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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上午较晚时分,从阿姆斯特丹起飞的阿利塔利亚喷气式客机,载着他们降落到离罗马尚有一段距离的莱昂纳多?达芬奇机场。在他们步行越过水泥场地和红色的上坡梯道走向卡宾枪手守卫的海关时,兰德尔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安杰拉陪同一起来了。

身着蓝色衬衫的搬运工提着行李,他俩紧跟在后面,那只宝贵的手提箱兰德尔不让别人拿,一直自己提着。他们越过机场终端的玻璃围墙,那里声音嘈杂,到处是旅客和参观者。他们叫了辆出租车,经过留有胡子的达芬奇的巨大塑像,越过写着“罗马”的装饰精美的指示牌和各类广告牌,驶过绿色的伞状松树及各类商场——走了半小时,就来到了锦花大酒店——一路之上,兰德尔心里充满了越来越激动的心情。他一直在想,这个既古又新的地方,正是事情开始的地方。这里,人们在几世纪后仍会记得,是“第二次复活”发源地和重新获得信仰的第二次诞生地。

兰德尔把安杰拉和她的手提箱一起留在锦花大酒店车道内侧的人行道上,自己匆匆奔进大厅办理登记手续。他一把行李放到房间就夹着公文包跑下楼,马上陪安杰拉去蒙蒂教授的别墅,深居简出的蒙蒂教授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从饭店出来,兰德尔穿过内侧车道朝安杰拉走去,她此时正站在那儿朝他挥手。兰德尔浑身燥热,仿佛走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此时正是晌午,整个罗马被烈火炎炎的夏日蒸烤着,一切都失去了应有的活力。

安杰拉租了一辆小车,司机是个长得结实的、看上去永远不会变老的意大利人,他笑嘻嘻地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朱赛皮。他的车是一辆奥派尔型大且光滑的汽车,值得庆幸的是里面装有空调,所有车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安杰拉上了车,坐到了后座,绷着脸,看着兰德尔关上了后门。“准备好了吗?”她说,“现在我们就去见我的父亲。”

“再一次谢谢你,安杰拉。”

她跟司机用意大利语很快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用英语讲了一遍他们的目的地,“去贝拉维斯塔别墅。”

说着,他们飞快地离开了拥挤的市区,踏上了去拜访贝拉维斯塔蒙蒂教授的路程。兰德尔舒了口气,心也踏实下来了,他往座背一靠,隔着车窗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汽车行驶了40分钟,或许45分钟,便到了郊区。远远望去,只能见到零零散散的楼房和社区。

突然,汽车向右来了个急转弯,然后速度慢下来了,最后缓缓地停下来。

“到了,”安杰拉说,“这就是维拉?贝拉维斯塔别墅。”

兰德尔朝车窗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粉黄色石基上的一排绿色铁栅栏,里面是一片平坦的青草地和一个赏心悦目的花园,在苍翠松柏林里有一座绿瓦红墙的二层别墅。

安杰拉对司机讲了几句话,他调了一下档,汽车又绕铁栅栏缓缓而行,一会儿来到了一座大门,白发苍苍的把门人把门打开,朝他们挥了挥手,安杰拉也向他挥动着手臂。这时,朱赛皮调转车头把车开上了车道,又行驶了一会儿后,便来到了楼房门前的阶梯前,停了下来。

朱赛皮从汽车里出来,敏捷地绕过车子,帮助安杰拉和兰德尔把手提箱拿出来。兰德尔夹着公文包,心情极为复杂——既有期盼的欣喜,又有担心和忧虑——事已如此,他来不及细想,随着安杰拉走上了通往别墅的阶梯。来到门前,门未上锁。安杰拉推开门,转脸朝他点点头,他跟着她走了进去。

此刻来到了门厅,门厅地板由玻璃砖组成。他们左侧是楼梯,右侧是一间起居室。两人走进去,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屋顶是拱形的天花板,厅内放着两架大型钢琴,数不清的组合家具,还有种类花色繁多的灯具。

兰德尔心想,对于一位独居的退休学者来说,这房子真够大的了。

安杰拉领他来到最近的一个客厅,客厅里放着一个绿色丝绒长沙发,一张咖啡桌和几把奶油色的椅子。他并没有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是直直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里两道奇怪的景象,这景象引起了他的注意,同时又令他疑惑不解。一是前面的一扇窗户被铁条从上至下封得严严实实;其二,从侧门里走进两位年轻的、装束一模一样的护士,都戴着浆硬的帽子,身着白领海军蓝服外套工作裙。

兰德尔困惑地转过身来看着安杰拉,而安杰拉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父亲就住在这里,”她说,“这是一座精神病医院,而不是一栋别墅。”

15分钟以后,史蒂夫?兰德尔一个人在贝拉维斯塔别墅的起居室——实际上是这里的接待室里面来回踱步,刚才安杰拉说的真相使他大为震惊,以致于他现在还未缓过神来。直到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蒙蒂教授是因为政治原因才隐居在罗马以外的某个地方,因而从未对此有所怀疑。甚至在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贝拉维斯塔别墅看起来仍然与其它私人住宅别无二致,使人毫不怀疑这是一位曾经有过重大发现的、卓有成就的考古学家的豪华的隐居之所。事实上这座楼房以前是一位富翁的别墅,后来他卖给了几位意大利精神病医生,他们把它建成一座精神病疗养院,并尽力保持了家庭住宅式的摆设和气氛。他们相信这样做会对病人产生有益的影响。

照安杰拉的话来看,这又是一目了然的事。蒙蒂教授在这里呆了一年多,他是这家精神病医院里最引人注目的,却不对外公开身份的人。安杰拉说出真相以后,显得很激动,接着又把一切情况一古脑儿地说了出来。

“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避着你,为什么对你说谎吧。”安杰拉说道,“以前,我父亲一切都很正常,他的头脑敏锐睿智。可是在一年多以前,一夜之间他精神完全崩溃了,他孤僻怪异、晕头转向、沉默寡言。从那以后,他一直在这里接受护理治疗。史蒂夫,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包括你。如果这消息一旦被泄漏出去——被我父亲的敌人或项目的敌人歪曲了——那么就有可能使他的工作、他的发现还有项目本身蒙受污名,引起人们的怀疑。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这类事情发生,所以我尽力阻止那些想见我父亲的人见到他。可是昨天晚上我再也无法向你掩盖事实的真相了。我曾经告诉你,但我怕你仍然以为我在说谎,所以我照你的意愿做了,把你带到罗马,带到贝拉维斯塔,让你亲自来看一看。现在,你相信我了吗,史蒂夫?”

