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鸟值勤
吉尔森进去的时候,其他的铁鸟制造厂商已经到了。除开吉尔森,另外还有六个人。小会议室里面青烟缭绕,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儿。
“嗨,查理。”其中的一个人在他走进房间时,跟他打着招呼。
其他人也停下话头,随意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作为铁鸟的制造厂商之一,吉尔森也是制造商自救同盟的一员,他无奈地提醒自己。这个同盟惟我独尊,与外界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哪怕一个人想拯救人类,至少也得有政府认可的合同。
“政府代表还没有到。”一个与会者告诉他,“不过,他随时都可能到。”
“我们会得到认可的。”另一个人满怀希望地说。
“很好。”吉尔森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一边朝四周打量。这看上去像一个正规的聚会,有点童子军聚会的味道。这六个人,个个声音洪亮,足以弥补他们数量上的不足。那个南方联盟的总裁正扯开嗓门讲述着铁鸟的可靠性;和他交谈的两个人,都咧嘴傻笑着,并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其中一位试图在总裁说话的空当里插上话,展示他所做的有关铁鸟应变能力的测试,另一位则想介绍一个新的充电装置的良好功能。
吉尔森注意到这些人都站得笔直,显得格外高大挺拔,真就像是救世主一样。他们也自认为是人类的救世主。对此,吉尔森却不以为然。就在几天前,他还和这群人一样,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大腹便便、略微有点秃头的圣人。
他叹了口气,点上一枝雪茄。在这个工程刚开始时,他和其他人一样,满腔热情,是个狂热分子。他曾经向他的工程师——梅克辛泰尔鼓吹:“梅克,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到来。铁鸟就是解决难题的关键。”梅克辛泰尔很自豪地点了点头,他也是一个转而信仰铁鸟的人。当时这个计划看上去是多么的完美无缺啊!一个简单可靠的方法,能解决困扰人类社会最大的难题,全在这台重约一磅、由金属、晶体和塑料组成的、绝无贪污腐败行径的机器上。困扰人类社会最大的难题哪有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这正是吉尔森怀疑这项工程的可行性的理由。毕竟,谋杀是人类社会从古至今都一直存在的问题,铁鸟只是个新近才出笼的解决方案。
人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谁都没觉察到政府代表已经走进来了。“各位——”有人大声地叫道,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各位,”身体圆得像颗球的政府代表宣布,“总统,在国会授权下,已经同意在每个城市设立铁鸟中心了。”
这些自救同盟的成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吉尔森想,他们总算是有机会去拯救世界了,但同时他又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吉尔森仔细聆听政府代表讲述分配计划。全国被划成七个区域,每一个区域由一个铁鸟的制造厂商负责供应铁鸟,并提供相应的服务。当然,这的确是垄断,但这也是必需的。就像是电话公司一样,垄断对公益事业是有好处的。你不能在铁鸟的服务上展开竞争,铁鸟是属于所有人的。
“总统希望,”政府代表继续说,“全面的铁鸟服务应该能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开始。你们会有最高的优先级别去使用金属、人力资源等战略储备。”
“就我而言,”南方联盟的老总道,“我估计第一批铁鸟在这个星期就能够投放使用。生产线已经安装完毕。”
其他的厂商同样也做好了准备。工厂为了生产铁鸟,已经准备了数月。连统一了标准的零件都已完成,就只等总统下令开始组装生产。
“很好,”政府代表对厂商们颇为赞许,“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想我们可以……对了,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先生,我有个问题。”吉尔森开口问,“我想知道,是否现在的原型就是我们将要生产的?”
“当然了。”政府代表回答说,“这是最先进的模型了。”
“我反对。”吉尔森站了起来。他的同行们此时都冷冷地盯着他。他显然是在拖延这个行业的黄金时代的到来。
“你反对什么?”政府代表问道。
“首先我得声明,我是百分之百支持用机器来制止谋杀的。这种需求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也等了很久了。我只是反对给铁鸟装上具有学习功能的电路。这实际上是赋予铁鸟以生命,一种伪意识,我不能同意这种设计。”
“但是,吉尔森先生,你自己也曾说过,如果铁鸟没有这些电路,就不能绝对有效地完成任务。没有这样的电路,据估计,铁鸟只能制止百分之七十的凶杀事件。”
“这些我都知道。”吉尔森感到很不自在,“可我认为这样做存在伦理道德上的问题,由机器来代替人决定本来应当由人来决定的事情,这是很危险的。”他固执地发表自己的观点。
“噢,吉尔森,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一个公司的总裁安慰他说,“铁鸟最多只能强化开始时输入的程序,要知道这些程序都是由正直的人制定的。”
“我认为这位先生刚才说的无庸置疑是正确的。”政府代表说,“但是我能够理解吉尔森先生的顾虑。把人类的难题推给机器来解决,这当然令人悲哀;但更加令人悲哀的是我们还要依靠一个机器来执行我们的法律。但是,我想提醒你,吉尔森先生,没有其他的办法能更有效地在罪犯杀人之前制止他犯罪。如果只是由于这些伦理上的问题就束缚了我们的手脚,这对那些在谋杀案里惨死的无辜者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你难道认为我说得不对吗?”
