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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密室惊魂

阿特拉斯领着矢茵走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到一排房门前。他打开其中一间房,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很是温馨。床上铺着精致素雅的绣花被套,床前的梳妆台足有六面镜子,可以让人把自己从头到尾都看清楚。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液晶电视,左面的墙是磨砂玻璃,其后是浴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房间没有窗户,却并不憋闷,有某种茉莉型清新剂的味道。

“有事尽管开口,我就在书屋里。”阿特拉斯把门拉上一半,顿了片刻,又说,“别想太多。既然生日是个坎,那就痛痛快快的等着这个坎自己翻过去再说,是吧?好好休息。”说完轻轻关上房门。

矢茵啪的把门反锁,又把梳妆台前的凳子推上来堵住门。然而怔怔站了片刻后,不觉气馁。

这又不是自己家,锁住门有什么用?等会儿醒来,自己还得乖乖开门出去。

阿特拉斯话说得好听,什么待在安全的地方,什么合作,什么信任,其实还不是想把自个儿独吞了!矢茵一屁股坐在床上,无数念头在脑子里盘旋,恐怖的、疑惑的、迷茫的……

她觉得脑袋快要炸开来,忍不住抓住床头的仿古柱子,不停对自己说:

“不能睡、不能睡……必须想到办法……不能睡!在这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能睡着,一睡着就……就……”

矢茵歪着嘴巴,就那样睡着了。

“小茵,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要芭比娃娃!”

“你已经有很多芭比了。”

“嗯,我有芭比娃娃,但是爸爸没有。”

“哈哈,可是我已经有一个最乖的娃娃了。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七岁的矢茵绞尽脑汁,最后终于说:“可是我的芭比已经很久没有新衣服了……”

“听着,小茵。爸爸今天送给你的礼物虽然不是芭比,但却比芭比娃娃重要得多。你明白最重要的,比生命还要重要是什么意思吗?”

“嗯,懂!”

“小茵乖。有一天……我是说,如果爸爸有一天不在了,它会代替爸爸陪着你,懂吗?”

“为什么爸爸会不在?”

“因为爸爸也许会嗖的一下,飞到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地方,毁灭之地,万神塚……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一天你会……”

爸爸笑着叹了口气。

矢茵赫然睁开眼,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向上看去,却见天花板上嵌着一大块紫蓝色的水晶,水晶表面被削割成许多面,因而映出四、五十张睡眼稀松的少女的脸。她一动,这些脸一起动起来,由于方位角度各不相同,像真有几十个人一般。她一眨眼,几十人就一起冲她眨眼,真有意思。

她呆呆的看了半天,摸出挂在胸前的钥匙。铜制钥匙带着体温,表面打磨得又极光滑,摸起来像活物一般。她自言自语地说:“毁灭之地、万神塚?帝启说什么万神沉睡之地,奇怪,听上去都这么渗人。老爸,你真的是……”

叛徒?哦,别傻了,怎么能相信阿特拉斯那家伙的话?

矢茵使劲摇头,想把这愚蠢的念头甩开。但是,等等——如果老爸真是执玉使,并且死得清白,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有任何执玉司的人来看过自己?哪怕带一件老爸的遗物也好啊。除非他们个个想着避嫌,才会如此……

矢茵一会儿眼圈飞红,一会儿又咬牙切齿,这下子睡意全无,刚才梦中的情景也全忘光了。她软绵绵地爬到梳妆台前。镜子下方嵌着复古式样的石英钟,不用说又是某个奢侈的品牌。

时间刚到凌晨二点二十,自己只睡了不到两小时。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头发蓬乱,真是糟到极点。她拉开抽屉想找梳子,发现里面有一整套雅斯兰黛的护肤及化妆用品。这个阿特拉斯,想得还真周到。

矢茵梳洗完毕,精神稍微好点。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趁机到处逛逛去。找到出路固然好,找不到,顺手敲敲那些古玩玉器的,给阿特拉斯提提神也不错。

她大摇大摆出了门,左右打量。走廊里的每一扇门都一模一样,亦没有门牌号码。

“阿特拉斯!”矢茵走进书屋就开始大声吆喝。既然要找他晦气,不可不使主人知之。不料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回答。怪哩,他不是说在书屋等的么?

矢茵穿过大片书架,走到喝咖啡的吧台,坐在高脚凳上转圈,一面转一面喊:“喂,阿特拉斯,你躲在哪里?喂——没人么?我手痒得很,要乱砸东西了!”

