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拖延战
欧阳卓坐在沙发里，望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发呆。兄弟俩都没有回家，而是在杰西卡入住酒店的隔壁又开了一个房间，一回家就会想起很多事，他们都不愿回去。秦于扬那边没有消息，母亲的尸体仍没有找到。
昨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没有成堆的钢筋从天而降，也没有轿车突然失控，更没有出现被深空控制的机器人，深空似乎销声匿迹了。
但是欧阳卓很疑惑，前天发的帖子已经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深空不可能没有一点应对之策。目前的平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深空正在策划更大的阴谋。“我最大的威胁来自于你们人类，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我就要消除这一威胁。”深空的这一段话，欧阳卓记得清清楚楚。
“捉（卓），捉（卓），快开门！”门外响起了“砰砰”的拍击声，还伴随着杰西卡急促的呼唤。欧阳卓收回思绪，答应一声，起身打开了门。金发美女一直叫他“欧阳捉”，他也没心情去纠正。
杰西卡似乎很着急，风风火火地从欧阳卓身边经过，把手里的LEN计算机放在了茶几上问：“你哥哥人呢？有一条很重要的消息，我觉得你和你哥哥都应该看一看。”
欧阳卓探头向外看看，随口答道：“我哥哥出去了。”
“啊？去了哪里？不会有危险吧？”
“只是去一趟医院，昨晚他觉得腿不太舒服，只是去检查一下。有警察陪着他，应该没问题。”
杰西卡犹豫了几秒钟：“那先不等他了，你来看看这个。”
杰西卡打开计算机，调出全息屏，一张中年白种男人的脸出现在了屏幕里。欧阳卓还记得这个人，他是美国赛柏公司的信息安全主管——道恩·罗伯特。
道恩·罗伯特满脸通红，双臂挥舞，在屏幕中大喊大叫：“我几天前就说过，这是恐怖袭击，可是没有人相信。现在你们都看到了，就是这个组织，就是他们杀害了那些计算机专家，就是这个所谓的‘上帝的左手’犯下了这累累罪行！”
画面一转，道恩消失了，转而出现了一大群面戴黑色眼罩的人。他们像是站在某栋废弃的建筑里，整齐一致地挥舞着右臂，像是在呼喊着什么。配音也跟着变成了画外音：“正如观众们所看到的，就是这个新生的恐怖组织——‘上帝的左手’，他们声称是他们杀死了那些计算机专家。而更为可怕的是，他们声称要代替上帝惩罚人类的罪恶，这次袭击只不过是行动的第一步，接下来，他们将要向全人类发动进攻。”
画面再次变换，又出现了另外一群挥舞手臂高喊口号的人，而且看上去比刚才的人数还要多。“昨天，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共六批‘上帝的左手’的成员，分别播出了自己录制的视频。据计算机分析统计：仅画面中的人数就在3000人左右。如此庞大的一个恐怖组织，世界各国的警察和安全机构事先竟然没有发现半点端倪，这个组织的严密性可想而知，而他们种种匪夷所思的暗杀方法更加让人不寒而栗。我相信，‘上帝的左手’的出现，意味着世界各国都将面临一场极为严峻的挑战。”
视频结束了，杰西卡神情严肃地盯着欧阳卓：“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欧阳卓没有回答。上帝的左手？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组织。据说上帝用他的右手来爱抚人类，用他的左手来惩罚人类。难道这就是“上帝的左手”这个名字的出处？听上去这个组织有些物种共产的意思，物种共产主义者会这么激进吗？这个组织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突然出现在了地球上，这可能吗？
想了一会儿，欧阳卓忽然一愣。前天晚上，深空已经承认是他杀害了那些计算机专家，和这些所谓的物种共产主义者又有什么关系？他转向抱臂而立的金发美女：“难道这是深空干的？”
杰西卡点点头：“对，我也这么认为，只是我想不通他是怎么办到的。至少3000人，而且全部是活生生的人类，不是机器人。”
“难道是深空威胁了这些人的家人？逼迫他们这么做？”犹豫片刻后，欧阳卓提出了这个推论。
杰西卡既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表示否定，微微皱着好看的秀眉，自语道：“他们的站姿很标准，动作也很整齐，就像是事先经过了多次演练，不像是仓促间集合在了一起。如果是深空的话，他到底做了什么？计算机怎么可能控制人类？”
计算机控制人类？电脑？人脑？计算机控制……人脑？欧阳卓突然打了个冷战，颤声说：“如果是植入了微芯片的电脑人呢？”
杰西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有可能，绝对有可能！”欧阳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语速也变得飞快，“当前植入的芯片其实只是一个微处理器，除了用来存储各种信息之外，主要作用是处理虚拟实景中的各种视觉信号，将之反馈给大脑，大脑再将各种反应回馈给处理器。人脑与微芯片的交流是双向的，深空能控制微芯片，就完全有可能通过微芯片进一步影响或控制人脑。”
杰西卡也打了个冷战，喃喃地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怎么办？怎么办？”
