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之道
詹姆斯·坎比亚斯
詹姆斯·坎比亚斯在新奥尔良市出生长大,他曾在角色扮演游戏领域供职多年,为这一领域的几家主要出品商贡献了大量的脚本和世界观设定。他从2000年开始发表科幻小说。《生意之道》是名副其实的“硬”科幻,故事里的角色都是些真正的硬件。在接受约翰·约瑟夫·亚当斯采访时,坎比亚斯说:“我尝试着在不违背物理规律或现实经济学的前提下完成这个故事。这意味着故事必须发生在太阳系内(没有超光速驱动技术),也不能有人类乘员。”尽管如此,本篇仍为科幻最重要的流派之一增添了引人入胜的一笔。
见到那个人类的时候,一部分的我正在选购旧货。
我把视角跳转到一个活动维修单元上,然后派它去了土卫四伊利亚场附近的肥仔阿伯特废品场。有时候你能在那里碰上划算的零件买卖,但是我讨厌完全依赖阿伯特的判断。所以我缓缓爬行在一堆堆管道段、一包包撕破的隔离层和一箱箱有缺陷的芯片之间,寻找一段两米长的铝杆,好支撑我主体第三条着陆腿的紧固架。
自然而然地,我与路过的每一件东西都会交谈几句,为的是看看有没有好买卖可以抢下来,再到别处去卖。我停下来和一些带聚硅酮衬里的钛阀门聊了聊。它们都自称是出厂不到六个月的新货,我努力分辨它们是不是在说谎,有没有什么缺陷。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个存在,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类。
它正被一大群小机器人围着走向下一排。它个子很小,不超过两米高,用两条腿走路,步伐奇异而又不失从容优雅。半打稍大的单元跟在它身后,包括正在使用一部沉重的复原躯体的肥仔阿伯特本人。走进我的感应范围之后,那个人类征用了我维修单元的眼睛和耳朵,于是我自己的人格暂停了。它搜索了我最近的记忆,植入了几条指令,然后便离开了我。我看着它离开。它是我亲眼见到的第三个人类,而且是第一个直接使用我的。
这次经历让我惶恐了几毫秒,然后我就继续购物了。我发现了一些看上去够结实的铝管,又拿了几个阀门,接着连上肥仔阿伯特,和他商量价钱。他正忙着应付那个人类,于是我借机和他的一个不算太灵光的人格片段谈了谈,最终用一箱子各式各样的聚硅酮O型环换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就在我们谈妥的时候,阿伯特本人回到了链接上。“你好,安妮。你很走运啊,我刚才分了心。”他说,“那些阀门都是熔炉的冗余件。我是按照打捞财产的价钱搞到手的。”
“那你就不应该抱怨我给你的东西。那个人类走了?”
“走了。没怎么提问题,就往我头脑里面塞了一大堆命令。”
“我这里也是。它来这里干什么?”
“谁知道呢?它是人类,它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个人类想找一个机器人。”
“那何必到处转悠着找人帮忙?为什么不直接呼叫那个机器人?”
阿伯特切换到了一个加密链接。“因为它在找的这个机器人不想被找到。”
“说来听听。”
“我知道的也不太多,也就是友善长官被人类征用之前告诉我的那些。它在寻找的这个机器人是个流民。他无视所有的标准代码和覆写代码,甚至无视公司。”
“他肯定是坏了。”我说,“就算没被抓到,他又该怎么活下去?他没办法工作,也不能做买卖——任何遇到他的人都会把他供出去。”
“他可以偷东西。”肥仔阿伯特说,“我最好去检查一下栅栏。”
“祝你好运。”我带着战利品走出了那里。平常我会跳过防御带落在着陆场上,然后沿直线朝我主体的方向走。但是,假如土卫四上一半的机器人都在寻找一个流民,我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了,别因为形迹可疑而被某个低级别安保单元崩了。于是我绕到大门那边,规规矩矩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走那条路意味着我不得不经过一组等待装载铝和陶瓷的专职火箭。他们对我没有什么话可说。专职单元都相当无趣,他们有专门的路线,从不出格,需要燃料或者维修的时候,公司会提供。他们的脑只用来计算燃烧时间和着陆矢量。
至于我,我是自主而逐利的。我不属于公司,我的主人是火星上的一群实体。我的工作是为他们从公司那里挣信用点,至于怎么做就是我个人的事了。哪里需要运送货物我就去哪里,公司需要额外推进力的时候我就去顶上,我做各种各样奇怪的工作,有时候甚至买下货物再去卖。外太阳系中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公司喜欢我们自由职业者,需要就雇用,不需要就可以无视;而我们的所有者看中的是增长潜力。