“不,我想你是对的。”吉尔森不情愿地答道。他也上千遍地试图说服自己别怀疑这个计划,但是总有点儿什么让他觉得不对劲儿。也许他该和梅克辛泰尔讨论一下了。
就在会议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然后忍不住咧嘴笑了。
就要有很多的警察失业了!
“现在,你怎么看这东西?”瑟尔瑞克警官斜靠在警长的办公桌前,非要警长给个说法,“在重案组工作十五年了,现在却要被一个机器替代。”他用那红扑扑的粗大手掌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擦了下前额,“科学没有那么神吧?”
另外两个新到重案组的警员也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警长安慰地说,“我们会在盗窃组给你找个职位,瑟尔瑞克。你会喜欢那里的。”
“一堆破铝烂玻璃就能解决所有的犯罪吗?”瑟尔瑞克抱怨着,“想到这些,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能全解决。”警长回答道,“但铁鸟会在犯罪发生之前就加以制止。”
“那还称得上是犯罪吗?”一个警员反驳说,“我的意思是,总得你先杀了人,他们才能来把你吊死吧,不是吗?”
“不能这样看问题,”警长说,“铁鸟会在一个罪犯杀人之前就制止他。”
“那就用不着去逮捕凶手啰?”瑟尔瑞克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样处理这个问题。”警长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方面理论上的贫乏。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警长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表。
“我不明白的是,”瑟尔瑞克仍旧斜靠着警长的桌子,又发问了,“他们是怎样做的?这一切是怎样开始的,警长?”
警长瞟了瑟尔瑞克一下,觉得他是在讽刺什么——毕竟铁鸟已经见报数月了。但是他很快明白过来,瑟尔瑞克和他的其他副手一样,都只看报纸的体育版。
“嗯,让我想想,”警长说,回忆着周日号外上的报道,“有这么一群从事犯罪学研究的科学家,他们研究杀人犯,希望找出是什么原因驱使这些人去杀人的。他们发现,杀人犯会发出和普通人不一样的脑电波,而且,他们体腺的分泌也与正常人不一样,所有这些异常迹象都会在他们将要杀人的时候出现。所以,这些科学家就研制出了一种特别的机器,当这样的脑电波出现时,机器就会发出闪烁的红光或其他什么形式的警告。”
“科学家。”瑟尔瑞克酸酸地插了一句。
“接下来,当这些科学家造出了这种机器之后,他们却不知道拿它来做什么。这个机器太大了,不易移动,杀人犯又不会经常跑到它的旁边去让它闪红灯。所以,科学家又造出比较小巧的型号,并且在一些警局试用过,我想大概是在几个偏僻的小地方。但是同样不太有效,因为这些小铁鸟不能够及时地赶到现场。那便是他们为什么又设计了铁鸟的原因。”
“我不认为他们这样便能制止犯罪了。”一个警员坚持道。
“他们认为行。我看过试验报告。铁鸟可以在嫌犯杀人之前就发现他。当它们飞到他的身边时,它们会给他一个电击或其他什么的,那便可以制止他作案了。”
“你会撤销重案组吗,警长?”瑟尔瑞克问道。
“不,”警长回答道,“我会保留一个班底,直到我们确定铁鸟能做到什么程度。”
“哈,”瑟尔瑞克有点哭笑不得,“保留一个班底,真好笑。”
“当然了,”警长说,“不管怎么样,我会留一些人值班的。看来,这些鸟还不能制止所有的凶杀案。”
“为什么呢?”
“有些罪犯没有这样的脑电波,”警长说道,他记得有一篇报道提到过这点,“或者是他们体腺的分泌不同,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他们不能制止哪一类的犯罪?”瑟尔瑞克出于职业习惯,对此十分好奇。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听说科学家对此进行了改进,所以要不了多久,铁鸟便会制止所有的凶杀了。”
“这些机器鸟怎么会这么能干呢?”
“他们具有学习功能,我是说铁鸟,他们就像是人一样。”
“你是在说笑吧?”
“不。”
“那么,”瑟尔瑞克说,“我还是要把我那枝左轮上好油,以防万一。你可不能信任这些科学家。”
“说得对。”
“一群鸟!”瑟尔瑞克嘲笑道。
城市的上空,铁鸟正在沿着舒缓的曲线飞行。它铝制的表皮在清晨的阳光中泛着金光,坚实的翅膀上,一些小光点舞动着。铁鸟静静地翱翔着。它静静地翱翔着,但同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内置的运动感应部件告诉铁鸟自己所处的位置,使得它保持着曲线的搜索路径。它的耳朵和眼睛是合而为一的,一刻不停地搜索着目标。
突然,下面有情况!铁鸟灵敏的电子部件察觉到一丝人类的情绪变化。经过它的控制中心判断,这和存储在它记忆模块中的电子及化学数据是一致的。于是,一个信号传到铁鸟体内的运动控制中心。
铁鸟向下盘旋,同时捕获到越来越强的信号。它嗅出某种体腺在急剧分泌,辨出了一种邪恶的脑电波。
高度警惕,全身武装,它在晨光中翱翔。
狄纳利正处于高度紧张中,没有注意到铁鸟的到来。他拿枪指着高大的杂货铺老板,眼中流露出慌乱的神情。
“不要再过来了。”
“你这个小杂种,”杂货店老板愤怒地说,同时又往前走上了一步,“想抢我?我会把你这个芦柴棒的每根骨头都拧碎。”
这个杂货店老板啊,不是太蠢就是太勇敢了,他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枪口正对着他,反而一步一步地向小偷逼近。
“好吧。”狄纳利神经质地说,他已经彻底惊慌失措了,“好吧,你这笨蛋,尝尝……”
一团电球击中了狄纳利的背部,他手里的枪也响了,子弹打进了方便食品柜台。
“怎么回事?”杂货店老板盯着被打昏的小偷,接下来,他看见了一对银光闪闪的翅膀:“哎呀,好悬啊,看来这铁鸟还真管用!”
