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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古老箱子中的怪东西使人看到自己

耶里看到那段启事的时候,是黄昏,在一家低级酒吧之中。酒吧才开始营业,人很少,耶里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一个吧女也没有来,老板娘在打看呵欠,耶里无聊地取过一份报纸,还是隔日的,但是他却看到了那段找他的寻人启事。

启事如下:“一位印度先生请注意:多年前,一个日本人曾要求借用你的宫殿,去寻找一些东西,结果他找到了,回到了日本之后不久死去。我现在想会晤你,有很多不明白的事要向你请教,我曾托人到印度去找你,知道你在日本,所以才刊登这段启事,希望你见到之后,向报馆的第三十八号信箱,和我联络。”

耶里仔细地将这段寻人启事看了好几遍,直到肯定刊登这段启事的人,要找的正是他这个流落在日本的印度人!当时,他的心头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有一些事快要发生。

在隔了那么久之后,忽然有人登报找他,事情是不是和板垣光义有关呢?因为启事中提到的,曾向他借用宫殿的那个日本人,显然就是板垣光义!

耶里立时离开了酒吧,到了那家报馆,留下了一张字条,写明了他目前的住所和联络方法。第二天,他就在住所接到了电话。

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耶里先生,我收到了你的留字,我认为我们必须见一次面,有一些事,实在神秘得不可思议!”

耶里问道:“你是谁?”

电话中的男人道:“电话中不是很方便解释,我们见面之后我会介绍自己,我日间相当忙,下班时间之后,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到那里来见我!”

电话中的男人声音有点急促,而且也显得很神秘。但是耶里却并没有甚么可以害怕的,不论对方怀有甚么目的,他都不会有损失。

耶里记下了那个地址,等候着下班时间的来到。

耶里在叙述中,讲出了那个地址来,我一听,就不禁叹了一声。

那地址,就是板垣一郎和他的情妇大良云子幽会的地点。

通常来说,男人不会约其他人到幽会的地方去,除非他要见的人、要谈的事,十分秘密。

由于这个地址,我自然不必等耶里说出来,也可以知道“电话中的那个男人”,就是板垣一郎!

我并没有打断耶里的叙述,只不过发出“啊”的一下低叹声,同时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耶里等到了下班时分,照着地址,来到了那幢大厦的大堂。耶里在日本生活的那段日子,经济上事实绝不发生问题,他在印度的代理人,每月都有巨额的汇款寄来给他。由于心理上的自暴自弃,所以过的是流浪汉的日子,衣衫不整,仪表污秽。

他一走进那幢大厦,管理员就迎了上来,向他大声叱喝。

请各位注意,这个管理员的名字叫武夫,也就是后来,意外地死在狩猎区的那个。

耶里的身份本来极尊贵,但这些日子来,他对于叱喝也早已习惯,所以他对管理员的态度,并不以为意,只是说出了他要见的人、所住的单位。管理员向他不信任地望着:“等一等!”

管理员通过大厦的内线电话,向耶里要见的人询问着,耶里只听得他不住地道:“是,井上先生,是,井上先生!”

然后,管理员放下了电话,向耶里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上去。

耶里进入了升降机,升降机停下,门打开,耶里已看到了一个中年日本男人,站在门口等他,样子很客气,但也透露着一种焦急的等待。那中年人见到耶里之后,好像有点意外,但随即道:“请进来,耶里先生,请进来!”

耶里走进了那个单位,单位并不大,但是布置得相当精致,耶里四面看了一下,坐了下来,望着那中年男人:“井上先生,有甚么事?”

他叫那男人为“井上先生”,是因为他曾听到管理员在内线电话中这样称呼之故。

可是那中年男人却怔了一怔,随即道:“井上是我的假名,我的真名是板垣,板垣一郎!”

耶里怔了一怔,“啊”地一声,立时站了起来。板垣这个姓,使他想起了光义。他立即道:“有一位板垣光义先生──”

板垣一郎立时道:“那是我的堂叔,一种相当疏远的亲戚关系,但由于光义堂叔根本没有别的亲人,所以我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亲人!”

耶里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他要去找光义,结果却在光义的坟前,听警员叙述光义死时的怪情形,警员好像曾提到过,光义有一个在东京营商的堂侄,根本没有来参加丧礼。当时,耶里对这个“堂侄”并没有留下甚么特别印象,现在他才知道,这个板垣一郎,可就是光义唯一亲人。

耶里“嗯”地一声:“是,我知道,你并没有参加你堂叔的丧礼!”

