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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才与巳之介

自从把恶伙计与恶女仆赶走后,上州屋的风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阿露被带到隐居所,由母亲监视着,而巳之介则和兄长一起从早到晚都待在店铺里,被要求像下人们一样干活。到了晚上,也不允许随意外出。零花钱规定削减后酌量发放,衣服则是土里土气的铭仙绸质料的便宜货,且沦落到连自由行动都不能的地步。每一天,巳之介的魂儿都飞到了两国一带,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都思念着阿才的身影,虽说只是半个月的时间,他却装得像是转世重生了般的老实。

“这次我真是受够教训了。我做梦都没想到她是那样无耻的女人。”他说出这种深刻悔恨之话时的模样,好像并不是装出来的。只要他本人能反省到这一点,那么偶尔允许他外出一下也行吧。有了母亲的同情,对于巳之介禁足的规定便在不久后松弛了下来。虽然无奈的是钱财和衣服仍然不能如愿,但是阿才不至于是那种因此就立马变脸的势利眼吧,不管怎么,我要去见她——在分手一个月后的二月末,天黑不久,巳之介好不容易寻访到了她两国的家里。

巳之介很担心会不会被这么劈头骂道“呵,白痴,如果有钱,我也不会要你这种低能儿”。

他一边拉开纸拉门,一边露出似是怯懦的莫名笑容,寒暄道:“你好啊!”

“哎呀,你不是上州屋的……”

说话的是阿才的那位大嫂,她正坐在长方形火盆前,一脸惊讶地仰头看向来客。她正要冷漠地问“你来有何贵干”时,巳之介急忙谄媚地作揖笑道:“夫人好久不见。”于是她马上换上客气的言辞:“……啊呀,这不是少爷嘛,真是稀客啊。”

“真是久疏问候了。”

巳之介呼地松了口气,马上来了精神,能说会道起来。“我也是很早就想来拜访了,每天都担心阿才是不是忧思度日。但是你也知道,我那哥哥真是没法沟通,他根本就不能沟通,所以,直到今天,我才能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夫人,你可不能把我想坏了。我绝对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因此千方百计也要来拜访,其实我本来就想找些借口过来的——真的是好久没见了啊,是吧。你们家里人都还好吧?阿才怎么样了?”

夫人一直站在那里,被烟火缭绕而眨巴着眼睛,似乎对着他那张说个不停的嘴巴都看呆了,直到被问到阿才的状况,这才回过神来:“不过也真是难为您过来了啊。托您的福,大家都很好……您稍等一下。”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应了之后,就把巳之介晾在门口,自己慌忙跑上了楼梯。看那样子似乎是去二楼叫阿才。“太好了!”巳之介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这个让她倒霉得被扫地出门的龟儿子,如今竟又恬不知耻地来玩,那边似乎在商量怎么对待这件事而费了些时间。不过,最终还是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跟在大嫂后面下楼说“啊,少爷,您还好吗”的正是阿才。她待在上州屋的时候,虽然比较机灵,但是总感觉有些佣人的气息,但是现在,那感觉却是完全不同了。虽然那晚正好是刚过春分的温暖时节,但是她穿着带领子的横条皱纹和服,挽着长长的衣袖,绣有八藤纹样的路考茶色丸带随意地裹在腰间,虽说是一身奢华的衣着,却未施粉黛,清新利落的发型,平添一种自由散漫的风情,他觉得光看一眼也心甘情愿为其堕落。

“什么事啊,少爷,好久没来,您不用这么生分的。我也有很多话想和您说呢,所以请到楼上来吧。”

阿才说着,那亲切的笑容虽然和以前没两样,但是不管是两手慵懒地伸在怀里,摆动衣袖靠在柱子上说话的那种无礼放浪的姿态,还是那副似乎异常柔软的体态,都让她从一个正派人家的小女佣一步飞跃成了艺妓。尤其是那少女所特有的水灵娇嫩的脸蛋,或许是因变消瘦了,像疲倦的半老徐娘般眉目间带有威严,生出一股经历世故的女人所独有的犀利。巳之介一见到这张脸,马上就联想到了前段时间富藏的容貌。

“我也不是生分,只是那时又给你添了那样的大麻烦,我是颜面扫地,没脸见你。今天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见你,只要你能让我待一会儿我就满足了。我从那天以后,每天每天都思念着你的音容笑貌。说来羞人,你看,我都变瘦了。”

