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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原振侠听了之後,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坐在那张椅子上久了,会有摇晃的感觉?”

南越分辩道:“不是感觉,是真的摇动。”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人体的平衡器官,是在耳朵内的半规管。半规管中的液体,如果有一点异变,就会使人有摇动,甚至天旋地转的感觉。”

南越摇着头道:“不是感觉,是那张椅子,真的在摇动,真的!”

原振侠不想再争下去:“好,你说开始的时候,它摇动,现在更怪了,它怎麽样?跳舞了?”

他看出南越的神情十分紧张,而且他始终不相信,一张有着一个坚硬椅脚的椅子会摇动,所以他想令得南越轻松一点,才故意这样说的。

可是南越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好笑的样子,他吞了一口口水:“不,它……说话!”

原振侠一听,陡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小宝图书馆之中,要遵守静默的规定,大声叫起来:“甚麽?”

南越的神情本来就紧张,被原振侠这样大声一叫,他也直跳了起来:“你……这样大声干甚麽?你……声音轻一点好不好?”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失态,可是刚才,他实在没有法子控制自己。他甚至可以接受再荒谬的事,可是一张椅子会说话,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不可被接受的事情了!那真是太荒谬了!

在南越的低声哀求下,原振侠总算坐了下来。他叹了一声:“南先生,我们是在讨论一件十分严肃的事,和你的安危有极大的关系,希望你不要开玩笑!”

南越发起急来,举起了手:“我和你开玩笑?”

他在一急之下,甚至讲话也粗俗了起来:“妈的,我要是和你开玩笑,我是乌龟王八蛋,不是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那麽请你解释,一张椅子会讲话,那是甚麽意思?”

南越又昂起了头,望着天花板,神情很是犹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原振侠又问:“别告诉我这张椅子开口,或者有别的发声器官!椅子会讲话,它用甚麽语言?两千多年前的亚述语,还是明朝时候的中国江西话?还是——”

原振侠还要继续讲下去,可是南越已经以极激动的神情,双手紧握着拳,用力挥着,几乎是在低声吼叫:“住口!”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只是望着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张着,急速地喘了一会气,才略微恢复了平静:“我会讲给你听的。”

原振侠等着,过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摇动的情形,我已经向你说过了。”

原振侠点头,南越又道:“它说话……就是近几天的事,你还记得那天你在散步,我来找你?”

原振侠又点头。那天,就是汉烈米找他的那天,不过是叁天之前的事。

南越用手抹了抹脸,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着鼻子的上端。通常,这样的动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

他道:“我那麽急来找你,是由於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振侠挥着手:“这经过我已经知道了,我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曾来找过我。不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经遭到火箭的袭击!”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摇动,我还不会那麽焦急想知道它的来历,可是,就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前——”

那天,南越照样又坐在那张椅子之上。当他想到昨天和那个年轻医生相见的情形时,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医生(他甚至忘记了原振侠的名字)对椅子感到兴趣,是甚麽意思呢?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张这样奇特的椅子?

南越想了一会,无法得出结论——那年轻医生愤然离去,那表示他不是真为那张怪椅子而来的。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感到那张椅子在摇晃。南越的心中虽然觉得奇异莫名,但由於次数多了,他也不再那麽骇异,反倒有点习惯了。

他放松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摇摆着。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当他才一听到那种声音之际,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麽声音,可是他却可以肯定,声音是这张椅子发出来的。

这种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张旧的木椅或竹椅之上,旧椅子发出声音来。坐在椅子上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声音是由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怔了一怔,这张椅子,看起来是一个整体,不应该有甚麽声音发出来的。然而,那声音还在持续,开始是一阵“搭搭”声,像是在按动甚麽键盘发出的声响一样,接着,南越突然听到了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密!”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刹间肯定,这句话,和那种“搭搭”的声响一样,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

在那一刹间,南越并没有想到椅子会发出声音来的别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觉上,感到那张椅子,忽然会讲话了!

一张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摇晃,已经是怪到极点了吧,可是,一张椅子会讲话,这真是超乎人类想像力之外的事了!

在一听到了这句话之後,南越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一面跳起来,一面他也不由自主问了一句:“你说甚麽?”

那句话,其实他是听清楚了的。他还这样问,那只不过是由於他的惊骇实在太甚之故。

他跳了下来,立时转身,盯着那张椅子。

椅子还是椅子,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南越盯着那张椅子,遍体生寒,冷汗像是许多条冰冷的虫一样,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动,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着抖。

他的声音发颤:“刚才……是你在说话?”