板垣一郎的神情,多少有点忸怩,他解释道:“因为我事务忙,走不开,乡下传来的消息说,我有两个堂叔,殴斗致死。我从来只知道我只有一个堂叔,所以……我以为传错了,就没有去!”

一郎的解释,当然极其勉强,但那和耶里全然无关,耶里也没有兴趣追问下去,只是道:“那么,你要找我,是为了甚么?”

一郎神情有点犹豫:“你……真是光义堂叔遇到过的那位……耶里王子?”

看到一郎这种犹豫的神情,耶里并没有说甚么,只是闷哼了一声,自颈际除下了一条颈炼来,向一郎抛过去:“你看看这个!”

一郎一伸手,接住了颈炼,炼子是银质的,已经发黑,而且还肮脏得很。可是当一郎看到了那颈炼坠之际,他却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一郎已经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商人,平时自然有不少接触珠宝的机会。可是一个商人,一生所接触的珠宝,和一个印度土王的后裔相比较,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他这时看到的,是一块极大的蓝宝石,至少在八十克拉以上,围着这块蓝宝石,是一圈简直无懈可击的翡翠,每一粒皆在三克拉以上。

一郎吞了一口口水,双手将颈炼捧着,还给了耶里。当他在捧还颈炼的时候,双手甚至禁不住发抖。他当然知道,虽然他已经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商人,可是他那全部财产,只怕也换不到这样一个颈炼坠!

耶里不经意地将颈炼又挂上,一郎道:“对不起,我刚才竟然怀疑你的身份,真是见识太浅薄了,请你千万不要见怪!”

耶里只是挥了挥手,又问道:“你要见我是为了──”

一郎搓着手,道:“事情是这样,我堂叔死了之后不久,由当地警方转来了一箱东西,说是我堂叔的遗物,有遗嘱写明,留给我的!”

耶里一听到这里,心头不禁跳了起来!

他来日本的目的,是为了找光义,问他关于灵异猴神的事情。可是光义却已经死了,耶里以为一切资料已经无法再找得到了。但如今,一郎却说光义有一箱东西留下来给他!

那箱东西,是甚么东西?是不是和如何可以找到灵异猴神有关?

耶里霍地站起来,又陡然坐了下去,神情十分紧张,失声道:“那箱东西──”

他在说了四个字之后,喉际因过度的紧张而感到一阵干涩,竟然无法再讲下去。

一郎道:“那箱东西送来的时侯,只说是我堂叔的遗物,那是一口十分破旧的箱子,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随便搁在储物室中。”

耶里紧张得双手紧握:“那口箱子──”

一郎道:“一直到前几天,我在储物室中找点东西,才又看到了那口箱子,一时好奇,心想,堂叔不知道留下了一些甚么给我?箱子锁着,钥匙也不知道被我抛到甚么地方去了,我顺手将锁撬了开来,箱子中,一大部分,是另外一只木箱──”

耶里道:“箱子中另外有一只木箱?”

一郎道:“是的,其余的空间,是许多本书,和一些笔记,我堂叔记下来的!”

耶里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他实在太兴奋了!他到日本来,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他以为绝望了。尤其是近月来,他得到消息,他爱的那位女郎,已快嫁人,要是他能及时见到灵异猴神,得到三个愿望,那么,他就可以得到那女郎的爱!

这时,耶里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急促地道:“那正是我到日本来要找的东西,一定是……请你开一个价钱,我不惜任何代价要得到它们,我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人,我的祖先曾经有过一个王朝!”

一郎听得耶里这样说,急急地眨着眼:“耶里先生,你镇静一下,听我说下去!”

耶里还想说甚么,但一郎一再做着手势,不让他开口,耶里只好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一郎道:“我是一个脚踏实地的生意人,对于不切实际的事情,我都没有兴趣。本来,我连翻阅那些笔记的兴趣都不大,但是我在打开了另一只箱子之后,却看到了一样怪东西。”

耶里对于光义的笔记,是有概念的,因为光义留给他的那封信中,曾提及他在宫殿中有所发现,而且他也曾见到了灵异猴神,那当然有可能留下了记录。

可是,甚么是“怪东西”呢?耶里却莫名其妙,一点概念也没有。他反问道:“怪东西?甚么怪东西?”