过了良久,仍是无人回答。这般威胁都不吱声,看来是真不在了。矢茵依稀闻到一股干燥泥土的味儿,抽动鼻子到处嗅,想嗅出味道的来源。忽的全身一阵冰冷,明白到这无处不在的味儿,便是那些书、竹简、铜器、玉器、棺椁、死人骨头……发出的陈腐味道。

天啊,阿特拉斯如果不在,就只有自己跟这一大堆从坟里抛出来的东西同处一室?

矢茵脸青面黑地跳下来,往回跑了几米,却又站住,眼珠子溜溜转了几圈。这倒是个探查的好机会。矢茵把心一横,当即往书架深处走去。

书屋的天花板很讲究,覆盖着阻燃材料,每排书架上方都有一长条通风口,不知是不是刻意所为,这些通风口都只有十厘米宽,矢茵把脑袋前后削平了也塞不进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供攀爬的事物。

房间太大了,书架整齐划一,各处摆放的东西不同,格局却似乎都一模一样。矢茵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来时的那条巨大的通道,也没发现任何别的出口。

她走啊,找啊,周围千奇百怪的事物看得她眼都花了。眼角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她定定神,细细找去,只见一排书架中间,真有个事物在灯光下隐隐闪光。

她走近了,不觉呀的惊呼,原来是一串小巧的脚链,脚链以金丝编成,中间串着七颗绿色宝石,做工极其精致。

矢茵小心翼翼的拿起脚链,越看越是喜爱,竟而至于不肯放下。她不喜耳环、项链,却最好脚链,但从来没想到脚链竟也能做到如此完美。不知道是阿特拉斯在哪里弄回来的。

她见四下无人,实在忍耐不住,偷偷系在左脚踝上,想趁阿特拉斯回来前过过瘾。脚链系上后,大小完全合适,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矢茵越发兴致高涨,在地上恣意地跳跃,舞动,听脚链随着自己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简直乐不可支。

她正舞得高兴,不想脚下一拌,咚地一下撞在前面的书架上。待扶着书架站稳了看,赫然发现竟是一口木乃伊棺椁。

矢茵这一惊非同小可,一瞬间七魂走了五魄,都忘了返身跑开。她就那样僵硬地站在棺前,看着棺椁的盖因为撞击而慢慢的,嘎嘎嘎地开了一道缝儿。

跑!

矢茵脑子里有个声音对自己尖叫。然而木乃伊棺椁是她从小就挥之不去的噩梦,尽管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喉咙了,手足却软得一丝儿力都没有。但想着若是瘫软下去,身体就可能扑到棺椁上,她死撑着不肯昏过去。

过了半天,矢茵总算聚集起了一丁点儿力气,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把棺盖扶正。棺椁固然可怕,但打开的棺椁更加渗人,现在阿特拉斯不在,谁知道会不会有木乃伊趁机跑出来?她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如此纠结半天,终于有一根手指头碰到了棺盖。

她全身汗如泉涌,憋着劲把棺盖往回推。眼角瞥到脚下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瞧,却见几根电缆通过一个孔洞钻入棺椁之中。她的目光顺着电缆向前,从阿特拉斯整洁的行军床底下钻过,一直延伸到一个小型供电柜里。

难、难道木乃伊还要充电?

矢茵正发着呆,突然砰的一下,棺盖被一股来自里面的力量撞得一抖,竟震开了她的手指。

矢茵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嘎嘎,咯咯咯。棺椁盖继续向外一寸一寸开启。

不对呀!棺椁明明整体向后倾斜,怎会凭空向上抬起?矢茵心中狂喊要死了要死了,眼睛却越发瞪得浑圆。只见棺椁里露出一团模糊的事物,随着缝隙越来越大,那事物由黑变成灰褐色,又渐渐变成灰白,象一条条布带,一圈一圈地绕上去,一层一层地覆盖……

里面真有木乃伊,而且还是活的!它正想法顶开棺盖,虽然到了某个位置,不知是棺盖太重还是它没了力气,棺盖又往下沉了一截,但它不甘心,再一次用力向上顶……

当恐惧超过心理极限,人往往不由自主的向恐惧臣服——矢茵再也撑不住了!她双眼翻白,一下跪倒在地,正好跪在电缆上。

棺椁里吱吱响了几下,接着是一声类似耗子被电击时发出的尖锐叫声。矢茵向前扑倒,肩膀又带动棺盖,这下缝隙变成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一只白布缠绕的手臂从口子里挤出来,刚好拍到她的屁股上。

“哇啊啊——”

矢茵屁股像着了火,猛地向前一扑,撞翻了几只小陶罐——那不是装木乃伊内脏的陶罐么?她在意识已经大半失去的情况下又一扑,钻到阿特拉斯的行军床之下,才吁出一口气,坦然昏死过去……

矢茵。

嗯?

