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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们都住到了图朗家,因为他们觉得昨晚玩得非常尽兴,今天晚上打算再玩个通宵。

“有人想吃巧克力吗?”图尔贾伊问道。

“我想吃!”泽伊奈普说。

“巧克力!”居尔努尔说,“我受不了了!”她生气地站起来,“今晚大家怎么都这样?我知道,你们吃巧克力都吃成白痴了!这儿一点儿都不好玩。”

她怒气冲冲地来回踱了几下,而后便消失在缓慢、忧伤的音乐声和五颜六色的灯光下。

泽伊奈普的嘴里塞满了巧克力。“她疯了!”她大声笑道。

“不,”冯妲说,“我也觉得很闷。”

“都是下雨惹的祸!”

“开着车在这样漆黑的雨夜里转一转多爽呀!快走,孩子们!”

“再换首曲子!”冯妲说,“你说过你有一张老唱片,猫王的……”

“是《猫王精选》吗?”杰伊兰问道。

“没错!你快拿来,让我们听听。”

“外面下着雨呢!”

“我有车,杰伊兰!”我突然说道,“我带你去!”

“别扯了……”

“你快去把唱片拿来,杰伊兰!让我们听听!”冯妲说道。

“快起来,姑娘,我们这就去拿,”我说道。

“那好吧,姑娘!”杰伊兰笑着说道。

就这样,我和杰伊兰将那些被忧伤、低俗的音乐慢慢毒化了的家伙扔到身后,跑步登上了我哥哥那辆破阿纳多尔车。树叶上落下的雨滴、被汽车破旧的车灯照亮的积水路面、黑夜、低声呻吟的雨刷,我们一边欣赏着这些一边朝前行进着。我们在杰伊兰家门前停下。杰伊兰下了车,我坐在车里,看着她跑进了家里,杰伊兰橙黄色的裙子在车灯的映射下显得更加眩目。过了一会儿房子里的灯亮了,我开始想像杰伊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的样子,想像她在干些什么。被称为爱情的东西简直太奇怪了!我好像无法生活在现实当中一样!一方面,我不厌其烦地想着将来会怎么样,另一方面为了体味她的一言一行,我又反复地回忆着过去发生的一切,生活在过去。甚至就连这是不是那帮家伙所吹嘘的爱情,我都不知道。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受够了,那些辗转反侧、竭力宽慰自己的不眠之夜,见鬼去吧!没过多久,杰伊兰手里拿着唱片跑过来,上了车。

“我和我妈吵了一架!”她说,“她问我这么晚还要去哪儿!”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到了图朗家门口,我没有停车,而是把车开了过去。杰伊兰疑虑地问道;“这是去哪儿?”

“我觉得那儿闷得慌!”我有点心虚地说道,“我不想回那儿!杰伊兰,我们去转一会儿,好吗?我很烦,我们去转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好吧,不过我们得快点回去,他们还在等着呢。”

我没有吭声,开着车从小胡同里缓缓地驶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两旁小房子的阳台上站着一些朴实的人们在那儿欣赏已经止住的雨和树,看到他们我就觉得自己太笨了,我们也可以这样,也可以结婚生子的!过了一会儿该回去了,可我又耍了次孩子脾气,没有往图朗家去,而是开着车往郊外驶去。我将车快速地往山上开去。

“你在干吗?”她问道。

刚开始我没有回答,而是像一个谨慎的赛车手似的,头都不抬地往前开着车。后来,明知道骗不了她,可我还是告诉她说我们得去加点油。我觉得自己太卑鄙了。

“不,我们该回去了!”她说,“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呢!”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杰伊兰!”

“谈什么?”她说话的语气很强硬。

“昨晚发生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什么也不是!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我们都喝多了。”

“你要说的就这些吗?”我加大油门,问道,“就这些吗?”

“快,麦廷,我们回去吧,这样不好。”

我绝望地说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昨天晚上的。”就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粗俗。

“对,你喝多了,以后别再喝这么多了!”

“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她冷淡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无助地抓住她放在座椅上的手。她的小手热乎乎的。她可能有点害怕,没有把手抽回去。

“快,我们回去吧!”她说。

“我爱你。”我羞赧地说道。

“我们回去吧!”