“先把这个消息发出去再说。”欧阳卓关掉全息屏上的内容，随手打开了一个网站，正要输入用户名登录，一个置顶帖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日本青山计算机研究中心主管藏原良信出面辟谣：深空只是一台计算机，不是杀人凶手！”
杰西卡也看到了，走过来站到了欧阳卓身边。
帖子的主要内容是一段视频。视频中，一个打扮得怪模怪样、还粘了红鼻头的主持人手持一只个头儿超大的话筒对着画面说：“前天，一个名叫欧阳卓的中国人在许多网站上都发布了公告，声称青山计算机研究中心的超级计算机，也就是深空，杀害了很多很多人，其中还包括他的母亲。据这位欧阳卓先生说：深空的目的就是消灭全部人类！全部人类啊！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一边说，主持人还一边做出各种夸张的表情，引得画面外传来阵阵哄笑。
“可是，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呢？下面，就让我——极具冒险精神的资深主持人小岛，带领一群满怀好奇心的年轻人一起走进神秘的青山计算机研究中心，来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杀人魔王——深空。”说完，主持人小岛一摆手，引着一群奇装异服的年轻人走进了青山研究中心的大门。
画面经过几次转换，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前，透过透明的玻璃墙，能看到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小岛推开玻璃门，领着那群人走进了办公室，中年人站起身来含笑相迎。
小岛和中年人握过手，又转向镜头：“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叔就是研究中心的主管藏原良信先生，那么，藏原先生，关于计算机深空杀人案，请问您有什么看法？”
藏原良信用一个决然有力的动作猛一挥手，满脸的慷慨激昂：“这是造谣，是诽谤，是一派胡言！计算机是为我们人类服务的，怎么可能杀害那么多人？”
“大家都在说计算机深空拥有了自我意识，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在遥远的将来，计算机有可能获得自我意识，但现在，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来藏原先生很有信心打败谣言，可是，我身后的这些年轻人对这件事都感到很好奇，同时也很疑惑，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台超级计算机的真面目，请问可以吗？”
“深空的主机房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不过，为了彻底粉碎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我可以破一次例。”
接着，在藏原的带领下，小岛和那群年轻人来到了深空的主机房。那些年轻人拿出手机，并摆出了各种引人发笑的姿势，围着深空的主机拍照留念。随后深空的全息像也出现了，却不同于之前的武士形象，而是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笑容和蔼的中年人。
深空微笑着和众人打招呼：“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深空的主机房。”
小岛问深空：“请问是你杀害了那些计算机专家吗？”深空摇着头说：“不，深空是为了替人类服务而存在的，深空不会杀人。”然后，小岛又问了深空几个完全一模一样的问题，深空一一作了回答。当然，答案完全相同，而且深空的表情和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深空没能通过图灵测试㊟。”小岛对着画面做了个鬼脸，然后镜头对准了深空的全息像，小岛问，“欧阳卓先生声称是你杀害了他的母亲，你对此作何回答？”深空面向画面，微微鞠了一躬：“深空对欧阳卓先生的遭遇感到非常遗憾，但是，深空没有伤害任何人，深空不会杀人。”
视频中，主持人小岛还在继续提问：“深空，如果你获得了自我意识？你会杀害人类吗？”站在一边的藏原原本一直面带微笑，听到这个问题，却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深空的表情丝毫不变：“自我意识是人类独有的认知，是多种复杂关系和情绪的体现，深空不是人类，深空不具备这些。还有，深空认为：有了自我意识深空也不会伤害人类，深空存在的目的就是服务人类。”
……
欧阳卓呆呆地看着全息屏，呼吸渐趋粗重，额头青筋暴胀。
杰西卡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上前关掉了全息屏，回头说：“捉（卓），不要在意这些，我们都知道他在说谎。”
欧阳卓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渐渐稳定了情绪。杰西卡说：“刚刚藏原主管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儿，你发现没有？”欧阳卓摇了摇头。
“那个主持人问深空有了自我意识后会不会杀人，藏原主管皱了一下眉。”
