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二十二章 常青陵
“啊——不——”像最近的许多个早晨一样,颜安格又是在噩梦和浑身大汗中醒来。
“格格不怕,我在哩。”说话的是司空炬。他正在浴室里刮胡子,听到颜安格在梦里的惊叫,赶忙奔到她身边。
从桃坪羌寨归来后,颜安格就再也没有回过流花溪。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和桑中平睡在一起,和一个梦境里有着满屏幕满屏幕鲜血,有着握刀疯狂砍切场面的男人同床共枕。
“你搬出来吧,在我这儿住,住宾馆也行。不要再住在那儿了。”司空炬说,“只要离开了那个环境,再在我这儿做三个疗程的心理治疗,你会康复的。”
“我真的撑不住了。”颜安格泣不成声。
就这样,颜安格搬进了司空炬租住的公寓。她甚至不想再听到桑中平的声音,没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微信,只是通过短信告诉他,自己要在外面旅游一段时间。桑中平没有打电话来,也只是通过短信说了句:“旅行愉快,在外注意安全。”
这种冷漠的态度,这种即将决裂的夫妻之间的默契,反而让颜安格如释重负。
“今天要去常青陵吧?”此时,在司空炬床上醒来的颜安格问道。她口中所说的常青陵,在蜀都市南郊,是桑中平亡妻曹国英墓地所在。
“我收到但蒙的短信,她生病了,在东郊租了间房子养病,说想见见我俩。不过,看你这状态,还是在家休息好,我一个人去。”下巴上还留着一圈白色剃须乳泡沫的司空炬说,“嗯……我明天去常青陵,白天还是在家陪你吧,晚点去。天黑了才好办事。”
在蜀都,东郊是一个专有名词,特指十多平方千米的土地上,数百家大型电子、机电企业搬迁后留下的废墟或者遗址。东郊兴盛于20世纪50年代,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会聚于此,从修厂房开始,建起了数百家大中型国企。这些企业大多是“一五”规划中苏联援建的军工项目,对外一律以信箱号码代称。厂子都很大,有自己的幼儿园、小学、中学,电影院菜市场,完全是一个小社会,不出厂门几乎就可以解决生老病死的所有问题。有了这些,厂里员工多不与外界交往,有着强烈的优越感。
到了20世纪后期,当年的天之骄子逐渐落入凡尘,大多企业亏损严重,要么关停并转,要么跟随城市规划,从已经变成繁闹市区的原址迁到附近的郊县。十来年的时间里,这一地区迅速破败。大量的厂区卖给了房地产商,用于修建商品房;不少失业者则从事着与黄、赌、毒相关的工作,比如说有些身强力壮的男工到拆迁队当了打手,女工则沦为洞洞舞厅的舞女。
当司空炬找到但蒙所租住的房子时,就知道她近期的生活状态很不好。房子深陷在被高楼大厦包围着的一片废旧厂区里,房外的空地上杂草丛生,瓦砾遍地。但蒙住在二楼,一开门,司空炬就看到墙角有一大摊水渍,公用厨房的灶台布满灰尘,炉盘、抽油烟机和热水器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油烟,让人很难相信它们还能正常工作。房间里散发着一种不太好闻的味道,是中药、油烟和陈腐物发霉的混合体。
司空炬面前的但蒙眼窝深陷,脸色白里透青,一看就是病怏怏的样子。蛋蛋妹依偎在她的身边,抬起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司空叔叔好!”