突然间,我差点哭了出来,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想起了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起过的母亲,我生怕眼泪会流出来。正当我想抱住她的时候,她大声喊道:

“当心!”

两道强光射到我的眼睛上,有车正朝我们撞过来,我赶紧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盘。一辆长卡车,使劲摁着喇叭,就像是一列火车似的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踩刹车的时候,我忘了踩离合器,结果这辆塑料体格的阿纳多尔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发动机也熄了火。此刻只能听见野外传来的唧唧声。

“你害怕吗?”我问道。

“快,我们回去吧,我们已经迟了!”她说。

我拧了下钥匙,发动机没有动。我兴奋起来,又试了试,可发动机还是没有动。我下了车,打算把车推起来然后再启动,可还是不行。我在平路上使劲地推着车,推得满头大汗。随后便上了车,让这辆老阿纳多尔沿着长长的坡路快速向下滑行,为了不伤电瓶,我把车灯都给熄了。

车轮越转越快,碾过积水的沥青路面发出悦耳的声音,我们就像是在漆黑的大海里航行的船只一样沿着斜坡往下滑。我又试着发动了几次,可还是不行。远处打了一个闪,把天空照得透亮,借着亮光我们看到有人在往墙上写着什么东西。我一点儿也没踩刹车,只是来回打着方向,借着坡速一直滑到了铁路桥,又从那儿滑到了安卡拉路上的加油站,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一到加油站,我就下车去了办公室。我把趴在桌上打盹的工人叫醒,告诉他车子的发动机和离合器都坏了,问他有没有人会修阿纳多尔车。

“有没有人会修阿纳多尔车并不重要,”工人说道,“你等一会儿!”

我吃惊地看着贴在墙上的柴油广告。手里拿着油桶的女模特像极了杰伊兰。我就像傻了似的回到了车上。

“我爱你,杰伊兰!”

她正在生气地抽着烟。

“我们迟到了!”

“我说我爱你。”

我们呆呆地望着对方。我下了车,突然间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离开了那儿。我躲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她。霓虹灯一闪一闪地照在她的身上,我只能看到一个正在抽烟的身影。我所有的思维都凝固了,我很害怕,浑身是汗,站在那儿看着红红的烟头忽明忽灭。我站在那儿就这样看了有将近半个小时,我觉得自己很卑鄙很下流。之后,我去了前面的小卖店,买了一块在电视上广告做得最多的巧克力,然后回到车里,坐到她的身旁。

“你去哪儿了,我很担心,”她说,“我们迟到了。”

“我给你买了个礼物,你看。”

“哈,榛仁的!可我不喜欢榛仁巧克力……”

我又说了遍我爱她,这句话不仅丑恶,甚至有点绝望。她没有任何反应。我又说了一遍,然后突然把头弯趴到她胸前的手上。她的手挣扎着,我像是害怕错过什么东西似的,抓住她的手迫不及待地亲了几下。我抓住她的手,嘴里重复着那句丑恶、没用的话。连她手上的咸味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我都没搞清楚,我从来没有如此的绝望和失败过!我抓住她的手又亲了几下,嘴里嘟囔着那些毫无意义的词语。为了从绝望中摆脱出来,我挺起腰,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

“别人会看到的!”她说。

我又下了车,看着一家德国人给他们的车子加油。我满脸通红。加油泵上的霓虹灯肯定坏了,在那儿闪个不停。人生下来可能很富有,也可能很贫穷,这都是命运,它会影响你一辈子。我不想去,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同样愚蠢的剧情再次在车里上演了。

“我爱你!”

“快,我们回去吧,麦廷!”

“杰伊兰,再等会儿吧!”

“你要是真爱我的话,就不会把我弄到这个地方,不让我走啦!”