一郎道:“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是甚么,而且我也无法形容它的形状,总之,那东西极怪,现在我将它搬到这里来了,你可以看一看。”

一郎一面说道,一面指着一扇门。

那扇门,是通向一间书房的。

耶里对于甚么“怪东西”,其实兴趣不大,他有兴趣的是光义留下来的记录,可以使他见到灵异猴神的方法!

所以耶里立时道:“不管那是甚么东西,先别理它,光义先生的笔记──”

一郎却又打断了他的话头:“还是先看一看那东西好,这东西实在太奇怪──”

耶里有点无可奈何,转头向那扇门看去,一郎已经走向那扇门,去打开那扇门,当一郎打开那扇门之际,耶里不禁发出了一下奇怪的声音来。

因为他看到,一郎打开那扇门时,并不是握住了门柄推开门,而是从另一个方向打开的。耶里一面发出惊讶的声音,一面站了起来。

一郎转头向他望来:“自从我将这东西搬到这里来之后,我虽然不知道那是甚么,但是感到一定极其重要,所以我将门反装了,万一有人偷进来,他也打不开这扇门,不会将那东西偷走!”

耶里只觉得好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甚么,怎会有人来偷?”

一郎摊了摊手:“难说得很,整件事情,又怪又神秘,谁能预料!”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进了书房。书房并不大,一进门就可以看到房中间放着一只残旧的木箱。

一郎走向前,打开那木箱。

正如一郎刚才所说,打开木箱之后,箱中的一大半空间,被另一只木箱所占据。而那另一只木箱,木质深红,看来年代更加久远,在可以看到的箱盖部分,有着线条古怪的浮雕。

耶里一看到这种浮雕,就呆了一呆,浮雕所雕刻的,是一种神像。耶里可以肯定那是神像,而且是属于印度的神像。

但是在印度,各种各样造型不同的神,少说也有几千个之多,耶里一时之间,也叫不出那神像的来历名堂来。一郎再打开那箱盖:“你看!”

耶里走前两步,向箱中看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了半晌。

箱中所放着的,自然就是一郎口中的“怪东西”了。那真是怪东西,只怕任何人一眼之下,都无法说出那是甚么东西来。

“怪东西”的体积,大约是五十公分立方,那是一堆奇形怪状、漆黑色、隐隐闪耀着一种亮光的东西。它的形状无法形容,全然不规则。如果有人将五十公斤的锡熔化了之后,陡然之间将之倾进一个冷水池中,那么,这五十公斤的锡凝结起来的形状,就和这个“怪东西”差可比拟。那是无以名之的怪形状,而这样形状的东西,有甚么用处,也说不来。

“怪东西”的重量不是十分重,耶里一看到那东西的形状如此古怪,伸手去提了一提。

他在一提之下,发现了两件事。第一,怪东西的分量很轻,轻到了出乎意料之外,因为它的体积相当大,而且颜色黝黑,看起来像是金属制品,想像中,至少应该在二十公斤以上,可是耶里一提,却发现还不到一公斤,他用的力气相当大,一下子就将那怪东西提了起来。

严格来说,他不是将那怪东西一下子提了起来,而只是将那怪东西的一部分,一下子提起来。

那怪东西的结构,相当异特,看起来,奇形怪状的一堆,全然是一个整体,但是一提之下,却是无数层极薄的一层一层,堆叠在一起,每一层之间,有相当细的细丝,连结在一起。连结的细丝,只有一厘米,或许还不到一厘米长短。

耶里的体高大约是一百八十公分,他手臂从垂下到提起来的幅度,大约是八十公分,那也就是说,在他一提之间,那怪东西,已被拉成了八百层以上的薄片,而且,还有一大半,还留在箱子里,如果将之整个拉开来,只怕在两千层以上!

那情形,就像是一大堆极薄的薄纱,经过小心折叠之后,堆成一叠一样。不过不同的是,薄纱如果经过拉起之后,再放下去,决不会还维持原来的形状,一定乱成一团了。可是耶里在一拉之下,发觉那东西可以拉成许多层,心中一惊,立时松手,所有的薄层,立时下落,完全照原来的情形,仍然堆在一起!

耶里失声道:“这……这究竟是甚么?”

一郎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呆知道这东西如果完全取出来,可以完全拉成薄片,而且可以将之铺开来,变成面积极大的一大片,但是也十分容易恢复原状,薄片和薄片之间,好像有着某种联系!”