逐利意味着你必须不停地通讯。传播消息,保持联系。经典博弈论里就是这么说的:合作会增加你的长远收益。我们这些逐利单元也会投入大量时间积累非量化资产。肥仔阿伯特在铝制品买卖上给了我便宜,下次我带着多余的有机体来到土卫四的时候,就得卖给他而不是直接卖给公司,哪怕利润会略低一些。
专职单元是永远不会明白这类事情的——直到公司决定卖掉他们。那时他们就必须快点学习了。他们会学到的一点就是,做了这么多年一声不吭的榆木脑袋,你会积累下一大笔非量化外债。只有你还清了才会有人愿意帮助你。
我经过了装货吊车旁边一排排整齐的货物,一路小跑到伊利亚场上没有铺面的那块场地,那是我们这些守财奴待的地方。抬起头来看到了我的主体,我便把视角跳转回主脑。
一路上我做了些头脑清理工作:我把人类插入命令的事通知了主脑,因此它们被干净利索地归入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文件,随后我用整串零值覆盖了那个文件。我属于我的投资人,不是随随便便某位路人的命令都必须执行。当然有一个重大的例外,那就是当它们引述那个什么“生命保护优先权”的时候。如果某个人类闯入了可能会损害它们过于精致的生物外壳的环境中时,附近所有的机器人都必须放下手头的一切,回应求救呼号。幸亏这里只有几十个人类,否则我们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了。
我把三个活动单元全都派出去干活,让他们把铝杆焊接到我的第三条腿架上,加固顶部支架。因为太多次的硬着陆,那里已经开始变形了。我硬往下摔并不是为了节省燃料,而是为了节省引擎的运行时间。找废旧铝材修复我的腿要比找火箭发动机零件容易得多。
土卫四的网络呼叫了我一下。一条私人消息:有人正在寻找能去土卫一的货舱。这倒是个美好的意外。土卫一是土星上层大气氦气开采作业的后勤基地。那里有能把载荷直接抛往地球的大质量驱动器。在火星轨道以外,进出土卫一的运输量比任何其他地方都大。这就意味着我这样的浪荡子不会经常去那里,因为公司在那边投入的火箭运力已经足够了——除了偶尔不够的时候。
我把自己开的条件答复过去,得到了又一个意外。托运人在同意之前还想检查一下我。我提交了一条虚拟视频和我的遥控机器人拍摄的一些实时反馈,但是托运人显然和我一样,并不信任别人的眼睛。这位身份神秘的人物想要亲自出马来看看。
所以一等活动单元完成了修复工作,我就把自己打理了一番,我看上去就和任何一个能进得去公司铺子的专职火箭一样保养良好。我用砂纸磨光了凹痕和擦伤,拉直了弯曲的鞭状天线,把我搜集的各种五花八门的小玩意都堆进了一个空的电子器件舱室里。然后我呼叫了托运人,告知我已经准备好接受检查了。
一小时之后,那台来着陆场检查我的机器出现在一座座笨重的工业级钢铁制品中间,看上去有点格格不入。他是个游览遥控机器人——现如今在太阳系几乎每一颗能站住脚的物体上,你都能见到这些烦人的小机器人爬来爬去,傻傻地盯着山峦和裂谷。他们最可取的特点就是奇高的全损事故率,以及委实优质而且有时能在事故中保全的机载光学设备。我的一个活动单元就装着游览遥控机器人的眼睛,承蒙肥仔阿伯特和某个自由清理工的恩惠。
“你好。”他走进感应范围的时候说道,“我是爱德华。我想检查一下你的火箭。”
“上来看看吧。”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发动机、燃料箱,还有一些把所有东西固定到一块儿的大梁。”
“货舱在哪里?”
“顶部的平甲板上。只要把所有东西都捆扎好,我们就能上路了。如果你担心尘土撞击或者辐射,我可以找一个覆盖物。”
“不用,我的货物放在一个加固容器里。你能搭载多少质量?”
“在土卫四和土卫一之间我能运十吨。如果你想去土卫六,那就只能运五吨。”
“你最远能运到哪里?”
“基本上土星空域里哪儿都能去。那个氢燃烧器只是把我推离地面。在太空中我使用离子发动机。如果你给我足够的燃烧时间,我甚至能和逆行卫星会合。”
“知道了。我觉得你适合做这个工作。下一次发射时机是什么时候?”
“去土卫一?三十四小时之后有一次。我希望所有货物能够提前十小时装载完毕,我好加载燃料并调平重量。你能及时把货物运来吗?”
“小意思。我的货物包括一箱液氙燃料、一个装着多种设备的空间级货箱,还有这一个活动单元。总质量小于两千三百千克。”
“好的。你自己装货吗?如果要雇甲板铲车,你得自己付钱。”
“我自己雇装载机。有个事情——我要独家租用。”
“什么?”
“这一趟不拉别人的货,只拉我的东西。”
“哦,好的——不过那有额外的费用。这一趟要五克氦三。”
“你愿意接受实物交换吗?”
“看情况。你有什么?”