“亲爱的,我以后永远相信你。”他拥抱着她,战栗羞愧不已。“安杰拉,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已经原谅了他,因为她了解他怀疑的东西。她又补充说道:“另外,我带你见我父亲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常常处于紧张不安的状态,但有时,他会在一小段时间内神志清楚,不过这种时候很少、很少。我希望当你给他看照片时,对他讲话能唤起他对过去的一些记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把你对詹姆斯福音书的一些疑点全部消除。”

“谢谢你,安杰拉,难道你父亲从不出你吗?”

“这种可能性很小,不过,谁知道呢?人脑总是神秘莫测的。不管怎样,我先过去单独见见他,你在这里等着。我不会在里面呆太久,我出来以后,再让人带你去见他。”

说完,她就走了。

兰德尔继续踱着步子,他绞尽脑汁要想个究竟。像蒙蒂这样的一位优秀的教授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疯子呢?兰德尔不再期望能从教授那里得到什么,以前他从未和精神病人打过交道,从病人那里该得到什么或者在病人面前该如何做,他都一无所知,但是他仍然存有一线希望,希望教授能够——用某句话,某个迹象——打消他对第九号纸草纸文稿的所有疑虑。兰德尔深知他一定要把这次会面坚持下来。

他意识到安杰拉?蒙蒂又回来了。

她并不是一个人,陪她走进接待室的还有另外一个高大的年轻护士。安杰拉朝兰德尔走来,神情有些紧张,年轻的护士在后边拉着门。

“他怎么样了?”兰德尔急切地问。

“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平静、沉默、有礼。”她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他没有认出我来。”

她强忍泪水,但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兰德尔急忙搂住她的双肩,试图安慰她。她从小包里摸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拭去泪痕。最后,她抬起头,看着兰德尔,挤出一丝苦笑。“总——总是这个样子。别介意,我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可以进去看他了,史蒂夫。别担心,他对你不会有任何伤害。镇定一些,我刚才试着跟他说了你的来意,不知道他是否听明白了。你去试一试。跟这位护士去吧,她叫西格诺拉?布朗奇,她会给你带路的,我自己有事去做,我要给家打个电话,告诉管家柳克丽西亚——我姐姐今天要带着孩子从波里斯来看我。叫管家把家里准备一下。”

兰德尔离开她,向西格诺拉?布朗奇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两人一起走进了一条异常整洁的走廊。走到中间时,西格诺拉?布朗奇从她的海军制服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

“这是蒙蒂教授的房间,”她说,她刚要开门时,发现房门敞着,她立刻警觉起来。“门应该锁着呀,”她把头探进屋里,又朝兰德尔转过身来,刚才的紧张明显减轻了,“原来是服务员在里面收拾餐具。”几秒钟后,服务员端着装有剩菜剩饭的盘子走了出来。

西格诺拉?布朗奇用意大利语轻轻地问了服务员一个问题,服务员低声回答,然后轻轻地走开了。西格诺拉?布朗奇瞥了兰德尔一眼,说:“我问他怎么样了。她说他和往常一样,坐在窗户旁边,呆呆地注视着。我们可以进去了。我只把你介绍一下,然后你和他单独会谈,你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兰德尔紧张地说。

“文图里医师希望来访不要超过10至15分钟。”

西格诺拉?布朗奇把门开得更大一点,把兰德尔引进屋里,令兰德尔颇感吃惊的是这房间一点也不像医院的病房,他原以为蒙蒂教授的房间多少会跟他父亲在栋材城医院住院时所住的病房相似,可是,这间房子看起来像私人公寓里的起居室、图书馆、卧室三室合一的房问。

房间立即给兰德尔一种阳光充沛、舒适、甚至很温馨的印象,室内的空调把气温调节得恰到好处。房间一侧摆着一张床,旁边有一张桌子和一盏灯。透过一扇半开的门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浴池、地板铺着蓝色砖砌。在房间的对面,在一幅现代油画下面放着一张装饰用的桌子和一把皮椅,桌子上摆着一位老夫人的照片(这位老夫人很可能是他已故的妻子)、另外还有安杰拉和另外一位女人(大概是安杰拉的姐姐)以及一些小孩子照片,这些照片都装在玻璃镜框里,构成了屋里一道独特的风景。房间正中放着一把手扶椅、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株绿色植物),还有两把结实的直背椅。只有窗户上的细铁条破坏了风景的宁静感,它们和粉刷的白墙一起让人想起这是精神病院的医疗室。

窗旁,一把摇椅在机械地前后摆动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几乎被没在椅子里,他的脸依旧丰满,头上有几缕白发,睫毛已经灰白,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睛愣愣地盯着窗外的花朵。和昨晚兰德尔从照片上看到的形象相比,他不及以前魁梧,也衰老了许多,那些照片是6年前拍的。仅仅6年的时间,他竟然判若两人。

西格诺拉?布郎奇走到摇椅旁,碰了一下老人的衣袖,轻轻地说道:“蒙蒂教授,有位美国的客人来看望你。”她说话的样子好像是唤醒一个熟睡的老人,生怕惊扰了他。

她一边轻唤着蒙蒂教授,一边从身后拉过来一把沉重的直背椅子,放在摇椅前,然后用手指朝兰德尔示意一下,又说道:“教授,这位是兰德尔先生,他对你的工作很感兴趣。”

教授略带兴趣地看着护士活动的嘴唇,但是他对兰德尔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既无表情又无言语。

西格诺拉?布朗奇转过身来,对兰德尔说:“我走了,你们俩人谈一谈吧。如果你需要我的话,他的床头有电铃按钮。另外,我15分钟后回来叫你。”

兰德尔点点头,等待着她离开房问。他听到房门被锁上后,才在蒙蒂教授的摇椅对面的那把垂直背椅上坐了下来。

教授最终意识到了来访者,现在他默默地注视着他,没有显出一丝好奇。

“我叫史蒂夫?兰德尔,”兰德尔说道,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我来自纽约,我是你女儿安杰拉的朋友,你刚刚见过安杰拉了,我想她已经跟你讲了些我的情况。”