耶里吸了一口气,轻轻拉起了几层薄片,发现每一片薄片,比纸还薄,而且一拉开来之后,每一片薄片,看起来全然是无色的透明体,只是中间,有许多闪耀不定的闪光点。

而这些闪光点,如果不是将薄片对准了光源的话,也全然看不出来。

耶里盯着一郎:“光义的笔记之中,应该提到过这怪东西,光义的笔记呢?你将光义的笔记,藏到甚么地方去了?”

耶里一面说着,一面陡然冲动起来,双手陡地伸出,抓住一郎双臂,用力摇着。一郎给耶里的动作吓得惊叫起来:“笔记在!在!我请你来,就是想和你共同研究一下。”

耶里松了双手,一郎似有余悸地向后退了一步,才说道:“对于这些笔记,我仍然很不明白,我已经买了不少参考书来看,但是还不明白,似乎笔记中提及,在印度,有一个神,是猴神──”

耶里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似的声音:“灵异猴神!”

一郎忙说道:“是的,灵异猴神,这个神,可以给人三个愿望?”

耶里道:“传说是这样,你快将光义的笔记取出来,我们一起研究一下。”

一郎望着耶里,眨着眼,神情有点狡猾,想说甚么,但却又没有说出声来。

耶里看到这种情形,闷哼了一声:“你想说甚么?”

一郎道:“我不知道是每一个见到了这猴神的人都可以得到三个愿望,还是一共只有三个愿望!”

耶里有点不耐烦,喝道:“那有甚么分别?”

一郎继续眨着眼:“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有三个愿望,那当然不成问题,如果总共只有三个愿望──”

一郎讲到这里,耶里已经明由了他的意思:“行了,我只要一个愿望已经够了,余下来的全是你的,你该满意了吧?”

一郎高兴地握着手:“那当然好!那当然好!太多谢你了!”

耶里作了一个手势,请一郎快点拿光义的笔记出来,一郎打开了一个柜中的一大叠文件,道:“全在这里了。”

耶里看到的,是几个塞得满满的牛皮纸袋,他立时全取了出来。

板垣光义的笔记,可以分为几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他研究印度古代传说中,有关灵异猴神部分的札记。这一部分,所记下来的传说,前面全提到过,所以不再重复。

第二部分,是记载着他如何在宫殿之中,寻找资料的经过,这一部分,记载得相当详细,但是经过的情形和故事并没有多大关系。总之,光义在耶里王朝的废宫之中,找到了一大卷文字记载的实录。

这一大卷实录,在另一个牛皮纸袋之中,记载写在一卷极薄的绢上,卷成一卷,绢色发黄,用的文字,是印度古代的文字。

板垣一郎当然看不懂印度的古代文字,如果他看得懂,他不会在报上刊登寻人启事找耶里来会面。但是耶里却看得懂。耶里一面看,一郎不住地在一旁问:“那是古代的文献,上面写着甚么?”

耶里直到看完,才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印度王子见到了灵异猴神之后,留下来的记录,记载着一切经过。”

一郎的神情紧张:“那样说来,是真的了?”

耶里道:“已经有两个人,至少已经有两个人曾见过灵异猴神,一个是几百年前的王子,另一个是光义,让我们再来看看光义的记录!”

耶里又打开一只牛皮纸袋来,取出一大叠写满了字的纸张来。耶里虽然在日本住了相当久,但是却也绝不够程度看得懂草书日文。而光义的记录,又全是用十分潦草的笔迹,日文书写的。

耶里翻了一翻,就道:“他写了些甚么?”

一郎却道:“那王子写了甚么?”

耶里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一郎道:“一大卷古代印度文字,就是那么简单的几句话?”

耶里怔了一怔,立时明白了一郎的意思,一郎看到耶里的神情不怎么自在,强调道:“我是商人,不怎么肯吃亏。我们最好谁也别欺骗谁,你将印度古文一字不改地翻译给我听,我也将日文念给你听!”

耶里苦笑了一下,心中十分鄙夷板垣一郎的提议,但是他却也想不出有甚么办法来,只好答应。一郎还不放心:“希望别骗我!”

耶里几乎要一拳打过去,但是他终于忍住了:“几百年前的记录,当然没有光义亲身的记录重要,你说是不是?”