“我真的很爱你。”

接下来我就在找有没有其他可以说的词,可以表达真实自我的词,可我越想越明白一个道理:词语并不能去除我们身上的伪装,反而会将我们隐藏得更深。正当我觉得很无助的时候,忽然看到后座上有样东西,我拿过来看了看,一个笔记本,肯定是我醉酒的哥哥忘在这儿的。借着霓虹灯的灯光我翻了几页,为了让杰伊兰别气疯掉,我把笔记本递给她,让她也看看。她咬着嘴唇翻了几页,然后突然把这本历史笔记本扔回到车后座上。修车的小伙子来了以后,我把车子推到了亮处,耀眼的灯光下我发现杰伊兰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

过了很久,当我和修车的小伙子一道检查完发动机,他去买修车必需的零件时我扭头看了看杰伊兰,她依然是一脸的冷峻和漠然。我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想尝尝痛苦的滋味,以此来惩罚我自己和她。看呀,被称为“家庭妇女”的可怜动物,她们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可该死的,我却很爱她!我稍微走远了些,雨又下了起来,我站在雨中,脑子里满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关于爱情的想法,我在心里诅咒着那些诗人和歌手,因为他们总是把这种毁灭感形容得非常高尚。可随后我发现,这种感觉其实也反映出了人们想去爱的一面。难道说因为好奇死后会怎样我就希望我所爱的人死吗,或者说仅仅为了过一下眼瘾我就希望房子着火吗,这些荒诞的想法让我觉得很内疚。我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这种毁灭感愈发强烈了。我实在忍受不了杰伊兰那幽怨的眼神了,先是下了车,而后又和修车小伙儿一起钻到了车底。我和修车小伙儿一同躺在车底的油污中,我能感觉到杰伊兰就在我的上方五十厘米处,可我却觉得她离我非常遥远。又过了很久,车身动了一下,杰伊兰下了车,从我躺的地方可以看到她那可爱的小脚和修长美丽的双腿就在我的眼前。红色的高跟鞋先是左右踱了两下,而后便火了,不耐烦了,最后愤怒、坚定地朝着某个地方走去。

当她那橙黄色的裙子和宽阔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我便明白她去了办公室。我立刻想到了一件事,赶紧从车底下爬了出来,一边爬一边对小伙儿喊道“快点干!”然后就朝办公室跑去。当我赶到办公室的时候,杰伊兰正在盯着桌上的电话,而坐在桌旁睡眼惺忪的加油工也在盯着她。

“杰伊兰,别动!”我喊道,“我来打电话!”“你现在才想起来打电话吗?”杰伊兰问道,“我们迟得太久了。他们会担心的,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想……现在都两点了……”她还在说着什么,不过谢天谢地,有辆车来加油,所以加油工离开了办公室,我也得以摆脱了窘境。我打开电话本,很快就找到了图朗家的电话。我拨电话的时候,杰伊兰说:“你太粗心了,我看错你了!”我又对她说了一遍我爱她,然后想都没想,固执、紧张地补充说道:“我想和你结婚!”不过此刻话语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杰伊兰站在广告上和她非常相似的女子旁边,满面的怒容,不是看我而是看着我手中的电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她脸上的表情,还是害怕她和广告上的女子间那惊人的相似,不过,我已经准备好去面对悲惨的命运了。过了一会儿,电话有人接了,该死的,我马上就听出来是菲克雷特的声音。“是你吗?”我说,“怕你们担心我们,所以给你们打个电话!”我一边说,一边在想,图朗家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接电话的偏偏是他。“你们是谁?”菲克雷特突然问道。“是我啊,亲爱的,麦廷!”“我们知道是你,你身边的是谁?”“杰伊兰!”我诧异地回答道。一时间我甚至觉得他们是在联合起来嘲弄我,不过杰伊兰仍是毫无表情,她只是在一旁不时地问:“接电话的是谁?”“我还以为你把杰伊兰扔她家里了呢!”菲克雷特说道。“没有,”我说,“我们俩都在加油站这儿。我们怕你们担心。好了,再见!”“谁,和你说话的是谁?”杰伊兰问道,“把电话给我!”我敷衍着菲克雷特的问题,没把电话给她。“你们在加油站干吗呢?”“稍微修一下车子,”说完我匆忙地补充道,“我们这就赶过去,再见!”可是为了让电话里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杰伊兰喊道:“等一会儿,让他别挂电话,是谁?”我正要挂电话的时候,菲克雷特冷冷地问道:“杰伊兰是不是想跟我说话!”我没敢挂电话,霎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把话筒递给杰伊兰,黯然地离开办公室,步入了漆黑的雨夜。

走了几步之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朝明亮的办公室望去,杰伊兰站在架子、宣传画和油桶间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手梳理着头发。等我到了美国就会把这一切都给忘掉的,可我并不想去美国。杰伊兰站在那儿不停地晃动,美丽的双腿来回交换着身体的重心。我难过地自言自语道:她比我认识的那些女孩,比我这辈子见过的女孩都要漂亮!我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站在雨中,就像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接受对我的惩罚似的。没过多久,杰伊兰挂了电话,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

“菲克雷特这就赶过来!”