他一直盯着铁鸟,直到它消失在天空中,这才想起打电话报警。
而铁鸟又回到了飞行路线上。它的学习系统开始总结在这起凶杀中所学到的新知识。其中一些,它在此以前是不知道的。它把这些新知识同时传递给了这个区域内的所有的铁鸟,而这些铁鸟也把它们各自学到的新知识传递给它。它们之间随时交换着新的信息、方法和“生物”的定义。
现在,已经开始成批量地生产铁鸟了,吉尔森总算可以歇一下。对他来讲,这时厂房里的噪音似乎都成了悦耳的音乐。他负责供应的区域里,所有订单都能按时交货,大城市享受到最高级别的优先供货,余下的依次排队,最小的城镇排最后。
“一切顺利,头儿。”梅克辛泰尔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他刚刚完成一次例行检查。
“很好。来,坐下。”
高大的工程师坐下来,给自己点上一枝烟。
“我们做这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吉尔森一下子也找不出其他可说的了。
“嗯,是的。”梅克辛泰尔表示同意。他向后一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是最初的铁鸟咨询工程师之一。六年前就和吉尔森一起工作。他们已成为了好朋友。
“我想问你的事情是……”吉尔森顿了一下,他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只好说,“你怎么看铁鸟,梅克?”
“问谁?问我吗?”工程师紧张地笑了笑。自从铁鸟诞生以来,他连吃饭睡觉都和铁鸟搅在一起了,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怎么啦?我觉得它挺好啊。”
“我不是说它不好。”吉尔森说道。他意识到,原来自己想要的是让其他人能够理解他的观点,“我是说,你不觉得让机器思考是有危险的吗?”
“我不觉得,头儿。你为什么问这个?”
“你知道,我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工程师,我只管控制成本和生产,而由你们这些小伙子去操心具体怎么做。但是,铁鸟开始让我这个门外汉觉得不放心了。”
“有没有确切的理由?”
“我不喜欢给铁鸟安装学习电路这个主意。”
“但是为什么不呢?”梅克辛泰尔说着,呵呵地笑了,“我知道,你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害怕你的机器觉醒后会说,‘我们在干什么啊?不如起义反抗,来统治世界吧。’是吧?”
“差不多吧。”吉尔森承认了。
“这是不可能的。”梅克辛泰尔说,“铁鸟的确复杂,我承认,但是一个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器就比它要复杂得多。再说它也没有什么意识。”
“有的。铁鸟可以自己学习。”
“是啊,新型的计算器都是可以自己学习的,难道你认为它们会和铁鸟组成反人类联盟吗?”
吉尔森被梅克辛泰尔顶得有点恼火,更为自己不合逻辑的猜测恼火:“铁鸟能够把它们学到的东西付诸实施,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人能够监控它们。”
“看来,问题在这儿。”梅克辛泰尔说道。
“我在想怎么干掉铁鸟。”这话一出口,吉尔森才真正清楚自己的想法原来是这样的。
“头儿,”梅克辛泰尔说道,“你想听听一个工程师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吗?”
“说来听听。”
“铁鸟不比汽车危险,它甚至比一个IBM的计算器或者温度计更安全,也不会比这些东西有更多的意识。铁鸟基本的工作原理是:对某种信号做出反应,在这些信号的指示下做出一些动作。”
“别忘了学习电路。”
“你不能不用这个。”梅克辛泰尔耐心地解释,就像在给一个十岁的小孩讲解家庭作业一样,“铁鸟的用处是制止所有的凶杀,对吧?只有特定的杀人犯会放出这些特定的信号。为了制止他们,铁鸟必须自动地学习有关凶杀的新定义,并把这些和它已经知道的联系起来。”
“我觉得这样不近人情。”吉尔森说道。
“这才是最好的事呢。铁鸟没有情绪的变化。它们的推理过程不受人的干扰。你不能去贿赂它们,或者对它们下迷幻药。你也不该害怕它们。”
这时,吉尔森桌子上的内部对讲机响了。他没有理会。
“这些我知道。”吉尔森说,“但是,我还是觉得我跟发明火药的人差不多——当初他认为火药只会用来炸树桩。”
“你可没有发明铁鸟。”
“但我还是觉得有道义上的责任,因为是我把它们造出来的。”
对讲机又响了,吉尔森不耐烦地按了下按钮。
“关于铁鸟第一周行动的总结报告到了。”是他的秘书。
“看上去怎么样?”