“我要回到军队去,亲爱的。南方已经沦陷,再不动身可就没法为联盟奉献了。”阿特拉斯远远地向她脱帽致敬,亚特兰大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火光把他笔挺的身体勾勒出一圈金线。他喊道:“你们可以平安通过拉普雷迪,史蒂夫·李将军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掩护撤退,北方佬可能还没有到。也许你们能通过,如果李将军的部下不把你们的马车抢走的话。再见,亲爱的!”

不——

矢茵猛地坐起身,不料脑袋跟另一颗脑袋狠狠撞在一起,好像火星正面撞上地球。她立即满眼金星地仰天倒下,既而抱住脑门,全身蜷成一团,艰难的、慢慢的向一边滚去。

直到耳朵里的轰鸣声消失,她才听见另一个人的惨叫:“混蛋!”

这声音凭的耳熟?连这脑瓜相撞的感觉都挺熟悉的。矢茵忍着剧痛转头看去,顿时魂飞天外——一个全身缠满白色布条的木乃伊半跪在地,抱着脑门嘶嘶地倒抽冷气。

大惊之下,她手脚酸软,根本动不了分毫,眼睁睁看着那木乃伊站起身来——它的身体前凸后翘,居然还很是性感。它像吃了摇头丸一般,脑袋飞快的左右转动,后来往后一仰撞到棺椁边上,撞得惨叫,才终于停下。木乃伊两只手在脸上乱抓,扯下几条布,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它一眼看见矢茵,立即尖叫道:“啊,又是你!”

“不、不是我!”矢茵翻转身体,四肢乱动,向前爬去。身后吧嗒吧嗒的响,木乃伊边追边喊:“等等!是我!”

“不要过来!”

矢茵往前乱钻乱蹿,从一个书架格子间钻过去,书架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往下掉她也顾不上。忽地脚踝一紧,被木乃伊紧紧抓住。她本来只需翻转身体,就能踢开它的手腕,但恐惧之下,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身体就完全僵硬了。

木乃伊用力一拽,把矢茵拖得一路扑腾着向后,下巴在书架上一磕,差点咬断舌头。矢茵只当自己已死了,紧紧闭着双眼,任凭木乃伊把她扯出了书架,翻过身来。她感到木乃伊俯身贴近了自己,热腾腾的气息都喷到自己脸上了!

死了,这次真的死……等等,木乃伊还有气息?

矢茵眼睛眯开一线,只见木乃伊的脸就在眼前一尺远的地方,两个眼睛瞪得浑圆,叫道:“嗨,嗨!不要装死了,看看我,是我啊!”

这声音真的在哪儿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是谁。矢茵恐惧稍减,再看仔细点,见缠绕在它身上的布条白得简直发亮,埋了几千年的怎会跟新的一般?除非,它是被阿特拉斯新做成的木乃伊……

矢茵再度屏息静气地装死。

木乃伊一拍她脑门,怒道:“你装傻是怎的,不认识我了?啊……活见鬼!”它用手乱扯,好容易才把脸上的布条扯开一个大洞,露出张鹅蛋脸,鼻梁高高的,皮肤因为长年被高原太阳照射,透出一种黑红色的光。

矢茵一下睁大眼睛,隔了半天才脱口叫道:“玛瑞拉!”

玛瑞拉双肩一沉:“谢天谢地,总算有个正常人认出我了。”

“你被他做成木乃伊,怎么还活着?”

“你觉得呢,小姐?我要真被掏干净了内脏,还有力气跟你胡扯?”

“那这身……你这模样……”

玛瑞拉眼中杀气腾腾:“阿特拉斯那个超级大变态!那天晚上我被你打得昏头转向,刚走不远就被他抓住,拖到这鬼地方来。他说什么需要一个通灵的人,弄清前生往事,就把我缠成这副粽子模样,藏进棺椁里!你看!”她一指棺椁,“那个王八蛋还号称能激发人的潜意识,给我全身上下装了几十个电极,电得我昏过去好几次!我、我要活剐了他!”