“不,爱你的人是我!”

我跑到车旁,冲着修车小伙儿大声喊道,要是他能马上把车发动起来的话,我就把兜里所有的钱都给他。

“我能把车发动起来,”小伙说,“可离合器半路上还是会坏的。”

“不,不会的,你把车发动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以后,小伙让我打火试试。我兴奋地上了车,拧了下钥匙,车子没有动。又折腾了一会儿以后,小伙让我再试一次,可车子还是没动。来回折腾了几次以后,我气愤、绝望得都快疯了。

“杰伊兰,你别扔下我,别扔下我!”

“你的情绪有点失控了。”杰伊兰说。

没过多久,菲克雷特开着他的那辆阿尔法-罗米欧车来到了加油站。我打起精神,下了车。

“快,菲克雷特,我们赶快离开这儿!”杰伊兰说。

“这辆车哪儿坏了?”菲克雷特问道。

“现在好了,”我说,“杰伊兰,我可以比他先到天堂堡垒,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比试比试!”

“好呀,”菲克雷特挑战道,“我们比试比试!”

杰伊兰坐到了菲克雷特的车里。我使劲地拧了下钥匙,谢天谢地,车动了。我先给了修车小伙一千里拉,接着又给了他一千里拉。我们把车子并排停好。

“小心,菲克雷特,”杰伊兰说,“麦廷的情绪有点失控。”

“一直开到图朗家!一,二……”菲克雷特数道。

一数到三,我们的车就像箭一样怒吼着射了出去。快,咱们比比瞧,我把油门踩到最大,不过他比我启动得要早,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超到了前面。这样更好,我按着喇叭,把大灯打开照到他们车上,就算我开着这辆破车,也不会被你们拉下的。我不会让你和他单独在一起的!过大桥的时候,我又追近了一些。该拐弯了,可我没有减速反倒是踩下了油门,可能我的想法有点可笑,但我知道,要想博得像你这样的女孩的欢心就得拼命。太不公平了,你坐在那个胆小鬼的车里,拐弯的时候那个胆小鬼,杰伊兰你看,他踩了刹车,我想超车,那个家伙却挡着我,不让我过去,你知道吗,天哪,我太可怜了。我正想着,突然间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阿尔法-罗米欧先是换了挡,然后一脚油门,车子便像火箭似的飞了出去。它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尾灯越变越小,不到两分钟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天哪!我将油门踩到底,可我的车没有什么反应,它就像一辆爬着坡的马车似的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喘着粗气左摇右晃。真该死,没过多久车子便吭哧吭哧地响了,之后车轮也不听话了,都怪那该死的离合器。怎么也没办法让发动机着火呀,于是我把车子熄了火停在了路上。就这样,我停在半山坡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陪伴我的只有小虫子的唧唧叫声。

试着将车子发动了几次之后,我便明白了,要想赶上他们惟一的办法就是把车推到坡顶,推过坡顶的平地,然后沿着山坡往下滑,一直滑到天堂堡垒。我一边骂着娘一边推着车,此时雨已经停了。没推多久,我就已经浑身是汗了。我强忍住腰疼,想往前再推一段。空中又飘起了细雨,我的腰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我拉上手刹,憎恨地踢着车子。后来有辆车子往坡上开过来,我满怀希望地冲它招了招手,可它压根儿就没有理我,而是摁着喇叭从我身边开了过去。远处传来了滚滚雷声,我又开始推起车来。腰疼得我都快哭了。为了忘掉疼痛,我满心憎恶地想起了他们。

我的头晕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只不过推了很短的一段路。我沿着山路开始跑起来,雨下大了,为了抄近道我跑进了樱桃园和葡萄园,可里面泥泞不堪、漆黑一片,我根本就跑不起来!没跑多久,腰疼得我直喘粗气,连身子都直不起来了。我站在污泥里,狗吠声离得越来越近了,我只好调头往回。为了少淋点雨,我坐进车里,把头靠到方向盘上,自言自语道:我爱你。

没过多久,我看见三个人一路聊着天从坡上下来。我高兴地从车里蹦出来,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等他们走近后我认出了他们,心里有点恐惧。身材魁梧的那个家伙手里拿着油漆桶,另外两个家伙一个留着小胡子,一个穿着件夹克。

“黑漆麻乎的你在这儿干吗呢?”小胡子问道。

“我的车子坏了,你们能帮我推一下吗?”

