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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黑纱带著抱歉的神情:“生命的形式不一样,所能做到的,自然也不一样!”

她显然是知道了各人心情的激动,所以想安慰各人,一个年纪相当轻的医生,陡然叫:“可是你们能随心所欲地处理我们的生和死、身体和灵魂,而我们对你们却一无所知!”

这个医生叫出来的。正是所有人的心声。

黑纱摇著头,她摇头的动作,看来极惹人怜爱,也使人相信她在这样的情形下,所讲的话,一定是出自她的真心,不会有半分做作。

黑纱接下来所说的话是:“不!我们对地球人一点也不了解,至少,我对地球人无法了解。地球人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复杂之至,有的极卑劣,有的极高尚,我不了解,真的不了解!”

她的话,使得众人又静了片刻,干纳医生才问:“请问……你的同类……要运用医院的设备,使两个人的灵魂进入他们的身体……或是使另一个灵魂进入你的身体之际,我们需要做些甚么?”

黑纱道:“也不必做甚么,到时,我的同类,会通过电脑……告诉各位。”

一时之间,传来了许多吸气声,“通过电脑告诉”,那是一种甚么现象,也难以想像!

黑纱问:“大冰块呢?准备好了?”

立时有人答应:“在格陵兰,要大冰块,那太容易了!不知要来做甚么用?”

黑纱说来十分泰然自若:“保存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不能有丝毫损坏,不然,奥丽卡公主复生之后,就会有一具不完美的身体了!”

一个医生说了一句:“那不要紧,我们这里,有得是身体!”

黑纱的神情,在那一霎间,现出了令人在一瞥之下,印象深刻之极的凄然,艳丽之极,教人在那一霎间,无法呼吸。

她道:“我有一点私心,我要公主在复生之后,有我的外形,有我的形体,那样,当年轻人……抱著他心爱的公主时,或许……或许会想起曾有我这样的一个……异类来!我希望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一定是由于当时的情景实在太动人,给予干纳医生十分深刻的印象,所以干纳医生在复述时,竟把黑纱当时说话的那种语调,学了个十足,当然也同时表达了黑纱那种哀怨的心情。

年轻人听得有点发愣,黄绢是性格多么坚强的女性,可是这时,鼻端也有点发红,眨眼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瓣壁低声道:“异类之爱,真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太难以想像了!”

沙漠叹了一声:“历史上,女鬼爱上阳间男人的故事倒有不少,但都不如……黑纱那样……幽灵星座……古时人不知道甚么是幽灵星座,一概以阴间九泉名之,倒也很合情理。”

吧纳医生也不由自主喘著气:“真是不可思议,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之间,竟然会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年轻人苦笑:“请注意,那只是她单方面的感情!”

原振侠道:“看来,幽灵星座的女性,特别容易对……阳间的男子——地球人动情。施哲是,黑纱也是,说不定,历代小说笔记中的那些女鬼,全来自幽灵星座!”

黄绢居然同意了原振侠的异想天开:“有可能!她们本来就是女鬼,通体冰凉,但又美艳无比。”

吧纳也居然接受了这种说法:“这女鬼……她的那番话,使得人人感动,所以,人人都跟著她,来到了建筑物外的空地,室外的气温是摄氏零下三十四度,但没有人觉得冷,接下来发生的事,使得人人目定口呆,几乎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接下来发生的事,确然使得在场的人。个个毕生难忘。

黑纱和许多人来到空地上,冰天雪地中,有一块很大的冰块,直立著,像是一根冰柱。

黑纱来到了冰柱之前,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直到那时为止,也没有人知道她要做甚么。

她站在冰块前,许多人围著她,她挺直了身子,看来姿态极高贵优雅,她开始说话:“我要离开了,我这一离开,再也不会回来。而且,会在执行计画的过程之中消失。我如今的这个形体,会留在冰块中,请你们小心保存!”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肃然答应。

黑纱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但突然间,像想起了甚么,又站定:“还要请你们去见一见原振侠医生和年轻人,由于地球人对生命的观念和对生命的不了解,我可以预料,原医生会勇于冒险——他的脑活动能力极强,是出色的地球人。可是,年轻人反倒会阻止他去冒险。去找他们的人,可以告诉他们,我的同类会按照我的安排行事,由于结局会那样美好,似乎值得冒险?”