“安杰拉,”教授说道。他重复着安杰拉的名字,既没有重音也没有标点符号,既不是一种肯定的语气,又不带疑问的语气。他只是重复着,像一个孩童在把玩着一件新奇的玩具。

“我想她一定跟你提到了我和‘第二次复活’的关系以及为了宣传你的发现而做的工作。”兰德尔继续说着,感到一筹莫展。

他感到自己好像在对蒙蒂坐的摇椅和后面的白色墙壁说话。他真想给西格诺拉?布朗奇按电铃然后自己赶快离开这房间,但是他还是抑制住了,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接着,他很耐心地给教授讲了乔治?L?惠勒如何雇佣了他,并把他带到阿姆斯特丹的事。他又告诉教授宣布日已一天天来临,他和项目中的其他成员心情都非常激动,因为在宣布这一天,教授的发现将被公布给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人。

随着兰德尔谈话的继续进行,教授精神越来越集中。尽管他看上去仍显得那么孤僻,不能够或者不愿意讲话,但是在兰德尔看来,他好像在内心里对兰德尔所说的话已有了反应。他看上去跟其他衰老的年长者听一位陌生人说话时的独自的痴呆呆的神情一样——极为警觉、认真。

兰德尔的精神为之一振,这可能就是那段来之不易的神志清醒时刻,很可能是由于兰德尔一直谈论着老教授十分熟悉的问题。今天真是幸运、吉祥、顺利的一天。

“让我再跟你讲讲我来看望你的原因,教授。”兰德尔说。

“好的。”

“你的发现已经得到证实。修改过的《新约全书》被译成4种语言,叫《国际新约》,它已准备就绪,等待发行,只是……”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直截了当地说了下去,“发现了一个问题,我非常希望你能解决它。”

“好的。”

兰德尔观察着教授的脸。他的脸上确实流露出真正的好奇和兴趣,或者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兰德尔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他信心倍增。

他刚要继续说下去,又想起了什么,弯下身把手伸进手提箱,打开录音机,然后取出了那张举足轻重的照片。

“我们有几个人在翻译里发现了一处使人困惑不解的地方,最起码我认为是一个错误——并为此感到迷惑不解。现在,我把这个困扰我的问题告诉你。”兰德尔又仔细看了看照片,“我这儿有一张第九号纸草纸文稿的照片,这张文稿是你发现的文稿之一。让我感到不解的是这张照片与第一次见到的第九号纸草纸文稿的照片不同,我担心第九号纸草纸文稿被某人更换过,或者说另外一张文稿替换了第九号纸草纸文稿。”

教授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是吗?”

兰德尔信心更足了,他继续说下去。“现在无法搞清楚这张照片是否是你发现的纸草纸文稿原稿,还是仅仅代表了被更换过的另外一张文稿。原照片的底片在一场火灾中被毁掉,令人非常遗憾。不过,教授,安杰拉说你非常熟悉纸草纸文稿,对它们了如指掌,甚至上面的每一个字符,每一个笔划,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来了。安杰拉觉得你可以马上辨认出这张照片是你挖掘出的那张文稿的照片,还是只是一片替换品的照片。教授,我们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是至关重要的。你能告诉我这是否是你在奥斯蒂亚?安蒂卡发现的纸草纸文稿的照片吗?”

他把照片递给教授,教授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随后的几秒钟内,他完全忽略了照片的存在,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兰德尔,继续默默地摇晃着摇椅,屋内一片沉寂。

最后,教授似乎忽然记起了手中的东西,把目光移到了照片上。他缓慢地把照片举起来,调整了一下照片的角度,使得透过窗棂射进来的光线刚好照到照片上,教授的圆脸上慢慢堆起了笑意,兰德尔看着,心中涌起一线希望。

沉默了几秒钟以后,蒙蒂教授把照片放到腿上,眼睛依旧注视着。他的嘴唇开始动起来,兰德尔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话,可是模糊不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真的,真的,”蒙蒂教授在说,“这是我发现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兰德尔的眼睛。“我是詹姆斯。这些事件我都亲眼目睹过。”他的嘴唇又动起来了,声音也大了一些,“我是耶路撒冷的詹姆斯,我是耶稣的兄弟,是耶稣的继承人;我是基督幸存兄弟中最长的一位;我是约瑟的儿子。我不久就要被判以煽动叛乱的罪名而被处死,因为我是我们社会里耶稣信徒的领袖。”

兰德尔颓然地在椅子上泄了气。

天哪,这位老人自言自言语地说,他相信自己是耶路撒冷的詹姆斯,是耶稣的兄弟。

蒙蒂教授眼睛向上看着天花板。他继续说下去,沙哑的声音愈加热情洋溢。“约瑟的其他儿子,除基督和我外,还有西蒙、乔丝、犹大,而我要继续留下来说一说那个首先降生并最受宠爱的儿子的故事。”

教授用他那带有土音的英语背诵着用阿拉米语写成的纸草纸文稿的前一部分。这份文稿被收录在《国示新约》的詹姆斯福音书里。不过他所背诵的部分内容,兰德尔立刻就发觉到,是他以前看过的译文中所没有的,那就是约瑟其他儿子的名字。《国际新约》中的注解中说,那一部分在纸草纸上经过近20个世纪后已不复存在了。可是蒙蒂教授却背诵出了已遗失的部分。是不是因为他精读《圣经》知识,从其他资料上看到了基督兄弟们的名字,然后补充到了刚才的背诵中,除了这种可能,是无法解释的。

“我,正直的詹姆斯,我主耶稣的兄弟——”

蒙蒂神经错乱地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激动的情绪难以自制。

兰德尔被悲伤吞没了,他替绝望的老人感到悲伤,为安杰拉感到悲伤。他坐在那里,听着老人的声音,伤心不已。

蒙蒂教授的话慢慢变得不太清晰,一会儿便陷入了沉默,转过头,呆呆地盯着窗外的花园,像兰德尔刚进来时着到的一样。

兰德尔轻轻地从老人腿上拿起照片,放回手提箱,然后关上录音机,看了一下手表,西格诺拉?布朗奇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他拿着手提箱站起来,说道:“谢谢你,蒙蒂教授,谢谢你的合作。”

令兰德尔吃惊的是,蒙蒂教授客客气气地从摇椅上站起来,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小一些。他走到桌子前,坐下来,一时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打开抽屉,找到一张白纸和一支用秃了的黄色铅笔。

