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眠族
“到处都存在着生命，即使是天空，也并非空无一物，即使是一粒砂石，也有造福人类的本性。大自然中充满着生命与智慧，世界从来没有空虚过，人类也从来没有孤寂过。”印第安人真是一个富有智慧的种族，仅凭他们的这段箴言就能证明这一点。
在柯伊伯带，在遥远的奥尔特云存在着数以万计的彗星，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或许都是些死气沉沉的冰雪球，但是108J彗星是一个表面沉寂荒凉，内部充满生机的殿堂，在它那狰狞崎岖的冰原之下栖居着不计其数的原住民。
假如能对108J的彗核进行透视，便会发现它的内部遍布着成千上万条错综复杂的隧道，这些隧道的直径平均只有一两厘米，相互交织贯通，时常还会联结诸多仓室一般的空间。这样尺寸的隧道和仓室容易让人联想到蚁穴，实际上它们正是108J彗星上唯一的高等居民——一种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生物的家园。
这种彗星生物即慧星水熊虫。它们同地球上的缓步动物很相似，个头极其渺小，长着精巧而怪异的口器，能够在各种极端环境下蛰伏隐生。有所不同的是，它们多出两条腿来，足肢数量达到十条，其中前两肢最为坚韧有力，可以用来在冰块中一点点地刨挖隧道。另外，它们通常情况下只在食物极端短缺和彗星抵达近日点、彗核温度升高的情形下才会进入休眠状态。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它们适应了太阳系边缘的荒凉和寒冷，即便在硬冰球一般的彗核中也能生机勃勃，行动自如。不过，凡事总有利弊，抵抗酷寒的超级本领却也让它们无法适应炎热，对它们而言温暖如春是件可怕无比的事情，会令它们痛苦难安，生不如死。这种情形就好似有些动物园为了猎奇将南极企鹅和北极熊带到温带或热带地区，对于这些习惯于冰天雪地的动物来说，哪怕冰点温度零摄氏度都令它们感到酷热难耐。为了安全度过近日期，彗星水熊虫们在彗星飞抵近日轨道后进入夏眠，此时，它们的身体会折叠收缩，表皮分泌一层蜡质覆盖全身，以防体内水分蒸发殆尽。而当彗星沿着椭圆轨道绕过太阳渐入远日轨道后，它们便从休眠中醒来，又变得生龙活虎。
地球上的水熊虫以植物或动物的细胞为生，它们吸针一样的口器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破动植物的细胞壁，吸食细胞中的汁液，彗星水熊虫以同样的方式生存。彗核之中仅有少量氧气分子，但是有丰富的甲烷，甲烷照样可以生成有机分子，并且构成生命的基石。地球生命基于脂质体，也就是由磷脂双分子层膜构成的强韧而可渗透的水基小囊结构，它能包容多种有机物质并进行有选择性的运输。在彗星上，这种脂质体被有机氮化合物组成的氮质体取代，作为甲烷化合物的一种，它具有与脂质体同样的稳定性和柔韧性，以它为基石的彗星生命同样妖娆灵活，葳蕤顽强。
鉴于彗核的尺寸太小，在彗星这样极小质量的天体上不可能孕育并存在复杂的生态系统和较大的生命形态。108J彗核中只存在几种简单的病毒、细菌，一种兼有孢子植物和被子植物特征的植物，至于较高等的生命形态则只有彗星水熊虫。
彗星植物就生存于那些迷宫一般狭窄的隧道中，它们渺小幽微，状如地球上的藻类。同彗星水熊虫一样，它们为了应付严酷的环境也进化出了休眠的本领，不过，它们的休眠期同彗星水熊虫恰恰相反。当彗星水熊虫们在极寒之中精神抖擞之际，彗星植物枯萎、收缩，进入休眠状态；而当彗星水熊虫们在温暖中蛰藏休眠时，它们却像迎来春天的地球上的植物一般，舒展枝叶，喷芳吐蕊。