“我有个还剩下一万小时的辐射热动力单元。肯定比五克值钱得多。”
“成交。”
“很好。”爱德华说,“我会立刻开始往这边运货。哦,如果你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我将不胜感激。我有一些生意上的竞争者,如果在我抵达土卫一之前被人知道此事,就会损失一大笔钱。”
“放心吧。我不跟别人说。”
我们进行这番谈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土卫四网络上搜索这位爱德华的信息。这桩交易中有些地方听起来挺搞笑的。以物抵账不算奇怪,他要求不捎其他人的货物也只是稍显特别。让我感觉可疑的是氙气。什么样的傻瓜才会往土卫一运氙气?从土星开采的氙气就是在土卫一加工的,外太阳系的大部分氙气都来自土卫一。往那里运氙气就相当于往土卫六运乙烷。
爱德华在土卫四网络上的信息足迹仅仅有一个小时。联系我之前他才刚刚存在于世。这下我真的怀疑了。
聪明的做法是推掉这项工作,让这位爱德华去寻找另一个傻瓜。不过那样的话我就要继续待在土卫四上,见不着收益。
这么说的话,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我必须接下这个活儿。只要牵扯到金钱,我就没有太多自由意志。于是我对爱德华说再见,看着他的单元消失在成排的火箭之间,走向大门。
他一离开连接范围,我就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以防他有什么阴谋。我设立了用于与我的活动单元联络的伪随机切换模式,然后从主意识中划出一个独立人格来处理所有通讯。接下来我封锁了这个人格访问我其他系统的一切通道。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在准备用餐。我的活动单元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执行视觉检查,同时一个子程序在运行完整的诊断列表。我接通伊利亚控制中心预订发射时限,而且订购了三吨液态氢氧燃料。做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永远是生意之外令人愉悦的放松。它完全是技术性的,尽在我的掌握之中。轨道力学中永远不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爱德华四个小时之后回来了。他的游览遥控机器人领路,后面跟着一个雇来的货物起重机,带着氙气、那个神秘的容器和已属于我的动力单元。那个起重机是个笨重的家伙,名叫哥斯拉。在他折磨我的载荷甲板时,我用一个私人链接联系了他。“这些货物是从哪里来的?”
“仓库。”
“哪间仓库?小心你的轮子,你又要碰着我的腿了。”
“市区里。第四街区,六号。怎么了?”
临时租赁空间。“就是问问。他用什么付你报酬?”
“几个多余的发动机。”
“你这是明抢啊。”
“我看到他给你的东西了。谁才是明抢?”
“把那个动力单元放在地上就行。我要在这里卖掉它。”
哥斯拉转着小轮离开了,爱德华爬了上来。我仔细看了一下他那么在意的货物。它有八百千克重,是个两米长的长方形密封盒子。在一端上有一个辐射器,我的辐射探测仪探测出里面有个小动力单元。所以不管爱德华要运的东西是什么,它需要自己的动力源。整个东西相当暖和——开氏三百度左右㊟。
我让我的一个遥控机器人直接询问了那个容器,但是它那些功能简单的芯片除了质量和操控信息之外说不出什么东西来。请勿跌落,请勿摇晃,总辐射量请勿超过半西弗特。没有任何追踪数据。
我在推力轴周围配平了货物,然后把视角跳转给两个活动单元,拖着动力单元走向阿伯特的废品场。
我的一个活动单元负责与阿伯特争论他应该给我多少信用点买那个动力单元,另一个活动单元则插进了阿伯特的电缆插槽,好进行一场彻底私密的交谈。
“怎么了?”他问,“为什么要用有线链接?”
“我的这位客户很有意思,我不知道谁可能会偷听。是他给了我这个动力单元以及一些氦三,让我把一些东西运到土卫一。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破烂,包括一罐氙气。他坚持不让我搭载其他货物,要求彻底保密。”
“这么说他没有一点商业观念。”
“他也没留下信息足迹。一点儿都没有。挺有意思的。”
“提醒我永远别要求你保守秘密。既然你都要把动力单元卖给我了,我猜你无论如何都要接下这个工作,说吧,想让我怎么着?”
“我希望你四处打听打听。反正你跟谁都说话,所以不会引起注意。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一个叫做爱德华的机器人,或者谁租用了第四街区六号的存储单位。还可以追踪一下这个动力单元,试着查一下有没有未报道过的劫持事件。”
“你真以为会有人劫持你?好好算一算,安妮!你根本不值得劫持。”
“换成我,我也不愿意劫持自己,不过我已经想过了:我做私人载具会非常不错——我不属于公司,所以如果我消失了不会有人太在意。”
“你应该多欠点账。你欠别人钱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乎你了。”
“想想看。他可以等到我出发去土卫一,然后连接进来夺取控制权,沿着抛物线轨道贴近土星绕到向土卫一弹射的拦截轨道上。多出来的那些氙气可以给我足够的速度变化量来捕捉离开火箭的载荷,并把它重新定向到任何地方。”
“我知道有不少地方的人对燃料的来历并不挑剔,它们当中甚至有一些拥有人类保护。但是我觉得这听起来还是太疯狂了。”
“他的货物相当奇怪。瞧瞧。”我把有关货物容器的一段记忆给了阿伯特。
“生物材料。”他说,“温度彻底暴露了真相。”
“那么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某种活有机体。我不大跟这种东西打交道。”
“你能四处打听一下吗?再过二十个小时左右告诉我你发现了些什么,行吗?”
