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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正常服用,尤比克提供酣畅睡眠,早醒不再昏沉。

头脑清醒,精力充沛,琐碎问题不再烦人。

勿超推荐剂量。

“嗨,车里的瓶子。”耶斯佩松说。他朝汽车里张望,声调有些异样。“能让我瞧瞧吗?”

乔默不作声地将盛放尤比克万灵药的扁药瓶递给飞行员。

“我祖母说起过这东西。”耶斯佩松边说边把瓶子凑到日光下,“你从哪儿搞来的?内战后这种药就停产了。”

“家传秘方。”

“准是这样。没错,这种手工细颈瓶现在都看不到了。一开始产量就不大。这种药是1850年在旧金山发明的。商店从不销售,顾客得预定。分三种剂量,你手上这种剂量最大。”耶斯佩松看着乔,“你知道这药的成分吗?”

“当然知道,”乔回答,“薄荷油、氧化锌、柠檬酸钠、药用炭等等。”

“管它有什么。”耶斯佩松打断他。他皱起眉头,似乎在急速思考。突然,他神色一变,作出最终决定。“这灵药我要了。作为交换,我开飞机送你去得梅因。现在就走。尽量白天赶路。”说完,他大步离开老福特车,顺手带走瓶子。

十分钟后,柯蒂斯——莱特双翼飞机加完油。人工启动螺旋桨之后,乔和耶斯佩松上了飞机。飞机在泥泞的跑道上迂回地往前滑,一会儿弹上天空,一会儿折回地面。乔咬紧牙关,没有灰心。

“飞机超载。”耶斯佩松面无表情地说。但他似乎并不担心。终于,飞机甩开跑道,摇摇摆摆地振翅蓝天,在轰鸣声中飞越房顶,向西而去。

“要飞多久?”乔大声问。

“看风向。很难说。运气好的话,大概明天中午能到。”

“现在能告诉我——”乔大喊,“瓶里有什么吗?”

“主要成分嘛,矿物油。悬浮的是金片。”飞行员大声回答。

“有多少黄金?很多克吗?”

耶斯佩松转过头,笑而不答。他不用回答,答案一望即知。

老式双翼飞机咆哮着朝艾奥瓦州方向飞去。

翌日下午三点,飞机抵达得梅因机场。降落后,飞行员带着金箔瓶溜达出去,没了踪影。乔感到肌肉酸痛,全身僵硬。他爬出飞机,将发麻的大腿一顿揉搓,这才多少有点摇晃地朝机场办公室走去。

“能用下电话吗?”乔问道。一个老头坐在里面。他衣着朴素,正弓着腰,埋头查看天气地图。

“五美分硬币。”老头猛一甩额前翘着的一绺头发,示意公用电话可以使用。

乔在身上翻找硬币,挑出刻有朗西特肖像的硬币。最后,他找到一枚正面是水牛图案的真币,将这枚流通硬币放在老头面前。

“嗯。”对方头也不抬,只是嘴里哼了一声。

乔翻开当地的电话簿,找到纯真牧羊人殡仪馆的电话号码。他把号码报给接线员。电话立即接通了。

“纯真牧羊人殡仪馆。我是布利斯。”

“我来参加格伦·朗西特的吊唁仪式。还能赶得上吗?”乔暗自祈祷。

“丧礼正在进行。”布利斯说,“您在哪儿,先生?要我们派车去接吗?”他说话啰嗦,像是不以为然。

“我在机场。”乔回答。

“您早该到了,”布利斯斥责,“我很怀疑您是否还来得及。遗体今明两天上午对外开放,供公众瞻仰。请您留意接送车辆。先生贵姓?”

“奇普。”乔说。

“是的,我们正在等您来。几个死者亲属吩咐我们留意您的到来,还有哈蒙德,”他顿了一下,“以及莱特小姐,他们跟您一起来吗?”

“不是。”乔回答。他挂断电话,坐到抛光的弧形长木凳上,视线恰好能看到汽车驶入机场。不管怎样,乔暗想,我还是及时赶到这儿来跟他们会合了。他们还没离开,这才是好消息。

“先生,过来一下。”老头喊道。

“什么事?”乔站起身,穿过会客室。

“你的五美分硬币。”老头正在研究。

“水牛硬币,”乔说,“市面上不流通吗?”

