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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的傍晚,天气终于变得温和,不那么炎热了。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兰德尔坐在威尼斯大道旁的多尼咖啡厅里,等着罗伯特?莱布朗的到来。

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面前桌上装有饮料的玻璃杯,他一口也没有喝,头却不断地从左转向右,又从右转向左,仿佛是在看网球比赛一般。他观察着那些在一排排的桌子中的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顾客。

如此这般焦急地盼望,令人很感疲劳。他对自己说,莱布朗会按他答应的时间赶来的,他于是放松了一下,按摩着自己颈后绷得像电缆线那么紧的肌肉,使自己能利用这段悠闲的时间任凭自己去回想。

从星期六傍晚与莱布朗分手到约定星期一下午会面这段时间,假若他不自己驱使自己拼命干工作的话,这难熬的等待是难以忍受的。星期六晚上他没有干什么,这是真的,因为莱布朗走后,特别是在电话上与惠勒吵了一架后,心情烦乱,无法干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那时,他在房间里吃了点心后,就开始思考即将发生的事。如果——且不管惠勒对伪造品的嘲讽,——莱布朗真的带来了伪造品的足够的证据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办?下一步该采取什么行动?他应到惠勒、戴克哈德或其他出版商那里,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迫使他们承认无可否认的事实吗?从另一方面看,如果他们故意否认真相怎么办?那时怎么办?他们不大可能对关于伪装品的真实证据无动于衷,但如果他们真的置之不理,又将如何呢?

兰德尔已仔细想过是否还有别的方案,不过只把它们视为可能性。唯一使他困惑的是他自己的事,除了发现真相时凄凉的感受以外,自己还会得到什么呢?对真相的渴望只能带来自己重建的信仰的毁灭。管它凄凉与否,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昨天,几乎整个白天和晚上,他确实在干他职责之内的工作。他的名字仍然列在“第二次复活”的工资支出单上,他认为他正在做的事是他的责任。但那是一项进展缓慢,实行起来很辛苦的活动。一旦把他的调查和将要出版的东西作比较,所有对《国际新约》的赞誉就会不值一钱。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宣传《国际新约》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他正从事的是一个他认为是见不得人的骗术。

还有,他打往或接受阿姆斯特丹六、七个电话——气氛几乎要凝结了——与他的公关同事们讨论宣传工作的事宜。哦,他们都在——是星期日——但他们都在全心全意地努力工作,奥尼尔、亚历山大、泰勒,还有海伦?德博尔。他们给他读了准备的发布事项,他也提出了建议、改正意见,并给他们作了最后的指导。同时,他也给他们读了自己准备的发布内容,叫他们作最后的编印。

杰西卡?泰勒告诉他——像旁观者无意中提到的——安杰拉?蒙蒂已经从罗马回去了。她对兰德尔没有回罗马感到很纳闷,并且打听了兰德尔现在的一些情况。兰德尔听后请泰勒小姐转告安杰拉说自己正在罗马,被一些采访、约会缠住了,但在星期二前一定回去。还有别的要告诉她吗?没有了,除了让她呆在自己的桌边准备接罗马来的电话外没有别的事了。

不像惠勒,兰德尔的同事没有一个问及在这么忙的时候他在罗马到底干些什么。

还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十分重大的,第二件则具有决定性。

第一件事是给律师萨德?克劳福德打电话,将其从纽约的寓所中唤醒,并命其给银行打电话以他的律师权利提出两万美元给罗马的兰德尔,最好是美元现款。

具有决定性的事情——只因为惠勒说莱布朗不可靠使兰德尔失去了信心——是要进一步弄确切这个他要马上与之交锋的出狱犯的身份。兰德尔的一个老朋友——他们一块进入了宣传界——很久以前放弃了公关事业重操旧业,作了美联社常驻巴黎的记者,住在玻里街已很多年了。他叫萨姆?哈西,思想敏锐,日日重复的老套也没有使他木然。兰德尔很珍视与他的友谊,每当萨姆放假回纽约他们都要开怀畅饮,共叙友情。

所以第二件事是立刻与萨姆联系上。幸运的是,兰德尔立刻找到了他。他正独坐在美联社的桌边。

兰德尔说他需要帮助——是一项调查——并且希望能在第二天下午前得到答复。不知萨姆周围是否有人可以帮忙。萨姆问兰德尔需要什么。兰德尔想知道1915年法军是否组织过一个叫做魔鬼岛远征军。并且想弄清司法部门的档案是否记载有一个年轻的法国人,罗伯特?莱布朗,于1912年因伪造罪被逮捕并被发配到了魔鬼岛。萨姆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他主动提出第二天早晨他本人办这件事并给兰德尔回电话。

今天,星期一的早上,以及下午的后半晌,兰德尔并没有为“第二次复活”工作,正好相反,如果惠勒知道,他会指出,兰德尔是在和“第二次复活”的雇主对着干。

萨德?克劳福德的钱汇来了,他带来了惠勒——又是该死的惠勒——说的另外“30块银子”,兰德尔在靠近比亚萨的美国快递那里取出两万美元。这些现金都是大票子,放在锦花大饭店的保险箱里,准备同莱布朗交换他的伪造品的证据。

在取钱之前,兰德尔接到了巴黎的萨姆的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报告道:经过一番仗势欺人与针锋相对的较量,国防部新闻处的发言人才不情愿地允许萨姆到凡桑尼的军队历史服务处去查阅资料。在那里,管理人员很合作。管理人员与萨姆一道看了很多旧文件,他证实1915年确有一个由圭亚那囚犯志愿组成的营参加了战斗,这个营称为魔岛远征军,归皮丹将军管辖。在名单中没有叫“罗伯特?莱布朗”的,最接近的一个名字是“罗伯特?拉佛格”。但萨姆并没有就此止步,他要到司法部再作一些调查,几个小时内就会有答复。

不出一个小时,萨姆的电话又打来了。司法部沾满灰尘的1912年档案上也没有“罗伯特?莱布朗”这个名字。但是萨姆鼻尖贴纸面地搜寻另一个相似的名字——“罗伯特?拉佛格”。

“并且,史蒂夫,我们成功了——这个伪造者有5个化名。其中有一个是——听着,我的先生——罗伯特?莱布朗。于1912年被判发配法属圭亚那殖民地终身服刑。”

