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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朱莉娅把车停在餐厅后面,一辆大型垃圾装卸车的旁边,然后想:“我刚刚到底做了什么?”索耶让她气到失去理智,所以她就跟他上床了,这真的是理由吗?或者这只是她想掩饰自我需求的借口而已。但是一切都搞乱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计划。而现在她还得进到餐厅里,里面早已是高朋满座了,可是她还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身上有他的味道。她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看看自己的样子,老天,她脸上还有被胡楂儿刮过的痕迹。

她哀号了一声,把脸埋进方向盘。其实她可以干脆回家休息,她开始想打退堂鼓。可是这样就会有人上门来,关心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到时再多解释什么,也只是越描越黑而已。而且今天还是星期天,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赚最多钱的日子。她一定得进去。

她试着想把头发拨整齐一点,但似乎没什么用。她只好叹了口气,走下车。

从后门进去的话,走个几步,就会经过厕所,直接进到用餐区。她本来想偷偷摸摸地进去,却在看见餐厅里客人满满的景象时,还是不禁停下了脚步。从收入的报表上看起来,她知道生意有多好,但是亲眼见到这景象,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她爸爸一定会爱极了这种感觉,他会站在那里跟客人们聊天,让客人们觉得宾至如归,聊聊镇上最近发生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像真的看到爸爸站在那里,戴着棒球帽、穿着T恤衫、牛仔裤以及一件半身的围裙。他是个安静的男人,她生命中的另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魂。但突然有个人从她的身边经过,从她视线的边缘掠过,然后她爸爸就不见了。她突然想着,当她离开穆拉比的时候,他是不是还在这里?他的记忆会一直存在吗?

“嘿!朱莉娅!”有人在座位上叫她的名字,接着好几个人都跟着转过来看她,许多人都跟她打招呼,少数一些人对她挥挥手。有几位较为年长的女士,在她小的时候曾经跟她一起去教堂,她们甚至上前来邀请她去参加星期天的晚祷。平时,她都来得非常早,所以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些人。她会在杂货店或是在街上碰见这些人,但他们不会像现在这么热情。就某些原因来说,看见她在店里,对他们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在这里,她是这间餐厅的老板,她是他们至今仍可以到这里来相聚、聊天的理由。在这里,她是吉姆的女儿,而这些顾客因此特别喜欢她。

朱莉娅对这些人微笑,有点头晕目眩地横着跨步进到厨房去。

几个小时之后,在午餐时间最忙碌的时候,朱莉娅终于把当天的蛋糕做好了,她才刚把蛋糕端出去,站在柜台前,在小黑板上写今日蛋糕的名称时,就已经有人点蛋糕,立刻切开并端上桌了。

她并不知道,当她在厨房做蛋糕时,她的前继母贝弗莉来到餐厅里,但很明显不是要吃东西。她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那儿等朱莉娅,当她站起来时,隔壁桌的一对夫妇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朱莉娅!”贝弗莉叫她,一面挥着一个棕色的大信封,一面朝她走过去,有几个男人转过来看她,“我刚去斯特拉·费里斯家找你,因为你午餐时间从来都不会在餐厅,你今天这个时间在这里做什么?你以前都是一大早就来餐厅,每个人都知道的,你啊,应该规划好你的时间表,然后就完全按照时间表作息。”

朱莉娅今天实在太累了,不管是身体上或是心理上,都没有力气去应付贝弗莉。她把黑板放了下来:“贝弗莉,我们可以改天再聊吗?我现在累坏了,我想回家了。”而到底哪里是家呢?她想着。是她在斯特拉家的公寓吗?她爸爸的老房子?巴尔的摩?一切都乱掉了。

“不,不,想都别想,我都已经过来找你了,小姐,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会直接过来,不必去斯特拉家等你了,那女人还真是个怪人。你午餐时间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她又问了一次,“平常这个时间你从来都不会在这里的。”

“这地方是我的,贝弗莉,只要我高兴,我随时都可以来。”