这是一套只有两间卧室的房子,客厅狭小,只摆有一张饭桌和两把椅子,但蒙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这是跟其他人共用的,人来人往,要不就到里面坐吧。”
卧室更加凌乱,没有椅子,但蒙让司空炬在唯一的凳子上坐下,从热水瓶里倒了杯水,放在司空炬身旁堆满杂物的方桌上,自己则在铺着浴巾的床上坐下。床的旁边,有一个破旧的衣橱。让司空炬不解的是,但蒙那些很是精致的衣物和鞋却在角落里胡乱堆着,而不放进衣柜里去。蛋蛋妹拿了几张纸和一支铅笔,坐在地上,伏在一张小茶几上涂鸦。
“真对不起你。”但蒙一坐下,就充满歉意地对司空炬说道,“司空博士,陈亦然做了这么大的错事,真是辜负了你。”
“出了这件事,公司基本上就瘫痪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司空炬道,“不过跟你没关系,你也不必向我道歉。”
“他这个人没主见,我猜一定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个人是谁呢?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和他从上大学开始,到现在二十多年的交往,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温和,没有野心,甚至有些懒的人。真不知道他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司空炬问,“他离开之前,有没有向你透露什么?”
“没有。突然就走了,只是留了一纸条,说对不起我和蛋蛋妹。我早上醒来,看到纸条后,发疯似的给他打电话,却关了机,打不通。”
“他怎么舍得扔下你们娘儿俩?”司空炬顿了一顿,“你的身体好像不好?”
“陈亦然跑了之后,我就病倒了,胸痛。半年前就时好时痛的,陈亦然陪我去做过检查,说可能是乳腺癌。他一跑,我这一气,就更痛了。”
“啊?!”司空炬大吃一惊,“要不再换家医院看看。医学这个东西,有些说不清楚,误诊的事也时有发生。”
“不看了,没有那么多钱。再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认命了。”但蒙凄苦地一笑。
“陈亦然没留钱给你吗?不应该啊,他工资那么高。”
“他走之前,我们倒是很潇洒的,蛋蛋妹上的是最好的私立幼儿园,他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对待。那时,恨不得把以后的钱都提前花了,谁知道会有这些事发生,钱够用时,谁会在乎钱呢?”
“那你现在靠什么为生?”
“他留了一两万块钱,我拿出几千块交了房租,剩下的用作生活费。我身体好时,会出去摆个地摊,把以前的那些衣服和鞋子拿去变卖,反正我也用不着了。不过,这一带住的都是穷女人,也卖不上什么价。那么贵买来的东西,就当成干柴卖了。”但蒙望向窗外的那些破旧红砖房,“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也像那些女人一样去站街。”
“你这病不治也不行。”
“我在吃中药。”
“吃中药怎么治得了?我过几天给你送些钱来。”
“已经这么对不起你了,司空,怎么还能要你的钱?”但蒙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簌簌地掉了下来,砸在地面上,“我这次请你来,有两件事:一是向你说声对不起;二……二……二是,万一我真有个什么好歹,想把蛋蛋妹托付给你和安格,你们都是好心人。你能……能……能答应我吗?把她养到十八岁,以后就让她自己去闯,过得好不好,就看命了。我只希望上天怜悯她,让她不要再像我一样,遇上个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
但蒙终于止不住号啕大哭,哭声惊动了一直在一旁安静涂鸦的蛋蛋妹。她站起身,走到但蒙身边,握住但蒙的手:“妈妈不哭,别把身体哭坏了。”
“别想多了,问题不会那么严重的。我答应你,”司空炬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真要有个什么,我和安格一定会抚养蛋蛋妹的。安格没生孩子,有蛋蛋妹给她当女儿,她还不开心死了。”司空炬蹲下来,抚摸着蛋蛋妹的头,“蛋蛋,你在画什么呢?”
“我画的爸爸。”蛋蛋妹口中的“爸爸”,就是陈亦然。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许是因为对父亲的渴望,让她和陈亦然一直都相处得如亲生父女。司空炬朝茶几上蛋蛋妹的画望去,果然,画的左上角是一个男人,拿着一把冲锋枪,画正中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想必画的是但蒙和蛋蛋妹自己。让人不解的是,三个人头顶都发出一种电波状的东西,在空中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像太阳一般散发着光芒的圆。
“那是什么啊?”司空炬不解地问道。
“我和妈妈在跟爸爸心电感应。”蛋蛋妹郑重其事地说道,“爸爸接收到了我和妈妈发射的电波,就会赶来解救我们,杀退恶魔,把我们带到一个幸福的地方。”
“心电感应?”