莱布朗不可能是假的了,不像惠勒讲的,莱布朗一点儿没说谎。兰德尔对那个伪造者的故事以及即将到来的证据的信任恢复了。

带着自信,兰德尔5点差10分时到了多尼咖啡厅,等待莱布朗的出现。

兰德尔收回思绪回到了现实,回到他即将要见的人身上。他看了一下表,一下子紧张起来。已是5点26分了!他的目光投向四周,搜索着。人行道上很拥挤,这么多陌生人,这么多不同的面孔,但哪一个人都与他脑中的信息对不上号。

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半个小时了。罗伯特?莱布朗并未按时赴约。

兰德尔注意着那条不断移动的顾客的人流,注意着其中的男人、老头,期望能突然得到一个惊喜,他在心中描述着莱布朗的模样:年纪大,步子跛,染黄的头发,铁架闪光的眼镜,被岁月侵蚀的狡猾的脸上布满皱纹,如同一颗干梅一样;手提两个出卖的物品:首先是一个小包,里面有一个毁坏的、缺少的残片,上面用隐形墨水写满了阴谋之语,还有一个大点的包,里面是一只铁盒,盒里装着一个古老的拼图游戏缺少的拼板——为詹姆斯和彼得罗纳斯唱的安魂曲。

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这样的人还没有出现。

没有动的饮料开始动了,直到将整杯喝干到底。

还是没有罗伯特?莱布朗的影儿。

兰德尔的心慢慢沉了下来。他满怀的希望开始土崩瓦解。到了6点零5分,他的希望彻底没有了。

惠勒曾经警告过他:莱布朗不会见你的,史蒂夫。

莱布朗真格地没有来。

兰德尔感到没有希望了,继而感到受了骗,他满腔怒火,这个狗娘养的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他怕失去杀手锏而改变了主意吗?他认为不能信任新伙伴而收回了生意吗?或是他有了更好的买主在那里讨价还价呢?抑或是他知道了自己只是干着一宗诈骗案而在最后时刻有了疑虑呢?

无论答案是什么,兰德尔必须弄清罗伯特?莱布朗为什么未能按约定的办。如果莱布朗不来,那么——他妈的,他就要到莱布朗那儿去。或者,至少他要尝试着到莱布朗那儿去。

兰德尔往桌上扔了500里拉和小费就站起来去找他的莱布朗专家——他在多尼餐厅的私人顾问——乔利奥——咖啡厅的班头。

乔利奥站在外面咖啡厅和里面餐厅的中间,正整理着自己的蝴蝶结领结。他热情地与兰德尔打招呼:

“事情都办好了吗?兰德尔先生?”

“没有全部办好。”兰德尔沉着脸说,“我要在这儿会见我们的朋友——你知道,那位你称之为托蒂或空空公爵的人——罗伯特?莱布朗。我们约好5点见面谈生意。可现在已经6点多了,他还没露面。他有没有可能5点前来过了?”

乔利奥摇了摇头。“凡来咖啡厅的客人,没有人能逃过我的眼睛。”

“前天你告诉我他总是步行来多尼咖啡厅,就你所知。你说他有一条假腿,他不可能走太长的距离。那么,他很可能住在附近某个地方。”

“我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乔利奥,好好想一想,你记起听说他可能住在什么地方吗?”

班头显得很茫然。“我从未听说过,我甚至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别忘了,兰德尔先生,有那么多顾客,常客也有很多。”他试图能对兰德尔有所帮助。“当然,附近没有私人住所,至少没有很多。即使有,托蒂——莱布朗肯定也住不起。在我印象中,他很穷。”

“是的,他穷。”

“因此,他也付不起钱来长久地住在一家旅馆。在这个地区有几个不太贵的旅馆,大多是街头女郎的住处,但是这样的旅馆对于我们的朋友来说也是太贵了。我相信他肯定有一个小套问。离这里不远有许多低档公寓,走着就可以到多尼咖啡厅。但是问题是,地址是哪里呢?我说不准。”

兰德尔把手伸进钱包。即使是在意大利,尽管当地人比其它国家的人更风度翩翩和乐于助人,钱也常常能激发全力的合作。兰德尔把3000里拉塞人乔利奥手中。

“乔利奥,我需要你更多的帮助。”

“兰德尔先生,你太好了。”班头说着,将钞票放入口袋。

“或者——有什么别的人能帮助我。你曾使我见到了莱布朗,大概你还能。”

班头皱着眉,思索着。

“有一个小小的可能性,但我不能保证。我看一下,请等一会儿。”

他快步走下侧阶来到人行道上,向右边的几个侍者打了几个响亮的响指,叫道:“Per piacere!Facciamo,presto!”(意大利语:大家赶快集合!)他又转向左边,重复了这句话。

两边的侍者急忙过来围着他们的班头。兰德尔查了一下有7个。乔利奥给他们讲得很活跃,辅以手势,模仿莱布朗用假腿走路时的僵硬步态。当他结束时,几个侍者夸张地耸了耸肩。两三个搔了搔头皮,试图想一下。但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最后乔利奥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让他们解散。其中的6个侍者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去了,只留下一个用手托着下巴,踱来踱去地想着。

乔利奥已开始转身走向兰德尔。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表情,仿佛是悲哀的没捕到目标的猎犬。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他身后的那个侍者激动得跳了起来。

“乔利奥!”那侍者叫着,抓住他班头的肘部。乔利奥偏着头,耳朵贴近侍者的嘴,侍者对他耳语着。那个侍者举起一只手臂向街对面指去,乔利奥不住地点头,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很好,很好!”乔利奥说,拍着侍者的背,“太棒了。”

兰德尔站在通道上,很不解。乔利奥急忙回头走过来。

“兰德尔先生,有可能,有可能找到了。但是莱布朗决不会将地址告诉我们的侍者的,”乔利奥说,“这些侍者,他们都知道托蒂认识大部分的意大利街头女郎——年轻的妓女们。像欧洲的其它地方一样,意大利城里到处都有妓女——在潘西奥花园的卡拉卡拉停车场,皮亚萨的西斯提那大街——但是最漂亮的妓女都要到维奈多大街来对行人搔首弄姿、做生意。在这时候就有许多人来坐着等机会——一些在多尼咖啡厅,但是更多的呆在对面的巴黎咖啡厅,我们的竞争对手,有时那儿更活跃一点。所以吉诺,刚才那位侍者,告诉我他记起托蒂同许多妓女是朋友。吉诺说他曾经甚至想要娶其中的一个……”

兰德尔热切地点点头。“是的,我听说过。”

“吉诺说莱布朗打算有钱后娶的那个妓女有一个同室而同居的同伴,这个同伴总是在这个时候到巴黎咖啡厅坐在一个固定的桌子旁。她叫玛丽亚,我也认识这个人。吉诺认为她能知道莱布朗住在哪儿。她可能会不说,但是,”他搓了搓干燥的手指——“一点钞票,就会让她开口,不是吗?吉诺认为她现在就在那里。我会领你去的。”

“你能现在去吗,乔利奥?”