矢茵壮起胆子往棺椁里看去,果然散落着许多细小的电线,末端是白色的贴体电极。她想到全身缠满白布,放进这几千年的老棺材里,还被电击以激发潜意识,不觉一阵毛骨悚然。好吧,玛瑞拉要活剐了他,不是没有道理。

可鬼使神差的,她脑子里又骤然闪过另一幅画面——阿特拉斯一脸沉稳、严谨,却神神道道地念着埃及诸神的名字,跪在行军床前,一板一眼的把七窍生烟的玛瑞拉活生生做成木乃伊。她差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忙装出害怕的模样捂住嘴巴。

“这个畜生,王八蛋!活该被雪豹叼去双眼的下作人!他果然把你也抓来了!他、他怎么折磨你的?”

“呃,”矢茵想起做法繁琐麻烦、味道奇苦的土耳其咖啡,艰难地说:“很是变态。”

“我就知道,哈哈!心情总算好一点了——喂,等等!”她忽的一顿,揪住矢茵裙子的肩带,“这不是我的裙子么?”

“啊,真的!”矢茵坐起身低头打量,可不是玛瑞拉那一套红色的裙子么?就差那几根黑色丝绳了。她不觉搔搔脑袋:“难怪我觉得很眼熟呢!真巧,还挺合身的,哈哈!”

“合身……”玛瑞拉脸都气青了,“这可是Jean Paul Gaultier 09年的春装限量版!那几根丝带呢?”

“我没见到,也许被阿特拉斯扔了吧。”

“那、那才是限量版的精髓所在!”玛瑞拉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差点晕厥过去。矢茵尴尬地爬起身,说:“我、我衣服弄湿了,阿特拉斯给拿来了这套衣服,我就……咳咳,没想到是你的……”

玛瑞拉一把抓住肩带就往下扯:“脱下来,给我脱下来!”

矢茵没穿内衣,顿觉胸口一冷。这当儿脱下来,要是阿特拉斯回来可惨了。她忙挣扎叫道:“不要慌啊,现在是换衣服的时候么?那变态马上就要回来了,咱们现在得通力合作,一起逃走才行!”

“合作?你打我在先,抢我衣服在后,还想合作?脱下来,强盗!”

她死拉着不放,矢茵挣扎不出,抓紧了肩带怒道:“好!我扯断了给你!”

“不要!”玛瑞拉立即放手,“千万不要!”

矢茵借机推开她爬起,说:“你要浑,也看清楚地方再混好不好?咱们可还在别人手心里捏着呢!你想继续当木乃伊,想再被电得吱吱乱叫?”

“不想。”玛瑞拉打了个寒颤,眼圈顿时红了。她这辈子养尊处优,哪曾陷入过如此狼狈境地。想到阿特拉斯不可思议的身手和变态,她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

“好好,放心罢,咱们俩一起想法子,一定出得去!”矢茵赶紧宽慰,“咱们分头找,你去那边,我往这头,小声点,找到门先做记号,别喊,咱们等会重新回到这里来碰头,懂了吗?”

“懂了,无论如何先逃出去再说……等等!姐姐,我、我们一起找好不好?”

矢茵看出她眼中的惊慌,便点点头,伸手牵着她一起走。觉得她的手又小又细又冷,微微颤抖,想:“原来你也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而已。”

这下凭空多了一人,虽然也不怎么靠谱,但怎么也比独自一人好。况且刚才被吓得昏死,等发现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糟,更增添了不少勇气。她俩绕过几十排书架,走到一堵墙面前。

墙由黑色玄武岩铸造,与矢茵进来时经过的那条长廊一样,看样子应该是书房的一处尽头。但是墙上却看不出有门的样子。矢茵说:“到头了,往回走吧。”

“啊,等一下。”玛瑞拉走到墙壁面前,仔细打量。

“有问题吗?”

“我闻到股阴森森的洞穴味”玛瑞拉抽抽鼻子。

“你是狗么?”

“我鼻子很灵的,能闻到一座山之后的老虎呢……在墙的后面……真的!这墙至少有半米厚。”玛瑞拉嗅来嗅去。“一定有个洞……不大,就在这个位置。看,这里隐隐有道缝……”

玛瑞拉伸手敲打墙壁,仔细触摸,果然摸到一根极细极细的缝隙,围成一个圆形,却不知如何打开。她这里敲敲,那里摸摸,全然没有反应。矢茵失望地说:“这可不是阿里巴巴的门……”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脸盆那么大一块墙面猛地向外弹开,正面撞在玛瑞拉脸上。玛瑞拉连退几步,一跤摔得双脚朝天,去势未减,又滚了两圈才停下。等她翻身爬起,伸手一抹,抹了一脸鼻血。

“妈的!”玛瑞拉额头青筋暴起,“这、这肯定是那个大变态故意设的陷阱!”