他在说了一句之後,立时感到对着一张椅子说话,是绝无意义的事。所以,他又抬起头来:“刚才……是谁在说话?”

他的问题,并没有回答,四周围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南越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自己告诉自己:这里没有人说过话,刚才那句话,一定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甚麽,才以为听到了有人这样说的。

可是他立时苦笑,那句话,他记得十分清楚:“他们发现了一个大密!”他连这句话是甚麽意思都不明白,又怎麽会去想它?

南越僵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声音苦涩:“他们发现了一个大密,那是甚麽意思?”

他仍然没有得到回答,这使他立时想到了一点:是不是要坐在那张椅子之上,才能听到它讲话呢?

经过了刚才那种极度的震骇之後,南越真有点不敢再去坐那张椅子——椅子会讲话,会不会突然之间,张大了口把他吞下去?

幻想一张椅子会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谬的,但是一张椅子会讲话,又何尝不荒谬?

南越犹豫了相当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张椅子,心跳得十分剧烈。他尽量使自己集中精神,口中不断喃喃地道:“他们发现了一个大密,那是甚麽意思?”

当他这样做了近十分钟之後,他又听到了语声:“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惊得像兔子一样,又自那张椅子上跳了下来,盯着那张椅子看着。

前後两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声音!

他全然不知道那两句话是甚麽意思,极度的震骇和疑惑,几乎已超过了他精神所能负担的范围。他脚步踉跄地跨出了那个空间,来到了书房中,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黄绢安排的,一个自称领事馆的人,告诉他,原振侠有一张怪椅子的资料。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侠了。

在南越述及那张椅子怎样“讲话”之际,原振侠用心听着。

南越即使在叙述,他的脸色也白得惊人,可知当时他的惊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侠本身,在一听到椅子会“讲话”之际,也曾直跳了起来。

不过这时,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刚才那麽惊讶。他向南越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别太紧张。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着原振侠。原振侠道:“南先生,你的经历,其实不能说是‘一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麽,是甚麽?”

原振侠道:“这种情形,只能说,你听到了语声,语声可能是由一张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闷哼了一声:“那有甚麽不同?”

原振侠耐着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来看,就有好几种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着甚麽发音装置,譬如说一个小型的扬声器,就可以有声音发出来了。而照你的说法,椅子在讲话,那麽,就变成了这张椅子本身会讲话,这是不可思议的!”

南越听了之後,半晌不出声,显然是在郑重考虑原振侠所说的话。但是在几分钟之後,他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仍然觉得,应该是那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坚持这一点,这倒令得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他无可奈何:“好,椅子在讲话,那两句话是——”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心中陡地一动。南越刚才在叙述的时候,重复了那两句话几次,但是由於“椅子会讲话”这件事本身太异特了,所以原振侠反倒对讲话的内容,未曾加以特别的注意。

这时,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陡然想了起来,这两句话是有特殊意义的。照时间来推算,第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密”说的时候,正好和汉烈米无意之中,发现那个大石中心,有着异样的反射波形的时间,是相吻合的。

刹时之间,原振侠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发现了一块大石之中,蕴藏着甚麽不可测的密,远在几万里之外的一张椅子,怎麽会知道?

虽然这张椅子,原来极可能是放在那个石台之上的(插在石台上的一个小圆孔中的),算是两者之间,有过某种联系。但是这种联系,也已经中断了两千七百多年了!

就算两者之间,还有着联系,一张椅子,怎麽会有感觉,会知道发生了甚麽事,而且还会讲出来!

这时,原振侠思绪紊乱,一点头绪也抓不住,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南越望着他,骇然问:“原医生,你……怎麽了?”

原振侠挥着手,只是示意南越别打扰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话:“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这一句话,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学药品蚀去了之後才显露出来的。何以那张椅子,会早知道了呢?

关於那个大石台的事,原振侠并没有向南越提起过,因为他觉得那和这张椅子无关。可是如今看来,石台和椅子之间,显然是有关联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关联,而是十分奇妙、怪异之极的关联!

由於一开始未曾提及那石台的事,所以这时,原振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释才好。南越满脸疑惑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缓缓吁了一口气:“这……这张椅子,真有点古怪!”

南越的声音,兴奋得有点发颤:“岂止有点古怪,简直古怪之极了!原医生,我看这张椅子,是稀世奇宝,我绝不会将之毁去!”