一郎不置可否,只是狡狯地眨着眼。耶里无法可施,只好将那一卷绢上的印度古文,逐句翻译出来,讲给板垣一郎听。

那位古代王子见到灵异猴神的经过,写得极其详细……

耶里在叙述之中,也曾详细就他的记忆,向我讲出来。但是我却不准备覆述。因为后来光义的记录中,同样的情形,重复了一遍。

而且,光义的记录,比那位古代印度王子更详细,因为现代日文,究竟比古代印度文字进步,可以用来表达更多东西。

耶里在译完绢上所记录的一切之后,一郎开始将光义的记录念给耶里听。

光义的记录,采取了日记体裁,记得极其详尽。

各位一定以为我会将光义的笔记,详细公布覆述?

不过,我仍不打算那样做。因为以后事情的发展,使得光义笔记中发生的事,又发生了一遍,如果记述出来,又重复了。当然,记下发生的事,比转述光义的笔记要好得多。

可是有一点,在光义的笔记之中,有关那件“怪东西”的,却要先记述一下,因为这“怪东西”的地位,在整件事件中,十分重要,没有它,根本不会有整个故事一开始之际的铁轮躲在酒店房间中射死板垣一郎的事件。

光义笔记中,有关那“怪东西”的记载,出现在他的三段日记之中。

当然,由于这三段日记,是板垣光义整个日记之中的一部分,所以,看来有头无尾,但也可以看得明白。

某月某日实在太兴奋了,根本无法入睡。如果有谁在见到了灵异猴神之后,还能入睡的话,那么,他不是白痴就是超人,我(这里的“我”,当然是记日记的板垣光义)不是,所以我兴奋得不知如何才好。猴神──我见到他的时候,只略为想了一想,他像是已猜到了我在思索他的身份,当时便喝道:“别胡思乱想,我是猴神,你不必想别的!”

没有人能在这时候不听吩咐,而且,见猴神的过程是如此之灵异,那令我不能不战战兢兢。昨天初见的时候,我由于太紧张,所以连半句话也讲不出来。过了一夜之后,我考虑了千百遍,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气,向他提出要求来。

我俯伏在地,以无比尊敬的神态和声音祈求:“听说,凡是见到你的人,都可以向你提出实现三个愿望的要求!”

“是的,”猴神立时回答。猴神的声音听来极其柔和,有一种受催眠的感觉:“不过,在你提出你的三个愿望之前,你最好确定一下,你所提的三个愿望如果实现了,是不是真的心满意足?”

我几乎不必考虑,立即道:“我早已想过了,从我知道有你的存在开始,我已经将我要提的三个愿望,想了千百遍!”

猴神笑着:“可能你还考虑得不够周详,我让你先看看你自己,你才可以确定你已想好了的三个愿望,是不是你真想提出来的。”

我觉得这是多余的,但是吩咐既然如此,当然不能违拗,于是我道:“好,不过,甚么叫作‘让我看看自己’呢?”

猴神笑了起来,顺手按着一个木箱子。木箱子很古老,上面有着美丽的雕刻。猴神指着那箱子,道:“打开它。”

我依言过去,打开了那木箱子,我看到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相信,没有人看了那堆东西之后,可以叫得出那东西是甚么。

我望了望那堆怪东西,又望了望猴神,猴神道:“你站着别动!”他在说话的时候,双眼望定了我。由于他双眼之中有一种异样的光采,他的话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以我立时站立不动,而且,在和他的目光相接触之际,我有一种目眩的感觉。

我才站定,就看到猴神伸出了他的手。天啊,他的手臂,竟像是可以作无限度的伸张,他站得相当远,但是他的手臂一直在延长,伸过来,抓住了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提了起来。

那东西一被提起,就散了开来,散成了比纸还薄的薄片,看去全然透明,一点颜色也没有。他提起了那东西之后,不住抖着手,令得那些薄片,贴在四壁的墙上。由于又薄又透明,贴上去之后,一点也看不出来。

那东西本来是形状极不规则的,可是一散成薄片之后,每一片的边缘,恰好能够吻合,就像是一种数百片不规则的纸片可以拼凑起一幅幅画来的拼图游戏。我仍然站着不动,猴神向后退,命我缓缓转动着身子。

我遵命转动着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猴神命我继续转,我又转了一百八十度,转了一个圈子,我呆住了。

我看到了我自己。

第一天,板垣光义提及那怪东西的日记,到此忧然而止。耶里显然在事后,曾读熟了光义的日记,所以当他向我转述的时候,他像背书一样背出来。

我听了光义的第一天日记,呆了一呆:“他看到了自己之后,怎么样?”