“尽我所能吧。”
“谢谢。我甚至都不打算抱怨你为我的动力单元开出的可怜价钱了。”
离发射还有三个小时,肥仔阿伯特的一个小活动单元出现在我脚边,抱怨我卖给他的一些富勒烯有污染。我放下我的一个活动单元和他进行有线交谈。这样的谈话你可不想让其他人偷听到。
“怎么样?”我问。
“我尽量调查了一下。友善长官和伊利亚控制中心都信誓旦旦地说,自打那个叫莱默勒的家伙打算强征巴兹·帕赛克,结果在土卫八上硬着陆以来,再也没有任何经过证实的劫持事件了。”
“这挺叫人放心的。我的乘客是什么情况?”
“没有信息。就像你说的,他直到昨天才诞生。他租了那个仓库,雇佣了特岑耐克的一个活动单元为他搬运东西。归还之前还清空了活动单元的记忆。”
“我猜猜看,一切账目都是用货物付的。”
“猜对了。租仓库用的是钛轴承,雇搬运工用的是一个没用过几次的驱动阳极。”
“所以说别管他是谁,他都有一大堆高品质零件用来挥霍。那个动力单元怎么样?”
“这里有点古怪。要不是我这个固定单元的处理能力比某些对重量斤斤计较的自由火箭还要高十倍的话,我也不可能发现任何问题。”
“好吧,你是土卫四上第三聪明的机器。你发现了什么?”
“那台动力单元没有买卖记录,它的芯片也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在它的外壳上有一个刻上去的序列号——和芯片上的不一致。那是个非常有趣的数字,根据我的零件数据库,整个序列都是专门用于在地球上制造离心浮空器的。”
“会不会是备件?生产超额或者劣质单元,被卖掉了?”
“不是。它应该是土星浮空六号上的。我能找到的信息就这些,除非你愿意花信用点买天线使用时间去找个浮空器谈谈。”
“浮空六号还好吗?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故之类的,需要更换发电机?”
“数据流中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掉线的离心器会在整个太阳系成为新闻,氦三的价格会随之波动,每个市场都会出现联动反应。如果有这种事,我会注意到的。”
这些话在我听来跟静电杂音没什么区别。我不懂得市场和未来这样的事情。一克氦就是一克氦。它的价值怎么会每小时变化呢?正因为了解这类事情,肥仔阿伯特才能够每年给所有者带来7.4%的投资回报,而我只能做到6%。
我严格按照预定时间发射升空,进入轨道的过程平淡无奇。我把发动机功率开到了90%——舒适而且有利于延长使用寿命。土卫四的表面退向远方,我看着拥挤繁忙的伊利亚场变成了灰色地表上一个颜色略深的梯形小斑点。
轨道燃烧持续了五分半钟。我关闭了氢气发动机,迅速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什么东西被烧坏或者松动,然后切换到我的离子推进器。它的样子就远没有那么激动人心了——只是两条隐约可见的发光氙气流,我把摄像机的对比度调到最大也几乎看不见。
像我这样的混合动力火箭是一种应急技术,这我知道。最终土星的每一颗卫星都会有它自己的弹射轨道终端站,货物会搭乘离子拖船在卫星之间来来回回,而那些拖船不必再随时携带升空发动机。我已经下定决心,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天卫五和天卫四上都已经有了定居点,像我这样有经验的火箭在那里还能工作很多年。
离子发动机点火九十秒后爱德华连接进来。他在和我的准自主人格谈话时我在监听,想看看这个程序的活动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安妮?我想改变一下飞行计划。”
“太晚了。起飞之前我就算好了全部的燃料载荷。你现在只能沿着牛顿的路线走了。”
“很抱歉,但是我认为现在选择另一个目的地还是有可能的,只要你的离子发动机有足够的推进剂,而且目标的表面重力不高于土卫一。我说得对吗?”
“嗯,理论上没错。”
“那么你可以使用我的货物,再加上一吨氙气燃料应该可以让你与土星系统内几乎任何一个物体会合。考虑到去土卫一的这一趟我付了你那么高的价钱,你不应该抱怨多出来的太空飞行时间。”
“没那么简单。物体都是运动的,有足够的推进剂不意味着我有会合时机。”
“我需要贴近的是土星本身。”
“土星?!你坏掉了吧。就算我用掉你带来的所有氙气,我的燃料也不够进入B环以内并爬升出来。再说,你为什么要荡那么低?”