乔利奥露齿而笑。“对一个意大利人来说,离开工作去和一个漂亮女孩说几句话没有一点问题,那是一种乐趣。”

乔利奥带着兰德尔穿过拥挤的人流走出人行道。他们经过锦花饭店走到十字路口,等着交通信号灯变颜色。穿过大街,和多尼咖啡厅正对面,兰德尔可以看到红色的遮篷上的字母:巴黎咖啡厅。桌子被花草和灌木丛半掩着,看起来顾客要比多尼咖啡厅多。

交通灯变了。他们开始躲闪着从拐角方向开来的汽车,穿过了大街。乔利奥说:“我将只把你介绍为一位美国朋友,想结识她,然后我就把你留在那里,这种方法最好。你可以给她讲明你想要什么。她们都讲英语,玛丽亚也是。”

当他们走过对面的一个杂志亭时,兰德尔拉住了乔利奥一会。“我该给她多少钱?”

“如果是对意大利的男人,玛丽亚——一个好一点的女孩——会要价约1万里拉,合15美元。但如是一个旅游者,特别是美国人,身着昂贵衣服且不知怎么还价,她可能会要价两万里拉,合30美元,还价会少一点。这个数目是上床半小时的最高价——可能是在路边的旅店里。你掏钱买的是时间,即使你只想谈话,价钱也是一样的。可是,”——乔利奥窃笑着——“有时你可以边做爱边谈话。这些女孩,半小时通常是10分钟,她们能在10分钟内对付完一个男人,她们很聪明。这样,我们先看看她在不在。”

乔利奥挤过杂志亭前拥挤的浏览书刊的人群,停在红色的遮篷下,面对着那一排排靠着维东多大街的桌子。兰德尔跟着,但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乔利奥扫视着桌边的顾客们,他的脸色猛地变得容光焕发,于是向兰德尔招招手,顺着桌子中间的路走向后排,兰德尔在离他身后几英尺的地方跟着他。

她是个漂亮的尤物,“沙沙”地晃着马丁尼酒杯中削过的柠檬。她伸出一只手欢迎乔利奥。她长长的头发使她的脸像麦当娜,如果你不看她上边开得很低的领口里露出的丰满的乳房和不到膝盖的裙子,你会觉得她天真而又纯洁。

“玛丽亚,”乔利奥轻轻地说,作势要亲吻她的手背。

“乔利奥先生!”这个女郎发出一份惊喜。

乔利奥站着,腰弯下来用快速的意大利语低声和她说话。她听着,点了两下头,然后直直地盯着兰德尔。兰德尔觉得尴尬之极,很不舒服。

“玛丽亚,这是兰德尔先生,我的美国朋友。你要对他好些。”他挺直身子向兰德尔笑着,“她会待你很周到的,请坐,再见。”

班头走了,兰德尔拿过来一把椅子坐在玛丽亚的身边。他仍然不太自然。

玛丽亚把椅子向兰德尔挪了挪,她半露的乳房诱人地颤动着。她翘起二郎腿,露出一丝微笑,说“Mi fa piacere di vederla,Da dove viene?”

兰德尔道歉说,“我不懂意大利语。”

“请原谅,”玛丽亚说,“我是说很高兴遇到你,请问你家在哪里?”

“我从纽约来,很高兴遇到你,玛丽亚,”

“乔利奥说你也是空空公爵的一个朋友。”她的笑脸绽开了,“是真的吗?”

“是的,我们是朋友。”

“一个好老头。他想娶我的好朋友格拉薇娜,但他付不起钱,太糟了。”

“他很快就会有些钱了。”

“哦,真的吗?我希望是这样的。我要告诉格拉薇娜。”她眼睛盯着兰德尔的双眼。“你喜欢我吗?你看我漂亮吗?”

“你很漂亮,玛丽亚。”

“那么,你想现在同我做爱吗?我为你什么事都能做。高级做爱,常规做爱,法式做爱,只要你喜欢,你会感到愉快的。只收你2000里拉,这价钱对一次很好的做爱来说不贵。你现在想跟玛丽亚一块儿出去吗?”

“哦,不,玛丽亚,显然乔利奥没告诉你——我想从你那儿得到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她眨着眼睛看着他,仿佛兰德尔疯了似的。“比做爱还重要吗?”

“是的,玛丽亚,你知道莱布朗——那位公爵——那位空空公爵——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她马上警惕起来。“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以前有他的地址,可我弄丢了。我原想一个小时前就能见到他,乔利奥想你会帮我。”

“你找我就为这个?”

“它很重要。”

“对你重要,是吗?对我可不是。很抱歉。我知道他的地址,可我不会给你。他让我和我女朋友发誓不要把他的地址给外人,我不能违背誓言。所以现在你还有时间同玛丽亚做爱。”

“我得马上见到他,玛丽亚。如果你是他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我想帮助他。”他记起乔利奥的话,从他里边的皮夹克口袋里摸出钱包。“你说做爱需付2000里拉。可以,但是如果你能以另外的方式使我愉快,我想也值2000里拉。”

他掏了几张大额钞票,玛丽亚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把钱包推开。“请不要在这里这样做。”

“我很抱歉。”他把钱包放回口袋,但把那几张钞票攥在手里。“对我来说,它值。你不必强迫自己做某件事,只给我指一下他的住所。”

玛丽亚打量着兰德尔手中半露的钞票,她怯生生地看着兰德尔。“我发誓过不说,可是你要帮他的忙,是使他有钱吗?”