彗星到达近日点时，彗核被强烈的阳光映成半透明的状态，此刻它真像是一颗温润如玉的宝石。那些处在彗核外层的隧道和仓室中的植物获得的阳光最多，生长得最为旺盛。而那些处于彗核中心的植物也在想尽办法拼命获取阳光，它们伸出长长的菟丝，尽可能地伸向靠近彗核外层的地方，就连花朵的形状也演化成为抛物线状，每一丝一缕阳光对它们而言都是珍贵无比的。
当彗星水熊虫们从夏眠中醒来时，恰好隧道中和仓室内长满了植物，整个彗核变成了食物的天堂，它们大快朵颐，拼命地吸收最新鲜的细胞汁液，补充自己在夏眠之中的所失。由于此时彗星已离开近日轨道，进入远日轨道，植物们开始萎缩、收卷、丧失水分，进入冬眠状态。彗星水熊虫们无法阻止这一过程，也无法让所有的植物都保持新鲜，不过它们会加足马力，分泌蜡质，包裹在相当一部分植物的花朵、枝叶上，这样一来，这些植物便会最大限度减少水分丧失，并免遭细菌和病毒的侵害，供彗星水熊虫们长期储存食用，直至彗星再一次回归近日点，植物再一次欣欣向荣。
108J彗星上的植物和水熊虫最初一定比现在多得多。108J彗星属于半人马群彗星，早年彗核直径有60千米，是名副其实的巨型彗星，那个时候它内部隧道的复杂程度和水熊虫的繁盛程度远非今天的情形可比拟。但非常不幸的是，108J彗星是一颗掠日彗星，每一次回归近日点对它而言都是一场酷刑和灾难，强烈的日冕辐射就像亿万条蟠天际地、张牙舞爪的巨龙，在它的身上噬咬、撕挖，剥皮去肉。它在近日点期间，平均每秒钟要被剥去100吨物质，彗核的整个表层都会失去。每个650—680年的周期内，它处于近日轨道内的时间约为10个月，总计要损失25亿吨左右的物质。
就这样，108J彗星在一次次的回归中被层层剥蚀。对于彗星水熊虫们来说，这是一件极其严重并且无比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它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它们借以栖身的世界越来越小。
彗星水熊虫的寿命通常有3—4个回归周期，也就是2000—2600个地球年。它们的一生中会感受到生存空间的变小和生存压力的增大，并会因此而惶恐不安。但对于它们而言，所有这些惶遽和焦虑在它们死后便也荡然无存了。要永生永世受折磨的是它们的王，藏匿在彗核深处最隐蔽洞穴中的主宰。
如同蚁群有一个蚁后一般，彗星水熊虫也有自己的王，王拥有非同寻常的智慧，它能知晓彗核中的全部和彗核外的一切，它根据外部和内部情况的变化来指导水熊虫子民们挖掘隧道，利用孢子在隧道中种植藻类，同时还指导它们的生育，以便将种群数量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避免产生饥荒和动荡。
所有的彗星水熊虫都心甘情愿地听命于王，作为个头渺小的生物，它们并不具有太高的智力。如果没有王的指导的话，它们很难形成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也根本无法应对内部和外部环境的巨大变化。
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彗星水熊虫们的王并不是蚁后那样体形大出子民上百倍、整天一动不动只知生育的大胖虫，实际上王的面目同彗星水熊虫们相去甚远。王没有对足，也没有口器，它甚至不需要进食，体内的真空能电池能让它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内都精神抖擞。
王的外壳是一个银光锃亮的全密闭合金容器，能够抵御各种腐蚀、撞击，也能够阻挡各种射线。而在合金壳里是一个精密紧凑的高集成量子计算体。王实际上就是一台具有超强计算能力和分析归纳能力的计算机。谁也不清楚108J彗星上为什么会有一台绝不可能产生于自然界的计算机，它为什么又成为彗星水熊虫的王。实际上，就连彗星上为什么会诞生水熊虫也无人能答。极其有可能的是，王和彗星水熊虫们都来自于一个更高等的智慧星球，高等智慧星球的某个神祇或者出于恶作剧，或者出于做某种实验的目的，将王和水熊虫以及藻类塞进一颗冰雪球中，让它们构成一个简单的生态系统，在宇宙空间中一圈又一圈地绕日飞行。总之，量子计算机是这群命运叵测的彗星生物中的主宰，是彗核中真正有智慧、有高等意识的角色，是这个小小世界的大脑。
