普充满爱意的注视下,朱丽叶感觉很不自然。她从来不敢面对,更别说享受了。她不太确定歌词,但是她像专业歌唱家一样非常自信地悄悄跳过出错的地方,观众根本听不出来错误,更听不出来她的迟疑了。

“你是朝圣者的骄傲!

你是我们父辈逝去的地方,

让每个山冈

响彻自由之声”

那天晚上朱丽叶又提起斯通克劳普的父亲,因为不提他反而有些不自然。她问斯通克劳普他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被打得太严重脑子受伤了吗;但是斯通克劳普没有心情谈他父亲。他痛苦地晃晃肩膀,抽了抽鼻子,又狠揉了一下。朱丽叶很快扯开了这个话题。但是几天以后,斯通克劳普以他平时歪着头阴沉的方式告诉她,“‘痴呆。’我爸。人家这样说。”

“‘痴呆’?哦。”朱丽叶听说过这种病。但是她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是一种智力的恶化,还是更糟?她浑身发抖地想到这个词:痴呆。这个词肯定和魔鬼是同根词①。

朱丽叶心疼斯通克劳普。她温柔地抚摸着他肌肉结实的前臂。但是什么也没说,因为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种痛苦的状况下总是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承受。

朱丽叶第三次拜访斯通克劳普家,也是最后一次,是在一周后的星期天。这一次天下着雨,警官呆在屋子里,气味更呛人了,他伤痕累累块头却很大的身体好像占了更多的空间。他好像睁着眼睛坐在一个破旧的格子花沙发上打瞌睡,沙发的座垫上面谨慎地铺着油布;爱娃姑姑刚刚把他松弛的、满是疖子的脸洗了洗,下巴也算是刮过了。小小的黑白电视播放的是棒球比赛,在屋子一角发出刺耳的声音。斯通克劳普一进门,二话没说就把它关掉了。警官在小睡中惊醒,没有反抗。他好像一点也不奇怪儿子在房间里待着,他盯着那个扎着马尾穿着印花黄裙子的女孩子,试图记住。斯通克劳普退了一步咕哝着说,“嗨,爸,感觉怎样,”斯通克劳普说,“还记得朱丽叶吗,我朋友?”朱丽叶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斯通克劳普异乎寻常地多话,他给父亲重复说朱丽叶是个歌唱家,声音跟收音机或是电视机上任何人的声音同样动听,她住在拐角处的波罗的海街区。她的名字叫做朱丽叶?波纳比。斯通克劳普顿了一下,用嘴吸了一口气。警官还在盯着朱丽叶,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人,嘴巴动着像是在咀嚼,咀嚼,咀嚼硬硬的他咽不下去的软骨。

她的脸发烫,朱丽叶低声向他问好,试图笑笑,好像是一次对一个普通残疾人的拜访。一个渐渐康复、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病人。她决定为了斯通克劳普自己要坚持下来,对于他这好像意义深远。她猜想他肯定深深爱着父亲;这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虽然她对他一无所知,但是却对他日思夜想。他本应该活着。在那场事故之后。他也有可能就这样活着,哪怕是个活死人。

这种想法让她头脑发晕,这个地方的热度、憋闷还有恶臭让她感觉眩晕。

斯通克劳普在这种场合下拿来了冷饮。给朱丽叶拿来了一罐樱桃苏打,他自己和父亲喝啤酒。但是斯通克劳普的父亲已经不能直接从瓶子里喝了,即使从杯子里喝,对他也是一个挑战,因此斯通克劳普不得不把杯子举到父亲嘴边。啤酒撒出来了时,就擦擦他的下巴。朱丽叶不喜欢樱桃苏打中的化学气味。眩晕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哦,她希望巴德不要叫她唱歌。

“‘波—纳—比。’”警官惊愕地说,还有些恐惧。他血红的眼睛骤然一亮。他猛地把儿子手中的杯子掀翻,并朝朱丽叶大喊大叫。在沙发上颤抖着、战栗着,像个发怒的庞大的小孩儿。他斑斑点点的皮肤全都变红,牙齿像长矛一样呲着。朱丽叶本能地后退一步,退出他挥舞的双手所能够着的范围。她从来没见过别人脸上出现过这样恐怖厌恶的神情。

斯通克劳普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反应:他用手掌把父亲推倒在沙发上,推倒在沙发的后半部,像是拍打一个苍蝇。他嘴里好像嘟囔着“老不死的。”不到几秒钟,他就和朱丽叶出了家门,走向斯通克劳普的车。

他们开向尼亚加拉大瀑布,向北经过路易斯顿①,穿过尼亚加拉要塞,到达四里溪流。在安大略湖上的悬崖上散步。

“……因为梅毒。他到底怎么了。‘痴呆’。人们觉得这是因为他被打了,其实不是黑人打的,而是警察窝里斗,但是还有别的原因,梅毒的最后阶段,没有皮下注射可以治疗,脑子坏掉了,看到了吗?他已经记不起新的东西了。即使是今天发生的,他都记不起来了。你不会见到他了,即便是见他,他也一点记不住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他也许会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但是却记不住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个钟表钟针一直在摇摆,但是表上却没有钟头标志,只有钟针在移动,明白吗?——没有变化。