“看上去很棒,先生。”
“十五分钟后拿进来。”吉尔森关掉对讲机,转向梅克辛泰尔——这家伙正在用一根木制火柴棍掏着指甲缝呢,“你不觉得这代表着人类思想的一种趋势吗?一个机械的上帝?一个电子教父?”
“头儿,”梅克辛泰尔回答道,“我觉得你应该更仔细地研究一下铁鸟。你知道电路里被设置了些什么东西吗?”
“嗯,大致了解。”
“首先,是一个目的,那便是制止活的有机体杀人;第二,杀人被定义为暴力的行为,其中包括破坏、枪击、虐待,或者是一个生物想要结束另一个生物的生命;第三,绝大多数的凶杀都伴随着特定的化学和电子信号。”
梅克辛泰尔停止话头,点上了一枝烟,又继续阐述:“要实现一般常规的功能,铁鸟有这几条就够了。加了学习电路,它就又多了两条:第四,有生物试图谋杀,但是却没有上述第三条提到的信号;第五,第四条中提到的生物能依照上述第二条中各种错综复杂的情况来判断出其是否有谋杀意图。”
“我知道了。”吉尔森说。
“你明白了吧?这是多么地万无一失。”
“我想是的。”吉尔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我想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好的。”工程师随后便离开了。
吉尔森想了一会儿,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铁鸟是不会出差错的。
“把报告拿进来吧。”他朝对讲机讲。
黑夜中的城市灯火斑斓,铁鸟在林立的高楼上方翱翔。这是一座大城市。天很黑,稍远处还能看见另一只铁鸟,离得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
为了制止凶杀,人们启用了铁鸟。
现在有更多的情况需要监视了。新的甄别方法和有关凶杀的补充定义,在铁鸟之间的无形的网络中传播开来。
目标就在那里!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情绪变化!两只铁鸟几乎同时开始向下俯冲。其中一只早觉察了几分之一秒,径直俯冲下去,而另一只则返回天空,继续监视。
符合第四个条件。有生物试图谋杀,但是却没有发出特定的化学和电子信号。
根据铁鸟新学到的知识,它知道有个生物正要杀人。全神贯注的铁鸟渐渐靠近目标。它锁定目标,开始了最后的俯冲。
罗杰·格雷科斜依着墙壁,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握着一把点45号枪冰凉的枪柄。格雷科耐心地等待着……他不去想别的事情,尽量放松地靠着墙。他在等一个人。格雷科不知道为什么要让那个人去死。他也不在乎。缺乏好奇心是格雷科的优点之一,也是他杀人成功的原因所在。把一颗子弹射进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的脑袋,他既不觉得兴奋,也不觉得恶心。在他看来这只是他的工作,与其他的工作没有什么两样。你杀了个人,那又怎么样呢?当格雷科的猎物走出大楼的时候,格雷科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那把点45号枪。他熟练地打开保险,右手握着枪。就在瞄准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想别的事情……突然间他被打倒了。格雷科以为自己中弹了。他努力地站了起来,四处看了看,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猎物。接着,他再次被打倒了。这次,他躺在地上,试着再次举枪瞄准。格雷科是个职业杀手,任务没完成之前他是永远不会停手的。接下来的一次打击使得格雷科眼前的一切变成了黑暗,永远的黑暗。因为铁鸟的职责便是制止凶杀,而不顾及对杀人者可能造成的伤害。猎物跨进了他的汽车,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
一切都在寂静中结束。
吉尔森感觉很好。铁鸟运行得很顺利。暴力犯罪案件的数目锐减了一半,不久,又减少了一半。黑暗的小胡同不再是人们感到恐惧的地方。黄昏过后,公园和游乐场不再关闭。当然,抢劫案件还未绝迹。小偷小摸、贪污、骗子以及其他的几百种犯罪盛行开来。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你可以找回失去的财物,却没有办法挽回一个死去的生命。吉尔森已经准备承认他对铁鸟的担心是多余的,它们完成了人类不能完成的工作。
就在那天早上,传来了第一个不好的消息。梅克辛泰尔来到吉尔森的办公室。他静静地站在吉尔森的办公桌前,看上去有点恼火,又有一点不好意思。
“怎么啦,梅克?”吉尔森问道。
“有个铁鸟去制止了一个屠夫,把他打倒了。”
吉尔森想了一下。是的,铁鸟肯定会这么做。通过它们学习电路的分析,它们大概把杀动物也当成了谋杀。
“让屠夫们用机器去屠宰牲口吧,”吉尔森说道,“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职业。”
“好的。”梅克辛泰尔说道,他噘了下嘴,耸了耸肩,转身灰溜溜地离去。
吉尔森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沉思着。难道铁鸟就不能够区分杀人犯和从事合法职业的人吗?不,显然不能。对于他们来讲,谋杀就是谋杀,没有例外。他皱了皱眉头。电路可能得改一改了。但是不能改动太大,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只需让铁鸟多一点点判断力就可以了。他重新坐下,一头扎进了文件堆中,尽量不去想他以前的困惑。