原振侠又吁了一口气:“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张椅子。”

南越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情来。

他已经认定了那张椅子是稀世异宝,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舍得让人家去看它。原振侠看了这种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实实地警告他:“南先生,这张椅子越是异宝,你就越是危险了!”

南越喃喃地道:“没……没有王法了吗?”

原振侠“哼”地一声:“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为现在谋夺这张椅子的是甚麽宵小强盗?那是整个阿拉伯集团的势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动,都是由他们指挥的,发动一场战争,都在所不计!王法?苏联军队打进了阿富汗,日日在杀阿富汗人,有王法吗?”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动,一口气说完,几乎要重重打南越两个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

南越被原振侠的这番话,说得不断眨着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振侠也无法知道。

过了一会,他才道:“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说……谁知道这张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道:“就算我不说,这张椅子曾在古宅出现过,是人人知道的,一定会从你那里先查——”

原振侠说到这里,心中又凛了一凛:奇怪,黄绢应该早已派人来查了,为甚麽她还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自然不知道,黄绢早派出了极能干的人来查过,只不过因为另有原因,所以才不能肯定这张椅子现在在甚麽地方!

原振侠心中奇怪了一下,没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阴晴不定,又考虑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我绝不肯……毁掉它!”

原振侠心中暗骂了一声:难道你也想做皇帝?

原振侠只是心中在这样想,并没有讲出口来,可是南越却已经道:“我倒并不想做甚麽君主,可是那张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权力得到随心所欲的扩张,它就一定还有别的灵异能力!”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你……相信,那张椅子确然有这样的灵异能力?”

南越昂起了头:“是你告诉我的!”

原振侠苦笑:“我告诉你的,只不过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麽说!”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能责备我愚昧。你想想,现在已有那麽大势力的人,当然不会是笨人,他们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记载,就已经相信了,我是确实知道那张椅子有怪异之处的,怎麽会不相信?”

原振侠听得南越这样说,只好苦笑。真的,怎麽能怪南越确信了椅子有特异的能力呢?他是确切知道那椅子的怪异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缓缓摇着头:“你希望那椅子能给你甚麽?你又不想当君主——”

南越一下子就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人的欲望,千千万万,除了做君主之外,还想健康长寿,还想富甲天下,还想长生不老,还想事事如意,还想男欢女爱,各有各的欲望,而且没有止境!”

原振侠的心情十分苦涩,因为南越所说的,全是真实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驳的。他只好道:“并没有记载说,那张椅子可以满足人的欲求!”

南越急速地眨着眼睛:“你怎麽知道它不能?它能满足君主的欲求,为甚麽又不能满足一个古董商人的欲求?”

原振侠有点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好,就算它能满足你的欲求,你要甚麽?”

南越不断眨着眼,可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道:“振侠,这算是甚麽问题?真要是有甚麽力量能满足欲求的话,一个人所要的欲望,不知凡几,没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这个问题来的!”

那人突然出现,原振侠和南越都吓了一跳。南越立时用充满了敌意的神情盯着那人,原振侠却早已看到,来人是苏耀西,小宝图书馆的负责人,他的好朋友。

原振侠一面和苏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应该这样问。”

南越紧张得拉住了原振侠的衣袖,原振侠向苏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这位先生,在谈论一件十分密的事,他在紧张你听到了多少!”

苏耀西摊开了双手:“就是一句,你问这位先生想要甚麽的那一句!”

南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可是还是十分疑惑。苏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对於探听人家的密,不是很有兴趣,因为我自己的密已经够多了!”

南越的神情十分尴尬,苏耀西拍着原振侠的肩头:“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职员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对明朝的历史有兴趣?职员说你在找这一方面的书。”

原振侠叹了一声:“明史那麽浩繁,我有兴趣的,只不过是其中宁王造反的那一小节!”

原振侠只是随口一说,可是他这句话一出口,苏耀西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望定了原振侠。他的这种神态,令原振侠也觉得怪异,忙问:“怎麽了?我说错了甚麽?”

苏耀西摇头,神情还是很怪异:“不是,你是怎麽知道我们这里,有这样一批孤本的?”

原振侠一时之间,还真弄不明白苏耀西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可是在一旁的南越,毕生从事古物买卖,对“孤本”这样的名词,有着特异的职业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甚麽意思?可是和宁王造反有关?”