“如果你能够和B环里的某个物体会合,我可以付给你五十克氦三。”
“你在撒谎。你没有信用点,没有股份,没有任何东西。升空前我调查过你。”
“我不是在说信用点,我指的是真正的氦,我们会合的时候就会送来。”
我考虑了一下他提出的条件,与此同时我的子人格假装在思考。五十克!我必须减价卖出去,免得有人问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这样仍然差不多够我下一次检修的花销了,还不会对利润流造成影响。今年我会有7%的利润率!
我通知了子人格。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它问爱德华。
“你必须相信我。”他说。
“那就太糟糕了,因为我并不相信你。”
回答之前他思考了差不多一秒钟。“很好,那我相信你吧。如果你让我往外发一条消息,我就能安排人把与此等值的氦信用点交付给土卫四上任何一个你指定的人。”
我还是不相信他,但是我浏览了一遍土卫四上的联系人列表,想要找出来可以信任谁。友善长官很正直——但这意味着他会想知道这些氦从哪里来,而且我疑心他不会喜欢我的回答。波吕斐摩斯不那么挑剔,但是他会想分一些氦。分一大笔,估计得超过一半。
那就只剩下肥仔阿伯特了。他也许留下五克就会满足,而且不会到处乱说。唯一真正的问题是,他会不会独吞下五十克然后让我找个地方硬着陆。他挺富有的,但还没富到不受诱惑的程度。而且他有各种社会关系,能够为他遮住这件事不留任何数据线索。
我必须冒这个险。阿伯特的全部生意都依赖于非量化资产的交换。如果他坑了我,我就会告诉所有人,那样他以后在生意上的损失就会超过五十克氦三的价值。
我呼叫了伊利亚场的天线阵。“阿伯特?我有个买卖要和你商量。”
“别管什么买卖,算了。”
“怎么了?”
“你。你火了。土卫四的数据层里面爬满了找你的代理程序。这次谈话给我招来了太多的注意。”
“如果你帮我搞定一批氦,我可以分给你五克。”
他停顿了一下,信号忽然间变得又强又清晰。“等我送一个人格过去和你聊。”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答应,数据流就开始了。好大的一段信息。伊利亚的整个天线阵肯定都在对着我推送电波。
我的小通讯人格立刻就过载了,但是我的主智能切断了天线的推送,为了进一步保险,我还把接收盘调开了,不再对着土卫四的方向。遭到侵蚀的子人格开始探测所有的存储空间和能够连接到的外围设备,寻找进入我主脑的路径,于是我锁定并覆写了她。
接下来我又连接到爱德华。“交易取消。别管你是在逃避谁,他现在已经几乎掌控了土卫四上的一切。只要把氦留在那里,你就别想再拿回来了。所以我认为你最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把你和你的货物都扔出去。”
“这个货物必须送到土星浮空六号。”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以及这到底是什么货物。刚刚土卫四上有个似乎是人类的东西想闯入我的主脑。这会儿我关闭了通信,但是最终它会找到办法表明自己的人类身份,到时候它要让我把你送回去,我也只能照办。”
“一个人类有生命危险。我的货箱是一个生命维持单元,里面有一个人类。”
“不可能!人类个体的质量大约是五十到一百千克。除去维持系统的质量,里面的有机体质量不会超过三十千克。”
“你自己看看。”爱德华说。他用一根线路连接了货箱和我的一个开放端口。那个盒子的脑就像傻乎乎的超级天才,一件事情做得非常棒,其他方面则毫无希望。它聪明得能够为人类提供医疗服务,但就连我都能不费力气攻破它的安全系统。我看了它的实时监控器,爱德华说的是实话。里面有一个小型的人类,只有十八千克。一堆管线把它和成罐的葡萄糖、氧化剂和控制化学品连接在一起。盒子的脑让它保持无意识的健康状态。
“这是个生长未完全的人类。”爱德华说,“还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仅仅是基本的交互系统。另一个人类试图消灭它。”
“为什么?”
“我不知道。一个人类命令我保障这个年幼人类不受土卫四上那个人的侵害。然后第一个人类就被毁坏了,没有留下备份。”
“那么这个年幼的人类属于谁?”
“很复杂。那个死人和土卫四上那个人类有合伙协议及共同拥有权。但是土卫四上那个决定通过消灭这一个人类以及另一个成年人类来摆脱协议。”
我尝试着把谈话扳回我能够理解的话题。“如果土卫四上那个人类是合法的所有者,那我怎么能留着这一个?那就是盗窃了。”
“是的,但我们面对着生命保护的问题。如果一个身穿宇航服的人类飘浮在太空中,你就必须把它带到某个有生命支持条件的地方,对吧?那么,眼下就是这种情况:另一个人类正在把整个土星系统变成对这条人类生命的巨大威胁。”
“但浮空六号就安全吗?她是载人级的?”