兰德尔准备着同意任何玛丽亚的问题。“是的。”

“如果是为了他,我愿意亲自给你指一下他的住所。他的公寓离这儿很近。”

他松了口气,说:“太感谢你了。”

他毫不耽搁地为她付了帐,然后站起来,一块离开了巴黎咖啡厅。他们穿过杂志亭走到路口,等绿灯,然后走到维奈多大街来到锦花大饭店的角上。

她指着旅馆一边的一条宽阔的大街,“彭康巴尼大街,”她说,“他就住在这条大街,不过,只有三、四个街区,我们可以走过去。”

她用一只胳膊懒洋洋地挽着兰德尔,他们开始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彭康巴尼大街向前走去。玛丽亚边走边哼着歌。可是刚走过一个街区,她突然停下来,向兰德尔伸出手掌,“你现在给我钱。”

他把那几张大票子放在她的手中。玛丽亚松开挽着兰德尔的手,点了点数目,然后满意地放入她随身的白色皮包里。

“我把你带到你的朋友那里去。”她说。

她开始走起来,重新哼着小调,他跟在她身旁走着。

走进第三街区,他说:“你怎么知道他住这儿?”

“我会告诉你,你别跟他说。他自尊心极强,但有时格拉薇娜或我,或者我们的一两个其它姐妹们如果旅馆客满,找不到房间时,我们就同他商量好用他的房间接客。我们为之给他一半收入,我们不在意。他很好,这会帮他付房租。”

“他的房租是多少钱?”

“包括一个卧室、浴室、小厨房,总共每月5万里拉。”

“5万?约合80美元,他出得起吗?”

“他住这里很多年了,他说因为他以前很有钱。”

他们穿过与彼蒙特大街交叉的路口,开始进入第四个街区。“他什么时候很有钱?”兰德尔问。

“4年前吧,也可能是5年前,他说的。”

事情对上号了,兰德尔想5年前莱布朗得到了一份由于蒙蒂在奥斯蒂亚?安蒂卡的发现而获得的财源。

“就在这里。”玛丽亚叫道。

他们停在一幢不知何年建成的6层公寓楼前,楼正面用石头砌成的门面沾满了一层烟灰。楼的入口两边分别是一家伊朗人开的运输公司和有一根理发标志彩柱的理发店。

楼口上边的石头上凿刻着两个字:公寓。

入口处是两扇巨大的木门,推开后,他们发现还有一扇玻璃门,门后是有一个隔开的小间的门厅,再往后是一个院子。

玛丽亚伸手做个手势。“你自己在这里吧,我得回去工作了。”

兰德尔握握她的手说:“谢谢,可是我到哪里——”

“你走进去,你刚才看到右边那个小间是看门人放信件的地方。左边是电梯,也有楼梯。但你得先找看门人说你想见他。如果看门人不在小间里,你就到院子里找。院子里窗前种花草的房子是看门人与他妻子居住的地方。他们会把你带到你朋友那里去的。祝你好运。”她想走,但又想起了什么,“兰德尔先生,你见到你朋友时,别说是玛丽亚带你来的。”

“我不会的,玛丽亚,我保证。”

兰德尔看着玛丽亚向维奈多大街走去,白色的皮包随着紧绷绷的臀部左右摇晃。他转身走进了公寓。

罗伯特?莱布朗,他想,我终于找到你了。

兰德尔从边道上走过一块鹅卵石铺的地方,走过入口处那肮脏的大理石地面,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看门人的小间空荡荡的,兰德尔接着踏进了灰尘飞扬的院子。

院子中央长满了一大片橡胶树,院子左边一个面相年轻的人——长得很黑,像西西里人——正在屋里浇窗台上的花草。他停止了浇水,好奇地打量着兰德尔。

“你好,”兰德尔喊道,“你会说英语吗?”

“是的,懂一点儿。”

“看门人在哪里?”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我的一个朋友住在这里。我想……”

“稍等片刻。”看门人闪过窗户,从边门走了出来。他身材矮小但精神饱满,身穿蓝衬衫和打着补丁的牛仔裤。他双手倒背着看着兰德尔,“你想找谁?”

“一个朋友。”兰德尔不知该说哪个名字。他后悔没有问玛丽亚,这个该死的老头在这儿的到底是哪个名字。可能是那个意大利名字吧!“托蒂。”他说。

“托蒂,对不起,没有。这儿没有叫托蒂的。”

“他有一个绰号。空空公爵。”

“公爵?”看门人一个劲地摇头,“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那么,一定是莱布朗了。兰德尔断定。“其实,他是个法国人——很多人知道他叫罗伯特?莱布朗。”

看门人盯着兰德尔。“有一个罗伯特——一个法国人——但不姓莱布朗。你是不是说可能也姓拉佛格,罗伯特?拉佛格?”

拉佛格,就是他。这个名字是美联社驻巴黎记者萨姆?哈西从法军历史服务汇录中查到的。是莱布朗的真名。“就是他!”兰德尔喊道,“就是这一个。我总是把他的姓搞混。罗伯特?拉佛格就是我要找的人。”

看门人奇怪地看着兰德尔,“你是他亲戚吗?”

“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在等着我与我商谈一笔重要的生意呢!”

“但那已不可能了,”看门人说,“他昨天中午在奥斯廷斯车站前碰上了一起大事故。一个司机开车撞了他一下后逃走了,他当场身亡,先生,你的朋友真可怜,他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个年轻警官把史蒂夫?兰德尔带出罗马警察总署问讯处,为他挥旗叫住一辆出租车,然后对司机说:“快,带他去大学区!”接着对司机唠叨了几句,重复说,“快点!”又精确地说,“大学区维拉诺街38号!”