“1940年制造。”老头眼皮不眨地瞧着他。

乔叹了口气,掏出剩下的硬币翻找起来。他找出一枚1938年的五美分硬币,掷到老头面前。“两枚都归你。”说完,他又坐回铮亮的弧形长凳上。

“我们时不时会收到假币。”老头说。

乔无言以对。他把目光投向会客室一角,那儿有台奥迪欧拉牌落地收音机。播音员正在倾情推荐伊潘娜牙膏。还得在这儿等多久?乔自问。反超能师们就在附近,这让他很不自在。跟他们相距不过几英里,恨死了。他没往下想,既来之则安之,干等吧。

半小时后,一辆老爷车在噗噗声中驶入机场,停在停车场上。这是一辆威利斯——奈特87型车,1930年生产。车里走出一个男子,身穿家纺麻布,一身黑色套装,颇为惹眼。他用手遮住光线,朝会客室里张望。

乔向他走过去。“您是布利斯先生?”

“还能有谁?”双方快速握了握手。布利斯说话时有股森森牌口气清新剂的味道。他立即回到老爷车里,重启发动机。“一块儿走,奇普先生。快点儿。说不定能赶上仪式的尾巴。每逢这样的重大场合,阿伯内西神父总会开恩,布道都会格外延长。”

乔坐上副驾驶座。片刻之后,伴随着车轮的当啷声,他们行驶在前往得梅因市区的大道上,偶尔提速到每小时四十英里,一路飞奔。

“你是朗西特的雇员?”布利斯问。

“是的。”乔回答。

“朗西特先生干的这行挺特别。我不一定能懂。”居然有条塞特犬躺在沥青路面上,布利斯见状按响喇叭。长毛狗受了惊吓,直起身给车让道。“‘超能力’是什么玩意儿?他的几个手下曾说起过。”

“有点像通灵。”乔回答,“精神念力直接起作用,无需物质媒介干预。”

“你是说神秘的能力?就像预知未来?我问你这个,是因为听到有人在谈论未来,就好像未来已经存在似的。他们没对我说,一个字都没吐,是他们彼此间谈论时,恰巧被我听——就这样。你们都是灵媒吗?”

“可以这么说。”

“那你怎么看欧洲战场?”

“德日战败。美国将在1941年12月7日参战。”乔回答。他陷入沉默,不想继续讨论。他有自己的烦心事。

“我是圣地兄弟会的会员。”布利斯说。

行动组的其他成员怎么样了?乔纳闷。进入这种现实?回到1939年的美国?若再次相聚,我亲历的时光倒流是否会逆转,回到稍晚年代?这问题问得好。他们得集思广益,想法子返回五十三年后,回到各种元素合理搭配的当代社会。倘若行动组成员经历的时光倒流程度相当,那么,这次见面反而无益,既帮不了他,也不能给其他成员带来助益——除了一个好处:他可能不用再经受时光继续倒流的煎熬。另一方面,1939年的现实貌似相对稳定。一天过去了,一切如常。不过,乔猜想,这也许是因为自己现在跟大家挨得近的缘故。

然而,1939年产的尤比克肝肾膏退转到了八十多年前:短短几小时,就从喷雾罐变回罐子,从罐子退回木制胚胎瓶。现代电梯退转,变身为1908年的铁厢电梯,跟阿尔见过的那部相差无几。

但情况也有了根本变化。矮胖的飞行员耶斯佩松,他也见过尤比克的末态,用木制胚胎瓶装的灵药。变身不是他一人所见。实际上,正因为这个,他才得以到达得梅因。飞行员也目击拉塞尔车变身。这似乎与阿尔的遭遇完全不同。至少他希望如此,也如此祈祷。

乔心想,倘若时光倒流后回不去,倘若我们在这儿度过余生。有那么糟糕吗?我们可以逐渐习惯飞歌牌九管帘栅管落地收音机,尽管不见得有这必要,因为超外差电路已经发明——我倒还没有碰见过。我们可以学习驾驶售价四百四十五美元的美国奥斯汀汽车——这数字蹦出脑海,直觉告诉他记忆无误。乔想到,假如就地找份工作挣钱,出门就无须受罪,去坐什么柯蒂斯——莱特老式双翼飞机。四年前的1935年,泛美航空公司推出了一款四引擎水上飞机,人称“中国大型远程客机”,从此开辟跨洋商业航线。福特三引擎飞机推出的时间更早,算下来是1924年。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一架老飞机了。此次得梅因之行,我乘坐的双翼飞机——对他们来说——都能进博物馆了。时光倒流之前,我那辆拉塞尔可是部靓车。开出去兜风爽透了。

“苏联如何?”布利斯问,“我是说这场战争。我们干掉红军了吗?你能预测到那么远吗?”