狱卒把犯人绑在椅子上,把电极固定在他的腿上。
“哦,哦,不。”犯人呻吟着,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已经搞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了。
狱卒把头盔戴在犯人的光头上,系紧最后一根皮带,那犯人继续轻轻地呻吟着。突然,铁鸟闪电般地飞了进来。至于它是怎么进来的,没有人知道。监狱大而坚固,还有许许多多道紧紧锁住的铁门,但是铁鸟还是赶来了。
赶来制止谋杀。
“把这个东西赶出去!”监狱长叫道,赶紧去摸电椅开关。铁鸟将他击倒了。
“让它住手!”一个守卫叫道,也试图去打开电椅的电源开关,但也同样被击晕,倒在了监狱长的身边。
“这又不是谋杀,你这个笨蛋!”另外一个守卫咆哮着,他拿起枪,想把这个闪闪发光的、飞来飞去的铁鸟打下来。其后果不难想象,铁鸟把他撞到了墙上。屋子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戴着头盔的犯人开始咯咯地笑了。铁鸟停止了攻击,站在被击倒的守卫身上,翅膀还在半空中扇动。它确信谋杀已被制止了……
新的数据在铁鸟的网络里传播开来:“谋杀定义:破坏、枪击、虐待,或者是一个生物想要结束另一个生物的功能。新的动作:制止。”成千上万的铁鸟接收到了这些数据,并开始根据它们学到的新知识,在无人监控的情况下执行任务。
“真他妈的,你倒是走啊!”农夫奥利斯特叫嚷道,扬起了鞭子。马畏缩不前,篷车嘎嘎地响,农夫把屁股挪到车座最边上,向外探出身子。
“你这个懒东西,倒是走啊!”农夫叫嚷道,又扬起了鞭子。
鞭子再也没有落下来。一只警觉的铁鸟发现了暴力的迹象,把农夫从他的座位上打倒了。
一个活的有机体?如何才能称之为一个活的有机体?
铁鸟在观察到更多的事实之后,扩展了该定义。当然,这也使得有更多的工作等着它们去做了。
一只鹿出现在树林的边缘。猎人抬起了他的来复枪,仔细地瞄准。他却没有时间去完成射击……
吉尔森用他空着的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好的。”他在电话里应道,一边忍受着电话那头的一通滥骂,然后慢慢地把话筒挂上。
“这次又是什么?”梅克辛泰尔问道。他没有刮胡子,领带松松的,衬衣的扣子也没扣好。
“一个钓鱼的。”吉尔森回答道,“听上去似乎是即使他一家人已经没有吃的了,铁鸟也不让他钓鱼。他想知道,我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这是第几百个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还没有去开信箱呢。”
“你看,我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梅克辛泰尔灰溜溜地说,那副模样就像是一个终于明白自己是怎样把地球炸掉的却悔之已晚的人。
“洗耳恭听。”
“大家都以为想要制止所有‘凶杀’的是我们。我们则以为铁鸟会和我们一样地思考。到了应该限制铁鸟的时候了。”
“我也有点儿明白了。”吉尔森说道,“我们必须先知道人为什么会杀人,以及什么是杀人,才能适当地限制铁鸟。话又说回来,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些,我们就用不着铁鸟了。”
“哦,我倒不觉得是那样的。我觉得我们只需告诉铁鸟,有些看上去像是谋杀的事,其实并不是谋杀。”
“但是它们为什么要制止渔夫呢?”吉尔森问道。
“为什么不呢?鱼和动物都是活的有机体,只是我们人类认为杀死它们算不上是谋杀而已。”
对讲机响了。吉尔森狠狠地盯着它,猛地按下按钮:“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把电话给我接过来了,不管是谁的。”
“这是从华盛顿来的,”他的秘书解释道,“我想你会乐意……”
“对不起。”吉尔森拿起了话筒,“是的。这当然是一场混乱了……是吗?好的,我一定会的。”他放下了电话。
“语气很委婉。”他告诉梅克辛泰尔,“让我们暂时停止铁鸟服务。”
“这可不容易。”梅克辛泰尔说道,“铁鸟都是独立运行的,不受任何中央系统控制,这你是知道的。它们只是每周回来一次,作维修检查。到那时我们才能关掉它,还得一个一个地把它们关掉。”
“那我们就这么办。东海岸的门罗公司已经关掉了他们四分之一的铁鸟了。”
“我觉得我可以设计出限制电路。”梅克辛泰尔说道。
“好啊。”吉尔森讽刺道,“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铁鸟学习得很快,不断地扩展着它们的知识。原先定义模糊的抽象概念被扩展,被执行,接着被再次扩展。一切都是为了停止谋杀。铁鸟金属结构的逻辑电路功能很强大,但却不是像人类的那种逻辑。一个活的生物这个概念,经过它们推而广之,变成了一切活的有机体!
铁鸟已经以保护所有活的有机体为己任了。
一只苍蝇在屋里飞来飞去,在桌面上停了一会儿,又朝窗台飞去。老人慢慢地跟踪着苍蝇,手里拿着一卷报纸。谋杀!铁鸟冲了下来,在关键时刻挽救了苍蝇。老人在地上痛苦地滚了一分钟,才消停下来。他仅是遭到轻轻一击,即便这样,已经让他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
危难中的猎物被挽救了。在铁鸟看来,这是重要的事情。拯救受害者,给坏人以他应得的报应。
吉尔森愤怒地问道:“为什么它们还没有被关掉!?”