苏耀西看来并不想回答南越的问题,只是仍然望着原振侠。原振侠摇头:“我不知道你有甚麽孤本,也不以为你藏的那些孤本有甚麽用处。”

“孤本”,用在书籍上,是一个专门名词。表示这本书早已失了流传,只剩下仅传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侠自然不会对之有甚麽兴趣。

苏耀西笑了一下:“或许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书,全是手抄的,来源很值得一说,是几十年前,小宝图书馆才创办的时候,从几个住在一所据说是明朝时建造的巨宅之中的少年手中买来的!”

苏耀西这几句话一出口,原振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声,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苏耀西接着道:“那些书的纸张都极其残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数记载着明朝江西宁王府中发生的事,甚至有帐簿——”

苏耀西才讲到这里,南越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苏耀西的衣袖,哑着声音叫:“卖给我!卖给我!”

南越这种长相的人,不会给人以甚麽好的表面印象,这时他的行动又如此怪异,要不是看在原振侠的份上,苏耀西早已把他赶出去了。

这时,苏耀西挣脱了他的手,神情还是忍不住厌恶:“对不起,小宝图书馆的藏书,是不出卖的!”

他在这样讲了之後,还面对着南越,加重语气:“而且,也绝不随便出借!”

南越碰了一个大钉子,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哀求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缓缓地道:“如果我要借来看看呢?”

苏耀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实在感到好笑,所以连他自己,一时之间,也忘了图书馆的规则。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振侠,这是甚麽话?你要看,随便你看多久!十年八年,只管慢慢研究!”

原振侠还未来得及道谢,在一旁的南越已经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耀西又道:“不过那一批书,已经十分残旧了,必须在温度和湿度都适当的地方翻阅,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会进一步的损坏——”

原振侠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我会在图书馆的恒温室中看它们。”

苏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侠挥着手:“我会吩咐下去,恒温室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放!”

他走了出去,南越颤声道:“还等甚麽?快去看那批书!唉,真可恶,要不是几十年之前,这批书叫人卖了,我买了宅子,那些书自然是我的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为在那些书中可以找到甚麽?”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经可以肯定,造这所巨宅的人,是当年宁王府的一个总管。他在宁王还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宁王府许多宝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这个当时极度荒凉的小岛之上。”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南越的神情,又兴奋又神:“你想想,那张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麽密之处发现的,一定是他当年偷到手的最宝贵的东西。既然那些书中,有许多关於宁王府的记载,我们一定可以从那些记载之中,进一步获得这张椅子的资料!”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侠“嗯”地一声道:“有可能的!”

南越双手握着拳:“甚麽有可能——只要这批记载,不是散佚太甚的话,一定可以找得到!那批记载,记的全是宁王府中发生的事,我估计是王府总管的手记,那是极有价值的文献!”

原振侠道:“苏馆长答应了给我看,我随时可以看。”

南越忙道:“让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让我一起看!”

原振侠答应得十分爽快,道:“好,不过,我要先去看看那张怪异的椅子!”

南越搓着手,望着原振侠,把原振侠当成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哄着:“何必来来去去呢?先看了资料,对那张椅子如果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张椅子,那不是更好吗?”

原振侠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摇着头。南越有点恼怒:“为甚麽?”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已把这张椅子的最早来历告诉了你,我觉得应该轮到你为我做点甚麽。也就是说,该我得到点甚麽了!”

南越叫了起来:“我也告诉了你那张椅子的怪事!”

原振侠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怕你得到了进一步的资料之後,不肯给我看那张椅子了!”

南越立时举起手来发誓:“要是我有这样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张椅子上,快去看那些记载吧!”

南越发了这样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这样诚恳,原振侠毕竟不是很善於和人讨价还价,坚持自己利益的那类人,何况,他虽然急於要去看那张椅子,同样也急於去看那些记载——事情那麽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记载,会在图书馆之中,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原振侠终於点了点头,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图书馆中的恒温室。

恒温室的温度,永远维持在摄氏二十度,相对湿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这样的温度和湿度中,书籍纸张,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

所以,放在恒温室中的,全是极罕见的名贵善本或孤本。

当职员领着他们进了恒温室,南越看到书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国善本书之际,他这个识货的人,已经双眼发直了。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辈子看到过的古籍,加起来也没有这里多!”

职员谦虚地道:“我们图书馆由於经费是无限制的,所以收购起书籍,比较方便一些。”

南越不住发出赞叹声,可是一直到他来到了一只相当高大的、镶着螺钿的紫檀木柜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间发出十分怪异的声音:“天!天!这是明朝工艺大师祝立叁的杰作,这柜子,天……我想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一件了!天!”