出租车司机快速调档,他们出发了,驶向罗马市的认尸所在地——大学区。

兰德尔坐在出租车里左右摇晃着。由于过分惊骇仍处在麻木状态,但他渐渐清醒过来。

兰德尔心想很多人一生也碰不到几次重大的惊骇的事情,可自己,一个多月就接二连三地受到惊骇——先是父亲中风,然后是得知朱迪吸毒的消息,巴巴拉又要与他离婚。接踵而来的是他被告知安杰拉是整个计划的叛徒。后来他又知道了博加德斯指出的错误,蒙蒂被送进疯人院。在电梯中弗鲁米告诉他他看到了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羊皮书的伪造者,还有别的一些事情,对他来说,惊骇好像已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方式。

但是上述哪一种情况也比不上两小时前看门人对他说莱布朗已死时受到的打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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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打击如此出乎意料以至于使他瞠目结舌。

他所能记起的是——仿佛是在作梦,看门人继续对他讲星期日——就是昨天下午所发生的事情。警察出现在彭康帕尼大街的那座公寓,询问是否有个叫罗伯特?拉佛格的人住在那里。当确认拉佛格——莱布朗就住在这幢建筑里时,警察通知看门人他已于3小时前在一场事故中丧生。

被害人当时正从凯奥?塞斯提奥金字塔穿过广场到波大圣保罗铁路地铁站,实际上是到一个叫奥斯蒂安的车站去,这时一辆大型黑色汽车——一个目击者认为是一辆美国产旁提亚克车,另外一个目击者却认为是一辆英国产阿斯通?马丁牌车——冲进广场,车头撞上了被害人,撞击至少10米远,然后一直向前开直到消失于人们的视野之中。被害人受伤严重,血肉模糊,当即身亡。

警察对看门人解释说被害人的私人文件上有罗伯特?拉佛格的名字和这个地址,可没有任何别的文字说明他亲戚、朋友或保险公司的名字。他们问看门人是否知道被害者亲戚或朋友的名字以便通知他们处理尸体,而看门人记不起有什么人与被害人关系密切。警察例行公事到莱布朗房间检查了一番,当然他们一无所获。

兰德尔记起他曾要求看一下莱布朗的房问。

他像一个夜游者跟着看门人走进电梯。在电梯中有一条缝供投币用——用电梯的人必须交钱——看门人投入10里拉,按了一下三楼的按钮。

在三楼,电梯左侧,看门人用钥匙打开了一扇绿色的房门。那实在是个狭小而简陋的住处,而里面的陈设也像那房子一样。在那看门人的监视下,他到处搜寻了一下,结果连封信也没有找到,好像他是独居一样。

“什么也没有。”兰德尔疲惫地说,“没有照片,没有笔记,也没有任何经他书写的东西。”

“他外面倒是有几个女朋友。不然,他住在这儿简直就像个隐士。”

“看起来好像是有人到这儿来把他的证明文件收去了。”

“据我所知,除了警察和你来找,再也没有别的人。”

“所以莱布朗所留下的就是那具尸体了,”兰德尔黯然道,“他的尸体现在在哪儿?”

“警察仅仅告诉我,假定他有什么亲戚朋友前来,就说那尸体将在停尸所里停放一个月,以等待亲友的认领,不然的话,警察就把他埋到乱葬岗上去了。”

“我想我要去看看那个尸体,我得确实弄个清楚,”兰德尔说,“警察虽然查到了他身上的证明,但也说不定他的身份证被别人借去。”

兰德尔必须亲自去看看。“我怎样去那儿?”

“你得先到警察那儿去获得允许,然后才能到停尸所去认尸。”

于是兰德尔便去了罗马警察总署。他向警察说明了来意,并且填好了几张书表,然后才得到一张书面的认尸证明。至于问到他和莱布朗的关系,他只说明是以前在巴黎认识的,他只要到罗马来,便去探望他一下子。那警察因见他惶惶不安,才特地帮他叫了辆出租汽车,并且叮嘱那司机要把他送去停尸所里去认尸。

此刻,那出租汽车的速度已经减慢下来。兰德尔向窗外看去,只见他们正在许多楼房之间缓慢行驶而终于停了下来。那司机指着那两扇绿色铁门后一栋用黄砖建造的三层楼房。“那就是停尸所。”那司机轻声地说。

兰德尔付了车钱,另外又加上一份丰厚的小费。那司机感谢地又画了一下十字,等兰德尔离开后,才疾驶而去。

推开那绿色的铁门,兰德尔便置身于被三座楼房封闭的一个院落之中,正中央一栋楼房的入口处站着一个警卫,兰德尔便过去,出示了警察总署发给他的认尸证,那警卫便把他带到里面一位穿着制服蓄着大胡子的意大利官员那儿。

兰德尔走过去的时候,那位意大利官员抬起头来,而且说着意大利语像是在询问什么。

“对不起,我只会说英语。”兰德尔说。

“我也会说点英语,不过不大好。”那位停尸所的官员说。他说话的语调充满了他职业上所需要显示的尊敬与肃穆,正如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办理丧葬的人员一样。

“我的名字叫兰德尔。是来认尸的,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名字叫莱布朗。是昨天送进这儿来的。”

“你有警察总署发给的许可证吗?”

“有。”他伸手送了过去。

那位身穿制服的官员看了一遍,然后朝桌上的对讲机很快以意大利语说着,说完以后,他起来走到兰德尔的身前。

“请跟我来。”他说。

兰德尔跟在那位意大利官员之后沿走道向右边走去,来到一扇安着毛玻璃的门前,只见那门是锁着的,而且门上还写了两个字,兰德尔猜想那一定是未经许可不得擅入之意。那官员打开门以后,兰德尔只觉得前面的走廊上恶臭扑鼻,那显然是尸体的气味。若以他的本能来说,真想溜之大吉。本来嘛,这次前来认尸是毫无意义的。人都死了,他又还能得到什么呢?可是那官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拉着他一直向前走去。

来到走廊尽头,只见一个值班警员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前。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认尸问。你也就是在这儿认尸。”

那警员将门打开。而兰德尔则以手遮着鼻子硬着头皮走进去。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天花板上装着明亮的日光灯。房间对面也有两扇玻璃门,此刻已经大开,一个勤快的工人正推着一张上覆白布的车床进来。

那官员向床上一点头,兰德尔则像机器人一样跟着他走到床前。

那官员捏着白布的角向右掀开了一点。

“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莱布朗?”

当兰德尔俯身察看时,他几乎呕吐了出来。他只瞄了一眼便疾然后退。

那颜色像纸草一样,多皱脸孔上,被撞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点都不错,这正是莱布朗的尸体。

“是的。”兰德尔悄悄地说,同时极力压抑了自心头泛起的恶心之感。

“你看准,没有问题了吗?”

“绝对没有问题。”

那官员又把白布盖上,向工人摆摆手,然后转向兰德尔。

“先生,多谢你,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当他们离开认尸间步上走道的时候,兰德尔所能嗅到的不仅是死尸的恶臭,而且也闻到了另外一种气息。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他在阿姆斯特丹想看一看纸草纸第九号的原稿时,它碰巧失踪了。当他想看一看爱德隆的底片时,那位摄影师的底片却惨遭了火灾。而当他在罗马准备接收伪造的证据时,这位伪造者则偏偏在昨天被汽车撞死。这些是巧合吗?或者还是预谋?