“苏美在同一战壕。”乔努力琢磨,思索当时使用的物品。医药会是大问题。想想看,当时应该使用磺胺类药物。看病很麻烦。牙科也不乐观。还在使用牙钻,打普鲁卡因麻醉药。含氟牙膏还没问世,还得再等二十年。

“并肩战斗?”布利斯结巴地问,“不可能。他们跟纳粹签了协议。”

“德国单方面毁了约。”乔说道,“希特勒将于1941年6月进攻苏联。”

“把他们杀光,片甲不留。”

这种执见让乔震惊,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端详正在开车的布利斯。这辆车有九年车龄。

“真正的威胁不是德国佬。想想犹太人的遭遇。最终是谁获益了?这个国家的犹太人大多不是居民,而是难民,靠公共福利过活。纳粹对待犹太人是出格了点,但犹太人问题由来已久,恐怕得好好解决,只要不采取建集中营那样的邪法就行。美国也有类似问题,犹太人问题,黑鬼问题。最终我们不得不解决这两个问题。”布利斯说道。

“我从没听人用过‘黑鬼’这个词。”乔突然发现自己是在另眼评说这个时代。我忘了这点,他意识到。

“林德伯格在德国问题上说得对。”布利斯说,“你听过他的演讲吗?我不是说报上登的,而是——”前方出现类似臂板信号系统的停车灯,他慢吞吞地停下车。“就说博拉议员和奈议员。要是没有他们,罗斯福还卖军火给英国,让我们卷入一场不干我们事的战争。罗斯福迫不及待地想要废除《中立法案》中的军火禁运条款,他想参战。美国人不会支持罗斯福。无论是英国的战争还是别国的战争,美国人都不感兴趣。”信号灯转为绿色。正值中午时分,布利斯挂上低速挡,威利斯——奈特老爷车跌跌撞撞地发动,汇入得梅因闹市区的车流中。

“你不会享受接下来的五年了。”乔说。

“为什么不会?整个艾奥瓦州都和我共呼吸。你知道我怎么看待朗西特的手下吗?从你说的和其他人说的,还有无意间听到的来看,我觉得你们是职业鼓动家。”布利斯虚张声势地瞥了乔一眼,倒没有恐吓之意。

乔没说什么。他目送车子驶过的老式砖木和混凝土大楼,注视着老爷车来来往往——大多是黑色车——心想,行动组里是否唯有自己返回到1939年,碰上这种人,聆听这等奇谈怪论。在纽约就不会这样,他心想。这儿是圣经地带,孤立主义者生活的美国中西部。我们不会住在这儿的。要么去东海岸,要么去西海岸。

乔觉得出了大问题。我们见闻太广,他意识到,投身如此早的年代,难免不适应。如果时光只倒退二三十年,心理上也许还能调整过来。再次目睹人类第一次太空行走,观看“阿波罗”号前几次让人胆战心惊的太空飞行。这不会有趣,但至少可以应对。可时光倒流到这个年代——

他们仍在听七十八转粗纹的十英寸唱片,收听每周一次的广播剧《两只黑乌鸦》,欣赏乔·彭纳的喜剧广播,聆听广播肥皂剧《梅尔特和玛吉》。大萧条仍在继续。在我们生活的时代,火星和月球上已建有殖民地,星际飞行正趋于完善——而这些人,居然还对俄克拉荷马州中西部大草原的尘暴束手无策。

政客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在他的演讲中,对这个世界作了最好的诠释;“猴子审判”就是这儿活生生的现实。乔心想,我们无法接受他们的观点,无法融入他们的道德、政治和社会环境。在他们看来,我们是职业鼓动家,比纳粹还要异类。我们是这个社会中不得不对付的极危鼓动分子。布利斯的看法绝对正确。

“你们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布利斯问,“肯定不是从美国来的。我没说错吧?”

“你说对了。我们来自北美联盟。”乔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币,递给布利斯。硬币正面刻有朗西特的头像。“别客气!”

布利斯瞄了一眼硬币,身体兀自颤抖,喘不过气来。“这枚硬币上的侧脸像——这人已经过世!朗西特先生!”他又看了一眼,脸色变得煞白,“铸造年份:1990年。”

“别一次花完。”乔说。

等老爷车赶到纯真牧羊人殡仪馆,吊唁仪式已经结束。一群人站在两层框架楼房的白木宽台阶上,乔认得他们。可找到大家了:伊迪·多恩、蒂皮·杰克逊、乔恩·伊尔德、弗朗西斯卡·斯潘尼什、蒂托·阿波斯托斯、唐·丹尼、萨米·蒙多、弗雷德·泽夫斯基和帕特。我的妻子,乔心想。我又被她的美貌俘虏。她有一头惹眼的黑发,目若秋水,肌肤可人,全身都散发出诱人魅力。