喀喇、喀剌剌、啪咔!

随着一连串金属撞击、拖拽、拼接之声,从浑圆的墙洞里伸出数十根金属构件。它们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分解、各自以某个轴心旋转,又叮叮当当的重新组合,一些弹簧、钢丝嗖嗖的弹出,又不看不见的力量拉回,压缩,固定……

半分钟不到,这些仿佛自有灵魂般的金属器件们,就不可思议的组合成形,最后往后一座,啪的一下扣在墙上,把原先那洞口完全封住。

矢茵屏住了呼吸——为何心中狂跳不止?

“这里是六号,这里是六号。我们沿着江边前进,距离弃车点已超过二十公里,没有发现任何踪迹,重复,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这里是春霆号,我们在一千七百米上空。解码组辐射范围达到七点三平方公里,没有发现高能量反馈……”

“头儿,七号在北环立交桥。特勤组已经设立三个面部监测点,我们现在动身前往东环立交……”

矢理叹了口气,疲惫地扯下耳塞。他用手搓揉额头和太阳穴,努力打起精神。身后叶襄递上来一杯咖啡,他顺手端过就喝。叶襄说:“小心烫。”他却已经喝完了。

“已经快到五个小时了。”矢理看看表,“如果对方渠道畅通,这会儿都能到广西了。妈的!”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他们乘坐的商务车正高速行驶在内环通道上,左首是龙湖地产的别墅区。叶襄往窗外看去,绝大多数的房间里的灯都已熄灭,路灯照耀下,只看得见无数高大的树的剪影。只需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左后方漆黑的天空中,有一个银色的闪亮光点。那是小巧的天蝎号,一直与商务车保持着不超过七百米的距离。她微微皱起眉头。

那可不是单纯来保护或策应的。由于矢茵的失踪,矢理阵脚大乱,被永远冷静如冰山一般的明昧抓住了机会。矢理现在仍然只把注意力放在搜索行动上,而明昧则第一次操纵全局,接管指挥权……

关于矢理和自己失职的报告,这会儿一定已经放在上级的桌面上了。由于执玉使的职权和责任重大,一旦有失职或被审查的征兆,四号明昧是有权展开秘密监视的。叶襄想到这里,不觉大是泄气。

明昧没有错,执玉司的确不能因为矢茵一个人而自乱阵脚,但矢理关心则乱。他怎能不乱呢?他……

“我们的确判断失误了。”矢理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你准备一下吧,接受必要的审查。”

“这只是一次失误而已,需要上升到审查的高度吗?”

矢理叹了口气,示意叶襄重新拉上窗帘。他拿了张纸,飞快地写下两个字——内奸。

叶襄屏住了呼吸,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矢理朝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把纸揉成一团,拉开窗户扔了出去。他重新坐回椅子,说:“当此时刻,最要紧的就是冷静,不能自乱阵脚。对于那个接触者,不知道他的行为模式,就难以判断动向。他有定速缓降器……”他突然若有所思的敲打桌面,“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做事非常有针对性,而且异想天开。”叶襄收回心神,沉吟道:“他似乎早在进入102房间前,就确认无法全身而退,因此才带上缓降器。他为何如此肯定呢?”

“有可能,他能监听我们的频道,知道我们的部署……”矢理咬着牙道:“这个人很不简单,我怀疑他就是在麦当劳与矢茵接触的人。他的干扰器就准确地包括了我们和警方的频率。”

他站起来,烦躁的在车内狭小的空间走来走去,不时深深吸气,像是要借此把脑子里的核糖分解速度提高几倍。叶襄心里却乱七八糟,想着矢理刚才写的那两个字。

内奸,多么可怕的字眼。执玉司成立一千多年来,内奸不是没有,而且每一次,都给组织造成极大破坏。但矢理为什么要对自己说?为什么是现在?他知道内奸是谁?

矢理突然站住了,说:“针对性,针对性,你说的很对,那么车撞在桥天门大桥桥墩,是不是也有针对性?”

“你是说——”

“也许他并没有打算走陆路,或是坐船,而是更加古怪的方式,就像那个缓降器一样。”

叶襄眼睛一亮:“潜水?他有潜水装置?”