“说到这个……亲爱的,让我过一下,”她对一个坐在柜台旁边的男人说,然后扭腰摆臀地把身体挤在他和旁边的另一个男人之间,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空隙,不过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那两个男人也是,“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大惊喜!”她把信封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就在朱莉娅的面前。“你爸爸一定会很以我为傲的,我请我的律师拟了这个合伙的文件,以后这地方就是我们共有的,你只要签名,把杰氏烧烤的一半过户给我就可以了。这样,当我们把这里卖掉之后,收入就可以平分了。”

贝弗莉两侧的男人都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朱莉娅,跟贝弗莉一样安静地等待,看朱莉娅要说什么。附近几张桌子的顾客们也听见了,纷纷转过头来,然后这个消息就像一阵烟似的,很快地就传遍了整间餐厅。

朱莉娅瞪着柜台桌面上的信封,这原本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才对,但现在却真的成了个大问题。就像昨天晚上,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事实上它就真的是件大事。

至少经过了一分钟,一点动静都没有,贝弗莉开始露出不安的神情:“快点,朱莉娅,你知道这是我应得的。”她俯身靠近了一些,用比较温柔的语气继续说,“我们两个都了解的啊。”

“我的了解是,”朱莉娅终于开口,抬起了头,“是我爸爸深爱着你,你却抛弃了他。”

这句话让整间餐厅都安静了下来。

贝弗莉扬起了信封:“我看你是哪里不太对劲吧,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昨天应该没怎么睡吧,而且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还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弄干净点,我去外面等你。”

“不用了,贝弗莉,就在这里解决。”朱莉娅说着,终于把多年来压抑在心里的怨气都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连跟我的关系都愿意牺牲掉。从你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开始,我就消失了。这些疤痕,这些每次你看见我就要拿出来挖苦我的疤痕,就是因为只要你一出现,他就再也不会正眼看我一眼的结果。他拼了命地在这间店里认真工作,但你就是不知道满足,不是吗?当这间店开始赚不到什么钱,变得没有价值之后,你就抛弃他了。你还真的以为我会把这间店的一半分给你吗?你凭什么说自己应得啊?”

贝弗莉噘起了嘴唇,她今天用珠光橘色的唇笔描了唇线。“我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是你先抛弃他的,而且你才是使他负债累累的主因,这一切全都是你的错,你这小贱人,少用那种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态度对我说话。”

朱莉娅的火气都冲上脑门了:“我怎么可能是他负债的原因?”

贝弗莉愤恨地干笑了几声:“不然你以为你去少年感化院的钱,他是怎么付的?他那些微薄的收入,根本连给你付学费都不够了,而且因为你是外地去的学生,学费还比别人贵。因为你,他才把所有家产都拿去抵押,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而且那时候我也还没有离开他。我会离开他,是因为巴德开始对我大献殷勤,而你爸却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一句话也没说。他很久以前就不再珍惜我了,他所谈的所有话题都是关于你的。说你是他家族中第一个上大学的,说你住在一个大城市里,很努力地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完全把你以前的恶劣行为忘得一干二净,你自残,十六岁就怀孕,你把他的钱都花光了却再也不回来看他。”朱莉娅看见许多顾客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当中许多人都不晓得朱莉娅手臂上有疤痕,他们好奇过,但没有人知道她离开穆拉比的时候,其实已经怀孕了。

朱莉娅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完全不晓得这些事,不晓得她爸爸为她做的牺牲,她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开始运转的嘀嗒声,然后终于清醒地明白了一切。他从来都不是个很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她花了很多时间接受心理治疗,努力调适自己,不要总是期待别人的关怀,尤其是在她生命中的男人们。她觉得自己希望得到对方明显的情感表达,不管是动作上或是言语上,因为她爸爸从来没有给她这一切。有的时候她会想,她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爱上索耶,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跟爸爸的关系里缺少了什么东西,而她以为从别人身上可以得到。可是,她到底是怎么会缺少这些东西的?她爸爸的情感一向都是内敛、讷于表达,即使是对她的爱,也都是默默无声的。不幸的是,她爸爸生命中的人都不曾了解过他的含蓄深情,所以每个人都离开了他,因为他们的心都不够安静到能听见他的爱。直到一切都太晚了才发现。

“不过,不会的,”朱莉娅想着,“现在还不算太晚。”