“你把我们当成马还是你家的佣人了?你顺着坡滑下去不就得了嘛。”

“稍等,稍等!”穿着夹克的家伙说,“现在我认出你了,先生,你还记得吗,今天早上你差点撞着我们了!”

“什么?啊,没错!原来是你们呀!别见怪,兄弟!”

夹克衫没有学我,而是学着女人的声音说道:“亲爱的,别见怪,我今天早上差点撞着你们了!要是你真撞着我们的话该怎么办?”

“走了,哥们,一会儿该淋湿了。”小胡子说。

“我要和这家伙待在这儿,”夹克衫说道。他走过去坐进了车里,“快,哥们,你们也坐进来。”

小胡子和手里拿着油漆桶的家伙,犹豫了一小会儿以后,坐到了车的后座上。而我则坐到了夹克衫的身边,司机的位子上。窗外雨越下越大。

“亲爱的,我们没有打扰你吧?”夹克衫问道。

我笑了笑,就当是回答了。

“很好!我喜欢这家伙,这家伙开得起玩笑!你叫什么?”

我把名字告诉了他。

“很高兴认识你,麦廷先生。我叫塞尔达尔,这是穆斯塔法,这个笨熊我们都管他叫‘豺狗’,他的真名叫哈桑。”

“你就等着吧,你要倒霉了!”哈桑说。

“怎么?”塞尔达尔说,“难道我们不用认识一下吗?麦廷先生,不是得这样握一下手吗?”

他伸出一只手,我也把手伸过去,他抓住我的手使出浑身气力捏起来,疼得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没办法我只好也使起劲来。这时他松开了手。

“不错!你也挺有劲的,不过不如我有劲!”

“你在哪儿上学?”穆斯塔法问道。

“美国高中!”

“上流高中?”塞尔达尔问道,“我们的豺狗爱上了一个你们上流社会的姑娘!”

“别说了!”哈桑说。

“住嘴!也许他能给你指点一下呢。他也是上流社会的人!不是吗?你笑什么?”

“我没笑什么!”我说。

“我知道你在笑什么!”塞尔达尔说,“你在笑那个可怜虫爱上了富家女,是不是,你这小子?”

“你也笑了呀。”我说。

“我可以笑,”他喊道,“我是他的朋友,我不会看不起他,可你会。怎么,你个兔崽子就没有爱过谁吗?”

他还在骂着,我一言不发,这让他更为生气。他怒气冲冲地摸摸车的这儿,摸摸车的那儿。他打开面前的抽屉,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念着保险单,仿佛那是什么可笑的东西似的。当他知道车子不是我的而是我哥哥的之后,他便有点瞧不起我了。过会儿他突然问道:

“你们半夜开着车和那些女孩都干些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像个下流坯子似的坏笑起来。

“无耻的家伙!不过你们做得不错!昨天夜里坐在你身边的是你的恋人吗?”

“不,”我紧张地回答道,“不是。”

“别骗我们了。”塞尔达尔说道。

我想了会儿,然后说:“那是我姐姐。我奶奶病了,我们正在四处买药呢!”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海滨浴场对面山坡上的药店里买呢?”

“那儿关门了。”

“胡扯!那儿每晚都开门!难道你知道那家药店的老板是个共产主义分子?”

“不知道。”

“除了和上流社会的女孩闲逛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穆斯塔法问道。

“知道,”我说,“你们是理想主义者!”

“不错!”穆斯塔法说,“那我们的烦恼是什么,你也知道吗?”

“民族主义之类的!”

“‘之类的’是什么意思?”

“也许这家伙不是土耳其人吧!”塞尔达尔说,“你是土耳其人吗,你父母是土耳其人吗?”

“我是土耳其人!”

“这是什么?”塞尔达尔指着杰伊兰拉下的唱片,念了念,“猫王精选。”

“这是唱片。”我说。

“别在我面前卖弄,当心我揍你!”塞尔达尔说,“一个土耳其人的车里怎么会有唱片呢?”