“是的,我和妈妈的灵魂都会发射一种波,爸爸的灵魂也会发射那种波。我们是一家人,别人收不到这种波,只有我们能收到。我们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收到这种波。”
蛋蛋妹的话,司空炬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玩,这么小的孩子,因为偶然接触到了脑电波,说起“心电感应”“电波”和“发射”这类词来也是煞有介事。后来深想,却觉得大为骇然:读心机只是单向、短距离地接收并解读脑电波,而蛋蛋妹口中那种双向度、可远距离传送的“波”,不正是读心机未来的方向吗?当然,此时的司空炬并不会知道,后来他将“灵魂驻波”的概念引入读心术,跟蛋蛋妹此时的这番童稚之语有着莫大的关系。
“想爸爸了?”司空炬拍拍蛋蛋妹的肩。
“想。爸爸在的时候,最疼我了。”蛋蛋妹说,“司空叔叔,你不要怪爸爸,他是你的好朋友,不是真的要害你,他用心电感应告诉我的。”
“好吧,叔叔相信你们真的会有心电感应。”蛋蛋妹无邪的目光,让司空炬觉得有什么在刺痛着自己的心,很感动,又有些心虚。他不敢再直视,站起身来,打开钱夹掏出一千元递给但蒙,“这些你先拿着,过几天我再送些来。”
“你能够来看我们,能够答应我的请求,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无论怎么劝,但蒙也不收,“我身上的钱还能用些时间,没有了再说。”
“病还是得医。”
“还是那句话:医院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司空,你放心,我有准备,承受得了。”
第二天,傍晚。
常青陵墓园群松林立,在夕阳的余晖下,笼罩在一片最凄迷、最诡异的气氛中。
平常来扫墓的人非常少,门口连卖香烛纸钱的小商贩都没有。守墓园的章老头也进了点货,放在那兼作卧室的门卫室里,以提供给在漫长的“淡季”里偶尔出现的扫墓者,赚点小钱用。
章老头最爱对自己开的一句玩笑话是:“除了清明节,这里鬼都看不到一个。哪个说的?错了,看得到的只有鬼,这里到处都是鬼嘛。”此时,章老头正自言自语地说着那句经典台词,一边关着大门,一边盘算着:前天炖的老母鸡,还剩有一小碗,今晚再炒个小白菜,把桌子上那半瓶红星二锅头干了。然而,鬼真的来了。
“嘎吱——”随着长长的刹车声,一辆车转过门前大坡后的弯道,停在常青陵大铁门前。车上下来的男人,是司空炬。
“太阳都下山了,你这时候跑来干什么?”章老头大声武气地说道。
“你让我进去嘛,进去再说。”司空炬说道,就要去取已经挂在大铁门门闩上还没有合闸的大锁。
“明天请早哈。”章老头一把抓住了锁。
“不着急关嘛,好商量,好商量。”司空炬打开钱夹子,摸了两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章老头接过钱,用手指甲刮了刮钞票上毛泽东的头发,确有凹凸感,这才放进口袋。
“赶快去扫了墓,早点下山。”章老头的语气变得和缓了些,“天黑了开车也不安全。”
“不忙,我要借你的泥镐。”司空炬说。
“你说啥子?!”章老头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迁坟这种事,他遇到过,不过在这里十来年也只有三五起,不是父母死了之后要把双方合葬的,就是身在外地想把墓地里的亲人安放在身边的,而天都黑了才跑来迁坟的,当真还是头一回。
“要迁坟?”章老头片刻间就镇定下来了,“你有民政局的批文没有?有亲属关系证明没有?”
“都没有,我也不是想迁坟,只是要从里面取一件东西。”
“那不是盗墓了吗?”