由女人领着走上楼梯时,巳之介说了这样的话。实际上,他比嘴上说的还要强烈地思念着,这个世间少有的无忧无虑之人因为对阿才的恋慕而消瘦下来,凹陷的眼珠愈发凹陷,更加显出一副穷酸相。

“您瘦是瘦了,不过这应该还是有其他受苦的原因吧。哪像人家,从那之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这个二楼上面,满脑子想的都是少爷的事呢。”阿才用一种世故的、过分亲昵的语气说道,“哪怕主人那样说我,我也相信少爷是相信我的,但是自从我回来之后,过了一个月了,少爷仍然没来一点音讯。其实我心里是暗恨着,以为这次真是被抛弃了。因为太过忧心,这段时间心情烦闷,脑袋沉得不得了。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开始不舒服,一会儿睡下一会儿起来,然后这时突然听到让人怀念的声音,高兴地慌忙换了身和服出来。您看看,就像这样,被褥都一直铺开没收过,我简直就是半个病人。这都是您做的好事啊。”

说着,她指了指铺在靠近二楼窗户的秩父铭仙的卧具。

那些寝居用品,巳之介全部都有印象,尽是无法忘怀的东西。仿佛就像是把之前一直包在里面的人从那里突地抽离掉,其他却都保持着原样。方格花纹捻线绸的薄棉睡衣露出浅蓝色的衬布,像洞穴一样鼓胀着,掉有两三根长头发的枕头上散落着芒花发簪。不论是两把用郁金色布条包裹着挂在墙上的三弦琴,还是放置在被褥旁边的红竹长烟管,这客厅的气氛全都比以前更加的浓艳、奢华。

“哎,少爷,这里这么乱,待着说话也不舒服。干脆我们去哪儿吃晚饭去吧。见到您,我的心情可完全变好了。”

不知为什么,她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看着对方的眼睛不安地说道。

“虽然这也不错,但是不凑巧,我今天没带现金啊。其实,如你所见,我是借口上厕所,然后穿着便装就从家里溜出来的,所以……”与其说巳之介是对于女人,不如说是对自己的遭遇感到可怜。他最近没什么金钱收入,不能穿漂亮的衣服,并且还不能借用少爷的名头,正祈祷着不要让阿才知道这些内情,但偏偏就遇到这种难堪的事。

“这么说,这段时间你的情况也很坏啊。”

果然,女人带着一副很不满的口吻,仿佛就想说“若是你的情况这么糟糕了,那我的心情也又变坏了”。

“怎么会呢,虽然大哥那家伙还在嘀嘀咕咕地唠叨,但是我已经把母亲完全搞定了,所以也没有那么拮据。早知要去哪里玩,我就带点出来了。只是当时没想到啊。”

“吃个饭什么的,我带钱就行了,所以您不用担心。那么,我们这就走吧。”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催促道。

“但是让你破费,我总是过意不去。”

“这话说得太见外了。就这么多,你拿着,到时结账就由你来结。”

阿才从小柜橱的抽屉里取出藏青天鹅绒的三折钱包,拿了二分金,用小菊纸包起来推到巳之介的手掌心。然后用手挽住男人的肩膀献媚似的笑着,强行抱着他的手臂出去了。

巳之介高兴得无以复加。之前听卯三郎说都由美女供应零花钱的风流情事,当时就羡慕得不得了,而如今,自己竟也有了这样的艳遇。

二人郎情妾意地牵手走出纸拉门时,本应变得空荡的二楼壁橱拉门突然打开,卯三郎趴着从里面爬了出来。

“啊,难受死了。真没想到那个低能儿居然来了,害我遭了这一回罪。憋得我简直要闭气了。”

“哈哈哈,卯三,风流公子真不是寻常人啊。”

此时这么说着上楼来的是富藏的妇人,卯三郎和她对视一眼,又想捧腹大笑起来。

“被那样整了一回,竟然还不死心,这种低能的蠢货也真是让人无语。”

“虽然没想到他还会再来,不过这可是个难得的冤大头。又能赚他一笔了,让我们干一杯,静候那姑娘回来吧。”

刚才巳之介进来时,慌忙把美酒佳肴塞入到壁橱里,现在妇人把它们取出来,将杯子递给了男人。

卯三郎沉醉其中,透过纸拉门的缝隙,饶有兴味地眺望着往广小路那边走去的两个背影,一会儿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咂着嘴巴叫道:“喂,兀那混蛋,可别得意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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