矢理怔怔的瞪视叶襄几秒,一把拉开挡在驾驶室的密闭窗,大声下令道:“立即返回大桥。春霆号,立即前往朝天门大桥,沿江面搜索!”

“这是舵盘,还是靶心?”矢茵试探着问。

这个被深藏在墙内的圆形器具的确让人琢磨不透。它的边缘伸展出四只约二十厘米长的轴,各自相距九十度,呈斜十字形。轴有着圆滑的表面,两头粗,中间细,乍看上去跟中世纪帆船上的十字舵盘一模一样。

然而它的内部,却是无数段圆弧形的金属条,它们彼此扣接,形成十二个同心圆盘。每段金属条上都刻有极精美的花纹,有平行线条,圆润的云纹,复杂的几何组合形,或是如同埃及象形文字似的人、鸟、兽等纹路,不一而足。

这些金属条都打磨得非常光滑,通道里灯光虽然暗弱,它们却仍然发出黄橙橙的光芒,冷冷的回应矢茵惊诧的目光。

玛瑞拉捂着鼻子走近,不敢置信的伸手触摸金属条上那些精美的纹路,打心底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安蒂基西拉机器!”

什么?安蒂什么?矢茵耳蜗里充满一种奇异的尖锐的啸声,听不清玛瑞拉的话。真奇怪,自己明明从未见过这玩意儿,但手指却蠢蠢欲动,想要去摸,去拨弄,去调整……什么?调整?自己一定是疯了!

矢茵使劲摇摇脑袋,强压下心底的冲动,问道:“你认识这东西?”

玛瑞拉喃喃地说:“认识?哦不,你不明白,这是安蒂基西拉机器!黑玉的解读器……哦!”她突然意识到矢茵是个门外汉,自己说的太多了,忙捂住嘴。

“我不明白,它为何藏在墙内?它是开关吗?”

“你要说开关,也不能算错。”玛瑞拉斟词酌句地说,“虽然很小,但它的风格、造型,甚至材质都跟安蒂基西拉机器一模一样。事实上,你可以把它看做一个小型的编码器,也可以说是密码盘。瞧这些金属条,有个传说,它们是可以移动的呢。”

玛瑞拉用手指按住最外圈的一根铜条,稍稍用力,它果然慢慢向一侧移动。玛瑞拉惊讶地说:“呃?真的能动呢!”

“那么说你也是第一次见到?”

“嗤!”玛瑞拉不高兴地说:“至少我听说过!天呐,它跟石壁上的那具真是一模一样……”

“哪儿的石壁?”

玛瑞拉没有回答,呆呆地上下打量这玩意儿。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还在推动金属条,当移动到某个位置——确切地说,移动到紧贴它的下方那跟金属条三分之一处,盘内某处叮的一声轻响。突然,淅沥沥一阵响,盘上所有的金属条都飞速转动起来,吓得玛瑞拉嗖地一下跳到矢茵身后。

“它、它动了!”

矢茵没有后退,反倒向前走了一步——不可思议的,她仿佛知道金属条要怎样移动。金属条并非单纯的绕着轴心转动,而是如同它的组合一般,呈现出极其复杂多变的态势。一些金属条会突然弹起,在其下两根细轴的带动下,从最外一层圆环转入内层圆环。它所经过之处,内环金属条也纷纷响应,或前后转动,弹开一段距离,让两根细轴能从容穿越;或同时弹起,向不同的环弹去,转寰腾挪,彼此呼应。

几秒钟的时间,所有的金属条移动到位,同时向内收紧,啪的一声,再次紧紧扣在墙上。盘内的组合已是翻天覆地,完全改变了。

玛瑞拉的下巴快要掉到胸口,呆了半天,才艰难地说:“原来传说是是真的。”

“那么,”矢茵的声音变得很怪,好像用力把气憋在胸口,“你说这中间隐藏着密码?”