那位停尸所的官员又开口了。

“先生,你知不知道死者会有什么亲属来认领他的尸体?”

“恐怕没有。”

“既然你是唯一前来认尸的人,你的决定便是合法的,”他满怀期望地注视着兰德尔,“你愿不愿作个决定呢?”

“决定什么?”

“既然你已认明尸体无误,我们就必须决定怎样对他加以处理。若是你不认领,我们就把他埋在乱葬岗上。”

“哦,我听说过了。那是你们堆骨灰罐子的地方。”

“如果你愿意负责,我们就请专门办理丧葬的公司把尸首运走,涂敷香料,送进教堂,然后埋在天主教的墓地里。一切按照仪式办理,而且还有墓碑。如果你愿意付钱,我们就给他一个很体面的教堂葬礼。先生,这一切都随你的便。”

他们说着已回到那官员的办公室。兰德尔毫不迟疑地便做了决定。莱布朗,不管是好人还是个歹徒,已经准备与兰德尔合作。虽然他没有机会试一试,他也总该得到一点补偿。至少,对于人类的尊敬也该如此。

“好吧,我来付一切丧葬的费用,”兰德尔说,“给他一个适当的埋葬。不过有一点你该注意——”他想起了莱布朗,禁不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要宗教的仪式,而且也不要埋葬在天主教的墓地里。我的朋友是——他不信教。”

这位停尸所的官员做了个了解的姿势,然后走到办公桌的后面。

“会按照你的意思做就是。在丧葬公司涂敷好香料以后,就把他埋葬在非天主教的墓地。这件事一定会办理得很好。先生,你愿意现在就付款吗?”

兰德尔付了款,接受了收据,签了最后一份文件。他高兴把这件事了结而且就可以离开了。

当他转身离去的时候,那位官员在他身后喊叫着,“先生,请等一下。”

兰德尔心里奇怪还会有什么事,便又回到那官员的办公室内。而那官员则拿出了一个塑料袋来放在桌子上。

“既然你已认领了尸体,你便可以把死者的遗物拿去。”

“你是说在他的公寓的东西吗?你把他所有的东西送给一些非宗教的慈善机构好了。”

“好的——不过,我是说这个袋子里的东西——他个人的财物。这是当他被送到这儿的时候从他身上取下来的。”

那官员把袋子解开,同时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随便拿点什么作个纪念吧。”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对不起。”那官员说,然后便匆忙地去接电话了。

兰德尔看着莱布朗最后所留下的一些东西,半晌都未发一言。

那些东西实在少得可怜。而这也就是令他感到痛心的。他把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放到一边去。一只表壳压弯的手表上,指针正指在2点23分。半盒香烟。一盒火柴。一些10里拉的意大利硬币。最后一个便是一个廉价的、快磨坏的人造皮夹子。

兰德尔把皮夹子拿在手里,打开来,然后把东西倒出。

一张身份证。

4张1000里拉面值的钞票。

一张折叠起来的硬纸片。

还有一张粉红色长方形的火车票。

他把身份证和钞票留在空皮夹子旁边,却把那张折叠着的纸片打开来。在纸的正中央,画着一条被矛刺穿的小鱼。那条鱼和蒙蒂画的差不多,只是稍圆一点,可能是莱布朗自己画的。在纸的右下角上写着两行宁,不过他却不认识。

现在他又把那粉红色的火车票拿起来,车票共分为三部分,虽然上面的字兰德尔也看不懂,但是他的太阳穴已开始跳动。

那官员已接完电话回来。

“对不起,”他说,“你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兰德尔把那张火车票展开来。

“这是什么?”

那官员瞄了一眼。

“是火车票。上面已轧过了昨天的日期,但是还没有用。上面一联是从罗马三波罗车站到奥斯蒂亚的,下面一联是回程票,是同一天用的,而第三联是收据。这张票是昨天买的,但是没用,因为去和回来的两张票都还没有撕去。”

兰德尔的太阳穴仍在跳。在他混乱的脑子里他想理出一个头绪来:莱布朗昨天曾去了三波罗车站,买好了去奥斯蒂亚的当天来回票。他可能因距离火车开车的时间还早,便走出车站到外面的广场上走走。等他再穿过广场返回车站的时候,便被车子撞死了,因而那两张还没有用的车票仍然在皮夹子里。

他是要赶往奥斯蒂亚?安蒂卡,也就是蒙蒂教授在那儿有过重大发现的地方去取证据,以证明那个发现是伪造的。

兰德尔把那两张车票插进西装的上衣口袋里去,然后又把那张纸上所画的鱼和右下角的暗号揣摩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

“波塔马里纳是什么?”

“波塔马里纳?那也是奥斯蒂亚?安蒂卡。是奥斯蒂亚?安蒂卡古代废墟的一部分。那儿很好玩,你该去看一下。”

兰德尔心想,不用你说我也非得去看看不可。

他把那张纸又折叠起来,也装进放有车票的那个口袋里。

“其余的你来处理好了。”他向那位官员说。

“谢谢,谢谢你。先生,我为你失去一位朋友感到难过。”

兰德尔在离开停尸所的时候,心想,是的,我也为失去一位朋友而难过。不过,也得感谢这位朋友,从他的遗物中提供了一点线索。

走进罗马热烘烘的夜色之中,兰德尔深知他必须走完莱布朗刚刚开始的路程。在他口袋中那粉红的车票还没用过,但是明天上午另一张粉红色车票则非用掉不可。

至于以后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说吧。

时间过得太慢,昨天的夜晚终于变成了今天。

那张新的粉红色车票装在兰德尔的口袋里,上面轧的日期是7月2号,那也是星期二的上午。此刻,他正挤在一列车声隆隆的慢车之中,缓缓地开往一半埋在地下的古代废墟——奥斯蒂亚?安蒂卡。那儿是蒙蒂教授铲子下的“第二次复活”的发源地,但在莱布朗所埋藏的伪造的证据被发现后,“第二次复活”也可能就在那儿结束。