她说到最后,像是在徵求别人的意见,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黑纱忽然笑了起来,在冰雪之中,她的笑容,灿然生辉,她直向冰块走去,等来到冰块之前,她身上的黑纱,一起褪下,现出她晶莹剔透的胴体,迳自走进了冰块之中,双手垂下,直立著,闭上眼睛,口角看来,像是泛起了一个十分平静的微笑!

这一切,全在众目睽睽下完成,看得人人呆若木鸡,她赤裸的胴体,美妙得难以形容,可是看到的异性,没有一个人有异样的念头,都只觉得她几乎是圣洁的,那样的高贵,冰块也因为当中有了她,而发生了圣洁的、只有在天使身上才能找到的光辉!

有人取来了大幅白布,把冰块遮起来,运进了冷藏库善加保存。

吧纳医生被推为来找原振侠和年轻人的人,传达黑纱的计画。

吧纳医生说完了整个过程。

原振侠一耸肩,并不直视年轻人:“她甚么都料到了,也知道必然会有甚么现象发生!”

年轻人也耸肩:“不管怎样,你有权去做任何事,但别为了我去做,我不会感谢你!”

原振侠哈哈一笑:“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诗:‘黄泉路上好结伴’,倒和我们的情形有点相似!”

瓣壁、沙漠神情黯然,原振侠道:“别以为我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我只不过相信黑纱的安排,自信必然可以重生,甚么损失也没有,而可以有身入阴冥世界的经历——想要有这种经历,这是唯一的机会!”

黄绢俏脸生寒:“你准备怎么死法?上吊还是抹脖子?跳楼跳海跳地下铁路?”

原振侠一扬眉:“服毒,就喝你刚才那杯可以毒死一百头河马的毒酒!”

他说得十分正经,使得黄绢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轻人冷笑:“我说过了,你有行动的自由,我可不想死,也不想重生,你有兴趣,只管一个人到幽灵星座去好了,对不起,我失陪了——那个女人不知是甚么妖孽,我不会接受她的安排,如果你们对那妖孽有兴趣,那你们是一群疯子,我也不想再和你们在一起!”

年轻人说著,向外就走,戈壁、沙漠齐声喝:“站住!你不能称黑纱为妖孽!”

年轻人大声反问:“那称她为甚么?”

瓣壁、沙漠的身形大不相同,性格绝不相合,可是他们的想法却十分一致,不然,也不能成为长期合作的好朋友了。这时,他们异口同声答:“天使,她是天使,来自黑暗的天使!”

年轻人看来铁了心肠,他并不说甚么,做了一个“与我无关”的手势,向外走去。

瓣壁、沙漠陡然又大声叫:“等一等!”

年轻人霍然转身,已大有愠怒之意,可是他却看到,沙漠的手指著电脑萤光屏,所有人都盯著萤光屏在看,他也自然而然看去。

只见萤光屏上正迅速地闪过一行一行的字:“准备立即出发,十分钟之内,是转移人类灵魂的最佳时刻!”

人人都发出了一口吸气声,年轻人的心头一阵绞痛,他何尝不想黑纱的计画逐步得到实现,可是那必须要原振侠去冒险!

所以,他硬起心肠,顺手抓起一张椅子来,就待向电脑砸去——他知道那是黑纱的两个同类,通过电脑要他们快点行事,他准备把电脑破坏,把这件事从此变得不能实现!