耶里道:“你再听下去,就会明白!”

我拗着手指,神情极紧张:“光义的日记中,好像在强烈地暗示,他看到了自己,和那堆怪东西有关?”

耶里苦笑了一下:“不是强烈的暗示,简直说得明明白白!”

我发出了“啊”地一声,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有想甚么,没有去揣测以后事态可能的发展,因为耶里会毫不保留地讲给我听的。

耶里继续他的叙述。

板垣光义第二天的日记:某月某日我看到了我自己。

那不是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那人就是我,我可以肯定:那人就是我!

我看到了我!

我看到我自己的情形,像是我对着一面镜子。不同的是如果我面对一面镜子,镜子中的我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虚像,摸不到,也不能交谈。但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可以碰到,可以交谈,这个人,就是我。

我变成了两个,一个变成了两个,多了一个我出来,这个多出来的我,就在我的面前!我可以和我交谈!

我和我自己谈了很久。

板垣光义的第二天日记相当简单,集中在写述他“看到了自己”之后的情形。

当我听耶里背出光义这一天日记之际,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的,“看到了自己”的情形,的确如此,光义的描述十分好!我也曾有一霎间“看到自己”的经历上这种经历告诉我,的确是看到了自己,一个我,变成两个我!

我还怕耶里不明白光义日记中所记述的一切,想开口向他解释,但是耶里已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开口,他道:“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我又吞了一口口水:“你也!”

耶里扬了扬眉:“是的,我也看到过自己分成两个人,你别心急,再听下去,你会了解更多,现在,随便你怎么想,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

我承认:“你说得对,我想也没有用,因为我根本想不出来。”

板垣光义第三天的日记:某月某日我和我谈了很久。

我在和我谈了很久之后,才发现我原来是这样的。三个愿望现在没有甚么意义了。

猴神问我:“你现在可以提出你的三个愿望了!”

我的回答是:“我没有愿望,我只想回去,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

猴神说:“我不勉强你,你真的一点要求也没有?”

我早已想好了,如果不是猴神这样问我,我当然也不便提出来,但是他问了,我就不怕说。我道:“可不可以将这件怪东西给我?”

这时,那怪东西己从墙上取下,又被放回木箱子之中,看来仍是奇形怪状的一堆。

猴神呆了一呆,像是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要求,但是他立即道:“可以给你,不过我不明白,你要它来有甚么用?”

我道:“我想和我自己多谈一点话,我还想多看一点自己!”

猴神没有再说甚么,只是道:“你可以走了!”

我走过去,提起那箱子,那怪东西并不是很重。我提着它来到门口,转过身子问:“这怪东西,究竟是甚么?”

猴神说了一个有很多音节的名词,我无法记得住这许多音节,可能由于我现出了惘然的神情,补充道:“你就将它当作是可以使你能看到你自己的东西好了。”

我表示明白,猴神忽然又道:“其实,你要了这东西,不会有好处!”

我苦笑了一下:“好处?甚么是好处?”

我说了之后,猴神就没有再说甚么,而且,突然在我面前消失,我带了这木箱,觅路离开。

那怪东西属于我,我可以随时看到我自己。不会有好处,是的,不会有好处,但我唯有这样,才能知道我自己。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都不知道,岂不是很可悲,活著有甚么意义?更进一步来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都没有勇气去知道,或是想也不敢去想,这岂不是更加可悲?

我不会这样,我要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我要了那东西。

耶里望着我,我也望着耶里。

我的思绪极紊乱,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想些甚么才好。在呆了半晌之后:“那东西……究竟是甚么?”

耶里道:“你和我一样,当一郎将光义的日记念给我听之后,我听了这一段,也这样问!”

我立时道:“一郎当然也不知道那东西是甚么!”

耶里道:“不,一郎知道!”

他在看到我一脸大惑不解的神情之后,又补充道:“其实,你和我也应该知道!”

我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一郎怎么回答?”

耶里当时,就站在那堆怪东西之前,他指着那堆怪东西问:“这究竟是甚么?”

板垣一郎立即回答:“日记中说得很明白,这东西,有一个很长音节的名字,但实际上,那是一个可以使你看到自己的东西!”

耶里陡地一呆,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就算能看到自己,又有甚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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