“医生说他会忘记怎样洗澡。他忘了。还会有一天,他会在一段时间忘了怎么吃饭。食物在他嘴里,放在他舌头上,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会吐出来,医生说不要奇怪。

“他妈的,对我来说,无所谓。你看,他也不是什么好家伙。不是正人君子。你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他,我也想让你看到。他过去常常打我们这些孩子,在家里这样,或者是在外面街上,可能你也知道,他是个老杂种。他打我妈妈。她曾经很漂亮,他用我哥哥的棒球棒打破了她的脸。还有一次,要不是我们拦住他,他差点勒死了她。作为警察,他没有受到惩罚。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在尼亚加拉警局升职,是因为他很聪明,他会换个角度看问题。很多高层的警官都是这样。现在警局可能比以前清白些。但是那个老杂种还是那里的头头。他的薪水最高,是布法罗帕里蒂诺家族中最高的。大家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和那些狐朋狗友用手枪柄肆意殴打黑人。差点把一个14岁的孩子打死。他们说是一伙人干的。可能是暴乱,是马丁?路德?金被暗杀的那段时间,那股风吹到了这里。小孩的家人在这个地方消失了。他们知道,但是不会跟警察较真,爸爸总是夸耀这一点。他说你要是警察,也会这么做的。

“我长到很大他还打我。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他差不多把我的左眼都打瞎了。‘视网膜脱落’,现在好了,我几乎不去管他了。很幸运没有瞎,瞧?如果瞎了,我就当不了厨师了。我经常切着自己的手,或是烧到自己。没问题,还好。

“有一次,他杀死了一只狗,就因为它叫得太凶了。他告诉别人,狗要咬他,所以杀了它。这发生在他杀你父亲的那段时间。

“他和另外一个开着卡车的人。我爸爸当时开着巡警车。他们把他从高速公路上挤了下去,落入了水中。你父亲就是这么死的,落水而亡。我猜你是知道的。有人想要你父亲死,知道吗?有人跟我父亲接触后,他就做了那件事。

“人们常说‘斯通克劳普家。’我知道他们脸上的表情。喔,他们说得也没错。但是他们知道的事情还不到全部的一半。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一些事情。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无意间会听到很多。我听到他打电话。他从来不担心会被抓住。谁会抓他?证据在哪里?他也许还做过其他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也就变得更加怪异。怪异到警局都管不了他。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梅毒。他从来不去看医生,他怕看医生、上医院,他怕死了。他现在还这样。事实上,我们必须把他捆起来,带他去看医生。

“他愈加怪异,在警局到处惹是生非。他们本该杀了他的,但是没有。有记载,我们家那老头子退休的时候,报纸都有报道。市长、警察局长所有的那一帮人都夸他。多可笑!你忍不住会笑。我会因为你而杀了他,朱丽叶。

“知道吗?我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爱娃姑姑和我曾讨论过这个事情。我是说,提起过。他‘意外’死亡。或者他在睡觉中心脏停止跳动。没有人会在意。有几次,我差点掐死他了,他开始尖叫,摔东西,就像今天一样。但是我不会,这样会留下我的手印。我要用枕头。他没劲儿,我要比他强壮的多。把枕头捂在他脸上几分钟,他就会死掉。没有人知道。

“我到底是怎么知道你父亲的呢,是他告诉我的。我姑姑爱娃来叫我,说老头子在放声痛哭,说他做了很多坏事。我就问他做了什么,他拼命摇头装作记不得的样子。然后我就问你的父亲,他招了,承认是自己干的。他号啕大哭,有点疯狂。我姑姑说,也许我们应该叫个牧师,他可以向牧师忏悔,但是我说没用的,狗屁牧师没办法进我们家门的。她同意了。他只是告诉我。‘那件事,我干的。’

“另外那个开卡车的人,死了。我没弄明白我父亲说的话。也许他杀了那个人,杀人灭口。也许别人命令他这么做。我不知道另外那个人的名字。我只知道我父亲,我想为你而杀了他。”

斯通克劳普停下来了。下面的湖水呈现钴蓝色,白色的浪花冲刷着满是卵石的沙滩。朱丽叶目瞪口呆地听着他朋友滔滔不绝地言谈。她从来没有见过斯通克劳普多说过几句话,除了咕哝几个字,现在他向她掏心掏肺。他非常诚挚,热切。朱丽叶明白他把他父亲的生命作为礼物送给了她,或者希望赠送这样的礼物。这会是她一生中收到的最超乎寻常的礼物。她知道斯通克劳普爱她,这是爱的宣言。他并不是简单像其他任何人一样爱上她,但是他爱她,还像一个兄长出于了解、亲密而爱她。好像他们在一个屋子里长大。来自同一个家庭。

朱丽叶说,“巴德,不要。”

“不要?你肯定?”

朱丽叶把斯通克劳普的手放在她的手里。那双手是她的两倍大,粗大的关节,污浊的指甲,旧伤上面又覆盖上新伤,做了几年厨师留下的烧伤。她笑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美丽的手。

“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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