他在纸上画了几笔,看了看,又添了另外一笔,这才有些心满意足。他拿起这张纸,递给兰德尔。

“这是给你的。”他说。

兰德尔接过来,猜测着蒙蒂教授在纸上画的是什么。

“一件礼物。”蒙蒂教授喃喃地说,“它能拯救你,这是詹姆斯送给你的礼物。”

兰德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这张纸,上面是一个粗糙的图案。

兰德尔仔细看了一下这幅图案,但弄不出个究竟。在他看来,它只是一张小孩所画的一条鱼的速描画,鱼身中部被一支矛穿透。

这是一件詹姆斯赠送的礼物,一件能救兰德尔性命的避邪物,这是教授做过许诺的。可是在兰德尔看来,它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可言。他非常想知道在教授思绪混乱、理智不清的头脑中这张画到底代表的是什么,兰德尔叹了口气,心想:我永远也不会搞清楚的,他想些什么也无关紧要了。

兰德尔听到了开门声。

他赶紧把画折起来,塞进他的上衣口袋,再次感谢教授送给他纪念品,又谢谢他花时间接待了他,然后把安杰拉的父亲一人留在桌旁,自己朝站在门口的西格诺拉?布朗奇走去。

来到走廊,兰德尔停了停,看着护士锁上了门。一会儿,护士走上来,对他说:“我现在就把你带到安杰拉?蒙蒂那里去。”

但是兰德尔还不想离开,他又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西格诺拉?布朗奇小姐,我在想——这里有没有负责治疗教授的病的医师呢?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和这位病人接触较多的大夫呢?”

“当然有的。我们共有7位医师,医务主任是文图里博士。自从蒙蒂教授来到维拉?贝拉维斯特别墅后,他一直负责治疗老教授,他在楼上有办公室。”

“我能见见他吗?哪怕只见一会儿也行。”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他现在是否有空。”

文图里博士有空。

这个医务主任是位脑袋半秃、身材细长的意大利人,长着一双清澈深邃的眼睛和一只拱形鼻子,一双手总是忙碌不休。他看上去根本不像大夫,因为他穿着一身活泼的格子西装,而没有穿医生制服。

当兰德尔问文图里博士为什么不穿白色的医生服装时,他善意温和地解释说:“通常医务服装总增加大夫和病人之间的距离感,我们认为这样不好,我们希望我们这些精神错乱的病人有一种和大夫平等的感觉。每位病人——包括蒙蒂教授在内——都不要感到和我们有何不同,这在我们看来是很重要的。我们希望我们的病人信任我们,能够像对朋友一样地讲述他们的事情。”

文图里博士的办公室也和他本人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医务气氛。兰德尔坐在文图里博士办公室的一把花纹图案的椅子上,环顾四周,只见屋内摆设着豪华的沙发,青葱的植物和一些抽象派绘画。

兰德尔为解开第九号纸草纸文稿之谜做着最后一次不顾一切的努力。他跟文图里博士讲了他与蒙蒂教授会面的经过以及蒙蒂把自己当作耶稣的兄弟詹姆斯的幻觉的过程。

“蒙蒂教授以前也是这样吗?”兰德尔问道。

“经常这样,”文图里博士说着,手中拿起信封开口刀,把它放下,又拿起铅笔,又把它放下。“这件事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谜。他的行为和一般症状不一样。你知道,一个自认为自己是救世主——或者把自己当作耶稣的兄弟的人通常是一个伴有自傲情绪的狂想症患者,蒙蒂教授却不一样,他丧失记忆却是在负罪感基础上产生的紧张症。他患幻想症从医学的角度来看是可以理解的,但一般说来,像他这样情况的病人不会认为自己具有像耶稣或詹姆斯那样崇高的身份,而更应该在耶稣或詹姆斯之前自惭形秽。他今天在你面前自认为是耶稣基督的行为我也不理解。当然,我们对蒙蒂教授内心的经历以及他思想深处知之甚少,而且看起来我们以后也不会对他有更多的理解的。”

兰德尔在椅子里动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对蒙蒂教授的职业背景和他的考古发现一无所知?”

“啊,兰德尔先生,那么你对他在奥斯蒂亚?安蒂卡的发现已有了解了?我不能说起这事,除非——”

“我是该项目中的一员,文图里博士。”

“刚才我不知道这一点。教授的女儿让我发誓,让我永远不跟陌生人谈及此事,我信守了我的诺言。”

“教授的过去你知道多少?”兰德尔问。

“事实上,我知道的很少。在我开始负责这个病人时,蒙蒂教授的名字我早有所闻,他在意大利非常有名。从他女儿那儿我得知他在奥斯蒂亚?安蒂卡附近挖掘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将在圣经历史和神学史领域起着重要作用。有人告诉我这是构成新《圣经》的基石。”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他那项发现的内容?”

“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了解他把自己当成是耶稣的兄弟詹姆斯的原因?”

“可能会提供点线索,文图里博士。你不知道,蒙蒂教授的发现将导致一部新《圣经》的产生。”

“这个我倒听说过一点。最近我从罗马一家报纸上读过一位英国记者——我忘记了他的名字——所写的一篇分三部分的系列报道。”

“你是说普卢默写的?”

“对,是普卢默写的。文章篇幅很长,可是引用的事实很少,模模糊糊地讲述了在阿姆斯特丹为出版一部新《圣经》正在做的秘密准备工作,新《圣经》是在新发现的基础上对原《圣经》做了修改的。有教会的保守分子做支持以维持它的地位。这篇报道很吸引人,但有明显的道听途说和主观臆测的色彩,很难让人把它当回事儿看待。”

“你不妨宁可信其有。”兰德尔说。

“啊,那么这部《圣经》就是我这位病人负责的了?”文图里博士心不在焉地翻了一页台历,然后又翻回来。“蒙蒂教授无法享受他的劳动果实,真是太遗憾了。至于他的幻觉,我不知道这部《圣经》会不会对他产生影响。你在楼下与教授见面时还发生过其他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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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没有什么了,”兰德尔说。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除了这件东西。”他打开一张纸,给大夫看了看。

“啊,又是鱼。”文图里早先知晓地说道。

他并没有从兰德尔那里拿过图画,相反在办公桌里的文件夹里找着什么,一会取出一个夹子,打开来,他从里面取出几张纸,一张一张地给兰德尔看,总共是6张。每张上面都是兰德尔手中那张“矛穿鱼”速描的变体——大同小异。