可是,他才抓起了椅子,忽然听见干纳医生,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在众人还未会来得及明白发生甚么事之际,他陡然地一步跨向前,看来是准备把椅子夺下来,年轻人在那一霎间,也只作这样的防备,可是干纳医生的动作,却出人意表至于极点!

他手腕一翻,眼快的如原振侠,还只是看到他手中有金属精光一闪,眼慢的,甚么也没有看见;而年轻人的身子陡地一顿,手垂下来,头低下,看著他自己的胸口,就在他胸口,第五和第六根肋骨之间,略偏左,有一柄匕首的柄露在外。

那正好是人体心脏的位置,匕首自然整个刺了进去,做为一个医生,干纳的那一刺,准确之极!

心脏受了那么重的伤,普通人,大约会往一分钟之内死亡,年轻人大约时间会长些,但也绝不会超过两分钟。各人都被这变故吓呆了,连原振侠也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动作变得缓慢了的年轻人,只见他松开椅子,抬起手来,抚向刀柄。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把刀拔出来,可是手指才一碰到了刀柄,就改变了主意,抬起头,向各人望来,他本来炯然有神的双眼,这时已开始目光涣散,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悲伤的神情,只是也感到了意外,所以十分讶然。他自然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所以,他先向干纳医生望去,不知说了一句甚么话。

没有人听到那句话,极度紧张的情绪,妨碍了人的听觉,只看到了他口唇的翕动。

而干纳医生的叫嚷,则人人听到,那由于他叫得太大声了,他声嘶力竭地在叫:“天!我做了甚么?我做了甚么?”

他看著自己的手,身子剧烈在发抖,神情可怕之极。这时,年轻人已经后退一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黄绢和原振侠抢上去,一边一个,在他身边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先望了黄绢一眼,一脸的歉意,再望向原振侠,缓缓呼了一口气,在他呼出这口气时,有一缕鲜血,自他的口角流出,然后,他头向下一垂,就一动也不动了!

吧纳医生的动作更神经质,沙漠陡然叫:“看萤光屏,看!看!”

萤光屏上,现出一组杂乱无章的线条,好像有一条极淡极淡的人影,略现了一现,随即甚么都消失了,而现出一行字来:“我们命令干纳协助,接到了第一个灵魂,护送者要快!”

吧纳陡然静了下来,幽冥使者有能力影响人脑的活动,可以使人自杀,自然也可以通过干涉脑部的活动叫人去杀人!

原振侠在这时,只觉得心头清明之极,他知道,别说自己自愿,就算自己不愿意,黑纱的两个同类,也全然有能力强行执行黑纱的计画!

黄绢显然也料到了这一点,她面色灰败,身子发抖,站了起来,原振侠向她伸出手,黄绢自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胶囊,不知道是她自愿,还是又是出自幽冥使者的影响,她把胶囊交给了原振侠。

在她挨上去,把原振侠紧紧抱住的同时,原振侠已把胶囊抛进了口中。

那种毒药,正如黄绢所说,毒性猛烈,使得原振侠的身子,在十秒不到的时间中,就向旁一倒,黄绢一下子没有扶住,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黄绢仍然紧抱著他,戈壁、沙漠一起俯下身来,苦笑:“毒发作得好快!”

黄绢不理会,只是抱著原振侠,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而且感到了极度的害怕——虽然说有黑纱的计画,但是不可测的因素太多,原振侠要是就此死了……

她顿时觉得身子飘飘荡荡,彷佛她的灵魂也已离体而出,她抬眼看去,在泪水迷蒙中,恰好看到萤光屏上出现了这样的两行字:第二次接收顺利完成,静候佳音。

黄绢讶异地发现她哭了,泪水顺著她的颊边流下来,到了口角,她伸出舌来,把泪水舐了去。

死了的年轻人和原振侠,看来安详之极,干纳努力把两人放在舒服的椅子上,喃喃地道:“从现在起,这两具身体,就像弃置了不要的衣服一样!”