王的寿命比108J彗星的寿命还要长，因而它终其一生都要为水熊虫子民们殚精竭虑，操劳忧危。每回归近日点一次，彗核就变小一分的严酷现实叫它忧心忡忡。水熊虫子民们尚能进入夏眠，暂时忘掉忧烦，王却无时无刻不为此焦躁难安。另外，它虽然不用休眠，但同水熊虫子民们一样不喜欢炎热，高温和强辐射会令它运转变慢、效率变低，甚至出现量子迁移和部件老化的现象。最重要的是，它清楚随着彗核的渐变渐小，它最终的宿命同水熊虫子民们如出一辙，将被太阳狂暴的日冕吞没，而这一天已经近在眼前，也许下一次的回归之旅就是它的寿终正寝之时，仅剩两千米直径的彗核已经经不起烈焰的再一次剥蚀了。
其实，在108J彗星这个狭小的世界里，王所能采取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延长彗星水熊虫的生育周期。最初彗星水熊虫从夏眠中醒来后就开始繁殖生育，后来它们的生育间隔越来越长，由两次夏眠后再生育变为一生只生育一次，唯有如此才能够尽可能控制种群数量，保证食物的供给。第二个法子就是尽可能地精打细算，指导彗星水熊虫们在不破坏彗核整体结构和稳定性的情况下挖掘更多的隧道以便种植植物，同时对食物进行最为合理的配给。王虽然是一个合金外壳的计算机，但它有自己的传递信息的方式，它发出不同间隔和不同频率的震波，指代具体的指令和含义。这些极其微弱的震波能够沿着千万条细小的隧道传遍整个彗核，并且被彗核中的所有水熊虫敏锐地捕捉到。
在王的精确指导和严格调配下，彗星水熊虫总算没有走向灭绝。不过，随着形势的日趋严峻，王经过缜密的思考后认为彗核的持续变小是无法阻止的，要想让水熊虫子民们存活繁衍下去，唯一的法子就是移民至一个新的世界。
是的，在浩瀚无垠的宇宙空间中有无数个新的世界，它们都比岌岌可危的彗核要广阔得多。王没有在意那些尚处在盛年的周期彗星，它们并非久安之所，它们迟早会落得同108J彗星一样的结局，被日冕的火海吞没。至于那些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游荡的非周期性彗星，王同样不中意，它们倒是适宜于彗星水熊虫的噬冷习性，并且有益于王这样的害怕高温的高集成计算体，但它们比周期彗星更为危险，因为它们随时会相互发生碰撞，也随时会被木星这样的行星捕获并撕为碎片。
唯一的天堂便是流浪行星，它们具有行星的质量和个头，却不围绕恒星公转，像行吟诗人一般自由游走于太阳系边沿的广袤空间中。它们没有固定的轨道，永远不会接近炙热的恒星，永远处在冰冻寒冷之中。它们庞大的身躯和质量也足以抵御其他行星的引力抓捕以及小行星的撞击。最重要的是，与微不足道的彗星相比，它们是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数千千米的直径，接近一百万亿亿吨的质量，那里足以保证水熊虫子民们生生世世繁衍生息。
在流浪行星上不用担心因为缺乏光照彗星植物无法生长，流浪行星拥有稠密的大气层，加之核心内部的放射性元素衰变片刻不停地释放热量，其表面的温度可达到零摄氏度以上，并且拥有液态的湖泊和甲烷沼泽。植物将在这里很快适应并且茂盛生长，它们会遍布整个星球，为水熊虫子民们提供无穷无尽的粮食。
王已经相中了一颗流浪行星，并且对其表面状况了若指掌，王将其命名为“新天地”。虽然王被封固在隐秘的彗核深处，但它拥有千里眼的本领，它有法子了解到彗核之外的那些神秘世界中的情形。