“不,”他跨出车门时大声说道,“她不是我妻子。她把这层关系一笔勾销了。”但他记得,她还保存着那枚戒指。那枚匠心独具的镶玉银质婚戒,我俩经过精挑细选……这是仅存的纪念物。再次见到她,着实让他吃惊。就在那一瞬间,仿佛重披可怕的婚姻寿衣。但是这段婚姻已经寿终正寝。事实上,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除了这枚戒指。只要她存心,戒指也可以随时销毁。

“你好,乔·奇普。”她跟他打招呼,冰冷的声音近乎揶揄。她紧紧地盯着他,打量着他。

“你好。”乔不尽自然地回答。其他人也过来打招呼,但乔似乎并不在意。帕特勾起了他的心绪。

“阿尔·哈蒙德哪儿去了?”丹尼问。

“死了。温迪·莱特也死了。”

“温迪我们知道。”帕特说。她看上去很镇定。

“不,我们不知道。”丹尼说,“我们只是假设,但不确定。我就不确定。”他问乔:“他们怎么了?谁杀了他们?”

“累死了。”乔回答。

“为什么?”蒂托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乔被众人团团围住,蒂托也挤了进去。

“乔,那会儿在纽约,你和哈蒙德离开之前,你跟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帕特说。

“我记得。”乔说。

“你说‘很多年了’,说‘太迟了’,你指的是什么?时间吗?”帕特接着说。

“奇普先生,”伊迪兴奋地说道,“自从我们到这儿,这镇上就彻底变了样。我们都不明白。你总看到眼前的景象了吧?”她用手指着殡仪馆,然后比画着街道和别的大楼。

“我不确定你看到了什么。”乔说。

“得了,奇普,”蒂托生气地说,“别浪费时间。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们你觉得这地方如何。那辆车。”他指了指威利斯——奈特老爷车。“你是坐那辆车来的。告诉我们那是辆什么车,还有你是怎么来的。”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乔,等着他回答。

“奇普先生,”萨米支吾地说,“那辆车年代久远,是辆老爷车吗?”他咯咯笑起来。“哪一年出厂的?”

“六十二年前。”过了片刻,乔回答。

“1930年,”蒂皮对丹尼说,“跟我们估计的差不多。”

“我们猜的是1939年。”丹尼平静地对乔说。即便在这种情境中,他温醇的男中音里也没有过分的情绪宣泄,透出超然与成熟。

“算法很简单。在纽约公寓里,我看了眼报上的日期,9月12日。今天应该是1939年9月13日。法国人认为他们冲破了齐格弗里德防线。”

“天大笑话。”伊尔德说。

“我本来希望你们去一个更晚的年代。哎,只能如此了。”乔说。

“说是1939年,就是1939年。”弗雷德尖声刺耳地说道,“我们都已经到这儿来了,还有其他办法吗?”他用力摆动长长的手臂,希望大家同意。

“得了,弗雷德。”蒂托愠怒地说。

“你觉得呢?”乔转问帕特。

帕特耸耸肩。

“别耸肩,请回答。”

“时光倒流了。”

“不见得。”乔说。

“那究竟是怎么了?”帕特说,“难不成到未来了?”

乔说:“我们哪儿都没去。一直待在原地。但因为某种原因——有几种可能的原因——现实发生了倒流。现实失去潜在支持,退转到以前的状态。回到了五十三年前。时光倒流可能还会继续。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更想知道朗西特有没有向你们现身显灵。”

“朗西特,”丹尼愤慨地说,“正躺在这家殡仪馆的冰棺里,死了。这是我们唯一见到的,也是将来唯一能见到的。”

“奇普先生,‘尤比克’这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含义吗?”斯潘尼什问。

这问题问得好,他得想想。“上帝啊,”乔说道,“难道显灵你都认不得——”

“斯潘尼什常做梦。跟乔说说关于尤比克的梦。”蒂皮说道,然后转向乔,“她管那个梦叫尤比克。昨晚梦见的。”

“是叫尤比克,因为梦里就那样。”斯潘尼什不客气地说道。她双手交叉,激动不安。“听着,奇普先生,我从没做过这种梦。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就像上帝伸出胳膊。那只手硕大无比,活像一座大山。我登时明白这梦很玄。手掌合拢,坚如磐石。我知道这拳头里有宝物,地球众生全赖这宝贝活命。我等着拳头张开。等它张开,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个喷雾罐。”丹尼冷冰冰地说道。