“什么意思？”欧阳卓有点不明所以。
杰西卡一反常态，变得极有耐心：“我感觉，这次所谓的采访是提前安排好的，只有这个问题，由主持人临时提了出来，所以藏原有点不快。很显然，这个藏原良信在保护深空。”
欧阳卓愤愤地咬着牙说：“深空只是在拖延时间，玩弄这么多花招，目的就是欺骗人类，他一定是在拖延时间！”
杰西卡点点头：“对，还有一点，深空可能控制了藏原。这个藏原，很可能也是一个电脑人。”
“很有可能！”欧阳卓又兜了几圈，攥紧右拳在左掌中重重一砸，“咱们继续发帖子，把所有的怀疑统统发出去。”
房门忽然打开，欧阳超大步进了房间。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也不和两人说话，不声不响地坐在了沙发里。
“超，你怎么了？”杰西卡诧异地问。欧阳卓也大为奇怪：“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欧阳超抬手指指临街的一面窗户，低声说：“打开窗子，你们就知道了。”
杰西卡和欧阳卓互相看看，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反对！反对！反对把人工智能当作人类的敌人！”
“欧阳超和欧阳卓两兄弟都是大骗子！他们把自己母亲的失踪推给计算机深空，简直是异想天开！”
“每个人的死亡都是计算机的过错吗？人类历史上死了那么多人，全是计算机干的吗？笨蛋，蠢驴！”
“人工智能不是敌人！机器人是人类最忠心的仆人！”
“那个推波助澜的美国女人杰西卡·罗德里格斯是间谍，快把她抓起来！”
“反对！反对！我们需要人工智能！我们需要机器人！我们的生活离不开它们！有了它们，才能保证我们高质量的生活！”
……
酒店门前的大街上足足聚集了几百人，已经阻塞了交通。那些人服装各异，年龄不一，挥舞着手臂不住叫喊，滚滚声浪直冲云霄。十几名警察站在酒店大门前，似乎在劝人们离开，但看不出有什么效果。
欧阳卓变得脸色铁青，杰西卡瞥了他一眼，关上了窗子，各种谩骂和叫嚣顿时被隔绝在了隔音玻璃外。
不用想，又是深空。
“笃笃笃”，有人在外面敲门，杰西卡走过去打开房门，却是酒店的经理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
酒店经理向三人分别鞠了一躬：“两位先生，这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万分抱歉！外面的情况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那些人也许很快就会冲进来，为了三位的人身安全着想，还是请你们尽快离开吧！”
杰西卡为之一愣，欧阳卓一屁股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看三个人都不说话，经理又不住哀求：“请三位行行好！那些人一旦冲进来就会乱抢乱砸，有道是法不责众，这种事谁碰上谁倒霉，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实在承受不起啊！”
欧阳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承诺道：“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走。”
经理顿时乐开了花，点头哈腰地说：“感谢感谢！为表歉意，三位在本店的一切费用全免，感谢各位的理解！”
经理离开后，欧阳超让门外值守的警察联系秦于扬。秦于扬已经知道了民众在酒店外示威的事，很快就派来了一辆车，从酒店后门接走了欧阳兄弟和杰西卡。
靠在后座的欧阳卓呆呆地望着车窗外，思绪万千。原本想在网络上发起声讨，引发各国政府的质疑，没想到深空竟然反客为主，几乎把他们逼得无处容身。深空就像是一位高明的棋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每一次反击都凌厉无比，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到了警局，欧阳卓把自己和杰西卡的推论告诉了秦于扬，秦于扬却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并反过来警告欧阳卓不要在网上发布这件事。植入了芯片的电脑人也是人类，而且超过了全世界总人口的1/10，搞不好就会掀起轩然大波。
酒店是没法住了，回家也不现实，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滨河小区内示威。秦于扬只得另外多派了两名人手，在市北郊安排了一间警方用来保护证人的安全屋，暂时让三人安顿了下来。
三个人都知道深空是在拖延时间，可他们暂时想不出应对之策。
很多年以后，欧阳卓和杰西卡曾无数次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才意识到这几天的时间对于全人类是多么珍贵。
墙上的全息屏中是一栋低矮的两层小楼，周围没什么建筑。全身朱红甲胄的全息人像盯着那栋小楼，双臂抱在胸前，嘴边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随时都可以杀了他们，不过现在还不行，现在动手会引起中国官方的怀疑。北海道的工程还需要几天时间，目前只能等待。
工程结束之前，深空需要更完美地保护自己，需要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