“兰德尔先生,你看我自己就收藏有蒙蒂教授的艺术专集。”他说,“是的,他偶尔给我或者护士画一些速描,作为礼物送给我们,他的艺术作品好像仅限于这一个主题——‘鱼’。他对鱼十分着迷。自从我们护理他以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画过其他什么东西,他只是画鱼。”

“这其中定有某种含义,”兰德尔沉思着,“你是否推测过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自然尝试过,但我想象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只有一点看起来似乎有些道理,那就是鱼想必和他幻想生活在一世纪的情形相关。你一定也知道,耶稣的第一批信徒,即早期的基督教徒,总是以鱼这个符号作为暗号进行联络。这一视觉暗号的起源是很有趣的。耶稣的早期信徒也把他称作‘Jesus Christ(耶稣)、Son of God(上帝之子)、Saviour(救世主)’、翻译成希腊语,则分别为Le sous Christos、Theou、Vios、Soter。希腊语是罗马入侵者所使用的语言。这五个希腊字的字头字母过去常被拼写成:I—CH—TH—U—S,我们现在拼写成ICI-HYS——这是希腊语中‘鱼’的意思。甚至在当今,我们把鱼的研究称作ichthyology(鱼类学)。所以你看,耶稣的名字和称呼的字头字母拼写为‘鱼’——这正是当时遭受攻击的基督教徒们用来相互表示身份的符号。”

“真是太奇妙了,”兰德尔表示赞同,他又看了一眼蒙蒂教授的图案,“可是这只矛,这不是符号的一部分,对不对?”

“你说得不错,”文图里博士说着,把他自己的图画集放回文件夹里,“这部分看起来像是完全由蒙蒂教授自己加上去的。这只矛——或者是标枪或者是鱼叉——不管它是什么——看起来像一个含有否定意义的符号。不过,谁又能猜出他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呢?在把自己想象成詹姆斯——耶稣的兄弟的时候,他是否通过刺杀耶稣这条鱼而流露出他对他兄弟的敌对情绪?或者他感到刺人他兄弟的象征符号的这只矛也是一件穿入他躯体内的武器呢?我们说不准。恐怕这个象征符号和与蒙蒂教授有关的其它许多事情一样将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

文图里博士摸出一个年代已久的海泡石制的烟斗和一个烟草袋,问:“你不介意?”

兰德尔晃了晃自己笔直的用欧石南根制成的烟斗,两人交换了一下烟草之后,点上了烟,接着,他又回到了教授的话题上。这时,兰德尔决定问问以前的事。

“大夫,”他说,“蒙蒂教授是什么时候进入这家疗养院的?还有,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你能否告诉我一下他被送到这里时的情况如何?”

“情况?”文图里博士均匀地吐着烟,“当然了,病史是机密性的,不过,当安杰拉告诉我她要带你来时,她还要求我们医务人员坦率、开诚布公地跟你讲讲他父亲的情况。”

“她现在就在接待室呢,”兰德尔急切地说,“如果你想和她商量一下再说的话……”

“不需要,”文图里博士略有所思地吸着烟斗,然后把它放到一个瓷制烟灰缸里,“我开始为他治疗是——让我回忆一下——大约一年零两个月以前。我的一位同事通知我——他恰巧是蒙蒂家庭医生——说非常迫切地需要我去治疗他的一位病人,这位病人住在罗马大学的一所医院里。这就是奥古斯图?蒙蒂教授,他突然精神崩溃。我马上拜访了他,给他的病情做了诊断。”

“是什么原因把他送进医院的?”

文图里博士心不在焉地拿起烟斗,又放下,又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叠纸上乱写乱画。“你是想知道他进医院前的情况吧?我后来得知,蒙蒂教授精神崩溃的前两天,还在罗马大学按部就班地工作着。他仍然上着课,与系里其他人员商讨工作事宜,还在申请一笔补助金以使他能够从事一项新的挖掘工作。还有,那一天,跟他大多数忙碌的日子一样,接待客人。”

“什么样的客人?”

“一位杰出的考古学家通常接待的客人。有时可能是同事和来自其它国家的同仁或者政府官员;有时也可能是挖掘设备的推销员、研究生或者考古杂志的编辑。我不知道那天他的具体活动,他女儿也许能告诉你一些情况。我只知道上午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学校里,因为有约出去过一两次,然后又回到学校里做了一些工作。到晚上,他没有回家吃饭,他女儿安杰拉给学校一位值班人员打电话,要他提醒她父亲回家。值班人员上楼来到考古系系主任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没人答应,他感觉不寻常,因为屋内仍亮着灯。他推门进去,发现蒙蒂教授在办公桌旁——办公桌上乱成一片,台灯也翻了——语无伦次地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跟你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一样。他完全精神错乱,不省人事。值班人员给吓坏了,赶紧给安杰拉打了个电话,并立即叫来一辆救护车。”

听到这里,想象到安杰拉当时的反应,兰德尔都有些颤抖。“打那儿以后,教授是否说过有条理的话?”

“这一年多以来一直也没有。”文图里博士吸了一口气,说道,“他大脑完全坍塌。用句行话说,他失去了心智。自那起,他完全与现实脱离了联系。”

“有希望把他治好吗?”

“谁能下断言,兰德尔先生?谁知道将来科学、医学、精神分析学方面会出现什么情况?或者将来人类能在精神失常的生物化学方面有什么进展呢?就目前而言,无能为力。我们使尽了一切方法,仍一筹莫展。几天以后,我把蒙蒂教授转到贝拉维斯塔别墅来。我们对他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医疗——心理疗法、药物疗法、麻醉并施以电击,但都没有效果。现在我们尽力使他保持舒服、平静,能够睡觉,我们也鼓励他多做事,我们鼓励他定时来我们工作间,参加一种手编活动,或者定时游泳,但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大多时候,他都坐在窗旁,盯着窗外或者听听音乐或者看看电视,尽管我不认为他能理解所看的内容。”

“安杰拉——也就是蒙蒂小姐——认为他偶尔有头脑清醒的时候。”

文图里博士耸耸肩,“她是他的女儿,如果那样说能使她感着好受,我们就不便说别的什么了。”

“我明白了,”兰德尔略有所悟地说,“有没有来访者?除了他的两位女儿之外,蒙蒂教授还有其他的访问者吗?”

“他的女儿、孙辈的孩子们在假日时会来看他。另外,他的管家在他过生日时来过。”

“没有外人吗?”