“罐身上面,”斯潘尼什继续说,“有一个硕大的金色单词闪闪发亮:Ubik。没有其他词。就这一个怪词。然后这只手再次握住喷雾罐,手掌手臂都消失不见,退隐到一片灰色阴霾中。今天仪式前我查了字典,给公共图书馆打了电话,居然没人知道,连是哪种语言都不清楚,字典里没收录。图书管理员说不是英语。有个拉丁词跟它很接近:ubique,意思是——”

“无处不在。”乔接口说。

斯潘尼什点头。“就这意思。但查不到Ubik,梦里是这么拼的。”

“它们是同一个词,拼写不同而已。”乔说。

“你咋知道?”帕特顽皮地问。

“朗西特昨天对我现身。”乔说,“他生前录制了一部电视广告片。”他没再说下去。讲起来太复杂,不好解释,至少此刻如此。

“你这可怜的傻瓜。”帕特说。

“怎么说?”

“这就是你讲的死人显灵吗?难道他生前写下的文书也算‘显灵’?这么多年来在办公室里写的备忘录也算吗?甚至于——”

“我要进去看他最后一眼。”乔离开人群,踏上宽木台阶,走进黑暗阴森的殡仪馆。

馆内空无一人。大堂里放着几排类似教堂里的长椅,尽头是被鲜花簇拥的棺柩。旁边有一间小侧室,里头竖着一架老式管风琴,还有几张折叠木椅。空气里既有尘土的腐味,又洋溢着鲜花的芳香,两股气息混杂交错,令人作呕。想想那些在这间平淡无奇的房间里升天的艾奥瓦人,乔心想。涂漆地板、手帕、深色羊毛套装……还有摆在死者眼帘上的钱币,这一切的一切。管风琴演奏着工整对称的短小赞歌。

乔走到棺柩边,犹豫了一下,低头望去。

只见一摊烧焦的枯骨,头盖骨薄如纸翼,眼睛缩成葡萄干颗粒状,向上瞥视。瘦小的身躯边上,拢着残碎的布片。碎布的毛边刚毛般支棱着,好像是被风吹到那里的。好像那躯体本身,在微弱的喘息中——在已然停止的吸气呼气中——将碎布吹到了身边。一切归于平静。这一神秘的过程曾经导致温迪和阿尔的衰亡,也将朗西特带到生命尽头,显然是在很久之前。多年以前,乔心想。他忆起温迪。

行动组成员都瞻仰过遗体了吗?难道变故是在殡葬仪式之后发生的?乔伸手抓住橡木盖,合上棺柩。盖棺声在空荡荡的殡仪馆内回响,但没有其他人听见。这儿没别人。

惊恐的泪水奔涌而出,遮住了他的视线。乔赶紧退出那个多尘死寂的大厅,重回光明世界。傍晚的阳光变得绵弱,没了力道。

“你没事吧?”等他回到人群,丹尼问。

“没事。”

“魂都吓没了。”帕特刻薄地说。

“没什么!”他狠狠地盯着她,心中一阵狂怒。

“在里面看见伊迪没有?”蒂皮问。

“她不见了。”伊尔德解释说。

“她刚才还在。”乔反驳。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说又冷又累,”丹尼说,“可能回旅馆了。她先前这么说过,说仪式结束后想躺下小憩一会儿。没事的。”

“她说不定已经死了,”乔对所有人说,“我想大家都明白。若是有人从组里走散,就说明他要走了。温迪、阿尔和朗西特都是这么走的——”他突然打住。

“朗西特死于爆炸。”丹尼说。

“我们都被炸死了,”乔说,“我是从朗西特口里得知的。他把这个消息写在了纽约办公室洗手间的墙上。我又看到在——”

“一派胡言!”帕特尖刻地打断乔,“朗西特死了没?我们死了没?前言不搭后语。说话靠谱点行吗?”

“尽量靠谱点吧。”伊尔德插话。其他人都眉头紧锁、一脸焦躁,默不作声地点头同意。

乔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涂鸦的内容,告诉你们附带说明书的录音机磨损得精光,告诉你们朗西特拍的电视商业广告,告诉你们巴尔的摩商店里香烟盒上的留言——还有万灵药标签上的只言片语。可是我找不到破案线索。无论如何,趁伊迪还没咽气,我们得火速赶往酒店。上哪儿打车?”

“殡仪馆专门配了车,”丹尼说,“就是那辆皮尔斯——阿洛轿车。”他用手指了指。

众人飞跑过去。

丹尼拉开坚固的铁车门,坐了进去。“我们一辆车坐不下。”蒂皮说。

“向布利斯借用威利斯——奈特车。”乔说。他发动轿车,一俟满座,便驾车冲上得梅因繁忙的大街。老爷车紧随其后。只要听到低沉的鸣笛,乔就知道,它准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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