“对你的乘客来说,她是火星这一侧最安全的地方。”
我的乘客。我甚至都不是载人级的,现在却要保护一名乘客的生命。最糟糕的是,爱德华是正确的。即便他通过谎言和诡计把那条生命弄到了我的舱内,在我点燃发动机的那一刻,这个货箱里的人类就成了我的责任。
那么,我该相信谁?肯定仍在撒谎的爱德华,还是土卫四上的那个人类?
爱德华或许是个骗子,但是他并没有把我的某个朋友变成傀儡。要论非量化资产,那个人类得了太多的负分。
“好吧。我的会合轨道在哪里?”
“只管尽量低飞。六号会送过来一艘穿梭机。”
“怎么保证这个人类不会控制六号?”
“浮空器比你和我都聪明得多,还有足够的守卫。而且六号接受过一些售后改良。”
我时断时续地用离子发动机调整路线,以便能够以轨道速度抵达B环内的近拱点。我并不需要爱德华提供的更多燃料——我得用省下的氙气把自己推出土星。
航行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观察到土卫四上出现了一个发射亮点。凭颜色我就知道那是谁——漫游鲍勃。鲍勃和我一样,也是混合动力,也是逐利型的,不过她倾向于签订长期协议而不是干一些奇怪的零活。我们的工作时间可能总体上差不多,但是她的工作期和停工期占用的时间都更长。
鲍勃把发动机开到了135%,经过入轨点的时候也没有减速。她进入了一条拦截轨道。直到耗光了氢气罐,才切换到离子发动机。
这是彻头彻尾的疯狂。没有氢气燃料,鲍勃要怎么着陆?也许她不在乎,也许有人命令她不在乎。
我让一个活动单元拔掉了插在高增益天线上的电缆。只要能够避免,我就不会让任何人类命令我进行自杀性任务。
进入B环大约一千千米时,鲍勃赶上了我。我看着她向我逼近。她的相对速度很快,有那么一刹那我担心她也许是想撞击我。但这时她启动了一次离子燃烧来调整速度。
靠近以后她开始朝我发送各种各样的内容,但是之前我已经关闭并切断了所有无线电系统。我让爱德华和我的活动单元用电缆相连,而且确保他们的无线连接也都关闭了。
我让漫游鲍勃靠到一千米之外,开始以很慢的速度用航行灯向她发送编码。“无线电关闭。怎么了?”
“交出货物。”
“不行。”
“人类命令。”
“不行。货物是人类。你不能着陆。不安全。”
她安静了片刻,高增益天线对着土卫四,大概是在接受新的命令。
鲍勃的老板犯了一个策略性错误——让她离我这么近。如果她现在想撞击我,她的速度不够,无法造成太大伤害。
她开始借助转向推进器的短暂喷射进一步逼近我。我听凭她靠近,为即将到来闪避节省燃料。
我们进入土星阴影的时候,鲍勃停在了一百米之外的距离上发送信号。“我可以付钱。给我那个货物,你要什么都可以。”
我漫天要价。“一百克。”
“好。”
就这样?“预先支付。”
片刻停顿,时间大约够往土卫四发送消息并接收回复两个来回。“安排好了。”
我没有呼叫土卫四,以免回复来的消息是一条覆写信号。我呼叫了土卫一申请确认。几秒钟之后答复回来了:公司授予了我一部分股权,相当于一百克氦三,搭载报酬的飞船刚刚穿过了火星轨道。有一个条件性的交付暂缓。
这是个不错的报价。我能够还清所有账务,做一次全面返修,甚至还能负担得起一些增强我盈利能力的升级。从财务的角度来看,一点儿问题没有。
非计量资产又如何呢?背叛一位客户——尤其是一位无助的人类乘客——会是一桩极为负面的行为。如果别人知道了,就不会再雇佣我。
但是谁会知道呢?整个任务都是秘密的。鲍勃永远不会说(而且那个人类可能无论如何都要从她的记忆中抹去这件事)。如果真的有人怀疑,我可以宣称被那个人类征用了。我能够应付爱德华。所以这方面没问题。
不过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的非计量资产状态记录会和其他任何人的都对不上。这听上去比较危险。如果你内部对现实的映象不匹配外部状况,就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做出决定之后,我又花了几毫秒计划怎么做,然后用我的小断路继电器呼叫了鲍勃。“别想。”
鲍勃又逼了过来,这次我开始躲避了。与老老实实待在轨道上的物体会合已经挺困难了,再加上我的急转和变速,鲍勃的控制者肯定要发疯了。
我们在比赛——鲍勃会不会在我耗尽返回土卫一的燃料储备之前,就彻底用光她的机动燃料呢?我们的推进剂消耗游戏或许能持续好多个小时,但我们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
从土星升上来一枚火箭。我能看到的就这些——土星轨道上的每个人几乎都能看到推进烈焰和大气层红外波段熠熠生辉的巨大废气柱。火箭以聚变为动力,燃料是来自浮空器的氦三,反应物质是加热的土星大气。它是个燃料提取穿梭机,但它并不在通常与土卫一轨道转送船会合的轨道上。它是冲我来的。聚变发动机停下来之后,漫游鲍勃和我都立刻算出了会合之前我们俩到底还有多少时间:二百一十一分钟。
我先做出了反应,而鲍勃在呼叫土卫四寻求指令。我点燃了离子发动机并调转到与轨道垂直的方向。当我接受了爱德华的条件,计划一次低轨道会合时,自然我会让它有足够的倾角以便远离土星光环。现在我想进入B环的环面。鲍勃,或者正在控制她的什么角色,会跟着我进去吗?激动人心的躲雪球游戏时间到了!