他一面叫着天,一面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只柜子。看起来,他对於古物真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那职员道:“根据记录,这柜子,和柜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时买进来的。”

职员说着,打开柜门:“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实在太残旧了,被虫蛀得不像样子。我们已经尽力补救,总算未曾再蛀下去。”

柜门一打开,原振侠向柜子内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则涨红了脸,狠狠地说着:“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蠹虫!”

蠹虫就是银鱼,也就是专门蛀蚀纸张(尤其是中国传统纸张)的一种小昆虫。

这种小昆虫,会在纸张上钻出曲曲折折的“隧道”。它们就以纸屑为粮食,在那些“隧道”之中生长繁殖,直到厚厚的一叠纸,完全变成了一堆碎纸,甚至一堆纸屑为止。

这时,柜门打开之後,柜子内是许多格抽屉。职员顺手拉开一个抽屉来,原振侠和南越所看到的,已经只能说是一堆碎纸而已!

那是被蠹虫蛀蚀了一大半去的纸张。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错,都有着文字,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写下来的,因为隔了那麽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光深黑,一点也不模糊!

可是蛀成了那样,文字已经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如何一页一页来翻阅呢?一经翻动,那些纸,只怕全会成为纸屑了!

原振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着面上的那些纸。可以看到上面写着“支银……两”,“付讫……”等字样,那可能是一叠支付的帐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望向那职员:“全部都是这种样子?”

要是全部都是这样子的话,那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职员道:“有一部分比较好一点,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只银盒子里的,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读得通。我曾经看过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记载着宁王府中,购买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或是人家贡献来的宝物的,可以说包罗万有。”

原振侠已经想问:有没有关於一张椅子的记载?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问甚麽一样,就在这时轻轻碰了他一下,不让他发问。

然後南越问职员:“请问,那一部分记载在哪一个抽屉?”

那职员拉开了柜子底部的一个抽屉,抽屉中,是一只和抽屉一样大小的银盒子,盒子盖上,镌着“异宝录”叁个篆字。

南越一看就道:“这叁个字是宁王亲笔题的,我研究过他的笔迹!”

那职员道:“真不简单,当年宁王府中的东西,怎麽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南越道:“被王府总管偷了出来,又被总管的不肖子孙卖了出来!”

原振侠轻轻揭开了盒盖,吁了一口气。盒中的册籍,也蛀得很厉害,但总算纸张还是纸张,不至於变成碎纸。他道:“我们会十分小心翻阅,你请便吧!”

那职员走了出去,南越压低了声音:“天,这里每一张纸,就算是碎纸,经过裱糊整理之後,也都是宝物!”

原振侠不禁又起了一阵厌恶之感:“你已经有了稀世异宝了,还羡慕这些?”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点忸怩:“宝物,总是越多越好的。”

原振侠揭开了写着“异宝录”的封面,接连几页,是一篇洋洋的文章,字迹十之八九可以辨认。文章是宁王朱宸濠自己写的,全文引述自然没有意义,大意是说天下之大,奇珍异宝之多,不可胜数,唯珍宝皆有数、缘,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宁王朱宸濠,天皇贵胄,天命所归,所以才可以拥有那麽多珍宝云云。

从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来,宁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

南越抢着要来翻揭,但原振侠却把他推了开去,因为虽然纸张还完整,但要是不小心,还是十分容易损坏的。

原振侠自然不想有甚麽损坏,他小心翼翼的翻着。接下来,便是记载着得到各种各样珍宝的经过,例如“和阗来客,献径尺羊脂白玉盘一双”等等。

也有的记载,却不知是真是假。径尺的羊脂白玉盘,自然是罕见之极,但不是没有,可是有一则关於珍珠的记载,就玄得很:“百粤合浦来客,献珍珠百颗,每颗浑圆洁白,色泽形状,世所罕见,径叁分,尤可贵者,有夜明母珠一颗。夜明珠世间奇珍也,母珠亦世间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为一,敢称举世无双。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时值午夜,窗门密封,固漆黑如胶,而此珠一出,荧然若星,映人须发皆银。置於盘中,恒留盘之中央,再倾以他珠百颗,他珠皆绕母珠而转,终聚於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胶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万珠之母,天下凡珠皆来归附,诚大祥大吉之物。王闻而大悦,赐赠黄金千斤,并许来人,世代领有合浦产珠之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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