“也许吧,你瞧这些金属条,十二圈同心圆,一共三百多根吧?以刚才的情况看,每一根金属条能出现在任意位置,你算算看,这个组合数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嗯。”矢茵眉头紧皱,耳朵里再次响起那莫名的尖锐啸声。见鬼,刚才那一瞬间,玛瑞拉移动的金属条还没有真正弹起,她的眼睛就不自觉地看向下方第七根环的某处。几秒钟之后,十二条环急速转动,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时,金属条就出现在她注视的位置,分毫不差。

现在,手指又蠢蠢欲动了。

这感觉真正难受。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心理作用,现在连肢体都似乎不受控制。体内好像有某个东西活了过来,某个不属于自己,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一滴汗从矢茵额头流下,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原理,不过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密码盘了。想想看,还是纯手动!连用计算机模拟测试都不行。”玛瑞拉没看见矢茵脸色惨白,继续泄气地说,“我看咱们是不可能打开了。我师傅说,安蒂基西拉机器是上古神器,果然是道理的。但是现存于世的安蒂基西拉机器都只剩下残骸,这大变态居然会有一具完好的,真是不可思议——喂,你在做什么?”

矢茵右手三根指头伸出,分别压上第十、第七、第六三环上的三根金属条,同时向左推去。玛瑞拉瘪瘪嘴巴:“你想……”

啪!第十环上的金属条弹起。在它向内环收缩之前,矢茵左手闪电般抓住它,把它逆而向第十一环推去。当它挤入第十一环时,啪啪啪啪,第十一环所有的金属条都弹出来了。

“你在玩么?!”玛瑞拉呆呆的问。

啪啪!第七、第六环上被按住的金属条弹起,矢茵同样抓住它们。这个时候,金属盘发出嗦嗦嗦的声音,除了第十一、第七、第六环,其余环开始飞速转动。许多金属条弹起,又收回,相互交错。

金属条通体纤细,快速转动时向刀片一样锋利。玛瑞拉被无数闪烁的寒光吓得不住后退,矢茵却纹丝不动,目光灼灼地盯着金属盘上一举一动。十几秒之后,她手指移动,带动第七、第六环上的金属条向内环插去。啪啪啪啪!第五、第四环被这一举动打断,骤然停止,却已经有两根金属条弹出,被转到了第七、第六环的下方。

矢茵从容把这两根金属条压入新的位置。哗啦一下,所有突出的金属条同时收缩,盘的格局就此改变了。

它往后退去,往墙内退去。仿佛时光倒退,所有的金属条弹出,伸直,退入洞口。最后是那扇浑圆的玄武岩,它庄严地反扣回来,无声无息地慢慢往后退缩,直至彻底退回原位。墙壁重新恢复平整光洁。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一直沉默了三分钟之后,两个家伙同时叹了口气。

墙壁没有任何变化。

玛瑞拉不甘心的又拍了半天,这次连安蒂基西拉机器都不再弹出。

“看吧,”玛瑞拉不高兴地说,“门外汉就不要随便乱碰嘛!”

矢茵也颓然的叹口气:“走吧,这东西诡异得紧,别管它了。我们还是继续找门吧。”

在距离矢茵和玛瑞拉不到六公里的一间密闭小屋里,四个人几乎同时呼喊起来。

“安蒂基西拉!安蒂基西拉!”一个人用俄语喊。

“绝对是它!”另一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上帝,它真的出现了!上帝,它真的存在!”

“不、不,冷静,冷静!看在上帝的份上,再进行一次测试。”

“测试?还测试个屁!如此特别的脉冲信号,而且对准的仍然是空中那个固定轨道,不是安蒂基西拉是什么?”前一个人说。他深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发射地点?”

“不能确定,脉冲在长达三百米的距离上都有反应。”

“是水体,看来它的确在渝水下方。”那人沉吟着说,“这一波信号发出来,肯定有其他人会观察到。同志们,下决心的时候到了!”

“是!”屋子里的人同时站得笔直。

“命令,所有单位立即行动起来,进入预定位置。”那人狠狠一拳打在自己手心,“伟大的时刻就要来临,伟大的神圣光辉军团万岁!”

“乌拉!”

“拉鲁就要觉醒!拉鲁万岁!”

“乌拉!乌拉!”

找到了墙,她们就沿着墙走。转了几个拐角——由此大致算出书房至少有五百平方——终于看见了一扇门。玛瑞拉上前小心的推门,门没锁,触手既开。有了刚才的教训,她连退几步,跳到矢茵身后。

门后是高大、宽阔、阴森森的通道,矢茵却觉眼前一亮——这不是自己进来时的通道么?她走进通道,果然是来时的路。走过浴室时,矢茵眼尖,看见玛瑞拉所谓精华的几根带子落在地上,她赶紧牵着玛瑞拉跑:“快走快走,前面兴许就是出口了!”