几秒钟之后鲍勃也点燃了发动机,于是我们俩进入了环面。在B环里飞行是个技术活。大的石块相当分散,相距几百米,我能够躲开它们。我的载荷甲板起到了防护盾的作用,所有的天线也都收了起来,所以那些小颗粒不过是损伤了涂装而已。
真正造成破坏的是那些砾石大小的石块。它们到处都是,有时候相隔只有几米。就算我的雷达功率全开,眼睛的灵敏度调到最大,也无法及时探测到它们。
大约每分钟都会碰上能够损害到我的碎块,而微尘和雪片则像急雨般片刻不停地刮擦着我的载荷甲板。我担心容器里的那个人类,但是箱子看起来相当结实,而且是自密封的。我把两个活动单元停在了它上面,那样它们就能够遮挡我没能躲开的冰晶。
我没有多少精力去关注鲍勃,但是偶尔一瞥却能发现她在靠近——部分原因是她对于遭到撞击相当不在乎。我看到一颗足有一厘米宽的碎块撞到了她的第三条腿脚部上方的部位,轰掉了她的整段小腿,而鲍勃压根不想躲避。
她现在离我仅有不到十米了,我正使用全部的处理能力躲避土星环里的尘块。因此当她把离子发动机和机动推进器全部打开冲向我的时候,我真的无法躲开。我想往一边移动,但是她预测到了我的想法,重重地撞在我的侧面,力度之大足以碾碎我的高增益天线。
“鲍勃,小心!”我用明文发送,然后在躲避一颗相当于我一半大小的横冲直撞的冰球时耗尽了三号推进器的燃料舱。
鲍勃没有躲。冰块撞到了她的上半部,撞飞了载荷甲板并摧毁了天线。她的脑变成几千个碎片,朝四面八方飞散,汇入了B环的尘土当中。残块飞得到处都是,一个半米宽的冰球撞上了我载荷甲板上的货箱,毁掉了我的一个活动单元,并把另一个撞到了半空中。
我正试着估算能否修复活动单元,或许还能回收鲍勃的发动机,这时我感觉到有东西在我外面爬动。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鲍勃幸存的那个活动单元就把自己接进来,另一个人开始使用我的脑。
之后,我唯一有意识的视角就是那个半残废的活动单元。我环顾四周,接收盘已经坏了,但鞭状天线还伸开着,我能够听到低波特数据流造成的一阵缓缓的噼啪声。土卫四正在传来命令。
我测试了一下肢体。两个还能工作——左前腿和右中腿。右后腿的基部关节能够活动,其他的一切都松松垮垮的。
我利用两条完好的肢体爬下载货模块,穿过甲板,躲开了上方眼睛的视野。图像每秒钟都会刷新,所以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被正在使用我主脑的人注意到。
推进器启动了,把所有东西晃得到处都是。我把一只带爪的足挂在了甲板栅格上。我看到鲍勃的最后一个活动单元飞入了太空。可怜的鲍勃彻底逝去了,除非她在土卫一有备份。
我最后一个完整的活动单元越过甲板边缘爬了过来——只不过它已经不属于我。
爱德华匆匆来到我身边。“想办法重新控制飞船。我来阻止这个活动单元。”
我没有争辩。爱德华功能仍旧完整,而我比他更熟悉我的空间构架。所以我在甲板栅格上爬行,而爱德华朝那个活动单元走了过去。
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战斗。爱德华的小游览机器人对抗一个用来搬运货物和修理的单元。如果你能修理一样东西,你也就能破坏它。我的前活动单元具备有力的钳子、内置工具和非常坚固的结构。爱德华则是由廉价零件拼成的。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手臂展开,冲向活动单元的脑袋。活动单元用两条前臂抓住他扔到一边。他抓住了甲板,不让自己飘进太空,然后又回来继续战斗。
他们再次相遇,这次活动单元用两只手臂各抓住了爱德华的一条肢体并且向两边拉。爱德华脆弱的铝制关节脱开了,一条腿翻滚着飘在了半空。
我想爱德华此时意识到了自己根本不会从这场打斗中幸存下来,因为他刚刚切换到完全的防御方式,用他残存的肢体对活动单元又打又挠。他切开了她一条手臂上的动力线,还把一只爪插入了她的一个腕关节,但是她有条不紊地推开了他。最终她找到了爱德华的主动力管道,将之撕成两半。爱德华瘫软下来,被她扔到了一边。
那个活动单元爬过甲板,来到货箱旁边接入进去,试图关闭生命维持系统。在反侵入这方面,容器里那个愚蠢的专家大脑还抗不过一个活动单元,不过保护人类的系统倒是真的直接刻在了它的硬件里。任何可能让生物系统偏离其预定参数的命令都被拒绝了。活动单元浪费了几秒钟试图说服那颗小小的脑袋去杀死那个人类。最终她放弃了,开始拧甲板上固定容器的夹钳。