“我对这玩意不感兴趣,”我说,“是我姐姐落在车上的。”

“那你是不是也从不去迪斯科之类的地方呀?”

“很少去!”

“你反对共产主义吗?”穆斯塔法问道。

“反对!”

“为什么?”

“你知道的……”

“不……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你说说,让我们也长点见识……”

“这位老兄可能太腼腆了,”塞尔达尔说,“他不说话……”

“你是个胆小鬼吗?”穆斯塔法说。

“我不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

“他说他觉得自己不是!”穆斯塔法说,“耍滑头!你要不是胆小鬼的话,你为什么不和你反对的共产主义者斗争呢?”

“没有机会呀,”我说,“你们是我最先认识的理想主义者。”

“嗳,你觉得我们怎么样?”塞尔达尔问,“你喜欢我们吗?”

“喜欢。”

“你是我们的人了!要不要我们明晚出来的时候把你也给带上?”

“当然要了,你们来接我……”

“闭嘴,你这个虚伪的胆小鬼。我们一走你就会报警的,是不是?”

“冷静点,塞尔达尔,”穆斯塔法说,“他不是个坏孩子!瞧,他这就要买我们的入场券啦!”

“我们要在体育展览馆搞一个派对,你来吗?”塞尔达尔问道。

“来,”我说,“要多少钱?”

“有人和你提钱了吗?”

“好了,塞尔达尔!既然他想掏钱,那就让他掏!会用得上的!”

塞尔达尔很有风度地问道:“先生,您想要几张票?”

“五百里拉的。”

我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五百里拉的票子。

“这钱包是蛇皮的吗?”穆斯塔法问道。

“不是!”我紧张地把五百里拉递给塞尔达尔。塞尔达尔没有接钱,而是说道:“让我看看蛇皮!”

“我说了,不是蛇皮!”

“那就让我们看看那个钱包。”

我把钱包递给他,里面装的可是我在炎热的夏天整整干了一个月挣来的钱呀。

“太棒了!”塞尔达尔说,“不是蛇皮,可这钱包……你骗我们。”

“给我看看,我知道,”穆斯塔法说。他拿过钱包翻了起来,“你需要这个地址簿吗?不……你认识这么多人呀,还都有电话……认识这么多人,那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没必要拿身份证了,我替你拿上吧……一万两千里拉!你爸爸给你的吗,这么多钱?”

“不,是我自己挣的,”我说,“我给别人教英语和数学。”

“你瞧,豺狗是你合适的人选,”塞尔达尔说,“你能教教他吗?当然了,得是免费的……”

“可以。”我回答道。这时我才明白过来,被他们叫做“豺狗”的哈桑是哪个哈桑了。

“很好!”穆斯塔法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了。这一万两千里拉你可以买二十四张入场券了,你可以分给你的朋友们。”

“你怎么也得给我留上一千里拉。”我说。

“瞧你把我们都给弄糊涂了。”塞尔达尔喊道。

“不,他没有抱怨,他是想心甘情愿地把这一万两千里拉送给我们,对吗?”穆斯塔法问道。

“问你呢,讨厌鬼!”

“够了,塞尔达尔!别再欺负这孩子了!”

“这是什么笔记本?”塞尔达尔打开他在后座上找到的法鲁克的笔记本,念了起来,“这个村子年收入一万七千银币,在盖布泽附近,过去属于骑兵阿里,因为他没有出战,所以这块地方被收回然后交给了哈毕卜。这写的什么,看不懂!韦利对玛赫穆特的投诉,他买骡子不付钱……”

“这些都是什么?”穆斯塔法问道。

“我哥哥是个历史学家。”我回答道。

“可怜的家伙!”塞尔达尔说。

“我们快走吧,雨停了。”穆斯塔法说。

“你们至少得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呀。”我说。

“‘至少’是什么意思!”塞尔达尔说,“我们伤害你了吗?回答我!”他朝车里瞅着,想搞点破坏,后来他看到了《猫王精选》,“这个我拿走了!”法鲁克的笔记本也被他拿走了,“下次开车的时候开慢点,别把所有人都当成是你家的仆人!卑鄙无耻的家伙!”

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和其他人一起走了。等他们走远了,我下了车,往山顶上推起车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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