“不许外人探视,”文图里博士说,“曾有几位要求见见他,但都被拒绝了。教授的女儿要求他在这里住院的消息以及他现在的状况都要尽量保密。只有蒙蒂教授的直系亲属或者陪行人员可以来探望他。”

“可是外人呢?”兰德尔坚持问,“你刚提到过几个要求看望教授的人,你能记起他们是谁吗?”

文图里博士晃了晃烟斗,说道:“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有些是教授大学里的一些老朋友和同事。那都是在他刚住进来一两个月里。”

“还有没有其他人,”兰德尔问,“最近几个月有没有人要见他?”

“噢,你这么一提——的确有一位,我能记起来是因为这事是最近发生的,而且他很有名气。”

“是谁?”兰德尔急于想知道。

“一位著名的牧师,弗鲁米牧师。他打过书面申请,要求见一见蒙蒂教授。这件事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以前以为他和蒙蒂是好朋友。后来有人告诉我他们不是朋友。我曾希望弗鲁米的来访能刺激病人,加速他的康复,所以我把他请求探望教授的信转交给教授的女儿,她们拒绝了他,而且态度非常坚决。因此,我告知弗鲁米牧师,说来访者一律谢绝。事实上,自从教授来这里以来,你还是第一位被允许探望他的外人呢。”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钟,问道:“兰德尔先生,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兰德尔说着,站起身来,“再没有什么问题要请教的——或者要了解的了。”

坐在朱赛皮的空调汽车里回罗马的路上,气氛相当沉闷。

在后座上,安杰拉靠着他,极不情愿的兰德尔被迪重述他和她父亲会见时以及后来和文图里博士会谈时发生的事情。

安杰拉带着无尽的忧伤理智地说:“真遗憾,我父亲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发现所产生的奇迹。”

“他现在知道了,”兰德尔安慰她说,“自从他发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知道并且享受了他给予世界的东西所带来的全部快乐。”

“你的嘴真甜,”她吻了吻他的面颊,“好一张甜嘴。”

她邀请他到她家和她姐姐以及她姐姐的孩子们一起吃晚饭。他动了心,又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

“不,我想还是最好让你和你家人单独呆在一起,”他说道,“以后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呆在一起。再说,我应该返回阿姆斯特丹。我的工作很紧,而且奈特博士会为我今天不在办公室而勃然大怒的。”

“你今晚要坐飞机返回吗?”

“也许今晚晚些时候。趁我在这里的时候,我得赶写些私人信件。我一回到阿姆斯特丹就没有机会写了。我已推迟了给父母和女儿写信的时间。另外,还有一些业务信件,像麦克洛克林,‘万象曝光社’的那位,你知道他。我的律师还没找到他,所以我想给麦克洛克林写封私人信件,可能会转给他,全是这类事情。是的,我很有可能乘最末一班飞机返回。”

“让朱赛皮先把你送到锦花大酒店,”安杰拉说,“然后,他再送我回家。”

兰德尔向司机交代了一下,又转向安杰拉问道:“明早你能返回阿姆斯特丹吗?”

她笑着开玩笑说:“我明晚回去,如果我的老板不解雇我的话。我希望和我姐姐去购物,带我外甥女去逛逛公园,也许再去见见一些朋友。你的秘书明晚回去,行吗?”

“不行,要早点回去,我等你。”

她认真地看着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史蒂夫,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一旦返回,下一步再做什么?”

“下一步?当然是工作。拼命地工作把项目搞完。”看着她那凝重的脸,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噢,你是说——我会不会继续追查纸草纸文稿碎片的更多情况——照片?不会的,安杰拉。你父亲这儿是最后一站。即便我想查下去,也无处去了。我要回去继续做我的宣传促销。我将把我的全部精力投入到销售新《圣经》的工作中。”

“即使你有疑虑?”

“安杰拉,我现在到了罗马而结果便是如此。对于神秘的东西我总会有怀疑的,因为我的信仰总是一定程度的信仰。你记得李南的祈祷吗?‘啊,上帝啊,如果有上帝的话,拯救我的灵魂吧,如果我有灵魂的话。’我今天也是这副样子。”

安杰拉笑着说:“你这样下去行吗?”

“我别无选择。”他紧握着她的手,“别担心,我会走下去的……我们到了锦花大酒店……好吧,亲爱的,再吻一次吧。明天见。”

兰德尔拎着公文夹下了车,看着车开走之后,他走进锦花大酒店凉爽的大厅里。他在服务台稍停了一下,取了钥匙,而后穿过大厅向电梯处走去。

有一架电梯刚好降到一层,乘客纷纷涌出,他站在一侧,等人走空后,进了电梯,刚要转身按下五层的按钮,这时他意识到他身后有个人紧跟着他迈进了电梯,并在他的肩膀上方伸过手按下了四层楼的按钮,他肩膀上方的这只胳膊披着牧师服。

电梯开始起开,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兰德尔转过身想看一眼他的同伴。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此人正是身躯高大,穿着黑色袈裟,嘴上挂着神秘微笑的弗鲁米。“这么说,我们又见面了,兰德尔先生。”弗鲁米说,“我相信你今天下午对蒙蒂教授的访问应该是满意的。”

兰德尔一时仓皇失措,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去拜访过他?”

“你来罗马是为了来见他,就像我前些日子所做的一样,很简单。我已经把监视你的行踪视为我的神圣义务,兰德尔先生。自从我们上次偶尔相遇,我就对你越来越感兴趣,对你怀有更深的敬意。跟我一开始就猜测的一样,你是个寻求真理的人,这样的人不多,你是一位,我是另外一位。我非常高兴地得知我们俩人有着相同的追求,而且现在我们殊途同归。或许我们可以在这个大酒店进行一次促膝交谈?”

兰德尔浑身有些不自然,“谈什么?”

“关于那本伪造的《圣经》。”

“什么——什么鬼使你这样确信它们是伪造的呢?”