朱莉娅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伸手把眼泪擦掉。她开始说出一些,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会在大庭广众下说的话:“他是个好人,一个单纯的好人,而且他应该得到比我们两个都更好的一切,贝弗莉,你别想从这间餐厅得到任何一毛钱,没有人可以这么做,因为这里是他唯一的坚持,这个地方永远都不会让他失望,有非常多的人都在这里从他身上得到了许多无价的东西。”她指着门,“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噢,我会回来的,”贝弗莉快速地走向门口,“等到你一走,我就会立刻回到这里来,到时候你也拿我没办法。”

“我会在这里,确保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餐厅的日班经理夏洛特在朱莉娅的身后说道。

“我也会。”新来的女服务生说。

“我会提醒她的。”一个坐在柜台前的男人说。

“我也是。”房间另一端的某个顾客也发出声音,然后整间餐厅随即冒出了此起彼落的回应声。

贝弗莉感到非常震惊,她瞪了朱莉娅一眼:“看吧,这就是你做的好事!你一走了之,然后留下一大堆烂摊子。”

“我有个重大消息要告诉你,”朱莉娅说,“我不走了!”

餐厅里立刻响起了如雷的掌声,贝弗莉只好狼狈地离开了。

朱莉娅站在原地,重重地深呼吸,然后又想:“我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你终于出现了!”当朱莉娅终于回到家时,斯特拉站在门边对她说。斯特拉身上穿着她自己称为“晨袍”的衣服,一件有扣子的丝质长袍,是她妈妈给她的。她说穿着这件衣服,感觉自己就像个很悠闲的贵妇。“我好担心你!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刚刚就连你那个邪恶的继母都来找你了。”

“你为什么会跟索耶上床?”朱莉娅人还站在门廊上,就脱口而出,她其实并没有打算要说这句话的,所以她自己心里也跟斯特拉脸上的表情一样惊讶。

“什么?”斯特拉问。

“索耶说,三年前你们上过床,你爱他吗?”

“哦,那个啊,”斯特拉说,“那时真是糟透了,我不是说性那方面……至少我记得应该不是。我是说我自己的状况一团糟,我那时才刚离婚,所有的钱都没了,索耶那天晚上带了一瓶香槟过来,说要庆祝我重获自由,我喝得烂醉,然后就爬到他身上去。这真的一点都没有什么好得意的,相信我,我一点都不想当那种男人因为同情我才跟我上床的女人。所以也就那么一次而已,事后我一直想躲着他,但他不让我躲着他。索耶是个很好的人,一个很棒的朋友,你为什么会问这个?”斯特拉夸张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噢!我的天哪!那就是你昨天晚上去的地方!你真的跟索耶做了!”

朱莉娅没有回答,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大概已经什么都招了。

斯特拉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好开心,那个男人一直都对你有意思,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等那么久,我老是取笑他,说他很怕你。”她握着朱莉娅的手,将朱莉娅带到客厅里,刚刚她就在这里,独自享受一大瓶血腥梅里。“好啦,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吧!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几次?”

朱莉娅坐了下来,接过斯特拉递给她的饮料,摇摇头:“想都别想。”

“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斯特拉说,但朱莉娅却非常惊讶,“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规矩,我可是把我现在生活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你就没把索耶的事情告诉我。”朱莉娅说着,一面把饮料里面的芹菜梗拿出来,咬了一口。

“索耶又不是我现在生活里的事情,他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还是好久以前了。”

朱莉娅把玻璃杯放回托盘里:“我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是啊。”

“可是高中的时候,你都会嘲笑我。”

斯特拉非常惊讶地、重重地坐在朱莉娅对面的椅子上。“高中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是在跟我说,你不能当我最好的朋友,是因为那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吗?”

“不是。”朱莉娅说。这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对自己诚实,她在巴尔的摩的那些朋友都不曾给她这种感觉,他们接受她,是因为他们以为她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人。但斯特拉接受了完整而真实的她,这个地方定义了她这个人,一直都是如此,而斯特拉清楚这一切。“我觉得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这才像话嘛,”斯特拉说,“好了,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几个小时之后,当朱莉娅打开门时,索耶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得把这件事解释清楚,霍莉跟我之间什么都没有。”

朱莉娅倾斜着身子靠在门柱上,看见他的感觉真好,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必须先厘清:“你们两个看起来很好啊,非常相配,你难道都没想过继续跟她在一起吗?”