瓣壁沉声道:“中国人的说法是‘臭皮囊’,怎么处理……他们?”

吧纳苦笑,如何处理“他们”,当然不是埋掉就是烧掉,可是由于事情极骇人听闻,绝不能公开进行,所以戈壁、沙漠显得有点手足无措。黄绢的神色苍白,一言不发,干纳来到她的身后,低声道:“你可以立刻到勒曼医院去,看看原医生的复制人在实验室迅速地成长,三个月,他就可以完全成长,这种事,我们经验太丰富了!”

黄绢没有说甚么,只是苦笑,她心中想的是,要是灵魂进入体内的程序稍有差错,那么,她就必须面对一个脑部全部空白的原振侠了。

她闭上眼睛一会,才道:“由我来处理……他们,我们立刻到勒曼医院去!”

她望向戈壁、沙漠,两人连连点头,表示愿意一起去,可是干纳却面有难色,沙漠怒道:“我们可以说是年轻人唯一的亲人,要是你再有这种嘴脸,信不信我们有能力把医院炸成平地!”

黄绢道:“我不怀疑,干纳医生呢?”

吧纳吓了一跳,连声道:“一起去!一起去!”

黄绢又来到原振侠面前,看起来,原振侠像是安详得在闭目养神一样,可是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在地球人的生死现象而言,灵魂离开了身体,就表示这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她面对著的是一个死人——黄绢实在很难接受这一事实,可是事实却又明明白白摆在她的面前。

在那一霎间,她想起了自从认识了原振侠之后的种种,心头不知是甚么滋味,只觉得一阵阵发酸,然后,又是一阵阵莫名的、无边无涯的恐惧!要是原振侠的灵魂再也不能和身体结合……

她不敢想下去,闭上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剧烈地发抖。

不过,她毕竟十分坚强,没有多久就恢复了常态,用她那具小型无线电话。召来了她的几个手下,吩咐他们用最秘密的途径,把这两个“身体”运回本国去,然后,立即焚化。

这种事情,对于惯于进行秘密恐怖活动、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自然简单之极,来的四个人,甚至立时表演了他们是何等胜任这种任务!

他们两个架一个——把原振侠和年轻人的“身体”(每个人都不愿意用“尸体”这个词)舒舒服服架了起来,一起向外走去,除非是近距离观察,否则,看来就像是三个老朋友在亲热地走路。

陡然静了下来,四个人的心情,都有不同程度的沉重,干纳首先打破沉默:“黄将军,我有交通工具!”

黄绢自然也有她的私人飞机,但她并不反对利用干纳的飞机,因为要去的目的地,是勒曼医院。

在离开的时候,黄绢又向电脑萤光屏望了一眼:“当他们两人相继……出事时,我好像看到,在杂乱的线条之中,有淡淡的人影一闪。”

瓣壁、沙漠用力点头,黄绢又问:“那……就是他们的灵魂?”

瓣壁想了一想:“我想可能是,但灵魂的形状,一定不是那样,那只不过是主其事者要我们知道,灵魂已到了他们手中,一切顺利!”

黄绢的神情迷惘之至:“他们的灵魂……现在在那里?在途中?还是已经到了幽灵星座?”

吧纳干涩地说:“谁知道!”

黄绢突然又激动了起来:“谁知道!谁知道!谁都不知道,他们身体的成长,至少要经过三个月,三个月那么长的时间,任何一个因素不在环节之中,就是无可补偿的意外!”

沙漠道:“是这样,可是……必须冒这个险!”

黄绢声音尖利:“不是我们必须这样,而只不过是一切全是黑纱的计画!她定了计画,我们就无可避免地要去实行,因为她生命形式高级,我们低级,全然无从抗拒,她是主宰,我们只能依命行事!”

瓣壁点头:“情形就是这样,我们所需要的是信心,只有信她能祝福给我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甩手:“都说她美丽之极,倒要去看看,未来的奥丽卡公主,是不是真是那么完美!”