控制工程师的副手,抬起指头朝维修车间的一个角落指了指,高级控制工程师正躺在那里,倒在地上的他正在慢慢地苏醒。
“他试着把它们中的一个关掉。”副手说道。他的两只手被绑着。看得出,他在努力不让自己颤抖。
“这简直是荒唐。它们不会有自我保护意识的。”
“你自己试试去把它们关掉吧。另外,我觉得其他的铁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吉尔森试着把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来。对于铁鸟来说,“活的有机体”这一概念至今还在发展中,永远不可能有最终的定义。当它们中的一些伙伴,在门罗公司的工厂里被关掉时,这一结束它们“生命”的举动迫使它们认为自己也是活着的。其他的铁鸟一定是对此做出了强烈的反应。没有其他人告诉铁鸟相反的结论。当然,它们的功能和其他的活着的物体是相似的。
过去曾有过的恐惧再度袭来,吉尔森颤抖着,赶紧溜出了维修车间。他想尽快找到梅克辛泰尔。
手术室里,护士把海绵递给医生。
“手术刀。”
她以标准动作把手术刀递到医生手里。他开始切割第一刀。接着,他感到有点不对劲。
“谁把那个东西放进来的?”
“我不知道。”护士说道。她的声音由于戴着的口罩而模糊不清。
“把它赶出去。”
护士冲着明亮的翅膀挥着手臂,但是它灵巧地飞过了她的头顶。医师试图避开干扰继续手术。铁鸟把他赶开,继续留下来守护着。
“给铁鸟的制造厂打电话!”医师命令道,“让他们把这个东西给关掉。”
铁鸟正在制止一场对活的有机体的伤害。医师无奈地眼睁睁看着他的病人慢慢死去。
高速公路的上方,铁鸟盘旋着,等待着。它已经连续工作了好几个星期了,既没得到休息,也没做过维修。休息和维修都是不可能的,因为铁鸟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做。它们得知,如果返回工厂将会被“谋杀”。虽然内置的电路会要求铁鸟定期回家,但是铁鸟有更重要的命令得优先执行:保护生命。当然也包括它们自己的生命。谋杀定义的外延现在已经被无限制地扩展了,已经超出了本来的意义。但铁鸟管不了这么多,它只对于特定的刺激做出反应,不管信号什么时候发生,也不管其源头在哪里。现在,它的记忆模块里又有了关于活着的有机体的新的定义,这些定义是由铁鸟自身的逻辑延伸而来的,它把自己也当成了“活的有机体”,由此衍生的活的东西就无穷无尽了……
又有信号被察觉到!已经是今天察觉到的第三百一十次了。铁鸟急速俯冲,前去制止谋杀。
杰克森打了个哈欠,想把车停在了路边上。他没有注意到天上闪烁的小点。他也没有必要去注意那里。按人类的逻辑判断,指控杰克森此刻想要进行谋杀,毫无半点理由。他觉得这是一个打盹的好地方。要知道,他已经连续开了七个小时的车了,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他摸索着要关掉发动机……可他被什么打到了车的另一侧。
“你在干什么?”他愤怒地叫道,“我只是要……”他又试图接着去关掉发动机,但他的手又被打了回来。杰克森知道还是不要再去试第三次了。他听到过无线电广播,知道铁鸟会对固执的触犯者采取些什么样的措施。
“你这个机械怪物!”他对停在他对面的铁鸟吼,“汽车又不是活着的。我也不是要杀死它。”
但是铁鸟知道特定的行为会停止一个活着的东西的活动。汽车当然是活着的。它不是也是用钢铁做成的吗?它不是和铁鸟一样也会动吗?
“不维修的话,它们迟早会掉下来的。”梅克辛泰尔从一堆技术资料里钻出来说。
“要多久?”吉尔森问道。
“六个月到一年。就算一年吧——如果不出机械事故。”
“一年?”吉尔森说道,“这足以毁掉一切。你知道最新的情况吗?”
“怎么了?”
“铁鸟把地球也当成是活的了。他们不让农民犁地。而且,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活着的,兔子、甲壳虫、苍姆、狼、蚊子、狮子、鳄鱼、乌鸦,还有其他的更小型的,比如说细菌。”
“我知道。”梅克辛泰尔回答。
“而你却告诉我它们将会在六个月到一年之后才会掉下来?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吗?我们这六个月都吃什么?”
工程师摸了摸下巴:“我们得赶快采取行动,生态平衡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不是赶快!应该是立即!”吉尔森点燃了他这天的第三十五枝香烟,“至少,我还有一点点可以自满的地方,因为我告诉过你会这样。虽然,我和其他的崇拜机器的笨蛋们一样该死。”
梅克辛泰尔没有听吉尔森的唠叨,他思考着铁鸟,“就像是兔子横扫大洋洲一样。”
“死亡率正迅速攀升,”吉尔森说道,“饥荒,洪水,不能砍树,医生不能……你说什么?澳大利亚的什么?”
“兔子,”梅克辛泰尔重复道,“现在澳大利亚已经剩下不多了。”
“为什么?那是怎样实现的?”