“我不想跟她相配。霍莉是来把我们共有的那间房子属于她的那一半卖给我的。她再过几个星期就要再婚了,她怀孕了。而且我完全忘记了她这个周末要来镇上的事情。”

“那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再做一次就好了。”他想进她的公寓,但她僵住了,手紧紧握着门把。索耶退了一步:“你不想让我进去?”

“不是,不是那样的,只是……我一直都把这个地方当作暂时的住所而已,里面没有什么东西。”经过了这么久,朱莉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会觉得尴尬。

“我不会在意你的公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那只是自然反应,对不起。”她将门拉开了一些。

他大步跨了进去,深吸一口气,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他把手叉在腰上,一副他刚刚征服了一座新大陆的样子。“从你回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想上这里来,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每个星期四,我过来跟斯特拉一起吃比萨的时候,不管你在这里做的是哪一种蛋糕,那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每次都能让我觉得好陶醉。”

“你可以看见吗?”朱莉娅问。

“我一直都可以看见啊。你现在身上就有,在你的头发之间闪闪发亮。”他指向她的手,“在你衣服的袖口这里也有一些。”

朱莉娅举起手,把袖口翻过来看,的确,早上做蛋糕时,面粉和糖粉沾到了她的袖子。“真不可思议。”

“你要带我到处参观一下吗?”索耶问。

“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她依序指着每一扇门,“卧室、浴室、厨房、客厅。”她带他到小小的客厅里,请他坐下。她自己却仍然站着,紧张到没办法坐下。“那张双人沙发是斯特拉的妈妈给我的,我自己也有一张不错的沙发,现在都打包储藏着,放在巴尔的摩。”

“那你会把它搬过来吗?”

“我不知道。”

他将背靠在沙发上,很明显是在压抑自己,不要强迫她继续谈这个话题。“今天早上,你真的在餐厅里面跟贝弗莉吵起来了吗?”

朱莉娅笑了起来:“是斯特拉告诉你的,还是小道消息传得这么快?”

“都有,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就是我心里有一些想说的话,而她也是。”

“我听说,你说你不会卖掉餐厅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当时我还能说什么?其实我也跟你一样惊讶。”

“那你的两年计划怎么办?”他停顿了一下,“这是不是代表你会留下来了?”

朱莉娅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你还记得我要跟你说的那件重要的事吧?我现在要告诉你了,然后我会离开,让你一个人好好思考一下,可以吗?”

索耶脸上出现了警觉的表情:“一个人?你是要离开,然后永远不回来了吗?”

“我的意思是,要暂时离开这个公寓出去走一走。”她说,“接下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好,”他说,“你说吧。”

“待在这里别动。”她走进卧室,趴下来在床底下摸索了一阵,找到她藏在床底下的代数课本。她将课本打开,看着那两张照片——她和她的宝宝,也是索耶的宝宝。她在柯里尔的时候,就把照片夹在这本书里,之后就再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地方可以收藏这两张照片了,因此到现在还是夹在这里。她把书放在床上,只拿了照片回到客厅去。她觉得心跳得飞快,皮肤好像被几千根针刺到一样神志格外清醒。

当她走进客厅时,索耶抬起头看她。她还没办法亲自说出口,只是把照片递给他,他接了过去。

他看照片时,她一直注意他的反应,一开始有点疑惑,然后突然惊醒似的。他猛然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是五月五日出生的,”她说,“两千八百克,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倒是非常像你,金头发、蓝眼睛。一对住在华盛顿特区的夫妇领养了她。”

“我有个女儿?”

她点点头,在他还来不及继续问下去之前,就转身离开了。

模糊的灯光照在金属的看台座椅上,朱莉娅还是青少年的时候,她专属的座位就是在看台座椅最高处,扩音器旁边,独立出一小块位置的那个座位。

从十六岁起,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来了,此时感觉很奇怪,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但又似乎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觉。从这个位置,她可以往下看见五十码线,事情就是在那里发生的,她的人生就是从那里开始改变的。在球场远处,那栋红砖的教学大楼非常安静,但有一些窗户是开着的,显然有一些老师已经在教室里准备下个学期的课程了。一楼的自助餐厅正对着球场,她想起索耶说过,午餐时间他都会在这里,看着远处看台座位上的她。