除了不计其数的水熊虫子民外，王还拥有另外的子民，它们同样是一些肉眼难辨的小个头，但数量要少得多。它们一定产自于同一个神祇之手，帮助王看、听和感知，让它获得足够多的外部信息。它们是一群尘埃型探测器，凭借真空能在彗核周围巡视、环绕、飞行，它们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飞行到千万千米之外。尘埃探测器同样依靠电波同王联系，接收王的指令，向王传送侦察到的状况。不过，因为长期直接暴露在宇宙空间中的缘故，尘埃探测器的寿命要短得多，在伽马射线和磁暴经年累月的侵袭下，它们会伤痕累累，逐渐老化，最终因各种各样的故障而命殒深空。起初，听命于王的尘埃探测器有一万多个，但每绕日轮回一次，它们便减少一批。到彗核缩至仅有十几千米的时候，尘埃探测器只剩下几十个。
唯一能帮上王的忙，令它和它的水熊虫子民们逃脱被太阳烈焰吞没命运的就是仅存的尘埃探测器了。这些遍体鳞伤但忠心耿耿的金属子民将肩负重任，为拯救小小的彗星世界而奔波不息，直至献出残躯。
王早就清醒地认识到了，要想移民至“新天地”，要到达那颗天堂般的流浪行星，必须借助于外部力量，改变108J彗星的运行轨道。在108J运行至远日点时，对它进行精确的推动或撞击，可以使它摆脱椭圆轨道的束缚，沿着切线直奔流浪行星而去。在这一过程中，由于彗星的内部接合力远小于石质或者金属质的小行星，108J会分裂为十多块碎块，并且在距离流浪行星地表十几千米处的大气层中继续爆炸，裂为更多更小的碎块。可以肯定的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彗星水熊虫会在爆炸和摩擦燃烧中损失掉相当一部分，尽管如此，仍会有一部分保持生命活性，并开始在新的世界中生根落户。另外，得益于强固合金外壳的保护，王在坠入和撞击中也不会受到严重的损害，它将在更广阔的帝国中继续统领照看自己的子民。撞击也许会在流浪行星上引发一定程度的地质灾难，不过，尘埃探测器早就勘察清楚了，流浪行星上没有任何原住民，甚至连最低级的生命也没有，根本不必担心撞击会造成生态上的后果。其实，选择“新天地”作为移民目的地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正在于此。流浪行星上没有生命，就意味着彗星水熊虫没有任何竞争对手和天敌，它们可以优哉游哉地在此生息繁衍。
唯一能够改变108J彗星轨道，让其飞往“新天地”的外部力量就是地球人类了。太阳系内除了地球之外，只有木卫二冰层下的深海里孕育有以过氧化氢为能量来源的无脊椎海洋生物，但它们远未至智慧生物的程度。作为太阳系内唯一的智慧生命，地球人类正以加速度向前进化。在一趟趟的回归中，王借助于尘埃探测器眼瞧着人类由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再到仓廪城郭。只要没有什么毁灭性的灾难像打断恐龙的进化一样打断人类的发展，他们迟早会进入热兵器时代，紧接着进入航空时代、原子时代和航天时代；他们迟早会制造出大功率的火箭、行星际的飞船甚至准恒星级飞船。这些大功率的空间飞行器或许能够对108J彗星施与足够的外力，让它摆脱既定轨道，奔向天堂般的流浪行星。
如果108J彗星的个头再大一些的话，王便可以安心无虞地躲匿在彗核中，坐等人类发展出航天科技，制造出能予以彗星推动力的飞船。可是照此下去的话，一切显然都来不及了。彗核的尺寸急遽减小，人类科技的发展速度追赶不上彗核的毁灭速度。人类现在仍处于农业社会，以种植和饲牧为主要生活方式，虽然已经有了冶金技术，但连成熟的火药尚未发明出来，而火药是进入航天时代的第一个脚印。
审时度势，王决定尽己所能对人类社会的科技发展施以一点推力，只有推动了他们，他们才最终能推动108J彗星。