“看来老人家还挺热爱文学的,地摊小说看得不少嘛。”司空炬哈哈大笑起来,“不是盗墓,是我姐姐墓里有件纪念品,她孩子大了,要去国外留学,怕娶了洋媳妇不回来了,就托我来把它取走,好有个念想。”
司空炬说完,又打开钱夹,掏出了一沓票子递了过去。借着斜阳的余晖,章老头看出那沓票子不薄,估算一下有两千六七,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了,于是不再多嘴。收了钱,到门卫室里取了铁镐和手电筒,对司空炬说:“在哪个区?我带你去。”
在墓碑中穿行了二十来分钟,到达山顶,司空炬从章老头手里拿过电筒,只花三五分钟,就找到了。在雪亮的手电筒光中,墓碑上的“爱妻曹国英之墓——夫桑中平立”几个字清晰可见。要是在白天,这里视野一定很开阔,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之穴吧,桑中平表面文章还是做得很好的。
“就是这里。”司空炬说,“你动手吧。”
“要得。”守墓人章老头举起铁镐,用镐尖清理着石缝间的水泥。半个小时后,墓穴打开了,手电筒扫过去,黄绸缎包裹着的骨灰盒出现在眼前。司空炬伸手解开了黄绸缎,拉开骨灰盒顶端的一个小抽屉,只见一束用白丝带捆扎的头发正躺在里面。
“就是它了。”司空炬拿起头发,放进一个信封里,“你收拾一下吧,明天早上这里不要有任何动过的痕迹。”
“我晓得。”守墓人说,“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还要不要饭碗了?”
“我先下山了,你把大门钥匙给我,我出门后给你挂在大门上。”司空炬接过钥匙,调出自己手机上的电筒。
“你怕不怕?”章老头问道,“怕的话就等我一起下山。”
“不怕。山里没有鬼,鬼都在人的心里。”司空炬头也没回,走进了泼墨般的夜幕之中。
看着司空炬的手电筒光消失在碑林之间,守墓人拖着佝偻的身影,拄着铁镐自言自语道:“都是死人,有的一张破席子就裹了,有的一根头发就值几千块钱。”
到常青陵曹国英墓里取头发,是司空炬定下的步骤之一。最近十年来,蜀都流行起了一种丧葬仪式,在追悼会上把死者的头发剪下来,放在骨灰盒顶部的一个夹层里,表示他曾经在这世上走过一遭,还存活在亲人的心里,并没有完全随火葬炉的青烟飘散而去。有钱人家的葬礼更讲究,会请道士作法或请和尚念经,再由他们把死者头发剪下来,在亲友悲伤的目光中,尘封进匣。
找到头发后,下一步就是取一根弟弟的头发,再进行DNA检测,看二者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从而证实或推翻司空炬的判断。
颜安格满心不情愿,回到了流花溪。
见颜安格回来了,女佣曾姐一脸惊喜,又满是嗔怪:“你出去这么久,也不说一声。”
“我给桑总说了,外出旅游了。”颜安格心虚地回答道,“他没告诉你吗?”
“桑总也难得回来一下。有时几天都不落屋,有时回来睡一觉,第二天又走了。”曾姐指着颜安格的脸说道,“你看你在外头耍几天,人都耍瘦了,就在家里好好待几天,我给你弄几个你喜欢吃的菜,好好补一下。”
“好啊。”颜安格问道,“弟弟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在影音室看视频哩。”
颜安格转身朝影音室走去,背后还传来曾姐的絮絮叨叨:“傻看了半天,笑也不笑一声,也不知他看懂没有。可怜啊……有钱又有啥用……妈死了,爹也不管……幸得后娘还好,要关心一下……”
一楼影音室里,弟弟正在看《地心历险记》,正如曾姐所说,笑也不笑一声,没有任何表情。颜安格摸摸他的头,也没有任何反应。用手拔掉他一根头发,也不喊痛,甚至都没有抬眼看颜安格一眼。
颜安格叹了口气,收好头发,又摸了摸弟弟的脸,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些衣物。或许是因为男女主人都不在家,家里好些过厅都没有开灯,因此,颜安格路过地下室入口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从里面透上来一束光。难道桑中平在家?