昨天晚上对兰德尔来说是非常忙碌的时刻。他在旅馆服务台那儿问清楚了从罗马开往奥斯蒂亚?安蒂卡的火车时间表,据说那只不过是25分钟的路程。然后他又到外面的书店里买了些有关奥斯蒂亚?安蒂卡的英文书籍和地图。等回到旅馆以后,便一直研究到深夜,可以说不管在中学或大学的过程中,他读书从来没有这么专心过。到了今晨两点钟的时候,他已把历史上的奥斯蒂亚?安蒂卡研究的差不多了。他对莱布朗在画了鱼的那张纸上所注记的暗号也摸到了点头绪,只是远还不敢确定,那只有等到了那儿再说。

今天早晨兰德尔带着那张地图和莱布朗画有鱼的那张纸,乘出租汽车到罗马三波罗车站,然后便搭上火车往奥斯蒂亚?安蒂卡进发。

这时,兰德尔看了看手表,他已挤在车厢里17分钟之久,再过8分钟目的地就到了。

若在正常的情形下,坐这种火车是他难以忍受的。车上的木凳子既不干净,也不算太脏,只是太破旧了。车上挤满了穿着简陋的穷苦的意大利人,他们都是从罗马回到乡下去,因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汗臭味。此外,那些意大利人的唠叨不停,声音震人耳鼓,也是他很不习惯的事。不过,谢天谢地,火车在猛地一拉以后,减慢了速度,并且缓慢停了下来。奥斯蒂亚?安蒂卡终于到了。

他连忙从木凳上跳起来,挤进走道上那些汗流浃背的人群里,然后推推撞撞地走下了火车。

离开车站的月台,行人都涌向一处地下道。兰德尔跟着他们,穿过那凉风习习的水泥地下道后便达到火伞高涨的出口了。

正当他站在骄阳下企图辨别一下方位的时候,一个戴着宽边草帽,长相滑稽的出租车司机笑着向他这边走来。

那司机表示敬意地扶了扶草帽,说:“先生您好,我叫卢波,在奥斯蒂亚?安蒂卡没有不认识我的。我有辆车子菲亚特,你要不要坐?”

兰德尔也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要坐,我只是到那些考古挖掘过的地方看看。”

“噢,是了。到考古挖掘过的地方,那很近。先过桥再过公路,看到一个大铁门就到了。”

“谢谢你。”

“别在那呆太久,太热了,看完以后你也许要坐车去海水浴场。我卢波开车送你去。”

“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呢!”

“也许有时间,你看着办就是了。如果你要车子,我卢波就在这儿。我有时也在那边的水果摊子附近。你只要招呼一声就好了。”

“卢波,谢谢你。如果我需要,我会找你的。”

天气烤得厉害。当兰德尔走过桥,越过公路,在一片隆起的坡地上走着的时候,已感到那湿透的衬衫贴在后背了。他于是把那张地图取出来,一面和现场地点对照了一下,一面继续前进。又走了没有多远,果然看到了一个上面写着黄字,完全敞开的铁门。

一旦进门以后,那里面的景物和外面的荒芜大不相同了,他感到犹如处身幻境一样。在他前面是一片公园,或者至少看起来像公园的样子。在蔽日的浓荫中,阵阵凉风自不远处的海上吹来,他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在左边的一个小亭子里的老年肥胖妇人看到了他。她举起一卷门票来,大叫道:“喂,那位先生,您还没有买票!”

兰德尔这才知道得先买票才能进去参观。在他走过去买了票以后,又看到另一处写着黄字的告示,他以询问的眼光看着那售票员。

“那上面说参观的人不能走近挖掘过的地方,”她解释说,“你可以参观废墟,因为挖掘过的地方有几种不同的土质,走近那儿相当危险。”

“我会小心的。”兰德尔答应道。

然后他又一面对照着地图,向里面走去。他沿着上面铺有鹅卵石的古代大街,先后经过谷仓、剧场、寺院等地方,一直走完废墟2/3的地方以后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现在他又把莱布朗所画的那张图片拿出来,那右下角的暗号他已经看懂了,首先,他得找到波塔马里纳,然后再看看距离那儿600公尺的地方。

就在他展开地图与实地对照的时候,只见从很远处一个水果摊那儿飞奔来一条人影。那人一面跑一面喊叫着,等他快跑近的时候,兰德尔已看清是个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黄卡呢短裤和破旧的网球鞋的男孩子。

“喂!先生!”他喊叫着向着兰德尔跑过来。然后把双手放在屁股后面喘着气说,“你是不是英国人?”

“美国人。”兰德尔回答。

“我会说英文,”那孩子得意地说,“我在学校里学过,还有跟观光客也学了不少。我来向您介绍一下,我叫塞巴斯蒂安诺。”

“哦,塞巴斯蒂安诺。”

“你要向导吗?我是个很好的向导。我曾帮忙过很多美国人。我带他们到奥斯蒂亚?安蒂卡的每一个地方参观,一小时只要1000里拉就行了。你要我带你去那些主要的废墟吗?”

“那些废墟我已经看过了。我现在正在找点别的地方看看。也许你能够帮忙?”

“我一定可以帮得上忙。”塞巴斯蒂女诺很热心地说。

“我听说这附近在6年前有过一处挖掘过的地方。不知道你……”

“你是说蒙蒂教授挖掘的地方吗?”那孩子打断他的话说。

兰德尔不禁大为惊奇。“你知道?我以前听说那个现在仍然还是一项秘密。”

“不错,那件事很少人知道,因此也没有人听过或去那看过。那附近的标志上写着不准人去看,是因为里面还有许多坑洞,很危险。不过因为我们住在附近,所以每个地方都看过。你想去那儿看看吗?”

“可是不准去怎么办?”

塞巴斯蒂安诺耸了耸肩,“反正又没有人看守着。你愿不愿意花1000里拉去看一下?”

“好的,”他记起了口袋中莱布朗的字条,“我想看的是离波塔马里纳600公尺的地方。”

“那容易得很,”他说,“跟我来。等我们一面走的时候我来量600公尺。你是位考古学家吗?”

“我是位地质学家。我想来查看一下这儿的土壤。”

“没问题,我们走吧。我在心里数600公尺,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10分钟以后,他们已来到一个深的入口处,从那个深井又向两面挖了很多井和坑。而井的上面则架了很多木桩以作为顶盖之用。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兰德尔指着一个破旧的木牌子说。

塞巴斯蒂安诺蹲下身子。“我来翻译给你听。‘蒙蒂考古挖掘地区,危险。不得进入’。”他站起身来,笑着说,“这个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好啦。”他眯着眼向坑道内看了一下。“这里面有灯吗?”