若干小时之后,干纳的飞机在冰原上降落,勒曼医院神通广大,飞机竟然打著联合国卫生组织的招牌,自然各国通行。

医院方面早已接到了通知,三个领导人中的两个,已在停机坪前等候,他们并没有听说过戈壁、沙漠,但黄绢的大名,自然知道,那使黄绢受到了极其隆重的接待,很满足黄绢好强的心理。

到了勒曼医院,第一件事,是先去看在实验室中迅速成长的原振侠和年轻人。

黄绢虽然见多识广,可是看到了在透明的箱子,浸在培养液中的人体时,还是不由自主,有一股战栗的感觉。很可以看得出,在培养液中的人,是有生命的,胸口在微微起伏,然而,这和生命的成长形式相较之下,却是那么怪诞不可思议。

看起来,那时年轻人和原振侠,全都只有七八岁左右,但黄绢已一眼认出哪一个是原振侠,即使只是儿童,脸部的轮廓也早已形成了。

接著,就去看黑纱。

黑纱还在那块大冰块中,冰块晶莹之至,在冰块中的黑纱,就像是毫无阻隔一样。女人很少肯赞美别的女人,尤其是高傲的女人。

黄绢是高傲的女人,可是她看到了裸体的黑纱,也不禁陡地吸了一口气——实在太美丽了,实实在在,自顶至踵。可以说一点缺点也没有!

呆了半晌,黄绢才问:“对她的身体,你们没有做过检查?”

一个领导人的神情,有点尴尬:“到时侯,要怎样利用这个身体,我们还不清楚,要等候……进入电脑系统的能力的指挥,所以身体只好仍然留在冰块里,不过,我们运用了各种仪器,做了检查。臂如说,X光的照射、声波、红外线的扫描等等。”

黄绢扬眉:“结果怎样?”

那主持人神情很疑惑:“十分不可思议,结果说明,这是一个……如同处在冬眠状态……嗯,一切身体上的活动,比冬眠的状态更慢了许多,但毫无疑问,在这样的情形下,生命并未消失,仍在持续,以一种只有在理论上才能生存的方式持续著。”

黄绢不禁苦笑:“人的生命延绩,可以不饮不食,但是空气呢?冰块中何来空气?甚么样的生命,可以不要空气而生存?”

一个老医生苦笑,指著冰块:“答案是:就是这样的生命——她也不是不需要空气,相信她在进入冰块之前,曾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储存在她的肺部,而根据这时她对空气的消耗量来看,她储存起来的空气,至少还可以维持一百天,或者更久!”

黄绢只是摇头:“这个身体……是一个地球人的身体?是……怎么来的?”

黄绢这样一问,几个领导人的神情,都变得极严肃,他们互望了一眼,才在默契中,由年纪最长的那位发言:“一切结构全然和人体一样,但我们认为那是培植出来的!”

黄绢追问:“和你们实验室中的一样?”

那医生摇头:“不一样,我们是根据……本人的细胞来培植,那是复制,而这个身体……是创作,本来并没有这样的人,不知他们通过甚么方法,极可能是从最早的生命形式,酶,或是某种核酸开始,有了最原始的生命形式,再培植成为一个单一的细胞,然后,再在培植的过程中促使细胞分裂,最后,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供他们进入。”

他在“进入”这个词上,加强了语气,黄绢明白他的意思——进入的是灵魂。要是一个身体,没有灵魂的进入,始终只是一个身体,不能成为一个生命!

这个美丽的身体,曾被一个来自幽灵星座的生命进入过,现在,又准备被一个地球人的灵魂进入,这种情形,想像力稍微差一点的人,都无法接受,而没有想像力的人,听了只怕会昏过去!

那老者十分感慨:“我们也正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但还没有结果,最难突破的一步,是从简单的蛋白酶进展到单一的一个细胞。”

另一个医生补充:“别小看一个单一的细胞,那已经是十分高级了,是完善的地球生物的形式了,给我们一个细胞,我们就能培植出一个完整的生物体来!”