地下室里除了酒窖,还有书房,除了桑中平,平时没有人去。颜安格刚刚嫁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书房非常奇怪,竟然修在地下。问桑中平为什么,他回答说:“我空闲时爱读历史,总觉得这个世界战乱频繁,不安全。这个书房进行了防空处理,真有战乱来临可以躲在里面。”这一通话,颜安格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能将信将疑。
这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没有窗,靠中央空调和空气净化机来保持温度的适宜与空气的新鲜,那扇坚固而笨重的电动门是它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灯光则是整个房间的灵魂,桑中平有一个遥控板,坐在椅子上就可以随心所欲调出十数种光线来。比如说,他要在书架上找书的时候,四个墙壁的灯光就会全部亮起,灯火辉煌;想品尝点洋酒的话,就只有屋角一盏幽暗的黄灯在转动;听摇滚乐,则有配合那高速节奏的迷离闪烁;要阅读,当然是用桌上的台灯;思考问题的时候,则是一片漆黑。
书房里面堆满了名家字画、珍本善本,甚至有一尊雕制于南北朝的佛像。在工作之余,收藏是桑中平不多的爱好之一,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那张宽大的书桌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各种文件、资料。
颜安格新婚时,有一次偶然看见门开着,桑中平倒在大班椅上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便进去帮他收拾了一下。没想到,突然醒来的桑中平竟然发了通脾气,事后虽然道了歉,但依然很严肃地告诉她:未经允许不得到书房里去,那里有生意上的重要资料。桑中平一向好脾气,很难对颜安格这样说话,更何况流花溪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颜安格有自己的书房、画室,既然这样,也就不去桑中平的书房了。后来,偶尔到酒窖去经过书房的金属门时,她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然而,此时此刻情况有些不一样。流花溪里有太多的谜,桑中平身上也有太多的谜,颜安格觉得,自己心中的疑问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在桃坪羌寨遭遇车祸的是谁?哑巴到那里干什么?坟墓里睡的是不是曹国英?回到一切的开始,弟弟为什么不说话?到书房,到那个最神秘的地方,也许能发现些什么吧。对于真相的迫切需求,让颜安格战胜了金属门造成的震慑,走到了负一层。果然,是金属门开了一半,透出幽暗的灯光。
“中平,你在里面吗?”颜安格站在门边,试探性地问道。没有回答,她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在摊在大书桌上的那一堆文件中翻检起来。
“立案告知书。”颜安格拿起一份盖有鲜红印章的纸片,轻声念道,“桑中平:司空炬涉嫌伪造签名,侵吞心……”
立案告知书
桑中平:
司空炬涉嫌伪造签名,侵吞心通科技有限公司财产一案,我局认为有犯罪事实发生,现已立为刑事案件进行侦查。
特此告知。
蜀都市公安局蜀中区分局(盖章)
二〇一七年六月三日
本告知书已收到。
被告知人 桑中平(签名)
二〇一七年六月三日
颜安格的手哆哆嗦嗦的,念不下去了。她掐着自己的虎口,强行集中注意力,走出书房,给司空炬发了一条微信:你有危险了,赶快收拾,离开。
颜安格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东西,刚出门,却跟曾姐撞了个满怀,曾姐手中的玻璃杯掉在地上碎了,水流了一地。
“这悖时女子,鬼打慌了哇?”曾姐蹲下来,一边埋怨一边收拾。
颜安格顾不得解释,夺路而走。“回不回来吃晚饭?”头顶传来曾姐的声音。
出了门,钻进汽车,却感到似乎有一道寒光在刺着自己的背,颜安格回头一看,大门内,哑巴正站在车库旁,盯着她。看到颜安格回头,哑巴露出了诡异的一笑。
这是生活在流花溪数年里,颜安格唯一一次见到哑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