如果可能的话，王会将所有的知识和技术都委派尘埃探测器传送给人类，叫他们一夜之间突飞猛进。遗憾的是，王虽然有高度的智能和高级的计算分析能力，但它的内存中几乎空空如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制造王的神祇并没有事先向它输入除轨道运行、天体动力、植物生长等之外的知识，听命于它的尘埃探测器同样一无所知。王只能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尘埃探测器悉数派往地球，叫它们利用自己的检测分析数据的能力自行研发掌握同火药、同火箭推进和航空航天相关的知识，然后再将它们传与人类。
就在108J彗星上一次的回归之际，人类社会仍处在冷兵器时代，整个地球上疆域最大、人口最多的是一个名叫大元蒙古国的国家。统治这个国家的是一支彪悍善战的游牧民族，他们凭借万千铁骑横扫各处，就连名为大宋的世界上经济最繁荣、文明最发达的国家也被荡平征服。
同所有征服者一样，立朝建国以后，曾经野心勃勃的蒙古国的帝王们开始耽于享乐，腐化堕落，各地的起义此起彼伏，湖北的陈友谅和安徽的朱元璋所率的义军已成燎原之势。可以预见的是，忽必烈创造的庞大帝国即将土崩瓦解，而一山难容二虎，农民义军领袖陈友谅和朱元璋之间势必也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几十个尘埃探测器奉王之命在108J彗星进入近日点之前来到地球，它们选择了蒙古帝国，以极高的速度在桂殿兰宫、破瓦寒窑之间穿梭，在勾栏瓦肆、席门穷巷之中游弋，搜集人类文明和技术的各个信息，将其传送回彗核之中的王。
王知晓，要在108J彗星的下一次回归，也就是近700年后让人类发展至航天时代，当务之急便是叫他们拥有火药，给予他们第一推动力。尘埃探测器发现蒙古帝国中有许多专事炼丹的方士，他们梦寐以求能炼出长生不老之药来。方士炼成丹药后为去其毒性，会用磨成粉末的硫黄、硝石和皂角子来伏火。尘埃探测器们经过反复分析和计算模拟，确信只要将硝石的含量增倍就能够生成骤然间释放巨大能量的火药，让人类从此进入光与热的时代，能量惊天的时代，只可惜方士们墨守成规，始终未能识破火药的奥秘。
王经过缜密的思考，决定利用人类对鬼神的敬畏和崇拜，假借鬼神的形象来为方士指点迷津。
在诸多方士中，王最终选中了陶广义，他身出名门，胸怀壮志，却一直怀才不遇，骥伏盐车。他这样的有志无时之人最容易被激发利用，也最容易将全部精力、热忱和生命投入心仪的事业中。
于是，几十粒尘埃探测器组成阵列，发出光芒，生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仙人的形象，出现在借酒浇愁、似寐还醒的陶广义眼前。探测器的发声系统以仙人的语气教他将硝石的配比增加一倍。
头脑晕沉的陶广义果然以为是得道仙人或先宗贤祖入梦而来，他也果然依照指点将硝石增至四两。
陶广义被剧烈的爆炸震昏在地，不过，人类历史上首个威力巨大的黑火药诞生了。对于人类文明而言，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时刻，它意味着人类已经开始掌握巨大的能量，并且朝航天时代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在陶广义卧床疗伤养神之际，尘埃探测器再次生成全息图像，指点他放弃炼丹，炮制火药，助义军推翻元帝，并且特别叮嘱他要投奔眼下略处下风的朱元璋。火药虽然已经诞生，但若要让它普及开来，日益完善，就需要更多的资源。而掌握巨大的物力人力资源，并且有能力调配这些资源的唯有帝王。王对陈友谅和朱元璋二人的行为处世和谋略城府进行分析比较后认为，陈友谅虽然兵强马壮，但焦躁冲动，好大喜功，实则有勇无谋之辈。朱元璋的兵力和势力都逊于陈友谅，但他狡黠诡诈，善于谋略，是可成大事之人。因而，王指令尘埃探测器们叫陶广义及早投奔朱元璋，以火药助他成事，将来朱元璋必定会调配一切资源大力发展火药和火器。届时，人类社会的矿藏开发、金属冶炼等技术都会突飞猛进，完整的工业体系将逐步形成，火箭技术也将随之一跃冲天。