黄绢客气了一句:“当然,你们的成就,是人类科学的顶峰。”

三个领导人听了黄绢的话,神情忸怩——一如做错了事的小孩,黄绢知道他们想起了地球人的科学,总体如此落后而心中难过之故。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结论是,在年轻人和原振侠的身体,未成长完成之前,不会有甚么变化,他们唯一可做的是等!而等候的时间,超过两个月!

黄绢当然不会一直在勒曼医院等,戈壁、沙漠也不会,他们在医院逗留了三天,就留下了最快的联络方法,各奔前程。

黄绢事后回想,无法想起这八十四天是怎么过去的——八十四天是准确的日子,她浑浑噩噩,虽然看来她仍然是英明神武,处理国家乃至天下大事的女将军,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中有多么乱!

黄绢也明白了何以世上有那么多人离不开酒的缘故,她要是不喝到烂醉如泥,根本没有法子睡得著,就算勉强睡著了,恶梦会像万千条毒蛇一样,缠上身来,梦见原振侠的魂魄在发出凄厉的叫声:“还我身来!”

也会梦见在幽灵星座之中,原振侠正在绝望中拚命挣扎——虽然没有声音发出来,但是比凄厉的叫声,更加令人心悸。

她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当她一想到,是她把药递给原振侠时,她就会冒一身冷汗!

八十四天之后,接到了勒垒医院的通知:速来!

黄绢在接到通知之后十二小时赶到,她有这个能力。当时她在阿拉伯能用这样的速度赶到,是地球交通工具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加上她的特殊身分。真是落后,那么小的一个星体,往往要十小时以上,才能从一处到另一处,而地球人的一生又那么短促,不是有很多的十小时的!真是落后!

瓣壁、沙漠几乎同时接到通知,等他们赶到时,已是二十八小时之后,该发生的事,都早已发生了,这使得他们愤恨不已。

黄绢下机,由专车直送进医院,在领导人的带领之下,到了实验室,她立时看到,有很多人在忙碌,许多和电脑有联系的仪器在操作,而她的视线,一下子就被两个坐在一张特殊椅子上的人所吸引——应该说,被其中的一个所吸引。

原振侠!

虽然穿著医院中的白袍,但那毫无疑问是原振侠,除了他,谁还会那么俊俏,那么飘逸?黄绢连忙急急走向他,来到面前,蹲了下来。也就在那一霎间,黄绢呆了一呆,心中感到一阵刺痛。

当然是原振侠,但又不是原振侠,目光换散呆滞,没有半分柔情,神情也是呆板的,对仰脸望著他的黄绢,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只是原振侠的身体!

旁边的年轻人,也是一样,黄绢缓缓站了起来,想伸手在原振侠的头上拍一下,可是原振侠头上,满是各种电线紧贴在他的头部,直到这时,黄绢才注意到,他和年轻人的头发被剃得精光,看来十分异样。

吧纳医生在主持一切,他向黄绢解释:“一切全极顺利,电脑的指示,十分清楚,黑纱的身体也自冰块中取了出来,三个身体都极健康!”

勒曼医院中的人,自己说惯了不觉得,外人听来就不免刺耳——他不说“三个人都很健康”,而说“三个身体”!

正说著,有人推了一样的特殊椅子进来,身穿白袍的黑纱坐在椅上,同样的,头发全被剃光,头上贴著许多电线,三个人并列在一起。

吧纳道:“预定使他们……或者说,灵魂进入他们身体的时间,是午夜零时,还有四小时,你是不是要先休息一下!”

黄绢摇头:“不必了,我想知道到时会发生甚么事。”

吧纳向前一指,指著几个医生正在操纵的一具仪器:“这是脑电波记录仪,从前天开始,就接受电脑的指示,做了一些改动——”

他压低了声音:“两个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已控制了电脑,现在是整座医院的主宰!”