朱莉娅一个人坐在这个老位置上,至少过了一个小时,她猜想着,不晓得索耶需要多少时间来消化这些事情,或许全世界的时间都给他也不够。忽然有样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在球场的左边,她看见索耶正朝着她走过来。

他停在看台座位的底下,抬起头看她。照片还在他的手里,但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在生气吗?这件事会不会又把一切都改变了呢?她心里起了防备机制,因为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又开始武装自己,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像十六岁时那么容易受到伤害了。她已经学会了降低期待,她自己心里有一张“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清单,索耶一直都被列在这张清单上,清单上的项目还包括了她的女儿、修长的手指,还有倒转时间的能力。

索耶开始往上朝着朱莉娅走过去。他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的脸还是十六岁的他,金色的头发,天使般的脸蛋,是全校女孩的梦中情人,是每个女孩吹熄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时心里所许的愿望。随着他每跨出一步,他的年纪就越来越大,那天使般的脸蛋渐渐变得有棱有角,皮肤的颜色变得更接近金黄色,头发也变成深金色。当他走到她身边时,他已经变回了今天的索耶,今天早上的索耶……昨天晚上的索耶。

他一言不发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她问,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会来这里,是她散步时经过学校,所以才临时起意走进来的。

“只是直觉。”

“说吧,”她说,“想问就问吧。”

“我根本就不需要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因为我了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点点头:“好。”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她在做什么?”他低头看了一下照片,“她的名字?”

“都不知道。”她拉了拉自己的袖口,“那些文件都是密封的,除非她想找我,否则我是找不到她的。你说过以前你妈妈做蛋糕的时候,你都会跟着那个味道回家,我一直记得这件事……牢牢印在我心里……所以我想,如果我一直做蛋糕,她总有一天会找到我,蛋糕的味道会带她回家。”朱莉娅低下头,然后又看向远方,就是不看索耶,“我觉得她应该遗传到你那种对甜食的感知能力,我怀孕的时候,不管吃多少蛋糕,她好像都不满足。”

“我妈妈在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我真的非常想留下她,”她说,“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恨所有不肯帮我留下孩子的人,我好久之后才了解,我只是在迁怒其他人,其实是我自己能力不够,才没有办法亲自抚养她长大。”

这次,换索耶看向远方了:“现在不管说多少次对不起,似乎都不够,我觉得我欠了你好多东西,她也是我欠你的。”他摇摇头,“我真不敢相信我有个女儿。”

“你没有欠我什么。”她说,“她是个礼物。”

“照片里你的头发还是粉红色的,”他把那张朱莉娅在医院里抱着宝宝的照片拿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染头发了?”

“我继续去上学以后,照完这张照片后没有多久,我就把头发剪掉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染这一撮粉红头发的?”

朱莉娅有点紧张地把头发塞到耳朵后面。“上大学的时候,我那些在巴尔的摩的朋友以为我这么做是标新立异,但实际上,我这么做是因为它可以提醒我,我可以熬过许多事情……以及我已经熬过的那些事情,它提醒我不要放弃。”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阵很长的沉默。一个修缮人员驾驶着除草机,开到足球场上,开始修剪附近的草皮,朱莉娅和索耶一起望着那个人。

“你会留下来吗?”索耶终于鼓起勇气问了。

她该怎么回答呢?他现在看起来非常冷静,没办法知道他真正的感觉。“长久以来我都告诉我自己,这里不是我的家,到现在我都已经深信不疑了。”她小心翼翼地说,“‘归属’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可以当你的家,”他平静地说,“做你的归属。”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被他这种耳语般吐露的明显情感吓住了,直到他转向了她。他看见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就靠过去一些,朝她伸出手,她投入他的怀里,开始哭泣,哭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喉咙都开始痛了,哭到整个足球场的草皮都除整齐了,空气中都是除过草的味道,跑道上有许多从草丛中掉出来的虫子。

现在想起来,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经过了这么长久的找寻和等待,经过了那么多后悔的时间、浪费掉的时间,她还是回到这里来了,在这个她遗失掉幸福的地方,重新找回了幸福。

在北卡罗来纳州,穆拉比小镇的足球场上,幸福一直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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