王的判断准确无误，它的计划也最终被证明天衣无缝。藏器待时多年的陶广义真的以为自己有神鬼先人相助，命中注定要成就功业，于是日以继夜地投入火药的研究中。几番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陶广义果然配制出了威力更为惊人的火药，并且制作出了可用于实战的“麻糍弹”。不久，陶广义便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投奔朱元璋的机会。朱元璋的义军与元军胶着于金华城，双方伤亡惨重却难决高下。关键时刻，陶广义带人在金华城内引发麻糍弹，一时间火光冲天，炸声隆隆，从未接触过热兵器的元军顿时慌作一团，阵脚全乱，义军趁机斩杀，大获全胜。
战事稍息后，朱元璋便接见了陶广义，对他的麻糍弹赞赏有加，并且封他为万户，掌管万夫。朱元璋果然抽调了大量的资源供陶广义继续研发火器，又授予他“兼领参咨军事”之职，方便他了解义军战事，根据不同战场研制不同的火器。除此之外，具有远见卓识的朱元璋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火器营供陶广义调用驱使。
有了充足的物力和人力保障，陶广义如虎添翼，他很快研制出了可将生铁片炸出五十米开外的火炮“震天雷”，接着又在震天雷的基础上研制出了杀伤力更大的火炮“铜将军”。公元1363年，陈友谅率60万水陆大军在鄱阳湖与兵马仅有20万的朱元璋决战。敌众我寡，兵力悬殊，亏得“铜将军”火炮大显神威，朱元璋才没有功亏一篑。而且在这场昏天黑地的恶战中，正是“铜将军”将陈友谅的脑袋炸飞上天。陈友谅一死，他的部队军心大乱，朱元璋趁机反扑，大获全胜，终于夺得天下。朱元璋在南京建都称帝后，为表彰陶广义在大明建国中所立的汗马功劳，封他为工部侍郎。陶广义此时本该凭借更为充足的资源继续研发火器，但他受燕王利用，一心想研制出凭火箭升天的飞龙进一步讨朱元璋的欢心。急于求成的他制作了一架捆绑有47枚火箭的蛇形飞车，手持两个巨大的风筝，希望能够凭此飞上天去，结果因此而殒命。陶广义后来被公认为世界飞天第一人，月球上的一座环形山也以他的名字命名。
陶广义虽然死于非命，但人类社会的加速发展丝毫未受影响。一切正如王的计算，在108J彗星再一次回归之际，也就是近700年后，人类果然进入了航天时代。运载火箭、航天飞机、空间站、行星探测器，如同雨后滩地上的野花一样竞相出现。人类登上了月球，派出探测器探测了金星、水星和火星，甚至还对哈雷彗星进行了近距离的观察和探测。
要想让人类的大功率火箭抵达108J彗星，最终改变其运行轨迹，首先得让人类对彗星产生浓厚兴趣，不断派出探测器探测了解它们，掌握它们的特性和轨道。遗憾的是，人类的空间探测行为既短视又保守，他们对矿产资源丰富的小行星更感兴趣，而对回报较少的彗星兴致索然。
为了让人类尽快掌握同彗星相关的知识和登临彗星所需的经验，王不得不故技重施，指令尘埃探测器们在实力最强、科技最领先的国家物色适宜的人选，以显示神迹的方式促使他们如飞蛾扑火一般投入彗星探测的事业当中，并最终能获取资源建造可推动108J彗星的大功率火箭。
尘埃探测器们不辱使命，像上一次回归之际经过精挑细选物色中了陶广义一样，它们在世界第一强国美国挑选了仆役。
同当年的陶广义一样，为神迹所激励的仆役竭其所能说服总统拨款3.3亿元，由NASA实施探测“坦普尔一号”彗星的深度撞击计划。“深度撞击号”探测器历时数月，终于追上了“坦普尔一号”彗星，抛出了一个370千克重的铜铝合金撞击器撞上了彗核，并利用光学成像系统和红外线频谱仪对因撞击而抛出的彗核物质进行了扫描分析。
本来，在尘埃探测器制造的神迹驱使下，仆役还会不遗余力地敦促NASA继续对彗星进行探测。但无奈的是，美国经济形势江河日下，类似这样的耗资甚巨但少有现实回报的纯科学探测活动很难被国会通过了，即便总统亲自游说，作用也微乎其微。