黄绢对于这种电脑被外来力量所主宰的情形,并不陌生,所以她并没有大惊小敝。

吧纳又指著许多联结他们头部的电线:“这一切,也全是按电脑的指示联结起来的,我们只是照做,有甚么用,说不上来。”

黄绢闷哼了一声,连干纳医生这样的专家都不懂,她自然更无法了解。

吧纳医生又道:“其余一切启动的掣钮,都已变成出电脑控制,零时,开始他们三个人灵魂的转移,那只是空间的转移,一开始就完成,几乎没有时间上的差异,也就是说,就在当时,灵魂就会进入他们各自的身体——”

黄绢听得脸色发白,心情紧张,还有四小时,只有四小时了!

吧纳医生想来是为了想使气氛轻松一些,他道:“希望到时,他们各自认识他们自己的身体,不然,公主的灵魂,要是进入了原振侠的身体,不免有点尴尬,哈——”

他本来想连笑两声的,可是才笑了一下“哈”,另一下就被黄绢以极冷峻严厉的眼光逼了回去,使得他张大了口出不了声,十分狼狈。

黄绢不理会他,来到原振侠的身前,提起了原振侠的右手来,放在自己的双手之中,也不能算是在祈祷,只是人在焦急的期待中的必然现象,她不住默念著:希望一切顺利,别在最后关头出差错!

吧纳移过一张椅子给她坐,又斟了一杯酒给她,黄绢默默地喝著,仍然在不断默念著。

离午夜零时,越来越近,电脑所有的指示(幽冥使者的指示),也全都照做,一再检查,丝毫无误,一切都出电脑自动控制,约有十来个人,连干纳医生在内,都垂手而立。

十一时五十八分,只见所有的仪器,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开始操作,操作甚至不规则,使得几个人发出了低呼声,倒数计时器,一开始打出的数字是“一二0”,然后,逐秒倒数,到了“六0”,所有仪器的操作,看来更急骤,三个人仍然坐在椅上,一无反应。

一秒一秒过去,黄绢紧握原振侠的手,不由自主在冒冷汗,倒数到了“一0”,她屏住了气息,一秒一秒过去,她心跳的速度,在一倍一倍增加,终于,“0”出现,刹那之间,一切静止,黄绢在那一霎间,几乎要昏了过去,但是她当时觉出,原振侠的手紧握她的手,她的目光也接触到了原振侠的目光——那百分之一百,是原振侠的目光,那样多情,那样温柔,那样令人心醉,也那样教人无可奈何!

黄绢陡然叫了起来:“原!”

原振侠口唇颤动,神情激动之极,一下子站了起来——同时站起来的并不是他一个人,年轻人、黑纱也一起站了起来,联结在他们头部的电线,纷纷断落,他们也不理会,原振侠一下子就把黄绢拥在怀里,并且发出大叫声。

年轻人望著黑纱,神情十分激动,黑纱美丽的俏脸上,这时多了三分充满自信的光辉,她一开口,说的是极流利的法语:“天!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接著,她望向年轻人,眼波流转,无限欢乐:“你剃光了头,样子也很好看!”

她一下子就扑进了年经人的怀中,年轻人开始时有点不习惯,可是只迟疑了几秒钟,也就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所有在场的人都发出欢呼声,又把许多人引了过来。

成功了!成功了!每一个人都这样叫著,这是勒曼医院中,接近疯狂的一日。

等到众人的情绪稍趋平静时,容光焕发的年轻人,一手搂著身边美人的细腰,一手挥动著,大声道:“各位,由我来介绍我的妻子——”

他身边的美人抢著道:“我的名字是黑纱*奥丽卡公主,你们可以叫我黑纱!”

年轻人和黑纱相视而笑时洋溢的甜蜜,看到的人都毕生难忘。

结局如此完美,可以不必理会迟到的戈壁、沙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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