转过几道弯,她们跑到了通道尽头。玛瑞拉摸着尽头处那堵巨大的石墙,沉吟道:“很冷……这墙后不是空的,但也不是石头,是……是水?哎呀……”被矢茵扯着耳朵拖到旁边:“来闻闻这些地方,有没有开关之类的!”

玛瑞拉顺着墙一路敲敲打打,嗅来嗅去,忽然说:“在这里了,你来开!”

墙上有一扇小门,颜色与质地都与墙一般无二,加上矢茵刚醒转时昏头昏脑,根本没留意。她上墙拉开门,见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开关。

“开大开小?”

“小吧。”玛瑞拉咬牙说。

矢茵伸手要去拉小开关,玛瑞拉却又叫道:“等等,是大的吧?先试试大的!”

“你确定?”

“我从来只赌大,不赌小!”玛瑞拉蛮有自信地拍胸脯。

咣!矢茵拉下了大的开关。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动静。两人对看片刻,玛瑞拉忽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

矢茵忙转头,只见十米之外,一扇厚达半米的石门从天花板上快速垂下,眼看就要将走廊隔为两段。

玛瑞拉双腿一错,就要向前冲刺——矢茵比她快得多,脚尖一勾,勾得玛瑞拉一趔趄,冲刺之势顿时泄了。

石门垂下一半,只有不到两米的空隙了!

玛瑞拉骇出一身冷汗,但逃出去的时机稍纵即逝,她顾不了反击,向前一滚,避开矢茵的又一次偷袭。她身体躬得很低,咬紧牙关,全身力量都集中在腿上,想要拼死往前一扑,冲过石门。她双腿刚一发力,突然矢茵斜刺里冲来,合身死死抱住了她。

这下向前之势顿时歪了,两人一路翻滚,刚好滚到石门下便停了下来。玛瑞拉眼见重达数十吨的石门就要把自己压成稀泥,全身一软,破口骂道:“你妈的!”

矢茵拼死一扭,抱着玛瑞拉向一侧滚去。轰的一声沉闷的响动,石门擦着她俩的边落下,彻底斩断退路。

玛瑞拉跳起老高,叫道:“你疯了!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不滚到那一边去?你、你他妈想死在这里面么?”

矢茵竖起食指在嘴边,让她稍安勿躁:“你刚才说,这扇门外是水?”

“那又怎样?”玛瑞拉看她一脸无所谓,恨不能上前抽她两耳光,只是上次被矢茵打怕了,才没有立即下手。

“我记得在这里醒来时,也一身是水——你还没明白么?”矢茵盯牢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里,即将被水充满。”

咯——咚——

仿佛为了印证,矢茵话音刚落,墙角下巨大的排水系统发出一身沉闷的叹息,接着噗的一下,开始疯狂往外喷水。

玛瑞拉觉得呼吸急促。她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咽喉,全身的血都疯狂冲进脑袋,太阳穴剧痛。肝也痛,脾脏更是像被人踢爆……她又开始流鼻血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弄对了,这就是出口。但是你赌错了,白痴。”矢茵转身拉下小开关,对面墙上一扇门慢慢放倒,露出五套潜水用具。玛瑞拉发疯似的向前扑去,却再一次被矢茵死死拽住。

“来不及了,根本没时间穿戴好,还很可能被沉重的氧气瓶拖累。”

”玛瑞拉想跟她拼老命,但鼻血喷涌而下,她拼命堵住鼻孔,一时腾不出手。

一分钟不到,水已经涨过了两人头顶。矢茵平静地浮在水面,玛瑞拉则钻入水中到处看。矢茵突然腰间一紧,玛瑞拉手足并用地抱着她爬上来。她扶着墙冒出水面,叫道:“没有出口!没有任何出口!我不明白!我们要被那变态淹死了,是不是!”

“拜托,你没学过紧急避险守则么?”

“什么玩意儿!”

“如果车子落入水中怎么办?咳咳……”矢茵被玛瑞拉扯得呛了两口水,拼命摔开她的手,吼道:“必须等待车内的水差不多漫过头顶,才能打开窗户或门逃生,否则内外水压会直接要你老命,咳咳……”

“啊……”玛瑞拉眼珠急速转动,活像一只被催眠了的猫。“你的意思是外面是水,所以必须充满水才能打开大门?”

“你脑子转得挺快嘛。”

“你一个学生,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矢茵刚想说是老爹教的,话到嘴边,想起了帝启曾说过的一句话:“你父亲教你这身功夫,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妈的!矢茵在心中又酸又怒地想,老爹,你果然是有预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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