迫不得已，尘埃探测器们又在欧洲物色人选，制造全息影像和神谕。它们选中了类似的人，用类似的方法打动了欧共体和欧空局，即ESA的核心人物，实施了人类探测器首次登陆彗星的计划。ESA耗资十亿欧元发射的“罗塞塔号”探测器历时数年，追上了四亿千米外的楚留莫夫-格拉希门克彗星，并且释放出了名为“菲莱”的登陆器，成功登陆彗星表面。菲莱的成功登陆意义重大，它意味着人类已经有能力登临周期彗星了，眼下，ESA只要研制出功率更加庞大的火箭，就能对108J彗星的轨道施以影响了。遗憾的是，就在“罗塞塔号”探测器升空之后，欧洲的整体经济也陷于低迷，而且成员国之间也很难再达成一致，共同出资完成下一次彗星探测。
尘埃探测器们不得不将目光紧急转向中国，它的经济发展势头始终强劲，而且航天技术同NASA和ESA相比也不是很悬殊。
尘埃探测器们依旧没有在那些掌握实权或巨额财产的大人物中物色人选，他们远比普通人冷静和精明，倒是类似陶广义那样的小人物更容易相信鬼魂、神灵和奇迹，而且意志会格外坚定，纵然有诸多困难也会全力克服。尘埃探测器继续从那些备感压抑却又无力改变现实的小人物中挑选仆役，这一次，它们走了条捷径，以极快的速度浏览过滤网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博客、微博和贴吧。很快，它们被赵虎发在网上的内容吸引。星子闪耀的七星峪，北斗七星的古老传说、光焰万丈的哈雷彗星、心地善良的母亲、狠毒邪恶的邢康康、葬礼上的罕见双虹、沉冤难雪的无助、夜复一夜的思念，所有这些都符合尘埃探测器筛选的条件。它们相信这个有着独特经历的小人物一定能够矢志不移地实现让大功率火箭抵达108J彗星的目标。于是，尘埃探测器们开始制造神迹，在赵虎醉卧床榻之时投射以假乱真的全息立体影像。当然，对赵虎而言，更能令他震撼和信服的不是神仙，而是他的母亲，尘埃探测器们提取网上的赵虎母亲的照片和视频，迅速形成栩栩如生的立体影像。同当年的陶广义不同，除了利用神迹指点赵虎外，尘埃探测器们还得尽快让他获得充足的资源和财产，以便于他能够达成目标。在人类社会眼下的发展阶段，实现这一点要容易得多，股市便是一个捷径。尘埃探测器们缺乏相应的知识，并无法以黑客入侵的方式进入人类那些设置有重重防护的保存绝密信息的数据库，不过它们能够像粒尘埃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窥浏览计算机显示器，通过这种方式，它们仍然获得了大量机密信息，其中就包括最有可能涨跌的股票。
赵虎果然如尘埃探测器们所料，相信了母亲灵魂的存在，并且通过股市迅速扩大资产。受过伤害又孤苦无助的人最渴盼得到外力，也最容易相信神迹，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拥有了亿万资产的赵虎果然下定决心要到状如佛首的108J彗星上。能载人抵达彗星的探测器必定要依靠大功率的火箭来推动，这样的火箭有能力给予108J彗星推力，让它驶向“新天地”。在这一过程中，有两件事出乎尘埃探测器和王的意料，也令它们狂喜不已。一件是CASC的总工程师吴海生竟然被赵虎的母亲救过性命；另一件是CASC在核能火箭上取得了里程碑式的突破，能够靠小型原子弹的爆炸获得巨大的推力。原子弹释放出的能量足以让108J彗星冲出椭圆轨道的束缚，奔向流浪行星“新天地”。
是的，世间从来没有什么灵魂，也从来没有什么神迹。人类当中的一位名为亚瑟·克拉克的科幻作家说：“任何非常先进的技术，初看都与魔法无异。”那令赵虎笃信无疑、感喟不已的母亲的灵魂与叮嘱都不过是肉眼看不见的尘埃探测器所施的小小魔法、所制造的幻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