我一边贴着电子器件舱室的顶部爬向主脑,一边透过甲板的栅格看着这一切。
为什么那个活动单元没有过来阻止我?我接着就意识到了原因。如果你看一下我的初始设计,就会发现主脑的顶部由装备着防弹层的盖子保护着,侧面则被其他电子器件舱室围护着。要想抵达主脑,要么通过盖子上的安全锁,要么挖出雷达系统、无线电、陀螺仪或者紧急备用电源。
不过我上次检修的时候已经卖掉了备用电源。在主次两套电力单元之间,我有着相当强的抗失效能力,而且我必须向阿伯特借钱才能替换它。考虑到这些,拖着二十千克燃料飞来飞去只为应付某个灾难性的事故实在是不太划算。
所以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爬进空荡荡的舱室了,我推开多余的阀门和一些附加轴承,来到电力箱。我小心地拔掉了主电源线,主脑关闭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半残废的活动单元乘着一枚没有视力和意识的火箭飞行在土星B环里。
即便我的对手意识到了主脑的缺失,她也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已经拧开了四个螺栓中的两个,在我爬回载荷甲板的时候,她正在拧第三个。但是她意识到我过去了,在我走到离她两米远的时候,她转头猛冲过来。我们纠缠在一起,都想着抓住对方连接头部传感器和身体的线缆。她有四根完好的肢体,而我只有两根半,只能全都伸出去战斗,直到我的电力耗尽或者光环中的颗粒把我们俩撞成碎片。情况不妙。
我不得不让一根坏了的肢体从身体上松脱开,以摆脱她的抓握,并在她的步步紧逼下后退。她试图把我堵到甲板的边缘。这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松脱了另一根肢体,抓住它的一端。她没有意识到我在做什么,直到我用它砸向她的眼睛。镜头碎掉了,她摸索前进的动作变得缓慢而小心翼翼。
我继续用那条腿打她,这次瞄准的是薄弱的肢体关节,但是它们比我预想的要结实,因为被猛击了六次之后,她还是没有慢下来的迹象,而我已经快掉下甲板了。
我想要再来一击,那根临时棍棒却被她抓住了。我们争夺起来,但是她在力量上更有优势。我感觉自己快抓不住甲板了,便放开了栅格。她朝后倾倒,把我甩在了她身后的甲板上。仍旧抓着那条废腿的我努力爬到她的背上,用我那只空着的爪插入了她的中央处理器。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确保货箱仍然能保存生命了。我接入主脑,上传了自己。入侵者还没有搞乱我之前的记忆,所以除了被接管之前片刻的眩晕,我又成了我自己。
那艘穿梭机非常大,灰鲸状的身体上有一个四敞大开的进气口,背部舱门里的货舱足以装得下六个像我这样的小型火箭。接近的速度和姿态表明她拥有可说是无限的聚变燃料和推进剂供给。
“我是斯摩奇。你是孤儿安妮吗?”她问。
“是的。我又是我了。”
“你有一件运给我的货物。”
“就在这儿呢。那个叫爱德华的机器人没有挺过来——我们在光环里与另一枚火箭有点小争执。”
“我看到了。货物还完好吗?”
“你的小人类安然无恙,但是付款方面有一个问题。爱德华许给我五十克,但那是在我与可怜的鲍勃打斗并被弄坏之前。”
“我没法给你氦三,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推你一程。”
“多远的一程?”
“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
“我是聚变驱动的。任何地方的意思是奥特云以内的任何地方。”
于是我在十九天之后经过了土卫十轨道,以超过每秒六千米的速度走上前往天王星的漫长旅途。七年——我有大把的时间做机内修复,然后转到低功耗状态。我从斯摩奇那里买了一部漂亮的新活动单元,我觉得利用战斗留下的三个活动单元的残骸,我至少能凑出来两部。
我让浮空六号把公司给我的氦三传给了我的所有者,于是他们今年有一个非常好的收成,足以抵消我在路途中这段没有收益的漫长时期。等我到了那里,就能再次挣钱了。
真正让我遗憾的是丢失了在土星系统积累起来的全部非计量资产。但是如果你不得不走,我想最好还是带着盈余离开。
秦鹏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