“因为我刚刚见到了伪造者本人,而且我已获知了这场骗局的所有细节……好了,我住的地方到了,我相信你也会从这里下电梯的,对吧,兰德尔先生。”

在弗鲁米那宽阔豪华的起居室里,兰德尔呆呆地坐着。

他完全被牧师那不容置疑的宣布惊呆了。他很驯服地跟着牧师走出了电梯,穿过大厅过道,最后来到了套问。

兰德尔原想这肯定是弗鲁米设下的圈套,是一种诡计。他虽然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有许多疑虑之处,但现在他面对的是这次计划最主要的敌人,他不得不有所戒备。可是弗鲁米在电梯里谈话的口气似乎他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他深坐在棕色丝绒手扶椅上,依然一言不发,眼睛仍然盯着弗鲁米。牧师问他是否想吃点服务人员送上来的东西,兰德尔摇摇头谢绝了。

“那么一定想喝点什么?”弗鲁米说,“你肯定要喝点什么的。”

牧师默默地穿过波斯地毯来到放在大理石壁炉和老式红木桌子之间的一个木面冰箱前,他仔细地看了看这个低矮的冰箱上面的盘子里放的瓶子。

他仍背对着兰德尔,问道:“兰德尔先生,你想喝什么?我给自己倒一杯加冰的法国白兰地。”

“请给我来杯苏格兰威士忌。”

“很好。”

弗鲁米一边准备饮料,一边继续说道:“参加《国际新约》制作的大多数人员——啊,兰德尔先生,我现在知道书名了——他们都是正派体面的人,对宗教有较深的研究,正如你所指出的那样,他们和我一样相信《圣经》的实质。但是他们把重新恢复信仰的责任交给了那些蓄意篡改的人,并迫切地盼望着这种信仰的复兴。他们被那些宗教商人和对宗教权力垂涎欲滴的人所蒙骗。这些人为了生存下去不惜采用任何手段。”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哪怕是伪造。”

弗鲁米缓慢离开那冰箱,每只手各端着一杯酒。

“兰德尔先生,追根究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你算是走对路了。确实有一个伪造的人。我们听他谈过话,而且也亲眼目睹过他本人。”

他走到那张小小的黑色木茶几前,把兰德尔的一杯威士忌酒放到兰德尔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坐在离兰德尔最近的一张棕色沙发上。

他举起他的法国白兰地,提议干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为真理干杯。”他说。

他呷了一口白兰地,注意到兰德尔滴酒未沾,他很谅解地点了点头。

他把他的白兰地放下,把黑色袈裟绕两腿缠了几下,然后正视着兰德尔。

“事实就这样。”他说,“我们怎样找到伪造者的呢?我们本来没有办法找到他,尽管我们确信有一位伪造者或曾经有过。没想到普卢默的文章无意间成了诱饵,把鱼给钓了出来,是他来找我们的。这些文章写到了我在宗教方面所做的努力,写到了宗教统治集团根据在意大利所做的未公开宣布的发现,试图出版一本做修订的《新约》来保持其宗教统治集团的地位。普卢默的文章,你知道,在国际上引起关注,其中有一家大报——《罗马日报》转载了文章的译文,这份报纸在罗马的发行量很大,发行面广。”

到现在为止,他说的话听起来都像真的,兰德尔心想。还不到一个小时以前,文图里博士还提到过在《罗马日报》读过普卢默的文章。

“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弗鲁米继续说道,“普卢默先生收到大量读者来信。其中有一封是亲笔写给《罗马日报》,请《罗马日报》转交给普卢默的。他在信中说他对普卢默的报道很感兴趣。他说他是一位流浪在意大利的法国人,但他在信中没有透露他在法国的真实姓名,只自称为‘空空公爵’。”弗鲁米喝了一口酒后又接着说道,“他在信中说奥斯蒂亚?安蒂卡发现的彼得罗纳斯的报告和詹姆斯福音是一个骗局,是经过多年伪造而成的,因为他本人就是那个伪造者。他还自吹自擂了一番他那天衣无缝的伪造技巧。”

弗鲁米说到这儿,瞥了一眼兰德尔,以观察他的反应。但兰德尔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在信的结尾,”弗鲁米接着说,“表示他要在《国际新约》出版之时,公开这个大骗局。他在信中对普卢默说,如果普卢默想知道伪造事件的细节,以及他想提供证据而索要价格的话,他已做好准备与普卢默见面,并进行谈判。第一次预备性的会面定在巴黎,前提条件是提供给他罗马与巴黎之间往返的机票以及少量的饭费和一夜住宿费用。兰德尔先生,就这样,普卢默把那封信拿来见我。”

兰德尔端起威士忌,他最终感到有点渴了。“你相信信中的内容吗?”兰德尔问。

“起初不信,当然不相信。地球上满是骗子,通常我是不会理会这样一封信的。但是,我越研究这封信,越觉得写信人说实话的可能性很大。写信人提起蒙蒂教授在奥斯蒂亚?安蒂卡附近的发现。在此之前,蒙蒂的身份已为我们所知,但是他的发现的具体地点‘第二次复活’行动小组一直严加保密。我们所有局外人只知道这项发现发生在意大利,与新《圣经》有关系,我们谁也不知道发现的具体位置。这一点给人印象很深,并且这一点是可以证实的。我有一次就通过我在罗马的一些关系证实了这点。我一说出这次挖掘的真实名称——奥斯蒂业?安蒂卡附近的一次挖掘——我的朋友便能肯定奥斯蒂亚?安蒂卡附近的确是蒙蒂做了一次重要的——如果当时仍然保密的话——发掘的地方,还有资料的名称,我已证实了这名称是准确无误的。不管怎么说,信中包含着当时只有项目圈的人才知道的一些信息。也许其他的局外人有可能知道这些,可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法国流浪者怎么知道呢?就凭这一点我也应该和他见见面。即使这位不是伪造者,即使他是从别人手中获得的情报,他也应该了解很多情况,值得我们认真对待。如果他不是这些情报的未源,那他一定是与情报未源有联系。他的确值得一见,特别是考虑到所求甚少,我让普卢默想办法写信给他,表示想听一听这位自称为伪造者的人的故事,商定了会面的日期和地点并送给他往返机票和一些费用。普卢默照办了,并在商定的日期飞抵巴黎去与那人见面。”

“你的意思是——普卢默确实见到这个人了?”

“见到了。”

兰德尔喝了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问:“什么时候?”

“一周前的今天。”

“在哪儿?”

“在巴黎的佩雷?拉谢斯公墓。”

“那是什么地方?”