“只有太阳光,不过足够了。这井上面的木桩排得不密,太阳光可以从木桩缝内照进去。这条并通向一座古代的别墅,不过只挖掘了一半。你要我带你去看一看吗?”

“不要,”兰德尔赶快说,“我不需要进去看,我只到这井里看一会儿就好了。”他摸出一张1000里拉的钞票放到那个孩子的手里。“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在查看的时候不希望别人打扰,你懂吗?”

那孩子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是我的顾客,如果你还需要我,想再看别的地方,你可以到那边水果摊旁边来找我。”

塞巴斯蒂安诺转身走了,走过一段路以后又回过头来向兰德尔摇了摇手,在他转过一个小土匠之后便消失不见了。而兰德尔这才向坑道的入口走去。

他迟疑了一下,突然之间,他感到这种举动愚蠢鲁莽而可笑。以一位美国大公司公共关系部门的元老和“第二次复活”宣传部主任的身份,他这算是干嘛?

然而,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他这么去做似的,也许是莱布朗的手吧。他在两天以前不是便曾想到这儿来吗?

于是,他立刻踏下了第一步,那在6年前安的木桩台阶,踏在上面有些摇摇晃晃的。他小心翼翼一步步地走下去,直到脚下踏着了坚硬的泥土。

坑道内虽然经木桩的空隙透进了一些阳光,但是仍然显得相当黑暗,所以他只是谨慎地向前迈着步子。

在快走到坑道尽头的时候,上面有些木桩断掉或者被拿开了,因此里面大为光亮了些,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地下别墅的部分景物,他于是聚精会神地在那四下去墙壁上搜寻着。根据莱布朗所写的暗语,他还要必须找到两种东西:一是被矛所刺穿的那条鱼;一是地下墓穴。以他的大脑推断,莱布朗那伪造的证据可能藏在墓穴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可能的解释了。

在他刚刚走了没有几步,便第一次看到了墙上的雕刻。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仍可辨认出那是船上所用的锚,在早期的基督社会里,锚是十字架的秘密符号。再继续看下去。他又发现了χ和ρ两个希腊文字母,那也是表示基督的暗语。然后还看到了雕刻极为粗糙的鸽子和橄榄枝,那则是早期基督象征和平的东西。

兰德尔弯着腰,有时得蹲下去,沿着墙仔细地搜索着,现在他已看到代表基督的鱼了,而且还不只一条。那些鱼都是刻画得瘦瘦细细的,有点像鲸鱼的样子。

毫无疑问的,这些石灰岩的墙壁内一定隐藏有地下墓穴。那里是改信基督教的罗马人家庭埋葬死亡家属的地方,而且还在岩石上留下了代表他们信仰的符号。

兰德尔上身向后退了一点,企图辨识出更多的墙上雕刻。在他的目光从这道墙移向前面一堵石灰岩的墙壁时,突然之间,在墙壁的最下方,距离坑道的地面只有一尺来光景,他看到了。

他连忙冲上前蹲下身子以便仔细地看个清楚。他的眼睛投注在一个雕刻的图案上,这个图案比方才的那些清晰得多了,可以断定绝不是古代留下的遗迹。

那是一条鱼,像莱布朗所画在纸片上的那张一样,圆圆胖胖的,而且一只矛刚好在鱼身的中央穿过。

兰德尔连忙从口袋中把那张纸拿出来,展开以后,他以双手拿着放在墙上,两条鱼的大小、形状简直是一般无二。

这一发现使他大为兴奋因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兰德尔蹲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我找到了。这是上帝的意思。我现在可能便是处身于“第二次复活”的墓地里。

他小心地思索了一下,当他感到满意之后,便急忙站起来,转身向坑道外走去。

爬出了那荫凉的隧道,又已处身在炽热阳光之下。他很快地越过一片田野,转过一个土丘,已可看见那不远处的水果摊。他已看到了那个小向导,塞巴斯蒂安诺,正在那拍着球,另外一个熟识的人影便是那出租汽车司机——卢波,他好像正在摊子前面喝着什么东西。

兰德尔一面大叫那孩子的名字,一面摇动着双臂企图吸引他的注意,终于塞巴斯蒂安诺看到了他,丢下球,如飞地向他这边奔跑。兰德尔本想向塞巴斯蒂安诺借一辆推车,一把鹤嘴锄和一把圆锹,但继而一想这不是那孩子所可能办得到的,而且纵然弄到,也必引起别人的怀疑,因而反把事情弄糟。

兰德尔已掏出3张1000里拉的票子等着,他先亮出两张来。“塞巴斯蒂安诺,你想不想赚这2000里拉?”

那孩子一双眼睛都几乎跳到眼眶子外面来了。

“我想从坑道内取出一些泥土来带回去试验,”兰德尔匆匆地说,“我需要一个尖尖的圆锹。你知道可以在哪儿借一把吗?”

“我可以找一把圆锹给你。”塞巴斯蒂安诺急切地说,“我家房子后面的菜园里就有一把。”

“我只是想借来用用,”兰德尔重复着。“我在离开时一定还你,你是不是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拿来?”

“最多15分钟就够了。”

兰德尔把那2000里拉交给他,然后又摇晃着第三张钞票。“另外再给你1000,别把这件事对人家乱说,好不好?”

塞巴斯蒂安诺又把第三张钞票接过去。“我不会对别人讲,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信我可以发誓。”他神情严肃地说。

“那就快去吧。”

塞巴斯蒂安诺一溜烟似地跑了,他没有再回水果摊,而是向右面的路上奔去。

兰德尔耐心地等着,竭力不去想身后坑道里的事情。还不到15分钟,塞巴斯蒂安诺提着个圆锹再度出现了。那圆锹理想极了,前面尖尖的,就是军队用来挖战壕的那一种。兰德尔向他道了谢,然后又向他说过个把小时他就会将圆锹还到水果摊那儿去。

当那孩子离去以后,兰德尔又匆忙地回到坑道口,小心翼翼地下到里面去,直奔原来那堵墙下,然后脱下西装上衣,举起圆锹“嚓”地一声,向那条被刺穿的鱼砍去。岂料那些石灰岩竟相当坚硬,他用了全身气力才挖下来一小块。然而在挖墙根下面的时候,则感到轻松得多。他一时没能想出这是什么原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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