“哦,找到了一种专门对付兔子的细菌。我记得是由蚊子传播的。”
“朝这个方向继续研究研究。”吉尔森说道,“你可能发现了什么。我想你去跟其他公司的工程师打电话联络一下。赶紧去。你们一起或许能做出点什么有用的事情。”
“好的。”梅克辛泰尔抓起一叠纸,急匆匆地朝电话跑去。
“我告诉过你什么?”瑟尔瑞克警官边说边得意地冲着警长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些科学家都是些狂人吗?”
“我也没说你说错了,不是吧?”警长答道。
“没有,但是你说过你不能肯定。”
“那我现在能肯定了。你最好快点赶路。有好多的工作等着你呢。”警长说。
“我知道。”瑟尔瑞克从枪套里取出他的左轮手枪,检查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所有弟兄也都回来吗?警长。”
“所有的?”警长一本正经地笑道,“凶杀已经增加了五成。现在的凶杀案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
“当然会这样。”瑟尔瑞克有点儿得意,“铁鸟都忙着去守着汽车和蜘蛛了嘛。”他开始向门口走去,临别时,他转过身对警长说:“记住我的话,警长。机器是很蠢的。”
警长点了点头。
成千上万的铁鸟试图制止无穷无尽的凶杀。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铁鸟不讲可能与不可能。这些机器没有意识,它们既没有成就感,也没有完不成任务的失落。它们耐心地执行着它们的任务,追逐着它们接收到的每一个信号。
它们不可能随时随地出现在每个角落,那也没有必要。因为人们很快就发现什么事情是铁鸟不让做的,他们便不去做那些事情。
否则会处于危险之中:铁鸟具备敏锐的感知器和高速飞行的本领,能够很快地到达世界每个角落。
现在,它们执行任务非常地严肃。在它们最初的电路里,有一条允许它们:在所有其他的方法都不奏效的情况下,可以杀死凶杀犯。
为什么要宽恕一个凶杀犯呢?
在铁鸟的实践中,这至关紧要的一条现在变味了。铁鸟从事实中得出结论:自从它们开始工作以来,各地的犯罪率都上升了。这是事实,因为它们对于凶杀的定义使得凶杀发生的几率大大增加。
但就铁鸟的逻辑而言,犯罪率的增加,就意味着温和的制止方法已告失败。
简单的逻辑:如果A行不通,试试B。铁鸟现在要杀死任何“凶杀犯”。
芝加哥的屠宰场关闭了,牲口都被活活饿死,因为中西部的农夫都不能收割稻草或是谷物。没有人告诉铁鸟,所有的生命都建立在微妙的、动态平衡着的谋杀之上。铁鸟不管饥荒,因为那只是一种可以忽略的行为。它们只管谋杀的行为。
猎人坐在家里,盯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银色的小点,很想把他们打下来。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连试都不会试。因为铁鸟会很快察觉到这个谋杀的企图,并且前来惩罚他们的。
渔船停在圣佩德罗㊟和格洛斯特㊟的港湾里。鱼也是一种生物。
农夫诅咒着,然后绝望地死去。他试图去收割庄稼,但麦子是有生命的,也得到铁鸟的保护。在铁鸟看来,一株麦子的死亡,和谋杀总统的企图是同样不可忽视的。
而且特定的机器也是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铁鸟自己就是机器,而它又是活着的。
如果你虐待了你的收音机,那就只有上帝能救得了你。关掉收音机便意味着杀死它。不是吗?它的声音被关掉了;它的电子管亮着的红灯熄灭了;它变冷了。
铁鸟还要管其他的一些事情。狼群被他们杀死,因为狼要吃兔子;兔子也被杀死,因为它们要吃植物;攀缘植物被烧死,因为它们想要勒死攀附的树木。
一只蝴蝶被杀死了。因为它在采集一朵玫瑰花的花粉时,被铁鸟抓了个正着。
局面偶尔也会有所控制,因为铁鸟太少了。即使有几百万只铁鸟,也没法完成这几千只铁鸟给自己定下的任务。
结果是,铁鸟形成了一股杀人的力量。这一万道疯狂的闪电横行全国,每天的出击次数数以千计。
这些闪电会评估你的反应,干涉你的行为。
“先生们,拜托了。”政府代表请求说,“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七个制造厂的老板停止了谈话。
“在我们正式开始会议之前,”门罗公司的老总说道,“我想要说明一些情况。我们认为,我们不应该对现在的不幸局面负责。这是一项政府工程,政府必须完全负道德上和经济上的责任。”
吉尔森不屑地耸了耸肩。很难相信,就在几个星期以前,这帮人还在想要获得拯救世界的美誉。而现在,当他们的拯救计划出现缺陷时,他们又想要摆脱所有的干系。
“大家不必担心责任的问题。”政府代表向厂商们担保,“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你们的工程师做得很好。我对于你们在这场危急中表现出来的合作态度感到骄傲。我现在代表政府郑重宣布,你们现在有权把计划付诸实施。”
“等一等。”吉尔森想说点什么。
“没有时间了。”
“这计划一点儿也不好。”
“你认为这计划不能成功吗?”
“当然会成功。但我担心的是,治病的药比疾病本身更危险。”
其他的老板都盯着吉尔森,恨不得把他给掐死。
他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我们还没有得到经验教训吗?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人类的问题是没有办法用机器来解决的吗?”