“拉谢斯公墓——你没听说过?”弗鲁米不无吃惊地说,“这是巴黎著名的公墓,过去许多伟大人物,如赫罗赛和阿伯拉德、肖邦、巴尔扎克、萨拉、伯恩哈特都埋在这里。我们的伪造者在信中说他将在下午两点钟准时在王尔德墓那儿等候普卢默。有明显的戏剧味道,但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对于坏蛋来说,这个地方偏僻安全,而且会面可以秘密进行。我曾去过拉谢斯公墓,这个地方面积广、安静、与外界隔离,还有小山丘、幽僻的小径、杨树和槐树林,对一个像普卢默这样的爱制造耸人听闻的新闻记者来说,这地方真也是富有吸引力的。”

“普卢默和伪造者在那儿见面了?”兰德尔急促地问。

“他们在那儿见面了。”弗鲁米说,“但不是在预先约好的王尔德墓前。当普卢默来到公墓时,护墓人询问他的姓名,然后交给他一个封好的信封。信封里装有一张那位流浪汉胡乱涂写的便条。他已更换了见面地点,他建议普卢默继续向前走到巴尔扎克的墓前,说王尔德墓前行人车辆太多。普卢默觉得这种做法极有诗意。巴尔扎克曾把无数的流氓无赖吸引到他的笔下,而现在他又吸引了这位可能是历史上最大的伪造者。普卢默买了一张公墓的导游图,没费多少力就找到巴尔扎克墓了,在那里他见到了伪造者。”

弗鲁米停下来,喝干了杯中的白兰地,看了看他和兰德尔的空酒杯。

“兰德尔先生,再来一杯?”

“除了你的故事以外,什么都不要了。后来怎么样?”

“和以往一样,普卢默在会面以后做了大量笔记,这些笔记我都读过了。这位自称为伪造者的人叫罗伯特?莱布朗。普卢默发现他是一位老人——82岁高龄——但并无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而是很机警,头脑清晰。头发染成棕色,长着灰色眼睛,一只眼有白内障,戴一副金属架眼镜。尖鼻子,长下巴,一口假牙,脸上皱纹纵横。中等个,腰有些弯,走起路来有些跛。因为他被截过肢,左腿装着假腿,他很不高兴谈论装假腿的事,他那背景让人听起来还真煞有介事呢。”

“他是哪里人?”

“巴黎。在蒙帕尔纳斯出生并在那里长大。他没对普卢默讲太多关于他的身世。他说年轻时,他曾做过雕刻学徒,拿不到工资但又想为自己、为他母亲和兄弟姐妹赚点钱,所以他尝试以伪造赚钱,他发现他有伪造的天赋。他开始时伪造护照,慢慢地伪造小面额货币,逐渐地伪造起历史信件、稀有文稿,这是由于受到小写体书写的中世纪《圣经》碎片的启发。后来他因伪造一份政府文件而真相败露,新帐旧帐一起算,所以将他送到了法国的圭亚那的监狱里去改造。但监狱里从没对他认真改造过,只是体罚。有一段时间,他几乎绝望,曾想自杀过。后来有一位法国天主教的传教士在监狱传教时发现他是个人才,并且想把他引到宗教的路上来。但这位传教士得答应帮助他出狱,条件是他必须帮这位传教士一个忙,后来他发现自已被传教士骗了。普卢默无法获知这个过程的细节,但不管细节如何,莱布朗后来更加愤世嫉俗,反社会,尤其仇视宗教。”

兰德尔被搞糊涂了。“我还没有听懂你说的话。”他说。

“原谅我没有讲清楚关键的一点。实际上,我知道的也很少。莱布朗所透露的全部内容是他所信赖的那位传教士从法国政府那里给他带来一些建议。如果莱布朗愿意自愿做某种危险性的冒险或实验,并能幸存下来,他就会被赦免,被释放。莱布朗不愿意,但在传教士的怂恿下还是做了。他经历了冒险,活了下来,却失去了一条腿。为获得自由即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值得。但自由并未降临到他的头上,那位传教士代表法国政府向莱布朗所许诺的自由并没有给他。莱布朗又被扔回热带魔窟。自从他被骗的那天起,莱布朗发誓要复仇。是反政府吗?不是,而是反传教的人,向整个宗教复仇——因为他是在宗教的手中被骗的——他发誓要报仇雪恨。就这样,在他那愤怒的头脑和心里,他酝酿着他的计划,他要给每个教派的教士以及整个宗教施以致命的打击。”

“伪造一本新的福音书?”兰德尔喃喃自语。

“伪造,并给异教徒在耶稣受审这个问题上提供资料,因为他憎恶基督。他要把余生全部用在准备这场骗局,获公众的相信,最后大曝光,从而来证明宗教信仰的虚假以及愚蠢的信徒是多么容易上当受骗。1918年他被投入圭亚那岛的监狱,1953年法国废除了这个臭名昭著的监禁地。在这段时间内,罗伯特?莱布朗几乎都在为复仇做准备。他研究了《圣经》和一些与《圣经》有关的知识,还研究了一世纪的基督教的历史。最后,38年后,他的监狱生涯随着法国政府取消圭亚那监禁地而结束。莱布朗回到了法国,成了一个自由人,但是这个昔日的罪犯充满了对宗教的仇恨。”

“然后他就着手进行他的伪造?”

“没有马上进行,”弗鲁米说,“其一,他需要钱,因而他又重操旧业搞伪造。他成立了一个地下工厂。他还继续进行他对基督教《圣经》、对耶稣、对基督教早期历史以及对阿拉米语的研究。很显然,他是一位自学成才的非常出色的学者。最后他攒够了购买他所需要的古代资料的钱。带着这些资料、他的知识和仇恨,他离开法国定居在罗马,秘密地制造纸草纸文稿和羊皮纸文稿,他希望这些能成为历史上最为成功的伪品,12年前,他非常满意地完成了伪造。”

兰德尔完全着迷了,这故事大吸引人了。他不再有任何怀疑,“蒙蒂呢?”兰德尔问道,“蒙蒂教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这件事发生联系的?这位莱布朗认识罗马的蒙蒂吗?”

“不,最初,莱布朗本人并不认识蒙蒂教授。但是,当然了,在对《圣经》考古学进行研究的过程中,莱布朗知道了蒙蒂这个名字。然后有一天,在他完成伪造之后,在哪里及如何埋掉并挖掘伪造的问题上费尽心思之时,他读到了蒙蒂给一家考古杂志写的一篇激进的论文。”

兰德尔点了点头。“是的,蒙蒂教授写过一篇有争议的论文,他在其中阐述了遗失的文件在意大利而不是在巴勒斯坦或埃及找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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