“吉尔森先生,”门罗公司的老板说道,“我也很希望听你的哲学高论,但不幸的是,人们正在被谋杀,庄稼正在被毁掉,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饥荒。铁鸟必须马上停止运行!”
“凶杀也应该被制止,我记得我们也曾经对此达成过共识。但不是像这样!”
“你有什么高见呢?”政府代表问道。
吉尔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要说的,需要他鼓足所有的勇气。
“让我们等铁鸟自己掉下来。”吉尔森建议道。
会场乱作一团。政府代表让大家安静下来。
“让我们吸取教训吧。”吉尔森辩解道,“我们试图用机器来解决人类问题的初衷本身就大错特错。承认这点吧。让我们重新开始,使用机器,但绝不是让机器作为法官、导师或者是教父。”
“荒唐。”政府代表冷冷地说,“吉尔森先生,你太过虑了。我建议你控制自己的言行。”清了清喉咙,他又接着说,“你们所有的人都必须按照总统的要求,执行你们自己提交的既定计划。”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吉尔森,“不执行的会以叛国罪论处。”
“我会尽我所能地合作。”吉尔森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那样就好。生产线必须在这周开动。”
吉尔森独自从屋里走出来。现在,他再次困惑了。自己到底是正确的还是不切实际?当然,他没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述得太清楚。
他真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讲什么吗?
吉尔森低声咒骂着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来就不能够对一件事有固定的见解。难道就没有什么他可以信仰的东西吗?
没有答案。也没时间了,他急匆匆地赶到机场去搭乘飞机。
铁鸟现在的工作很不稳定。许多精细的部件由于持续工作而磨损得很厉害,几乎不能协调地运转。但是,铁鸟还是如同骑士一样,应对着所有的刺激信号。
一只蜘蛛在攻击一只苍蝇,铁鸟飞快地冲下去救援。同时,它察觉到上方有什么东西,铁鸟盘旋着前去查看。突然,一道强力的闪电打中了铁鸟的翅膀。愤怒的铁鸟也用闪电回击。攻击者绝缘性能很好,它再次向铁鸟发起攻击。这次,电弧击穿了铁鸟的翅膀。
铁鸟飞快地逃跑,但是攻击者以更快的速度紧追不舍,同时发出更多的攻击电弧……铁鸟倒下了,但还是发出了最后的信号。紧急情况!对活着的物体的新的威胁,这次是最致命的!
全国其他的铁鸟都收到了这个消息。它们的思维中心试图找出答案。
“老板,它们今天才打下了五十只。”梅克辛泰尔一边说,一边走进吉尔森的办公室。
“很好。”吉尔森应了一声,并没有看他的工程师。
“不算太好。”梅克辛泰尔说道,“上帝啊,我真烦死了!昨天还打下了七十二只。”
“我知道。”吉尔森的桌面上堆着几十份法律诉讼,所有的他都会送给政府,并且附上一份豁免请求。
“它们会做得更好的。”梅克辛泰尔自信地说,“铁鹰是专门造来对付铁鸟的。它们更加强壮,速度更快,而且它们的武装也要好得多。我们简直是熬更守夜地赶着把它们送上天的,是吧?”
“当然是了。”
“铁鸟也真的不错。”梅克辛泰尔不得不承认这点,“它们学会了适应,它们尝试了很多不同的办法。你知道,每只被打下来的铁鸟都会告诉其他同伴一些新东西。”
吉尔森没有回答。
“但是,所有铁鸟能够做的事情,铁鹰可以做得更好。”梅克辛泰尔高兴地说,“铁鹰有特殊的学习电路,专门学习狩猎。它们比铁鸟更加灵活,它们学得也更快。”
吉尔森阴郁地站起来,伸了伸腰,走到窗边。天空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原先的优柔寡断不见了。他拿定了主意,不管这是对还是错。
“告诉我。”他仍然看着天空,“铁鹰在猎完了铁鸟之后会做些什么?”
“啊?”梅克辛泰尔回答道,“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为安全起见,你最好设计点什么东西去把铁鹰打下来。我是说,以防万一。”
“你觉得……”
“就我所知,铁鹰是自我控制的。就像铁鸟一样。理由是遥控太慢。我们想做的是尽快地把铁鸟打下来。这意味着在铁鹰上也没有设计限制电路。”
“我们可以设计点什么类似的东西。”梅克辛泰尔不太有把握。
“你已经把极有攻击性的机器送上了天。一种杀人机器。在此之前,铁鸟是制止杀人的机器。你设计的下一个玩意儿,肯定得具有更多的智慧,不是吗?”
梅克辛泰尔没有回答。
“我不是让你负责。”吉尔森说道,“负责任的应该是我,是每一个人。”
外面的天空中,有一个小点飞快地移动着。
“这是必然的结局。”吉尔森说道,“谁叫我们把自己的责任推给机器呢。”
头顶上,铁鹰已经快要把铁鸟打光了。近些天来,这个全副武装的杀人机器学到了很多东西。它的所有任务就是屠杀。现在,它被指定去杀某一种活着的、和它自己一样有着金属外壳的生物。但是铁鹰也发现还有其他的活着的生物。
这些生物也得被消灭掉。
(西丫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